
<色,戒>
色,戒
张爱玲原著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
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纽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哦。”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另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劈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
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大家都笑。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嘛,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霞飞路。”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没什么了。”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找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就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电话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在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拥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回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前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
第二次时间更逼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绕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份,煞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
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车子来接她,倒是准时到的。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来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见面,一到了那里,再出来就又难了。除非本来预备在那里吃晚饭,闹到半夜才走——但是就连第一次也没在那里吃饭。自然要多耽搁一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着点,像妓女一样。
她取出粉镜子来照了照,补了点粉。迟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来。还不是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桩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对面卡位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比她来得早,不会是跟踪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饰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电影话剧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
在学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还公演过一次,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课,上课下课挤得黑压压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过,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对国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使人愤慨。虽然同学多数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学生的心情。有这么几个最谈得来的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团。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说是学生,大都是学生最激烈,他们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还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没有国家思想。这角色当然由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担任。
几个人里面只有黄磊家里有钱,所以是他奔走筹款,租房子,借车子,借行头。只有他会开车,因此由他充当司机。
欧阳灵文做麦先生。邝裕民算是表弟,陪着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带他们去接易太太出来买东西。邝裕民就没下车,车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开她们俩到中环。
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别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要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买的好几套西装料子,预备先做两套。佳芝介绍一家服装店,是他们的熟裁缝。
“不过现在是旺季,忙着做游客生意,能够一拖几个月,这样好了,易先生几时有空,易太太打个电话给我,我去带他来。老主顾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临走丢下她的电话号码,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会抄了去,过两天找个借口打电话来探探口气,在办公时间内,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那天晚上微雨,黄磊开车接她回来,一同上楼,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
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偏偏是梁闰生!
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
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辉里,连梁闰生都不十分讨厌了。大家仿佛看出来,一个个都溜了,就剩下梁闰生。于是戏继续演下去。
也不止这一夜。但是接连几天易先生都没打电话来。她打电话给易太太,易太太没精打彩的,说这两天忙,不去买东西,过天再打电话来找她。
是疑心了?发现老易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得到了坏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两星期之后,易太太欢天喜地打电话来辞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来不及见面了,兼邀她夫妇俩到上海来玩,多住些时畅叙一下,还要带他们到南京去游览。想必总是回南京组织政府的计划一度搁浅,所以前一向销声匿迹起来。
黄磊拖了一屁股的债。家里听见说他在香港跟一个舞女赁屋同居了,又断绝了他的接济,狼狈万分。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也甚至于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对梁闰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一个姓吴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吴——一听他们有这样宝贵的一条路子,当然极力鼓励他们进行。他们只好又来找她,她也义不容辞。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这咖啡馆门口想必有人望风,看见他在汽车里,就会去通知一切提前。刚才来的时候倒没看见有人在附近逗留。横街对面的平安戏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阴影中有掩蔽,戏院门口等人又名正言顺,不过门前的场地太空旷,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汽车里的人。
有个送货的单车,停在隔壁外国人开的皮货店门口,仿佛车坏了,在检视修理。剃小平头,约有三十来岁,低着头,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熟人。她觉得不会是接应的车子。有些话他们不告诉她她也不问,但是听上去还是他们原班人马。——有那个吴帮忙,也说不定搞得到汽车。那辆出差汽车要是还停在那里,也许就是接应的,司机那就是黄磊了。她刚才来的时候车子背对着她,看不见司机。
吴大概还是不大信任他们,怕他们太嫩,会出乱子带累人。他不见得一个人单枪匹马在上海,但是始终就是他一个人跟邝裕民联络。
许了吸收他们进组织。大概这次算是个考验。
“他们都是差不多枪口贴在人身上开枪的,哪像电影里隔得老远瞄准。”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诉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话,不会乱枪之下殃及池鱼,不打死也成了残废,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到临头,又是一种滋味。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难熬。男人还可以抽烟。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凉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这点接触。再抹那边耳朵底下,半晌才闻见短短一缕栀子花香。
脱下大衣,肘弯里面也搽了香水,还没来得及再穿上,隔着橱窗里的白色三层结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见一辆汽车开过来,一望而知是他的车,背后没驮着那不雅观的烧木炭的板箱。
她捡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下车代开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
“来晚了,来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车,司机回到前座,他告诉他“福开森路”。那是他们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这儿有爿店,”她低声向他说,“我耳环上掉了颗小钻,要拿去修。就在这儿,不然刚才走走过去就是了,又怕你来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这半天。”
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已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
“要回去了?想小麦了?”
“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
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她一扭身伏在车窗上往外看,免得又开过了。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大转弯折回。又一个U形大转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的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四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橱窗里空无一物,招牌上虽有英文“珠宝商”字样,也看不出是珠宝店。
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婉若游龙游进玻璃门。
一个穿西装的印度店员上前招呼。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石都是宝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红宝石耳坠子,上面碎钻拼成的叶子丢了一粒钻。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说。
她问了多少钱,几时有,易先生便道:“问他有没有好点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说,总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译。
她顿了顿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
她又顿了顿,拿他无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没有钻戒?”
她轻声问。
那印度人一扬脸,朝上发声喊,叽哩哇啦想是印度话,倒吓了他们一跳,随即引路上楼。
隔断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边有个门,门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楼梯。办公室在两层楼之间的一个阁楼上,是个浅浅的阳台,俯瞰店堂,便于监督。一进门左首墙上挂着长短不齐两只镜子,镜面画着五彩花鸟,金字题款:“鹏程万里巴达先生开业志喜陈茂坤敬贺”,都是人送的。还有一只
横额式大镜,上画彩凤牡丹。阁楼屋顶坡斜,板壁上没处挂,倚在墙根。
前面沿着乌木栏杆放着张书桌,桌上有电话,点着台灯。
旁边有只茶几搁打字机,罩着旧漆布套子。一个矮胖的印度人从圈椅上站起来招呼,代挪椅子;一张苍黑的大脸,狮子鼻。
“你们要看钻戒。坐下,坐下。”他慢吞吞腆着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开一只古旧的绿毯面小矮保险箱。
这哪像个珠宝店的气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点不好意思。听说现在有些店不过是个幌子,就靠囤积或是做黑市金钞。吴选中这爿店总是为了地段,离凯司令又近。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倒是想着,下去的时候真是瓮中捉鳖——他又绅士派,在楼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进店堂,旁边就是柜台。柜台前的两个顾客正好拦住去路。不过两个男人选购廉价宝石袖扣领针,与送女朋友的小礼物,不能斟酌过久,不像女人蘑菇。要扣准时间,不能进来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机坐在车子里,会起疑。要一进来就进来,顶多在皮货店看看橱窗,在车子背后好两丈处,隔了一家门面。
她坐在书桌边,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了望楼下,只看得见橱窗,玻璃~*架都空着,窗明几净,连霓虹光管都没装,窗外人行道边停着汽车,看得见车身下缘。
两个男人一块来买东西,也许有点触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阁楼上看见了也犯疑心,俄延着不下来。略一僵持就不对了。想必他们不会进来,还是在门口拦截。那就更难扣准时间了,又不能跑过来,跑步声马上会唤起司机的注意。——只带一个司机,可能兼任保镖。
也许两个人分布两边,一个带着赖秀金在贴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女孩子看中了买不起的时装,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烦,尽可以背对着橱窗东张西望。
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过,明知不关她事,不要她管。这时候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在这小楼上难免觉得是高坐在火药桶上,马上就要给炸飞了,两条腿都有点虚软。
那店员已经下去了。
东家伙计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脸的一脸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睑睡沉沉半合着,个子也不高,却十分壮硕,看来是个两用的店伙兼警卫。柜台位置这么后,橱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抢——晚上有铁条拉门。那也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就怕不过是黄金美钞银洋。
却见那店主取出一只尺来长的黑丝绒板,一端略小些,上面一个个缝眼嵌满钻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边也凑近了些来看。
那店主见他二人毫无反应,也没摘下一只来看看,便又送回保险箱道:“我还有这只。”这只装在深蓝丝绒小盒子里,是粉红钻石,有豌豆大。
不是说粉红钻也是有价无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释重负。
看不出这爿店,总算替她争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来——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广东到上海,成了“大乡里”。其实马上枪声一响,眼前这一切都粉碎了,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为全神在抗拒着,第一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异,被他看出来。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轻声笑道:“嗳,这只好像好点。”
她脑后有点寒飕飕的,楼下两边橱窗,中嵌玻璃门,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开,就像有两层楼高的落地大窗,随时都可以爆破。一方面这小店睡沉沉的,只隐隐听见市声——战时街上不大有汽车,难得揿声喇叭。那沉酣的空气温暖的重压,像棉被捣在脸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过是个梦。
她把戒指就着台灯的光翻来复去细看。在这幽暗的阳台上,背后明亮的橱窗与玻璃门是银幕,在放映一张黑白动作片,她不忍看一个流血场面,或是间谍受刑讯,更触目惊心,她小时候也就怕看,会在楼座前排掉过身来背对着楼下。
“六克拉。戴上试试。”那店主说。
他这安逸的小鹰巢值得留恋。墙根斜倚着的大镜子照着她的脚,踏在牡丹花丛中。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中发现奇珍异宝。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这么一会工夫,使人感到惆怅。
“这只怎么样?”易先生又说。
“你看呢?”
“我外行。你喜欢就是了。”
“六克拉。不知道有没有毛病,我是看不出来。”
他们只管自己细声谈笑。她是内地学校出身,虽然广州开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书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说英语的时候总是声音极低。这印度老板见言语不大通,把生意经都免了。三言两语讲妥价钱,十一根大条子,明天送来,份量不足照补,多了找还。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这样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谭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她从舞台经验上知道,就是台词占的时间最多。
“要他开个单子吧?”她说。想必明天总是预备派人来,送条子领货。
店主已经在开单据。戒指也脱下来还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刹那间仿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
她轻声笑道:“现在都是条子。连定钱都不要。”
“还好不要,我出来从来不带钱。”
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也知道总是副官付帐,特权阶级从来不自己口袋里掏钱的。今天出来当然没带副官,为了保密。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春药。”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动的。
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当然那也许不同。梁闰生一直讨人嫌惯了,没自信心,而且一向见了她自惭形秽,有点怕她。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他们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只够忙着吃颗安眠药,好好地睡一觉了。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也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对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们形迹可疑,只好坐着不动,只别过身去看楼下。漆布砖上哒哒哒一阵皮鞋声,他已经冲入视线内,一推门,炮弹似地直射出去。店员紧跟在后面出现,她正担心这保镖身坯的印度人会拉拉扯扯,问是怎么回事,耽搁几秒钟也会误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车份上,并没拦阻,只站在门口观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门。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仿佛直耸起来,砰!关上车门——还是枪击?——横冲直撞开走了。
放枪似乎不会只放一枪。
她定了定神。没听见枪声。
一松了口气,她浑身疲软像生了场大病一样,支撑着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来,点点头笑道:“明天。”又低声喃喃说道:“他忘了有点事,赶时间,先走了。”
店主倒已经扣上独目显微镜,旋准了度数,看过这只戒指没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刚才讲价钱的时候太爽快了也是一个原因。她匆匆下楼,那店员见她也下来了,顿了顿没说什么。她在门口却听见里面楼上楼下喊话。
门口刚巧没有三轮车。她向西摩路那头走去。执行的人与接应的一定都跑了,见他这样一个人仓皇跑出来上车逃走,当然知道事情败露了。她仍旧惴惴,万一有后门把风的不接头,还在这附近。其实撞见了又怎样?疑心她就不会走上前来质问她。就是疑心,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执行了。
她有点诧异天还没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时候。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一辆辆三轮驰过,就是没有空车。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们一样闲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来辆木炭汽车,一刹车开了车门,伸出手来把她拖上车去。
平安戏院前面的场地空荡荡的,不是散场时间,也没有三轮车聚集。她正踌躇间,脚步慢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对街冉冉来了一辆,老远的就看见把手上拴着一只纸扎红绿白三色小风车。车夫是个高个子年青人,在这当日简直是个白马骑士,见她挥手叫,踏快了大转弯过街,一加速,那小风车便团团飞转起来。
“愚园路,”她上了车说。
幸亏这次在上海跟他们这伙人见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亲戚住在愚园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风色再说。
三轮车还没到静安寺,她听见吹哨子。
“封锁了。”车夫说。
一个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牵着根长绳子过街,嘴里还衔着哨子。对街一个穿短打的握着绳子另一头,拉直来拦断了街。有人在没精打采的摇铃。马路阔,薄薄的洋铁皮似的铃声在半空中载沉载浮,不传过来,听上去很远。
三轮车夫不服气,直踏到封锁线上才停止了,焦躁地把小风车拧了一下,拧得它又转动起来,回过头来向她笑笑。
牌桌上现在有三个黑斗篷对坐。新来的一个廖太太鼻梁上有几点俏白麻子。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回来了。”
“看这王佳芝,拆滥污,还说请客,这时候还不回来!”
易太太说:“等她请客好了!——等到这时候没吃饭,肚子都要饿穿了!”
廖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手气好,说好了明天请客。”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说话不算话,上次赢了不是答应请客,到现在还是空头支票,好意思的?想吃你一顿真不容易。”
“易先生是该请请我们了,我们请你是请不到的。”另一个黑斗篷说。
他只是微笑。女佣倒了茶来,他在茶杯碟子里磕了磕烟灰,看了墙上的厚呢窗帘一眼。
把整个墙都盖住了,可以躲多少刺客?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
明天记着叫他们把帘子拆了。不过他太太一定不肯,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肯白搁着不用?
都是她不好——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想想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特务不分家”,不是有这句话?况且她不过是个学生。他们那伙人里只有一个重庆特务,给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在平安戏院看了一半戏出来,行刺失风后再回戏院,封锁的时候查起来有票根,混过了关。跟他一块等着下手的一个小子看见他掏香烟掏出票根来,仍旧收好。预先讲好了,接应的车子不要管他,想必总是一个人溜回电影院了。那些浑小子经不起讯问,吃了点苦头全都说了。
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揿灭了香烟,抿了口茶,还太烫。早点睡——太累了一时松弛不下来,睡意毫无。今天真是累着了,一直坐在电话旁边等信,连晚饭都没好好地吃。
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地逼供,榨取情报。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易先生请客请客!”三个黑斗篷越闹越凶,嚷成一片。
“那回明明答应的!”
易太太笑道:“马太太不也答应请客,几天没来就不提了。”
马太太笑道:“太太来救驾了!易先生,太太心疼你。”
“易先生到底请是不请?”
马太太望着他一笑。“易先生是该请客了。”她知道他晓得她是指纳宠请酒。今天两人双双失踪,女的三更半夜还没回来。他回来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色。看来还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他太太说话小心点:她那个“麦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赶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进来不久他就有情报,认为可疑,派人跟踪,发现一个重庆间谍网,正在调查,又得到消息说宪兵队也风闻,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不但被别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于他有碍。好好地吓唬吓唬她,免得以后听见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闹。
“易先生请客请客!太太代表不算。”
“太太归太太的,说好了明天请。”
“晓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说哪天有空吧,过了明天哪天都好。”
“请客请各!请吃来喜饭店。”
“来喜饭店就是吃个拼盆。”
“嗳,德国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个冷盆。还是湖南菜,换换口味。”
“还是蜀腴——昨天马太太没去。”
“我说还是九如,好久没去了。”
“那天杨太太请客不是九如?”
“那天没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们不会点菜。”
“吃来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小說《色·戒》是怎麼樣'練'成的﹖請看看宋淇致張愛玲的信(三月十四日一九七七)。如果張愛玲真的聽了宋淇的話﹐那鑽石戒子可能變成了錶﹗





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 张爱玲
(原刊1978年11月27日台北《中国时报·人间》)
拙著短篇小说《色·戒》,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看到十月一日的《人间》上域外人先生写的《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一文,觉得首先需要阐明下面这一点:
特务工作必须经过专门的训练,可以说是专业中的专业,受训时发现有一点小弱点,就可以被淘汰掉。王佳芝凭一时爱国心的冲动——域文说我“对她爱国动机全无一字交代”,那是因为我从来不低估读者的理解力,不作正义感的正面表白——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就干起特工来了,等于是羊毛玩票。羊毛玩票人了迷,捧角拜师,自组票社彩排,也会倾家荡产。业余的特工一不小心,连命都送掉。所以《色·戒》里职业性的地下工作者只有一个,而且只出现了一次,神龙见首不见尾,远非这批业余的特工所能比。域外人先生看书不够细心,所以根本“表错了情”。
“007”的小说与影片我看不进去,较写实的如詹·勒卡瑞(John Lecarre)——的名著《<冷战中>进来取暖的间谍》——搬到银幕也是名片——我太外行,也不过看个气氛。里面的心理描写很深刻,主角的上级首脑虽是正面人物,也口蜜腹剑,牺牲个把老下属不算什么。我写的不是这些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当然有人性,也有正常的人性的弱点,不然势必人物类型化。
王佳芝的动摇,还有个原因。第一次企图行刺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是为了乔装已婚妇女,失身于同伙的一个同学。对于她失去童贞的事,这些同学的态度相当恶劣——至少予她的印象是这样——连她比较最有好感的邝裕民都未能免俗,让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甚至于疑心她是上了当,有苦说不出,有点心理变态。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饰店里一时动心,铸成大错。
第二次下手,终于被她勾搭上了目标。她“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下,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是说“因为没自牺牲了童贞”,极其明显。域外人先生断章取义,撇开末句不提,说:我未干过间谍工作,无从揣摩女间谍的心理状态。但和从事特工的汉奸在一起,会像“洗了个热水澡”一样,把“积郁都冲掉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王佳芝演话剧,散场后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伙消夜后还拖着个女同学陪她乘电车游车河,这种心情,我想上台演过戏,尤其是演过主角的少男少女都经验过。她第一次与老易同桌打牌,看得出他上了钩,回来报告同党,觉得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妆,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哪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自己觉得扮戏特别美艳,那是舞台的魅力。“舍不得他们走”是不愿失去她的观众,与通常的 the party is
over酒阑人散的碉帐。这种留恋与施亥同学夜游车河一样天真。“疯到天亮”也不过是凌晨去吃小馆子,雨中步行送两个女生回去而已。域外人先生不知道怎么想到歪里去了:
我但愿是我错会了意,但有些段落,实在令我感到奇怪。例如她写王佳芝第一次化身麦太太,打入易家,回到同伙处,自己觉得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妆,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哪里去。”然后又“疯到天亮”。那次她并未得手,后来到了上海,她又“义不容辞”再进行刺杀易先生的工作。照张爱玲写来,
她真正的动机却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缺“个”字)目的。”
句旁着重点是我代加。“回到同伙处”显指同伙都住在“麦家”。他们是岭南大学学生,随校迁往香港后,连课堂都是借港大的,当然没有宿舍,但是必定都有寓所。“麦家”是临时现找的房子,香港的小家庭都是佐公寓或是一个楼面。要防易家派人来送信,或是易太大万一路过造访,年轻人大多令人起疑,绝不会大家都搬进来同住,其理甚明。这天晚上是聚集在这里“等信”。
既然算是全都住在这里,“舍不得他们走”就不是舍不得他们回去,而成了舍不得他们离开她各自归寝。引原文又略去舞场已打烊,而且邝裕民等根本不跳舞
——显然因为态度严肃——惟有冒雨去吃大排档一途。再代加“然后又”三字,成为“然后又疯到天亮”,“疯到天亮”就成了出去逛了回来开无遮大会。
此后在上海跟老易每次“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引原文又再度断章取义,忽视末句,把她编派成色情狂。这才叫罗织人人于罪,倒反咬一口,说我“罗织她的弱点”。
一般写汉奸都是獐头鼠目,易先生也是“鼠相”,不过不像公式化的小说里的汉奸色迷迷晕陶陶的,作饵的侠女还没到手已经送了命,侠女得以全贞,正如西谚所谓“又吃掉蛋糕,又留下蛋糕”。他唯其因为荒淫纵欲贪污,漂亮的女人有的是,应接不暇,疲于奔命,因此更不容易对付。而且虽然“鼠相”,面貌仪表还不错士—这使域外人先生大为骇异,也未免太“以貌取人”了。——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他如果是个“糟老头子”(见水晶先生《色·戒》书评),给王佳芝买这只难觅的钻戒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不会使她抨然心动,以为“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易先生的“鼠相”“据说是主贵的”,(《色·戒》原文)“据说”也者,当是他贵为伪政府部长之后,相士的恭维话,也可能只是看了报上登的照片,附会之词。域外人先生写道:“汉奸之相‘主贵’委实令我不解。”我也不解。即使域外人先生写信命相,总也不至于迷信中认为一切江湖相士都灵验如神,使他无法相信会有相面的预言伪部长官运亨通,而看不出他这官做不长。
此外域文显然提出了一个问题:小说里写反派人物,是否不应当进入他们的内心?杀人越货的积犯一定是自视为恶魔,还是可能自以为也有逼上梁山可歌可控的英雄事迹?
易先生思将仇报杀了王佳芝,还自矜为男子汉大丈夫。起先她要他同去首饰店,分明是要敲他一记。他“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抚然。”此后她捉放曹放走了他,他认为“她还是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这是枪毙了她以后,终于可以让他尽量“自我陶醉”了,与前如出一辙,连字句都大致相同。
他并且说服了自己:“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张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域外人先生说:“读到这一段,简直令人毛骨惊然。”“毛骨惊然”正是这一段所企图达到的效果,多谢指出,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因为感到毛骨慷然,域外人先生甚至于疑惑起来:也许,张爱玲的本意还是批评汉奸的?也许我没有弄清楚张爱玲的本意?
但是他读到最后一段,又翻了案,认为是“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暖昧的歌颂——”。
故事未了,牌桌上的三个小汉奸太太还在进行她们无休无歇的敲竹杠要人家请吃饭。无聊的鼓噪歪缠中,有一个说了声:“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一句最浅薄的谐音俏皮话。域外人先生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辣椒是红色的,“吃辣”就是“吃血”的意思,这是很明显的譬喻。难道张爱玲的意思是说,杀人不眨眼的汉奸特务头子,只有“吃辣”才“胡得出辣子”,做得大事业?这样的人才是“主贵”的男子汉大丈夫?
“辣椒是红色的,‘吃辣’就是‘吃血’的意思。”吃红色食品就是“吃血”,那么吃番茄也是吃血?而且辣的食物也不一定是辣椒,如粉蒸肉就用胡椒粉,有黑白二种。
我最不会辩论,又写得慢,实在匀不出时间来打笔墨官司。域外人这篇书评,貌作持平之论,读者未必知道通篇穿凿附会,任意割裂原文,予以牵强的曲解与
“想当然耳”:一方面又一再声明“但愿是我错会了意”,自己预留退步,可以归之于误解,就可以说话完全不负责。我到底对自己的作品不能不负责,所以只好写了这篇短文,下不为例。
張愛玲的書信:
有關"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

蘇偉貞:
<魚往雁返--
張愛玲的書信因緣>
提到與張愛玲書信往返﹐首席對戲者當然是宋淇夫婦﹐對戲的首要條件﹐一般來說﹐必須得是個旗鼓相當的角色。
於張愛玲﹐宋淇夫婦顯然正是。宋淇一九七六年寫的<私語張愛玲>﹐提及一九五五年送別張愛玲船赴美﹐船才到日本﹐張愛玲六頁長信已經寄到香港﹐信上說﹕「別後我一路哭回房中﹐
...
現在寫這裡也還是眼汪汪起來。」這段看著何其眼熟﹐能讓張愛玲哭的人﹐也沒有幾個吧﹖
由於種種原因﹐張愛玲與宋淇夫婦之間的書信至今尚末公開。很多人都想知道他們幾十年來究竟是在寫什麼。下面有幾封信的影印本是關於"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一文。在短短幾封信裡面,讀者可以看到張愛玲與宋淇之間的互動。
1978年10月17日






1978年10月18日

1978年10月23日

1978年10月26日

1978年10月28日

1978年10月28日


1978年11月7日








1978年11月17日

註: 1978年11月27日"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
刊於台北《中國時報·人間》
《續集》自序/張愛玲
書名《續集》,是繼續寫下去的意思。雖然也並沒有停止過,近年來寫得少,列出後常有人沒看見,以為我擱筆了。
前些日子有人將埋藏多年的舊作《小艾》發掘出來,分別在台港兩地刊載,事先連我本人都不知情。這逆轉了英文俗語的說法:「押著馬兒去河邊,還要撤著它喝水。」水的冷暖只有馬兒自知。聽說《小艾》在香港公開以單行本出版,用的不是原來筆名梁京,卻理直氣壯地擅用我的本名,其大膽當然比不上以我名字出版《笑聲淚痕》的那位「張愛玲」。我一度就讀於香港大學,後來因珍珠港事變沒有完成學業;一九五二年重臨香港,住了三年,都有記錄可查。我實在不願為了「正名」而大動於戈。
出版社認為對《小艾》心懷匣測者頗不乏人,勸我不要再蹉跎下去,免得重蹈覆轍。事實上,我的確收到幾位出版商寄來的預支版稅和合約,只好原壁奉還,一則非常不喜歡這篇小說,更不喜歡以《小艾》名字單獨出現,二則我的書一向歸皇冠出版,多年來想必大家都知道。只怪我這一陣心不在「馬」,好久沒有在綠茵場上出現,以致別人認為有機可乘,其實仍是無稽之談而已。
這使我想到,本人還在好好地過日子,只是寫得較少,卻先後有人將我的作品視為公產,隨意發表出書,居然悼棒責備我不應發表自己的舊作,反而侵犯了他的權利。我無從想像富有幽默感如蕭伯納,大男子主義如海明威,怎麼樣應付這種堂而皇之的海盜行為。他們在英美榮庸諾貝爾文學獎,生前死後獲得應有的版權保障。蕭伯納的《賣花女》在舞台上後,改編成黑自電影,又改編成輕音樂劇《窈窕淑女》,再改編成七彩寬銀幕電影,都得到版權費。海明威未完成的遺作經人整理後出版,他的繼承人依舊享受可觀的版稅。如果他們遇到我這種情況,相信蕭伯納絕不會那麼長壽,海明威的獵槍也會提前走火。
我想既然將舊作出版,索性把從前遺留在上海的作品選出一本文集,名之為《餘韻》。另外自一九五二年離開上海後在海外各地發表而未收入書中的文章編成一集,名之為《續集》,免得將來再鬧《紅樓夢》中瞞贓的竊盜官司。 《談吃與畫餅充飢》寫得比較細詳,引起不少議論。多數人印象中以為我吃得又少又隨便,幾乎不食人間煙火,讀後大為驚訝,甚至認為我「另有一功」。衣食行我一向比較注重衣和食,然而現在連這一點偏嗜都成為奢侈了。至少這篇文章可以滿足一部分訪問者和在顯微鏡下「看張」者的好奇心。這種自白式的文章只是驚鴻一瞥,雖然是頗長的一瞥。
我是名演員嘉寶的信徒,幾十年來她利用化妝和演技在紐約隱居,很少為人識破,因為一生信奉「我要單獨生活」的原則。記得一幅漫畫以青草地來譬喻嘉寶,上面寫明「私家重地,請勿踐踏」。作者借用書刊和讀者間接溝通,演員卻非直接面對觀眾不可,為什麼作家同樣享受不到隱私權?
《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寫出來的。不少讀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他作品中人物的關係,往往混為一談。曹雪芹的《紅樓夢》如果不是自傳,就是他傳,或是台傳,偏偏沒有人拿它當小說讀。最近又有人說,《色,戒》的女主角確有其人,證明我必有所據,而他說的這篇報導是近年才以回憶錄形式出現的。當年敵偽特務鬥爭的內幕哪裏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知道底細?記得王爾德說過,「藝術並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藝術。」我很高興我在一九五三年開始構思的短篇小說終於在人生上有了著落。 《魂歸離恨天》(暫名)是我為電懋公司寫的最後一齣劇本,沒有交到導演手上,公司已告結束。多謝秦羽女士找了出來物歸原主。
「Stale
Mates」《老搭子》曾在美國《記者》雙週刊上刊出,虧得宋淇找出來把它和我用中文重寫的《五四遺事》並列在一起,自己看來居然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故事是同一個,表現的手法略有出入,因為要遷就讀者的口味,絕不能說是翻譯。
最近看到不少關於我的話,不盡不實的地方自己不願動筆澄清,本想請宋淇代寫一篇更正的文章。後來想想作家是天生給人誤解的,解釋也沒完沒了,何況宋棋和文美自有他們操心的事。我一直牽掛他們的健康,每次寫信都說「想必好了」,根本沒有體察到過去一年(出《餘韻》的時期)他們正在昏暗的隧道中摸索,現在他們已走到盡頭,看見了天光,正是《續集》面世的時候。我覺得時機再好也沒有。尤其高興的是能借這個機會告訴讀者:我仍舊繼續寫作。
(收入《續集》,台北皇冠出版杜一九八八年二月初版)
惘然記/自序/张爱玲
北宋有一幅《校書圖》,畫一個學者一手持紙卷,一手拿著個小物件--看不清楚是簪子還是文具--在搔頭髮,彷彿躊躇不決。下首有個僮兒托盤送茶來。背景是《包公案》、《施公案》插圖中例有的,坐堂的官員背後的兩折大屏風,上有朝服下緣的海濤圖案。看上去他環境優裕。他校的書也許我們也不怎麼想看。但是有點出人意表地,他赤著腳,地下兩隻鞋一正一反,顯然是兩腳互相搓抹著褪下來的,立刻使我想起南台灣兩個老人脫了鞋坐在矮石牆上拉絃琴的照片,不禁悠然微笑。作為圖畫,這張畫沒有什麼特色,脫鞋這小動作的意趣是文藝性的,極簡單扼要地顯示文藝的功用之一:讓我們能接近否則無法接近的人。
在文字的溝通上,小說是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就連最親切的身邊散文,是對熟朋友的態度,也總還要保持一點距離。只有小說可以不尊重隱私權。但是並不是窺視別人,而是暫時或多或少的認同,像演員沉浸在一個角色裏,也成為自身的一次經驗。 寫反面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內心,只能站在外面罵,或加以醜化?時至今日,現代世界名著大家都相當熟悉,對我們自己的傳統小說的精深也有新的認識,正在要求成熟的作品,要求深度的時候,提出這樣的問題該是多餘的。但是,似乎還是有在此一提的必要。
對敵人也需要知己知彼。不過細節是否不能知道得太多?因為瞭解是愿怨的初步?如果瞭解導向原有,瞭解這種人也更可能導向鄙夷。缺乏瞭解,才會把罪惡神化,成為與上帝抗衡的魔鬼,神秘偉大的「黑暗世界的王子」。至今在西方「撤旦教派」、「黑彌撒」還有它的魅力。
這小說集裏《五四遺事》這篇是用英文寫的,一九五六年發表,中譯文次年刊出。其實三篇近作也都是一九五○年間寫的,不過此後屢經徹底改寫,《相見歡》與《色,戒》發表後又還添改多處。《浮花浪蕊》最後一次大改,才參用社會小說做法,題材比近代短篇小說散漫,是一個實驗。 這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因此結集時題名《惘然記》。
此外還有兩篇一九四○年間的舊作。《聯合報》副刊主編亞弦先生有朋友在香港的圖書館裏舊雜誌上看到,影印子兩篇,寄來問我是否可以再刊載。一篇散文《華麗緣》我倒是一直留著稿子在手邊,因為部分寫入《秧歌》,迄未發表。另一篇小說《多少恨》,是以前從大陸出來的時候不便攜帶文字,有些就沒帶出來。但是這些年來,這幾篇東西的存在並不是沒人知道知道,如美國學者耿德華(EdwardOunn)就早已在圖書館裏看見,影印了送給別的嗜痂者。
最近有人也同樣從圖書館裏的舊期刊上影印下來,擅自出書,稱為「古物出土」,作為他的發現;就拿我當北宋時代的人一樣,著作權可以逕自據為己有。口氣中還對我有本書裏收編了幾篇舊作表示不滿。好像我侵犯了他的權利,身為事主的我反而犯了盜竊罪似的。(亞弦-病字旁+亞)
《多少恨》的前身是我的電影劇本《不了情》。原劇本沒有了,附錄另一部電影劇本《情場如戰場》,根據美國麥克斯.舒爾曼(Max
Shulman)著舞台劇「TheTenderTrap(溫柔的陷阱)」改編的,影片一九五六年攝製,林黛、陳厚、張揚主演。
《多少恨》裏有些對白太軟弱,我改寫了兩段,另一篇舊作《殷寶灩送花樓會》實在太壞,改都無從改起。想不收入小說集,但是這篇也被盜印,不收也禁絕不了,只好添寫了個尾聲。不得不嚕囌點交代清楚,不然讀者看到雙包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以為我在盜印自己的作品。
(收入《惘然記》,一九八三年五月台北皇冠出版社初版)
(163.com)
《色·戒》“考”
余斌
2005年九月《万象》
谋刺丁默村事件只为张爱玲的小说《色·戒》提供了一个叙述框架。而她终能移花接木,让一个特共谋杀事件负载她的人性理解,纳入她探究男女情欲的惯常轨
道。这也足证张爱玲是一个独特的作家:她有独特的个人视野,她张看到的一切怠是与他人所获不同,无论何种题材,她总是能在其上留下鲜明的个人印记。
一
张爱玲不喜打笔仗,也不善打笔仗,其创作生涯中拉开架式为自家作品辩护的,似乎只有两回。头一次起于迅雨(即傅雷)的批评,她写了篇《自己的
文章》,第二次则是一九七八年有人为文指责《色.戒》有同情汉奸的嫌疑,她作《羊毛出在羊身上》予以回应。二文中显示的辩术皆未见高明,但相较而言,《自
己的文章》尚属气定神闲:故隐其名,远兜远转,却将迅雨的攻伐一一化解,顺带着还亮出了独树一帜的“参差对照”说。为《色·戒》辩护则有几分急火攻心的味
道,不免陷入与对手的缠斗,--虽说论敌原本是不合格的对手。这位域外人先生所恃者仅是“政治正确”的姿态,深文周纳,上纲上线,难怪张爱玲耿耿于怀。一
九八三年《惘然记》出版,前言里又有一番写反面人物是否当进入内心的议论,虽于《色·戒》不着一字,明言人一看便知,还是自辩的延续。
《色·戒》题材“尖端”,注定要给张爱玲惹事,同情汉奸说方告消歇,又有人指证小说的故事实有所本。这说法没有前一说的攻击性,似可听之任之,但如稍做引申,未尝不可导向立场问题的追究:原型既为抗日英雄,将其低矮化居心何在?不管是否有这方面的担心,张在《序集》序言中又做一番解释:“最近又有人说,《色·戒》的女主角确有其人,证明我必有所据,而他说的这篇报道是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许是急于与“本事”划清界线,她竟忘了自己说过的话。《羊毛出在羊身上》起首便说:“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
——岂不是说《色·戒》有出处?“以后再谈”终成空头支票,张爱玲既然决意“将真事隐去”,当然不会再抖包袱,这就留下关于“材料”的种种想像空间。其实说“种种”是夸张,所有的猜测都是一个指向,许多人都认定,沦陷时期发生的郑苹如刺丁默村一案,即是《色·戒》所本。至于张爱玲文中所说的“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报道,则必是朱子家(即金雄白)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无疑。
众口一词,仿佛已是铁案如山,其实却并无一人亮出铁证,想当然耳。如此推想,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色·戒》与郑苹如刺丁一案二者之间,何其相
似乃尔。张爱玲自己的说法有破绽,《惘然记》前言甚且称包括《色·戒》在内三篇小说的素材“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于想起来只
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可见“材料”之重要,但即使当时找她对质,她也可以说彼材料非此材料,安知《色·戒》不是别有所本?
我这里也并无独得之秘,只能算是可能性的探询,稍稍系统些的“想当然”。大胆假设之余,更感兴趣的倒还在将小说与本事两相比照(假如果然是所想之“当然”),看张爱玲如何将一段野史全盘张爱玲化。
二
郑苹如刺丁默村是汪伪时期一大事件,抗战胜利后审判丁默村,杀害郑苹如也是一大关目。《色·戒》故事与此案极相似,从男女主人公身分到谋刺经
过几乎一一对应,而抗战期间国民党刺杀汉奸之事虽时有发生,施以美人计的,则只此一桩,--由不得你不往上面想。这里有几问,其一,她是否读过金雄白的
书?她对谋刺的所谓“内幕”是否知情?其二,倘若她知道底细,为何要矢口否认?
先说金雄白的书。金雄白抗战前曾任国民党《中央日报》和上海《晨报》(CC派潘公展所办)采访部主任,是个资深报人,又是著名律师,与国民党
高层人物多有交往,同周佛海早就熟识。汪伪时期他随周佛海下水,任汪记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并任伪中央政治委员会法制专门委员会副主任,据他自称,该
时期主要是在周支持下办报纸开银行,并未正式出任伪职,但他与周佛海是拜把子兄弟,称得上是周身边参与机密的心腹,不拘“国”事家事,周常委他办理,故他
对汪伪内幕知之甚详。(他办的《海报》开小报风气之先,当时读者甚众。有趣的是,张爱玲曾为《海报》写稿,该报抗战胜利后由毛子佩接管,改称《铁报》,解
放初期又改为《亦报》,张的《十八春》、《小艾》即连载于该报.牵丝擎藤地说.张与金间接地也算是有点因缘)。五十年代金避居香港,应《春秋》杂志之约,
撰写《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此书记述汪政权始末,确有报道意味,书名系编者代拟,亦似报人之书,唯因身分特殊,所写多为亲历,或得之当事人,与张爱玲所 说“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报道”倒是正相符合。论者认定张读过此书,实因书中有一节日“郑苹如谋刺丁默村颠末”,专述刺丁事件。金雄自如何分解,容后再述,
现在要说的是张的矢口否认。
张爱玲也许当真未读过该书,不过写于一九八八年的《续集》自序中称金书“近年”才出现,却显然不确。《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一九五九年在香港
面世,在《春秋》杂志上连载则更早(一九五七),只是那时张已远在美国。《惘然记》中交待包括《色戒》在内的三个短篇均写于“一九五0年间”,鉴于张到美
国之初对在西方文坛立足抱有幻想,心无旁骜,专事英文写作,《色·戒》初稿当是一九五六年离开香港之前完成。果然如此,《色·戒》的写作时间就早于金书。
至于小说“屡经彻底改写”的过程中张是否没碰过该书,我们可以存疑。按说她六十年代初返港为电懋编《红楼梦》,甚至在美国,都有可能看到该书,既然《色·
戒》写的是同样故事,书中所写又是她熟悉的时代,她应该并不缺少阅读的兴致。
但是不论如何。关于郑苹如刺丁默村一事,张爱玲原是不必待读朱书而后知的。她将沦陷时期的身分说成“平常百姓”.这不能算错,却也不全是实
情。她周围的人,有不少都与汪伪人物有来往,比如苏青,更不用说身为汪伪高官的胡兰成曾与她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凡此皆使她有可能成为“内幕”的知情者。
这当中胡兰成的“嫌疑”最大,一则二人关系是夫妻而胜似夫妻,相处的日子以胡的话说常是“连朝语不息”,所语何事?当然不全是谈艺论文,所闻之事,所阅之
人,所历之境,皆付谈中。二则汪伪特工的内幕.胡一点也不陌生.相反,他曾是七十六号的座上宾,虽不喜丁默村其人,与另一特工头目李士群则一度颇有交往,
这是《今生今世》里写着的。他甚且吹嘘,后来李士群之死与他的略施小计不无关系。像刺杀丁默村这样爆炸性的事件,他断无不知之理,以他的名士趣味,这样香
艳的话题未曾向张提起,反倒于理不合。
张爱玲于政治是隔教,对所谓“内幕”素来不感兴趣。寻常特工黑幕、政坛密闻之类,她的态度也许是姑妄听之。但刺丁案不同,是谋杀案,也是风流案,阴冷血醒中搅人男女情,自然又当别论,——男女之际,男女的心理乃是张爱玲小说一贯的题材。
但是且慢,张爱玲对《色·戒》本事,就是不肯认账。此举确乎有几分反常,因张的小说,故事多有所本,人物则几乎皆有原型,而她通常情况下似乎
也并不忌讳道出小说的来历。张爱玲不是天马行空型的作家,其写作常需有所依凭,她的个人经验其实很有限,惟如此,她总是最大限度地充分加以利用,这里的经
验有些是亲历,有些得自亲朋,有些得自书面材料,要在具有某种直接性,与己可产生某种关联。《传奇》中对旧式家庭生活的描写本于张的亲身经历和家人亲友的
故事,现在已是人所共知,《色·戒》故事与她的关系看似远得多,但故事发生于她最活跃的那一时空,背景、气氛她自能有一种奇异的感知,间接里也就存着某种
直接。对她这种孜孜于传达“事实的金石声”的作家,这样的故事如没有原型,才是怪事。在此原型之重要,在于她可藉此生动地延伸想像,曲尽其妙地达到生活的
逼真性。
如确有原型,《色·戒》中的王佳芝舍郑苹如而外,还能是谁?
小说家时而信誓旦旦为故事的来历做证,时而对“本事”秘而不宣,这样的事屡见不鲜,采取何种态度,端视彼时的需要。张爱玲曾为《秧歌》的真实
性大打包票,与水晶谈话,主动说及小说原型,一部未完的《连环套》,也居然花费笔墨长篇大论地道出本事,与读者分享材料中传递出的幽幽气息。《传奇》中人
物被论者还原(如夏志清指出《茉莉香片》中聂传庆以张的弟弟为原型),她亦未加申辩。唯独对《色·戒》,她现身反驳,申说再三。个中原由,恐怕还是与材料
的特殊性有关。《传奇》中人物均为普通人,张身边的人知道底细,固然对辩出“真身”怀有浓厚兴趣,一般读者难于索隐其间的对应关系,即便能够对号入座,这
样的索隐趣味也只是读小说的余兴,小说固还是小说。《色·戒》则不同,事关重大事件,对应关系太过明显,读者更容易买椟还珠,还原的兴趣超过其它,而一经
还原,又以为作者底牌,尽在于此,终是将小说作了野史对待。
将小说作野史的小说家大有人在,大名鼎鼎的高阳便是,高氏恰好写过一部《粉墨春秋》,以演义之体铺陈汪伪内幕,于七十六号多所着墨,郑苹如刺
丁默村事当然不会放过。张爱玲对历史小说及纪实色彩颇浓的社会小说甚是偏爱,但兴趣仅限于材料。作为小说家,她对自己的作品则别有期许,小说于她是别一独
立世界,索解普遍的人性,捕捉普通的人声的回响才是她的标的。假如我们所料不差(刺丁案确为《色·戒》蓝本),那么同写刺丁事件,高阳所重在事,张氏所重
在人,高是就事论事,张是借题发挥。《粉墨春秋》中的“红粉金戈”一章是据金雄白书稍加点染而成,明眼人一看便知。高阳所为,仅在踵事增华。《色·戒》与
“本事”之间的关系显然复杂得多,说面目全非也许夸张,至少就人物论.是面虽未革而已然洗心。抱负如此,用力如此,张爱玲当然希望读者专注小说本身,拒绝
读者将《色·戒》“还原”为野史、黑幕(真正用心的作家谁不希望读者以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对待自家作品?),倘若由还原的冲动引出政治化的索隐或对她个人隐
情的究诘(比如由易先生联想到胡兰成),则她更不能容忍。拒绝还原的办法有多种,彻底斩断小说与本事间的联系也许最干脆,是故张爱玲推得一干二净。
三
谋刺丁默村是重庆、南京双方特工战中的一幕。丁默村系汪伪特工首领,中统选中他作为行刺对象,一方面是题中应有,另一方面也可说是知难而上。
郑苹如在这一幕中扮演吃重角色,实因她具备三个条件:其一,丁是好色之徒,郑则是上海滩出名的美人。金雄白曾与郑为邻,称法租界法国花园一带,“活跃如邹
韬奋。美艳如郑苹如,都是最受注意的人物”,郑的玉照且上过发行量最大的《良友画报》(一九三0年一百三十期)的封面。其二,郑十九岁加入国民党中统,因
其母为日本人,抗战爆发后即利用此方便,周旋于日方高级官佐之间,据说在汪精卫离重庆前郑曾探听到汪“将有异动”的重要情报,通过秘密电台上报重庆,在特
务活动方面,可称训练有素。其三,郑在上海光明中学读书时,丁默村是该校的校长,二人算是有师生之谊。
施展美人计的过程无须细述。谋刺的大概经过如下:某日丁在一朋友家午饭,临时打电话邀郑参加。饭后丁往虹口,郑谎称要去南京路,与其同行。车
经静安寺,郑忽提出欲购皮大衣,令丁偕往挑选,丁不知是计,随往皮货行。然丁毕竟久干特工,十分警觉.将入店时发现两彪形大汉各挟一纸包逡巡不去,形迹可
疑。丁情知不妙,乃不动声色人店内,甫入内即自另一门狂奔而出,坐上汽车逃逸。行刺者反应不及,拔枪射击为时已晚,仅中车身。暗杀遂告流产。事后丁料定郑
必是重庆方面特工,但仍按兵不动,令郑以为身分尚未暴露。郑果然中计,第三日还打电话慰问,丁假意敷衍,且与郑约定下次幽会日期。郑竟尔如期赴约。方至约
会地点,即遭逮捕。(一说郑苹如怀揣手枪往七十六号与丁会面,欲孤身行刺,旋被捕。)
关于郑苹如之死,金雄白的说法是,即在郑苹如供认自己为重庆工作之后,丁最初也井未决意将其置之死地,除欲追查相关线索之外,亦因“余情未
断,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又一说是郑苹如被捕后并未供出真实身分,称自己只是不甘被丁玩弄,行刺纯属个人行为,与中统无关。丁虽心知郑为特工无疑,却仍
贪恋郑的美色,打算关一阵即放她出去。)事情的急转直下,乃因于“妇人之心”,金写道:“一天在佛海住宅中午饭,我也在座,许多汪系要人的太太们纷纷议
论,事前都曾经到她羁压的地方看过,一致批评郑苹如生得满身妖气,谓此豸不杀,无异让她们的丈夫在外更敢放胆胡为。默村的太太当然是醋海兴波。而其余的贵
妇人们尤极尽挑拨之能事,当时我看到这样的形势,早知郑苹如必难幸免。”后丁默村老婆赵慧敏悄悄找到看押郑的林之江,令其下手,一九四0年二月某日夜晚,
郑苹如被林之江自囚室中押出,遂被杀害。
虽有细节上的出入,有一点诸说是一致的,即丁默村并未动杀心.郑苹如最终被处决,与汉奸众太太的嫉妒之心有绝大关系。这一点除金书之外,尚有
其它证据:郑母为丁默村杀害郑苹如致首都高等法院的信函即有郑被捕后“丁逆之妻及其他某某两巨奸之妻亦参预逆谋,极力主张应制苹如死命”等语。其后郑苹如
之弟代母上法庭接受讯问时说得更明白:“丁逆之妻、李四群之妻、吴四宝之妻均主张将我姐处死,(我姐)遂被杀害。”(见《审讯汪伪汉奸笔录》)处决令似不
可能得自丁妻,但丁即或知情乃至默许,也非他的初衷。顺便说一句,吴四宝太太名余爱珍,即是胡兰成逃亡日本后与之结婚,在《今生今世》中对其英爽之气大加 称许的那一位。
谋刺丁默村事件,大概如此。因有关此事的各种版本大同小异,不管得之何种渠道,张手中的“材料”应该与上面的叙述大差不差。
刺丁案首先是一政治事件,殆无疑问。环绕这一幕,“美人计”之外,尚有隐情,一种说法是,行刺发动之前,郑苹如的上线张某已落人七十六号另一
头目李士群手中,逼问之下,张如实招供,刺丁计划亦为李侦知。只因李士群与丁默村是对头,为争夺七十六号控制权,正欲除而后快,当然不肯通报。后郑苹如被
捕,李也曾想插手。这是真正的内幕,一度与李过从甚密的胡兰成也许有耳闻。如此素材供给高阳,或可在《粉墨春秋》中又有一番铺陈,而张爱玲即或知晓,于她
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张爱玲的“历史”非以政治上的勾心斗角构成。《色·戒》中对“内幕”的化用仅限于一点:易先生担心周佛海追究他疏于防范中美人计事.为
对手所乘,遂杀人灭口,不待细细审问,迅速将王佳芝等一千人枪决。
四
就《色·戒》的命意而言,张爱玲对刺丁案的“改写”,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以下两点。一是女主人公的身分,二是主人公的死因。郑苹如是个职业特工,与张爱玲“在普通人身上寻找传奇,在传奇中寻找普通人”的要求不合,《色·戒》中的王佳芝因此被写成偶然进入特工世界的普通人。
在各种野史中,郑有时以抗日志士,有时以交际花的形象出现。前者见于对她身世、经历的交待.对其从容就义的描述,后者见于对她美貌的渲染,对其诱惑性的描摹(金雄白书中说,看押郑的特工大队长林之江曾亲口相告,郑在囚禁中曾以色相诱,而他几乎不能自持。高阳在《粉墨春秋》中据此将狱中。美人计”写得绘声绘色)。前者为义士,后者为尤物,统一于她的职业训练。在张爱玲的字典里,“义士”、“尤物”都是类型化的形象,“义士”于她固是隔教,倾国倾城的“尤物”她也只作神话看,--此中无“人”,故尔两皆不取。
张爱玲曾针对小说中于女主人公爱国动机“全无一字交待”的指责辩护说,“那是因为我从来不低估读者的理解力,不作正义感的正面表白”。实则她根本不相信存在什么抽象、纯粹的。爱国心”、“正义感”。王佳芝爱国冲动是有的,与之相伴的是潜意识中的个人动机:虚荣心,冒险的欲望,演戏的刺激。惟如此,王佳芝乃至她的原型郑苹如,对张来说才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尤物”,《色·戒》的开篇倒像是在有意描画,麻将桌上酷烈的灯光好似聚光灯打出王佳芝秀丽的脸和“胸前丘壑”,但对“色”的强调仅限于此,当我们很快进人她的意识之后,神话性的因素即荡然无存,以“色”而论,她的校花级别尚不及郑苹如之曾为封面女郎。总之从里到外,王佳芝比之于她的原型,都在下降,下降为寻常人。
张爱玲有言,“写小说,是为自己制造愁烦。”(《论写作》)这一次的“烦愁”与以往不同,以往是寻常人加寻常事,《色·戒》所写则是寻常的人,不寻常的事件。以寻常人的心理、动机、反应为起点,进入不寻常的事件,这中间的缝隙需得由她的想像来填补。刺丁案给她提供了一个终点,结局是明摆着的,她并不越出“本事”的规定,她要探究的是,作为一个心理事件,这样一桩谋刺行动如何成为可能。
于是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做种种的铺垫。她对暗杀活动的交待不无破绽(比如谋刺行动的实施者竟全是毫无经验的学生),但对主人公心理过程的把握则堪称天衣无缝。王佳芝自怜自恋,一路下去,终而达于最后的高潮戏——现代女性心理版的“捉放曹”。如此书写,可说是对刺丁案最大的“颠覆”:谋刺流产.分明是丁默村老奸巨猾,到这里变作王佳芝情的困惑。职业与业余,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演戏。郑苹如明白这一点,如金雄白的说法可靠,那她在被捕后还在对看押者继续施展美人计。与之恰成对照,王佳芝的业余,正见于她之分不清戏里戏外。说不上假戏真做.弄假成真.但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弄不清何者为她扮演的角色,何者为自己了。
恍兮惚兮,如真似幻,都市男女有视情场如战场者.王佳芝的问题在于错把战场当了情场。前面写到王佳芝在校园里演话剧,后面又写到她戏瘾的发作.《羊毛》文中且致意再三,明示演话剧与扮美人计之间的关联,张爱玲对一“戏”字,确乎别有寄意。当然是对主人公性格逻辑的呈现,同时却也牵涉到张爱玲对女性的某种理解。“苍凉的手势”是张氏关于女性最经典的表述,论者多读出了其中的无奈,实则此意像一面是无奈,另一面是对手势的陶醉,陶醉于角色的扮演--女人在情场上不期然地进入角色。至此,王佳芝与其原型相去已不可以道里计,--但也难说,没准张爱玲以为,在另一意义上,王佳芝反倒是郑苹如的心理原型。至少她对郑苹如们的合理化解释只能是这样。
与佳芝相比,小说中的另一人物易先生与原型丁默村之间保持了更多的对应,从年龄,身分到好色。但有一处与本事大有出入:郑苹如被处决是别人背着丁默村所为,他原想手下留情;杀王佳芝则易先生完全是主动,并且绝对地果决,王佳芝等人事发后很快统统被处决(张爱玲不经意问还流露出对特工活动或日政治的厌恶,参与谋杀的人当中只有一名是职业特工,最后唯他脱逃,其他是学生,都成了牺牲品)。尽管对易先生速下杀手的动机有所交待(特工内部的倾轧),张爱玲却不愿在这上面多费笔墨,强调的是易的不动声色。只是到事过之后,她才为易提供显示其“多情”的机会。似乎是未免有情而愈见其冷酷无情。
上述“改写”至关重要。历史上的丁默村当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然而就事论事,张笔下的易先生在事件过程中显得更无情。张爱玲的小说世界的人物中向无正派、反派之分,以通常的标准,她的惯常做法是将“好人”往坏里写,将坏人往好里写,从来不惮烦于揭示人性的复杂。即如易先生,她也坚持“人”的理解,而不视之为“魔”。从王佳芝的视角侧写他落寞的神情,正面写他的心理活动,都说明这一点。可是对照原型,易先生的形象更为阴毒,似乎张是有意将其往
“坏”里写了。《传奇》中的男性形象,振保之外,落墨较多予人印象较深者,多为浪子,如乔其乔、范柳原、姜四爷等辈,玩世不恭、游戏情场是其特性。易先生与此类形象固有相通处,但身上那份骨子里的冷已使他大大溢出张记浪子“小奸小坏”的范畴,尤其当那种冷藉杀王佳芝后的自鸣得意显现出来的时候。
冷寞寡清部分地可以归于特工的职业特性,对易先生自鸣得意的状写却不可能直接得自原型丁默村。正如王佳芝的心理真实性无须某个具体的原型一样,对易先生的心理描写也无待且不可能是依托丁默村,想像在此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有时候,某个原型太现成太典型了,简直不容回避。这原型不是丁默村,乃是胡兰成。易先生这个人物灌注了张爱玲对男性某一侧面或曰某一型男人的理解,“就近取譬”,胡兰成恰恰就是理解的通道。倘若如我们悬揣,刺丁故事确是先从胡兰成口中得知,张命笔之际想起当时情景,当更有一重刺激,将从胡兰成身上悟到东西写入小说,实在是顺理成章。易先生下令处死王佳芝,胡兰成所为不啻是对她感情上的谋杀,而面对她责问时的面无惭色以及在《今生今世》中记述一次次负情时的跌宕自喜,活脱就是易某内心独自的另一版本。逼肖若此,说易某的轮廓得自丁默村,胡兰成是他的心理原型,当无穿凿附会的嫌疑。
将易先生写得冷酷无比的同时,张爱玲放过了“本事”中的“真凶”--几个竭力要将郑苹如置之死地的汉奸太太。就着“本事”,张氏原不难铺陈出另一番世俗风情,女人都是同行,同性间的敌意嫉妒张早有锐利的洞察。然而这是别一故事,舍此就彼,李代桃僵,为的是完成男女问紧张的心理剧.完成对于男性的张看。倘若“实事求是”,不唯削弱小说内在的张力,她对男性某一面的发现也无处安放。
五
话说至此,应该不难看出,谋刺丁默村事件只为张提供了一个叙述框架,人物的行为动机,则只能诉诸想像。《色·戒》所重,显然更在人物的心理,若说野史中的刺丁案只能是一“物理”事件的话,那它到张的手中,很大程度上已成为一个心理事件,而此事件的核心部分则是男女间的爱欲情仇,谋刺事件只是外壳,为其提供了高度戏剧化的舞台。不妨将《色·戒》视为张爱玲对刺丁一案的重新诠释,诠释的资本,乃是她对男女情欲本质的洞察。野史的兴味来自内幕的披露,《色·戒》中若有“内幕”的话,张爱玲所张看的,也是男女情欲的内幕。
从素材到小说,张爱玲构思时必是大费周折,因为较之她其他小说中的人物,不论王佳芝还是易先生,离她所熟悉的世界都更为遥远。而她终能移花接木,让一个特工谋杀事件负载她的人性理解,纳入她探究男女情欲的惯常轨道。这也足证张爱玲是一个独特的作家:她有独特的个人视野,她张看到的一切总是与他人所获不同,无论何种题材,她总是能在其上留下鲜明的个人印记。
國際線上 專家談張愛玲《色戒》 李安將面臨幾大難題 2006.06.06
李安導演欲改編張愛玲短篇小說《色戒》的消息傳出之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由於小說對主要人物形象幾乎沒有正面塑造,對小說背景的交待也語焉不詳,致使多數讀者難解張愛玲的寫作真意所在。近日,記者專訪了滬上的張愛玲研究專家、華東師大陳子善教授。他為記者詳盡披露了學術界對這篇小說的三種解讀,並表示對電影改編持保留態度。“張愛玲的作品本來就很難改,何況《色戒》又是相對更複雜的小說,這對李安來說,也將是一次很大的挑戰。”
從歷史事件化出
陳子善告訴記者,學術界對小說《色戒》的解讀歷來是有爭議的。其中的一種說法認為《色戒》並非杜撰,而是張愛玲以真實的歷史事件為創作素材寫出的一篇小說。他們認為,小說中的易先生原型是抗戰時期汪偽政府的特務頭子丁默村,而王佳芝寫的就是國民黨軍統特工人員鄭蘋如。小說敘述的是王佳芝施展“美人計”為暗殺丁默村製造機會,卻最終告敗被丁處死的故事。“當時上海的《良友》畫報還曾刊登過鄭蘋如的照片,不知張愛玲是否真的因此而獲取了小說的靈感。”
來源於道聽途說
學術界對這篇小說的另一種解讀,是認為張愛玲的寫作素材來源於道聽途說。“據說張愛玲當時有個好朋友,曾在聊天時和張愛玲談起過關於地下鋤姦組織的事情。這個組織是專門暗殺親日的政府官員和知識分子。張愛玲的小說靈感也有來源於這種道聽途說的可能。”
寄託了個人情感
對這篇小說的第三種解讀,則與張愛玲的個人情感際遇相結合。據悉,《色戒》深得張愛玲喜愛。她雖然在1950年間就已完成書稿,卻經過
30年不斷修改,直到1978年才將小說收入《惘然記》出版。張愛玲還在卷首語寫道:“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寫的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30年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所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有學者據此認為,張愛玲是通過《色戒》來表達她自己的愛情故事。“她通過小說告訴讀者,人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不是兩極對立、非忠即姦的。男女主角之間的柔情是源於愛,殘酷卻是出於政治的原因。”
內心複雜電影難表現
陳子善認為,小說《色戒》故事的鋪陳充滿了懸疑、驚悚及男女關係的曖昧,結局卻冷艷至極,顯示出張愛玲對人性複雜性的獨到見解。“電影的敘事方式和文學的敘事方式是很不相同的,小說男女主人公這種極端複雜的內心世界,電影能否很好地體現出來,我持保留態度。”陳子善指出,張愛玲的小說有很高的藝術成就,人物內心世界也都有豐富的層次,“《金鎖記》、《色戒》這樣的小說都是非常難改編成影視作品的,即使對於大導演李安,這也將是一個絕對的挑戰。”
葛優難過形象關
對李安在男主角人選上看好葛優,陳子善也存有異議。“葛優的演技非常成熟,但從形象來說,恐怕未必適合易先生。從小說的描寫來看,易先生應該是一個魅力十足的男性,否則恐怕很難讓一個‘美人計’的施行者出於真感情而臨陣倒戈。”至於女主角的挑選上,陳子善認為難度更高。“能實施‘美人計’的女性必須是美女。而要演繹內心如此複雜的女性,又必須是演技派演員。我希望李安能選到好演員,把張愛玲筆下的這種複雜人性形象地演繹出來。”
連結.《色戒》
小說《色戒》以抗戰時期為背景。一班知識青年派出女學生佳芝扮成少婦,假裝因香港淪陷搬到上海從商,施展美人計欲刺殺漢奸汪精衛屬下的特務頭子易先生。佳芝搬進易先生家中後,與易太太成為朋友,經兩年精心鋪排,成功勾引易先生到一家珠寶店,由同謀下手刺殺對方。但因佳芝對易先生動了真情,當殺手到達珠寶店外時,佳芝的感情壓過了理智,竟通知易先生逃跑。易先生雖然因佳芝救了他一命而感動,但脫離險境後,他還是動了殺機,安排封鎖珠寶店一帶將之趕盡殺絕。(幹琛艷)
东方早报
《色戒》原剧本曝光 结局美人反中计 2006.08.03
今年5月25日,李安将把张爱玲小说《色·戒》搬上银幕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但李安最初为何会看上《色·戒》,始终是个谜团。在有媒体报道,焦雄屏抢先胡玫赢得了《色·戒》银幕改编权后,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又发现,《色·戒》曾在去年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上寻找过资金。当时影片的监制正是焦雄屏,导演则是内地新锐导演刘奋斗。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试图联系刘奋斗导演,但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致电焦雄屏,她给出的回应则是:不方便透露任何消息,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
去年香港乏人问津
在台湾知名电影人焦雄屏抢在胡玫之前得到《色·戒》的电影改编权后,曾于去年,联手内地新导演刘奋斗,将《色·戒》的拍摄计划报名了一年一度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从当时资料上公布的《色·戒》故事大纲来看,刘奋斗已将张爱玲的原著进行了改编,故事结局从“‘美人计’失败,革命青年全军覆没”改编成了
“正义战胜邪恶,特工头子中毒身亡”。
不过,同样是一本张爱玲的《色·戒》,该投资计划在去年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上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反响,如今,李安已经接棒了《色·戒》的导演权,而影片编剧也换作李安的老搭档王蕙玲。
原监制焦雄屏封口
在找到该拍摄计划后,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第一时间致电导演刘奋斗以及原监制焦雄屏。前者的手机始终关机,而焦雄屏本人则以开会为借口不愿接受采访。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晚些时候再度致电,焦雄屏的手机已经转入语音信箱。不过,在上海东方早报记者两度致电焦雄屏公司时,她助手的态度前后变化很大。第一次听上海东方早报记者阐明来意后,其助手表示焦雄屏正在通话中,而后则表示“其中的问题比较复杂,暂时无法回答”。而当上海东方早报记者第三次致电其办公室时,该位助手以非常生硬的口气告知:“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一切关于《色·戒》的问题,我们都不便回答。”
《色·戒》原剧本故事引子 汪精卫哭党羽死
1939年越南河内。夜里,一个黑影潜入一栋两层洋房内,然后一阵枪声,汪精卫部队的要员曾仲鸣倒毙床上。刺客夺门逃遁,洋房里灯光、人影和叫声乱成一片。然后传出汪精卫哭叫曾仲鸣的声音,他说要刺杀的是他汪精卫,现在曾仲鸣死了,等于他也死了。
开场爱国学生群像
故事焦点移到香港。香港大学礼堂被临时改造为舞台,流亡学生正上演爱国历史剧。演出吸引了许多观众,场内气氛热烈。这群年轻人在演出后情绪都十分高涨,他们在醉人的夜色里探讨未来,激愤于国难当头的时局。几位青年男女之间,有着暧昧的爱慕关系。邝裕民的言谈充满理想,有号召力。赖金秀对他很主动,邝裕民却似乎与王佳芝更像一对金童玉女。长相不佳的梁闰生,虽然爱对女生献殷勤,但不怎么被她们中意。
铺垫学生设下“美人计”
日本侵略中国,内地形势越来越严峻。邝裕民家中聚集了不少热血的流亡学生。邝裕民了解到汪精卫的一些大员都到了香港,正筹划另立政府,想跟日本人议和,令大家群情激愤。梁闰生想出一条美人计,可以寻机会刺杀汪精卫的要员易守添。赖金秀指王佳芝色艺俱佳,是最佳人选。在众人的哄抬声中王佳芝欣然受命,他们跑出去筹钱准备上演美人计。邝裕民给王佳芝一只家传的翡翠戒指当道具。
插曲王佳芝第一场床戏
通过一个副官,王佳芝认识了易太太。王佳芝进出易府,看出易守添看她的眼光不太寻常。最后王佳芝和易守添真的约会了,大家都欣喜这是成功的演出。但忽然有人轻声指出,如易守添有进一步交往,便会识破王佳芝并不是个“太太”,那即表示王佳芝先要“破身”。至于人选方面,赖金秀说只有梁闰生有经验。王佳芝在厨房里求助邝裕民,他却惊得将茶杯打碎在地。最后王佳芝像是下了决心,往后的戏就拼死演吧。最后屋里只剩下她和梁闰生。
转折上海再起暗杀风波
香港街头发生了亲汪报纸总编杨千里受袭的事。易太太来电话,说他们要立刻到上海去,她邀佳芝有空去上海住。王佳芝放下电话,心中烦闷。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当上特工头子的易守添,联同日军陆续接管租界里的各种英美机关、银行和企业。邝裕民这时已转来上海,在一家报馆工作。王佳芝趁机拿出那只翡翠戒指,要还给邝裕民。邝裕民却说又要有用了,就把话题转到他们以前的暗杀行动上。
高潮色诱易守添成功
易守添在工作之余也不忘女色,易太太见到王佳芝高兴极了,一定要留她在家里住。易守添约王佳芝后天到一家酒店碰头,邝裕民得到王佳芝通知。他们决定在酒店门口暗杀易守添。那天易守添来得很准时,但却没有下车。他把王佳芝带到一栋豪华但阴森的洋房里。王佳芝心情紧张,不知事情是否败露。在卧室里易守添点起蜡烛,和王佳芝一起喝红酒,气氛变得温馨、浪漫、迷幻。易守添将王佳芝拥进怀里,她年轻的身体不能自已,被引向高潮。
王佳芝正在邝裕民的阁楼里。邝裕民说这晚行动不算失败,她应该跟易守添多交往一段时间。
结局美人反中计
1942年初春,易守添把王佳芝拥在怀里,他们十指相缠。易守添说得有个纪念,要买只戒指给王佳芝。然后车子就在珠宝店门前停下,易守添跟王佳芝进去选购。街上戏院门前梁闰生在看电影海报,邝裕民带着赖金秀在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他们都紧张地偷偷观察珠宝店。王佳芝和易守添并坐着,王佳芝突然瞥他一眼,低声说快走。易守添呆了呆,立刻明白了,跳起来想夺门而出。店外一阵枪响,守添冲进车子,车子发出怪叫,横冲直撞地开出去。易守添回到家,在几个太太议论该谁请客去哪里吃饭时,他看着家里的大花纹落地窗帘。学生装束的王佳芝推开窗帘,好像从后面走出来,年轻而又纯洁。
刚才在特工总部的办公室,易守添从电话里知道他们都是些学生。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订钻戒的单子,又仔细看过一遍,笑了。然后拿起电话,讲10点钟前,一个也别留。一片漆黑的画面,枪响传来,然后是几个人倒地的声音。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易守添很晚从南京回来,播放他喜欢的歌剧唱片。易守添坐下来品尝新来的厨子做的醺鸭,他曾告诉佳芝这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吃着吃着,脸色渐渐不对,他开始吐血,吐得扯翻桌子,扯下白桌布,滚倒在花团锦簇的红地毯上……实习生左慧倩整理
刘奋斗
作为编剧,曾编写了张扬的《洗澡》、《爱情麻辣烫》以及张一白的《开往春天的地铁》等剧。2003年他执导的首部电影《绿帽子》也曾参加过许多国际电影节,并在第三届纽约翠贝卡电影节上夺得最佳故事片和最佳摄影两项大奖。
东方早报
《色戒》原剧本曝光 结局美人反中计 2006.08.03
今年5月25日,李安将把张爱玲小说《色·戒》搬上银幕的消息不胫而走后,但李安最初为何会看上《色·戒》,始终是个谜团。在有媒体报道,焦雄屏抢先胡玫赢得了《色·戒》银幕改编权后,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又发现,《色·戒》曾在去年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上寻找过资金。当时影片的监制正是焦雄屏,导演则是内地新锐导演刘奋斗。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试图联系刘奋斗导演,但他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致电焦雄屏,她给出的回应则是:不方便透露任何消息,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
去年香港乏人问津
在台湾知名电影人焦雄屏抢在胡玫之前得到《色·戒》的电影改编权后,曾于去年,联手内地新导演刘奋斗,将《色·戒》的拍摄计划报名了一年一度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从当时资料上公布的《色·戒》故事大纲来看,刘奋斗已将张爱玲的原著进行了改编,故事结局从“‘美人计’失败,革命青年全军覆没”改编成了
“正义战胜邪恶,特工头子中毒身亡”。
不过,同样是一本张爱玲的《色·戒》,该投资计划在去年的香港亚洲电影投资会上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反响,如今,李安已经接棒了《色·戒》的导演权,而影片编剧也换作李安的老搭档王蕙玲。
原监制焦雄屏封口
在找到该拍摄计划后,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昨日第一时间致电导演刘奋斗以及原监制焦雄屏。前者的手机始终关机,而焦雄屏本人则以开会为借口不愿接受采访。上海东方早报记者晚些时候再度致电,焦雄屏的手机已经转入语音信箱。不过,在上海东方早报记者两度致电焦雄屏公司时,她助手的态度前后变化很大。第一次听上海东方早报记者阐明来意后,其助手表示焦雄屏正在通话中,而后则表示“其中的问题比较复杂,暂时无法回答”。而当上海东方早报记者第三次致电其办公室时,该位助手以非常生硬的口气告知:“因为签署了保密协议,一切关于《色·戒》的问题,我们都不便回答。”
《色·戒》原剧本故事引子 汪精卫哭党羽死
1939年越南河内。夜里,一个黑影潜入一栋两层洋房内,然后一阵枪声,汪精卫部队的要员曾仲鸣倒毙床上。刺客夺门逃遁,洋房里灯光、人影和叫声乱成一片。然后传出汪精卫哭叫曾仲鸣的声音,他说要刺杀的是他汪精卫,现在曾仲鸣死了,等于他也死了。
开场爱国学生群像
故事焦点移到香港。香港大学礼堂被临时改造为舞台,流亡学生正上演爱国历史剧。演出吸引了许多观众,场内气氛热烈。这群年轻人在演出后情绪都十分高涨,他们在醉人的夜色里探讨未来,激愤于国难当头的时局。几位青年男女之间,有着暧昧的爱慕关系。邝裕民的言谈充满理想,有号召力。赖金秀对他很主动,邝裕民却似乎与王佳芝更像一对金童玉女。长相不佳的梁闰生,虽然爱对女生献殷勤,但不怎么被她们中意。
铺垫学生设下“美人计”
日本侵略中国,内地形势越来越严峻。邝裕民家中聚集了不少热血的流亡学生。邝裕民了解到汪精卫的一些大员都到了香港,正筹划另立政府,想跟日本人议和,令大家群情激愤。梁闰生想出一条美人计,可以寻机会刺杀汪精卫的要员易守添。赖金秀指王佳芝色艺俱佳,是最佳人选。在众人的哄抬声中王佳芝欣然受命,他们跑出去筹钱准备上演美人计。邝裕民给王佳芝一只家传的翡翠戒指当道具。
插曲王佳芝第一场床戏
通过一个副官,王佳芝认识了易太太。王佳芝进出易府,看出易守添看她的眼光不太寻常。最后王佳芝和易守添真的约会了,大家都欣喜这是成功的演出。但忽然有人轻声指出,如易守添有进一步交往,便会识破王佳芝并不是个“太太”,那即表示王佳芝先要“破身”。至于人选方面,赖金秀说只有梁闰生有经验。王佳芝在厨房里求助邝裕民,他却惊得将茶杯打碎在地。最后王佳芝像是下了决心,往后的戏就拼死演吧。最后屋里只剩下她和梁闰生。
转折上海再起暗杀风波
香港街头发生了亲汪报纸总编杨千里受袭的事。易太太来电话,说他们要立刻到上海去,她邀佳芝有空去上海住。王佳芝放下电话,心中烦闷。
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发,当上特工头子的易守添,联同日军陆续接管租界里的各种英美机关、银行和企业。邝裕民这时已转来上海,在一家报馆工作。王佳芝趁机拿出那只翡翠戒指,要还给邝裕民。邝裕民却说又要有用了,就把话题转到他们以前的暗杀行动上。
高潮色诱易守添成功
易守添在工作之余也不忘女色,易太太见到王佳芝高兴极了,一定要留她在家里住。易守添约王佳芝后天到一家酒店碰头,邝裕民得到王佳芝通知。他们决定在酒店门口暗杀易守添。那天易守添来得很准时,但却没有下车。他把王佳芝带到一栋豪华但阴森的洋房里。王佳芝心情紧张,不知事情是否败露。在卧室里易守添点起蜡烛,和王佳芝一起喝红酒,气氛变得温馨、浪漫、迷幻。易守添将王佳芝拥进怀里,她年轻的身体不能自已,被引向高潮。
王佳芝正在邝裕民的阁楼里。邝裕民说这晚行动不算失败,她应该跟易守添多交往一段时间。
结局美人反中计
1942年初春,易守添把王佳芝拥在怀里,他们十指相缠。易守添说得有个纪念,要买只戒指给王佳芝。然后车子就在珠宝店门前停下,易守添跟王佳芝进去选购。街上戏院门前梁闰生在看电影海报,邝裕民带着赖金秀在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他们都紧张地偷偷观察珠宝店。王佳芝和易守添并坐着,王佳芝突然瞥他一眼,低声说快走。易守添呆了呆,立刻明白了,跳起来想夺门而出。店外一阵枪响,守添冲进车子,车子发出怪叫,横冲直撞地开出去。易守添回到家,在几个太太议论该谁请客去哪里吃饭时,他看着家里的大花纹落地窗帘。学生装束的王佳芝推开窗帘,好像从后面走出来,年轻而又纯洁。
刚才在特工总部的办公室,易守添从电话里知道他们都是些学生。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订钻戒的单子,又仔细看过一遍,笑了。然后拿起电话,讲10点钟前,一个也别留。一片漆黑的画面,枪响传来,然后是几个人倒地的声音。
两年后的一天晚上,易守添很晚从南京回来,播放他喜欢的歌剧唱片。易守添坐下来品尝新来的厨子做的醺鸭,他曾告诉佳芝这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吃着吃着,脸色渐渐不对,他开始吐血,吐得扯翻桌子,扯下白桌布,滚倒在花团锦簇的红地毯上……实习生左慧倩整理
刘奋斗
作为编剧,曾编写了张扬的《洗澡》、《爱情麻辣烫》以及张一白的《开往春天的地铁》等剧。2003年他执导的首部电影《绿帽子》也曾参加过许多国际电影节,并在第三届纽约翠贝卡电影节上夺得最佳故事片和最佳摄影两项大奖。
(via
163.com)

间谍圈,电影圈
宋淇和杨德昌的<色.戒> 故事
根据宋淇(林以亮)的说法,张爱玲写<色,戒> ,最早的英文篇名是<Spy Ring>
--兼具「间谍圈」与「间谍之戒」双重之意。李安大概怕引起误会,扬弃了它,另起炉灶:可想而知,电影可能少了几分张式讥诮,多了中年男子与青春女子的情
感爬梳--一个忠奸易位的<卧虎藏龙> 。
<色,戒>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在台湾发表后,曾引发取材自郑苹如殉国之说。小说若干编造情节--尤其王佳芝票戏票上了瘾、不惜破身跃上抗日舞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张自
己所写--正经女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若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角色的话,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虽然张爱玲笔下更接近人生常态,冷峻中也未尝没有一丝丝「同为女
性」的疼惜;但郑苹如当然是鞠躬尽瘁的烈士,在那动荡的时代自有其「非常」光辉。
也许出于这个缘故,宋淇曾出面否认郑苹如之说。宋淇是戏剧名宿宋春舫之子,香港电懋公司成立之后担任制片主任,捧红尤敏、叶枫、葛兰、雷震等熠熠
红星,安排他们一再主演张爱玲的作品,是她毕生的贵人兼挚友。一九八三年九月六日,宋淇在九龙「富都阁」酒店接受水晶访问谈到<色,戒>
时竟说:「那个故事是我的故事。」水晶听了大吃一惊,宋淇接着说:「这不是一个真的故事,也不是编的。」水晶也许并不尽悉郑苹如,但熟知胡兰成当初和丁默
邨是一丘之貉,因此追问:「我还以为是和胡兰成时代有关的故事。」
但宋淇说:
不是不是。那几个学生所做的,就是我们燕京的一批同学在北京干的事情。那时候燕京有些大学生、中学
生,爱国得不得了,自己组织一个单位,也没有经验,就分配工作……,其中一个是孙连仲的儿子孙湘德……,他是一个头子……,在天津北京匡匡匡一连开枪打死
了好几个汉奸,各方面一查之下,什么也不是:军统也不是,中统也不是……都不知是谁搞的?后来,就有人不知道怎么搭上戴笠军统的线,就拿这些人组织起来。
一旦组织起来就让反间谍知道了,于是有几个人被逮去了。其中有个开滦煤矿的买办,姓魏的,有两个孪生的女儿,很漂亮,是我在燕京的学生,上面一看,也不
像,就给放了出来。故事到了张爱玲手里,她把地点一搬……,连上汪精卫、曾仲鸣等历史事件,那就完全是她自己臆造的了。姓易的看来是丁默邨。
由于自小生于文坛,知道很多北方作家都和这组织沾上边,如王蓝、刘枋、公孙燕……,还真没听过上海有什么学生刺杀团;因此还是从北方着手搜寻数据。后来终于找到王蓝<勇者的画像>
有相关记载:
有人以为抗团是军统局创立的外围组织,此一说法并不尽然。我深知抗团最初完全是天津市的大学生,基
于爱国狂热,自动自发组织起来的。一些名人的后代,孙连仲上将公子孙湘德、宋哲元上将女公子宋景宪、熊希龄先生的外孙女、伪满大臣郑孝胥的孙儿、齐燮元
(军阀、伪陆军部长)的外甥,都是抗团英勇团员。
民国廿七年,孙若愚、祝友樵与孙湘德、赵尔仁,共同完成狙击伪河北省教育厅长陶尚铭、伪天津商会会长王竹林。廿八年,伪海关总监兼联合准备银行总
经理程锡实被刺,轰动国际……此案大获国民政府赞扬,透过一位曾澈先生,嘱刺程小组全体,前往重庆接受嘉奖。这时曾澈才告诉他们重庆有个军统局,他们一行
将见到局长戴笠,也会蒙蒋委员长召见。可惜曾澈后来被军统天津站一叛徒出卖,酷刑受尽,最后被刺刀挑死,小组成员未能前往重庆受奖。王蓝之前已在长篇小说 <蓝与黑>
、<长夜> 提过这些背景,这段叙述,和宋淇所说的<色,戒> 背景几可完全衔接,证明宋所言不虚。
张爱玲志不在香江,透过宋淇帮助,和美新处搭上线,终于得偿宿愿,赴美定居,也和香江影业断了线。她在电懋的作品有<人财两导> 、<情场如战场> 、<六月新娘>
、<小冠女> 、<一曲难忘> 、<桃花运> 、<南北喜相逢> 、<南北一家亲> 。雷震主演过其中三部。
一九八四年,邵氏投资八千万台币拍摄<倾城之恋>
,并以三十万美金请到「香江电影女神」缪骞人回港和周润发合演,轰动一时,也正式带起张爱玲电影热。虽然该片因为导演许鞍华被裁定为「附匪影人」而在台遭
禁,但却给予台湾新浪潮诸多导演启发。一九八六年二月三日<联合报> 影剧版即报导:「最近多位年轻导演向片商重提张爱玲的小说……但汉章看上<连环套> 和<第一炉香>
,杨德昌有意开拍<红玫瑰与白玫瑰> ,,并属意林青霞主演,张毅则对<怨女> 有兴趣。
众所周知,张毅后来和杨惠姗爆发了婚外情,原配萧飒将之写成小说,三败俱伤,导致争取<怨女> 未果,后来由但汉章拍成电影。<红玫瑰与白玫瑰>
筹备经年,后来由高仕公司得手,提议要巩俐加入,导致林青霞不愿再等下去,改拍由张爱玲生平改编的<滚滚红尘> 。
杨德昌和林青霞要拍<色,戒> 传了很久,他当时已拍了缪骞人主演的<恐怖份子>
,扬名立万,但资金一直没有到位。我原本怀疑自己记忆有误,最近终于找到一九八八年一月三十日的<联合报> :「杨德昌应邀赴港执导暗杀」
杨德昌的新作构想源于张爱玲的小说<色戒> ,但经四个多月的修改,作了相当大的更动,杨德昌也另取了一个具有市场号召力的新片名<暗杀> !
杨德昌最近去世,有关他和蔡琴的新闻不断拿出来重炒,其中有许多早已逾越新闻伦理准则,但其中一段蔡琴的自白是着实令人低回不已:
当年杨德昌曾想过拍<色,戒>
,那时张爱玲还在世。当时蔡琴还陪着前夫,专程到香港找到代理张爱玲作品的宋淇,「我记得是在一个下午,我们三个人坐在咖啡厅里谈<色,戒>
的事。」三人谈得很投缘,并约定先将小说改成剧本,再探讨下一步计划。
蔡琴表示很喜欢这篇小说,「它谈的是忠诚和背叛。」蔡琴说,对于这部电影,她给了杨德昌很多意见,可惜后来因为资金问题没能拍成:「我们当时已经
有了主演人选:林青霞来演王佳芝,男士角是雷震。」<色,戒> 没能拍成,蔡琴对这篇小说的感情也更深刻,「张爱玲过世的那一年,我和前夫分开了。」
真实的人生永远比戏剧更戏剧。这些有关间谍圈、电影圈的故事,加深「张爱玲神话」的迷幻色彩。也许我们看不到沪上公子哥儿雷震演那个「苍白清秀,
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花尖」的易先生,但广东仔梁朝伟,不是最能诠释「feel into
self-deception」的精采人选?也许我们看不到杨德昌冷冽锐利、可能较贴近「张腔」的<暗杀> ,但有更温暖、且争取到好莱坞预算的李安,不也令人雀跃?
孤苦一辈子的张爱玲,曾经梦想在好莱坞大放异采;现在她已看不到了(宋淇、杨德昌亦如是),能够亲眼得见的我们,也许就是一种值得品尝的幸福。
新京报 李安:《色•戒》并非“戒色” 2007.01.22
故事简介:《色·戒》是根据张爱玲完成于1950年的同名小说改编。短短万余字的篇幅中,描述的是1930年年末,进步女学生王佳芝欲施美人计刺杀特务头子易先生的故事。当佳芝成功勾引易先生并准备下手时,却发现自己已对他动了真情,佳芝通风报信让易先生逃过一劫后,易先生却决定赶尽杀绝。
本报上海专电(特派记者张文伯)静安寺路和西摩路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打开,走出的是西服革履的易先生,没一会儿迎着他又走来一个女子,头戴一顶黑色圆帽,身穿浅褐色风衣,笑脸盈盈。她是王佳芝,电影《色·戒》的主人公,全片最重要的一场暗杀戏即刻在这里上演。昨天下午,已经封闭拍摄了5个月的李安新片《色·戒》赶在杀青前,终于向媒体开放。导演与三位主要演员梁朝伟、汤唯和王力宏站在上海车墩影视基地专为本片搭建的“南京西路”凯司令咖啡馆前立存此照。1995年,李安进军好莱坞拍摄了第一部影片《理智与情感》;2006年,他以奥斯卡最佳导演的身份回归华语影坛,执导筹划多年的张爱玲小说《色·戒》,李安说,“这么多年转回来,逃不过的还是‘理智与情感’。”
车墩新建“南京西路”
距离《色·戒》杀青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影片余下的戏份全部安排在上海车墩影视基地完成。上影集团配合该片的需要,斥资数百万,耗时三个月在基地里建起一条崭新的“南京西路”。全片最重要的一场暗杀戏便在这里完成。记者探班当日,拍摄的正是这场戏,只是导演对现场严格保密,严禁记者近前观看。
远远望过去,两辆吊车吊起12K的大灯,营造出“烈日当空”的效果,道路尽头的蓝幕则暗示着这场戏在后期阶段还将加入大量的电脑特技。
《色·戒》原定去年年底杀青,但因故延期到今年2月,李安淡淡地对记者表示,“我不是王家卫,肯定赶不及参加今年的戛纳影展了。”
“拍华语片最大的招牌是我自己”
“大家常常说‘教学相长’,这次拍戏算是有了深刻的体会。”李安讲的是与男主角梁朝伟的合作,“这是我做导演以来工作最愉快的一次,跟这样卓越的演员合作是所有导演的梦想。”听着李安的夸奖,梁朝伟挂在脸上的依旧是那副大家熟悉的笑容。至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女主角汤唯,李安冠之以“神秘女郎”,对于选择汤唯,李安幽默地表示,“拍国片最大的招牌就是我自己,所以选章子怡还是汤唯差别都不大。说穿了,看到汤唯这个人,我会觉得这个故事会发生在她身上。
我觉得有一个人叫王佳芝,她就长得那样子。这是我的第一个直觉。”
■即时访问
“用拍电影的方式去找《色·戒》的答案”
记者:张爱玲的小说经典众多,为什么你会独独看中这一篇只有28页的《色·戒》?
李安:张爱玲的洋文很好,她总能把西方文学中的手法运用到华文的故事中,《色·戒》就是一例。《色·戒》的故事是用西洋电影的手法写的,她本身就是一个电影迷,我读起来特别像电影。如果只是做她文字的翻译,是永远也打不赢的,因为她的文字太华丽。
这篇小说是她人到中年之后写的,感情最真,非常聪明,可以说是一篇很完美的小说。而说到最吸引我的是她以一种离经叛道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情,对我来讲有一种震慑性,我觉得一直逃不过这故事。当初看也不会想拍它,也不敢拍它,可总是逃不过,被它困惑,最终只好用拍电影的方式去找答案。当然找答案是一个过程,不是说我就能找到答案。
记者:你说小说比较离经叛道,是不是意味着对影片中的人物善恶有不同于主流价值观的判断?
李安:没有,我从来不喜欢这么分。你觉得一个人恶可能是因为他走的是跟你相反的方向,碍着你的事情了,或者和你价值观念不一样。从人性里摸索进去,我觉得真相常常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这也是我需要摸索的,因为小说在这方面给的有限。
记者:我们都注意到剧组的衣服上印着片名,两个字之间用一道竖线隔开,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赋予影片更多的内涵?
李安:《色·戒》绝不仅仅是佛家语讲的“戒色”这么简单。我觉得这一分隔学问很大,“色”就不光是色情,它还有色相,七情六欲,人生百态都在其中:“戒”很关键的一点是那个戒指,易先生对王佳芝的承诺,人一拴上这个戒指,人生举止就要有很正确的作为,而当初这个戒指的来源,又有人生警戒的意味。现在把它间隔起来,就增加了很多想象空间,包括整篇小说,字里行间很多想象空间,虽然只有28页,但把我们做“死”了。所以我觉得它区分有很大的意义在里面,但是用逗点区分张爱玲自己好像也不满意。
用竖线隔开,我觉得色好像是感性,戒好像是理性一样,也是有这么一个辩正的意味在里面。
记者:但是这个小说不同于《倾城之恋》,篇幅太短,变成一部电影,你如何改编?
李安:写剧本的阶段基本对张爱玲还是有一种神话的崇拜。跟所有人一样。我们把它有的东西写进去,提到的东西具体地写进去。有这个人这件事,必须写进去,不能一笔带过,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很多云淡风轻的东西必须翻江倒海地去做,因为我们是戏剧是电影,是落实的一个媒体,经过这个阶段,发现有些地方并不是很适用。
电影有电影的手法,可是当我们做电影的时候,有自己的规则,需要更动。第二个阶段,有些更动是比较大的,这也是为了忠于小说,最后当看到实景、人以后,真地下去做,我知道我不像张爱玲。比如汤唯穿绿色衣服,不好看,不能穿绿色,人有人的特质,她的磁性、化学成分是什么样的?
不晓得。她本身就有一条生命的路,你拍电影的时候就必须尊重这个东西。我们有自己的心路历程,可是总觉得在张爱玲的阴影下面,很难走出来,总是有这个感觉。希望我们能活过来。
汤唯、李安合演“拉链门”
剧组安排李安导演和三位主要演员合影,不知何故,李安的羽绒外套拉锁出了问题,拉了几次无奈衣装臃肿,最终也没有拉上,站在他旁边的汤唯见此情形,马上弯腰当众给李安拉衣服的拉链,可这件羽绒大衣似乎是有意跟她作对,拉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王力宏和梁朝伟也觉得奇怪,纷纷侧身看个究竟,执着的汤唯不肯放弃,依旧跟拉链较劲,足足过了半分钟,李安导演面对频频闪动的相机灯光有点难堪,抬起手来阻止汤唯,刚拉起汤唯一只手,拉链似乎会到了意,神奇地配合汤唯完成了这个动作,一脸认真的汤唯长出一口气,而李安略显不自然的表情却被留在了摄影记者的相机中。
武汉晨报
深入《色,戒》全面破解 从张爱玲到李安的百年 2007.01.27
《色.戒》,影片改编自张爱玲同名短篇小说,是李安的第十部电影长篇作品,也是他继2000年大获成功的《卧虎藏龙》后再度回归华语电影创作的“蓄谋”之作,可谓意义重大。
有着好莱坞投资背景的《色.戒》自开机以来,在方方面面都严防死守,片场、造型绝不泄露,令全亚洲乃至全世界的狗仔队都望“色”兴叹。在影片即将杀青的1月21日,片方终于安排记者探班,曝光三大主演梁朝伟(听歌)、汤唯、王力宏(听歌)的现场造型,以及耗巨资搭建于车墩影视基地的“1942年的南京路”。在对身穿戏服的三大主演进行过简短介绍后,李安接受了我们的专访,全面破解万众期待的《色.戒》。(文/许涯男)
从张大师到李大师:变与不变
从张爱玲的《色,戒》和李安的《色.戒》代表着两位大师的变与不变。张爱玲的原著本来就是按照电影化的场景,用插叙、倒叙的蒙太奇手法写成的,本身就可当作悬念迭起、波澜丛生的优异剧本。但仅是单纯地插叙、倒叙的话,就结构而言,在今日已不算什么有新意的电影形式。
对“华人之光”李安而言,就更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语境、质感与结构了,而且原著除了对王佳芝和易先生着墨较多外,其他人物(邝裕民、梁闰生等)都是一笔带过,有的甚至只提了一下名字,落实到电影中,便不能如此符号化了,需要有血有肉,无论是配角还是主角。
从演员阵容来看,王佳芝=新人汤唯,易先生=影帝梁朝伟,邝裕民=偶像王力宏,易太太=影后陈冲(blog)。另外,庹宗华和苏岩(blog)也将出演原著中一笔带过的角色,前者可能是易先生的副官、邝裕民的老乡,后者则可能是王佳芝的女同学。
解读《色.戒》原著:小女人暗杀大汉奸
李安声称《色.戒》才是张爱玲最好的小说,记者反复阅读《色.戒》原著,为大家奉上通俗版的故事梗概。
日伪时期,岭南大学迁至香港,小美女王佳芝是话剧社的骨干分子。汉奸易先生随汪精卫来到香港,王佳芝的同学邝裕民无意中得知消息。热血青年们决定设下圈套谋刺易先生,选定王佳芝施展美人计靠近易先生。
王佳芝暗恋邝裕民,邝裕民却对她无动于衷。原本纯真的王佳芝为了“腐蚀”易先生,不得不提前培养“性经验”,为此,与有过嫖娼经验的同学梁闰生发生关系,一切都是为了“救国锄奸”,却遭到同学们的窃笑。不成想易先生突然返回上海,暗杀计划流产。
珍珠港事件后,学校又迁回上海,王佳芝却留在了香港,因为她不愿再面对过往。两年后,同学们却再度向她发出召唤,让她到上海完成未成的暗杀事业。
小说展开在王佳芝来到上海后,以“麦太太”的伪装身份出现在易太太及其“闺密”们的牌局上。王佳芝要在今晚假借“修耳钉”的名义把易先生骗到暗杀地点:珠宝店。她惴惴不安,在南京路上的咖啡馆等候易先生。等待期间,王想起与易的种种暧昧情景,内心五味杂陈、徘徊不定。易先生终于来了,他尽管心狠手辣、老谋深算,却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跟自己暗度陈仓了两年的小情人会是刺客。
两人终于来到珠宝店。一路上王佳芝都在思忖易先生是不是真的爱过自己,想的小心思跟什么国仇家恨全无关联。珠宝店外,刺客隐身。在易先生低头为她挑选戒指的一刹那,王佳芝从他脸上的笑容突然感受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爱”,于是在紧要关头示意易先生快走。他心领神会,脚底抹油,拔腿就走。
未几,南京路被封锁。不到晚上十点,除了一条漏网之鱼,暗杀团成员全被处决,包括王佳芝。易先生不动声色地回到家,心里却在想着王佳芝。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爱”自己的,可自己必须杀她。在太太们的笑声中,易先生静静地走出房门。
专访李安:全面剖析《色.戒》
梁朝伟,所有导演的梦想 王力宏,最大的惊喜 汤唯,千锤百炼选出来
在见到李安之前,记者带着种种疑问参观片场。1942年的南京路及其周边街道被整体复制重现,耗资2000万以上。作为《色.戒》中的主要场景之一,平安大戏院门前停满了黄包车,从对面的繁华街道走来三三两两、各式各样的旧上海女子,即便是群众演员,她们的发型、行头乃至姿态都一丝不苟,一下就把记者拽回了65年前的老上海,恍惚之间,不知是梦非梦。
李安终于率领梁朝伟、汤唯、王力宏亮相,又把记者拽回现实。李安脸上仍然带着他那熟悉的谦恭温和的笑容,他向记者一一介绍演员,称梁朝伟是“所有导演的梦想,是我做导演以来,最愉快的合作伙伴”,称汤唯是“千山万水、千锤百炼选出来的‘神秘女郎’,希望大家对她多多爱护、多多提拔”,对王力宏的评价则是“最大的惊喜”。
真正的主角李安终于坐下来接受了我们的访问,为所有关注《色.戒》的影迷进行全面破解。
“色情、色相、戒指、警戒”
记者:张爱玲的原著《色,戒》,中间用的是逗号,改编成电影,你为什么改成了分隔号?“色”与“戒”到底代表着什么?
李:张爱玲在起初只是简单分隔一下,但这一分隔学问很大,“色”不光是“色情”,还有“色相”的意思。“色相”就代表着人生的七情六欲,还有感官世界。“色戒”也不是佛家语中戒色的意思,“戒”还代表故事中很关键的那枚戒指。人被戒指拴住了,他的行为举止就要有很正确的作为,这是当初“戒”字的来源,同时又有“警戒”的意味,区隔开来可以增加很多想象空间,包括整篇小说,字里行间都有很多想象空间。虽然只有28页,可把我们做死了(笑)。
那个逗点张爱玲其实并不满意,因为本来其实是个句点,但当时的出版商没有用过这种方式,在出版的时候,就打了逗点。所以拍电影的时候,我们应该用原意。
“最看重张爱玲的离经叛道”
记者:小说本身已足够娱乐,也足够深刻,那么你还会对它做出什么样的改编?
李:她本来就是用电影的手法写的。她是一个电影迷,但如果只做她的文字翻译的话,我是永远打不赢的。电影感特别足,这还不是我要拍的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她是用离经叛道的眼光来看事情,对我来讲有一种震慑性,我逃不出这个故事,被它困惑,所以我想用拍电影的方式去找答案。当然找答案是一个过程,不是说我能找到什么具体答案。
希望做她的小说是我的起点,而不是我的终点。
“张爱玲写的是中国人的百年尘埃”
记者:你怎么看待张爱玲及其作品?
李:我觉得张爱玲是很西方的。她的中英文都非常好。她能把自己在英文里学到的东西用中文表达出来,在这方面,她是所有作家中最好的一位,最传神。她用西方电影的手法写小说,她用很多戏剧手法,甚至意识流,在那个时代,非常先锋。
记者:但她的视角是很女性的,你怎么介入?
李: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男性跟女性,张爱玲写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女性的悲剧,而是中国人的一种百年尘埃吧。她这个堕落的贵族,她的中西学养,她的天才,她的时代背景……她都写一些很琐碎的东西,不是那种大气磅礴、很阳刚的作家,也不是用一个很大的爱去关怀一个大时代的激情型的作家。她好像是从断垣残墟里面去找一些中国元素,然后她又经过中国跨越到西方,本身就非常复杂。我讲“百年尘埃”,是很深沉的,不是戏剧性,是气质。
“所有角色都存活在我内心深处”
记者:这次选定“王佳芝”,是不是跟当年选“玉娇龙”一样,想通过一个女孩的内心转变来折射你对人性的看法?
李:完全不一样。王佳芝其实是一个戏剧迷,她在平常生活里没什么分量,可是一演戏,就能找到真实的自己,这跟我个人很像。玉娇龙的个性跟我本人截然相反,我是从我的反面去做她的。但王佳芝的心路历程跟我很相近,我也是演话剧的,后来走上这一行,很多心情我跟她很像,但在脑子里面,我又很像邝裕民,比如我很节制等等……还有一个(元素)很重要,就是易先生,他们都是存在于我身体里面的东西。
记者:易先生!?什么方面像你?
李:我想是在做事方面吧,包括拍电影,有时候非要下狠心去做什么事情的时候……
记者:汤唯凭什么打动了你?
李:当我一看到她,就觉得这个故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如果有一个人叫“王佳芝”的话,长得就是她那个样子。她本身的素质也有可能塑造一个古典作品。我选汤唯,最主要还是一种缘分、一种直觉。我第一次看到她,就觉得她跟王佳芝很像。
“我本身就是卖点”
记者:王力宏以前也演过电影,但反响不佳,这次拍《色.戒》,又传出你对他的表演不满的传闻,最初为什么选他呢?
李:(笑)他是唱歌的嘛,不是演戏的,我当初也没给予厚望,只是因为他的形象和气质非常接近邝裕民。他拍到一半才上道,前半部分要是还能不错的话,我就阿弥陀佛了(笑)。后来他的戏越演越重,我才发现他身上有可以发掘的潜力,所以我对他特别下功夫,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慢慢开窍的。有些人只看到我表面上对他一直提要求,但我在背后对他下了多少功夫、讲了多少多少好话,他们却看不到。
记者:我刚才看到梁朝伟的造型,尽管跟他演的《花样年华》、《2046》等王家卫作品中的形象有所不同,但那种老上海的风格难免会让人拿来对比,你担不担心影片中出现似曾相识的场景?
李:希望不会吧。有几场戏是很难免的,他那个样子,(头发)油光水亮的,嘴里叼根烟,旁边再站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很难免。不过这样的戏不是很多,最关键的是,他的角色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是他表现最好的一次。
记者:选择梁朝伟,是不是也有商业上的考虑?
李:只是因为他是好演员啊。我本身就是卖点,我不需要再……章子怡我都放在一边不用,我却选汤唯,所以没有什么所谓商业上的考虑,我是真想跟梁朝伟合作。他是最好的演员,表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记者:《色.戒》能否赶上今年的戛纳电影节?你就差这个大奖没拿过了。
李:不会去,现在还在拍呢,赶不及。我又不是王家卫,我们没有那个办法(笑)。
新民晚报
李安谈《色·戒》:我希望张爱玲还活着 2007.07.16
因为烙上了李安导演的名字,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色·戒》自拍摄之日起就备受关注。13日,这部已经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影片首次公布了全球公映日期
——9月28日。本报特约记者通过邮件采访李安,就《色·戒》内幕来了一次大起底。采访中,李安最让人震撼的一句话是:我希望张爱玲还活着,能帮我们讲一句公道话。
探索人情幽微一面
记者:《色·戒》是写一个女人色诱汉奸,这种稍有些异样的题材,为何会吸引您呢?
李安:我觉得以张爱玲的作品来讲,这是写得最精简可能也是最精彩的一部,是她花了十年的时间写成的。
我觉得写的都是在她身边、她熟悉的事情,当然有她的眼光在里面,好像是她的自传。因为她写得很短,如果真人演出来,就不合理,甚至很可笑,真实性是十分可疑的。可是她又是写得那么小心,28页花了十年,真的不简单,里面藏了很多东西,而且她也回避了很多东西。要把她内心的东西用电影演出来,很难,但我们努力做了。
记者:您怎样定义《色·戒》这部电影?能否说说它具有怎样的风格?和您以前作品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李安:《色·戒》真的很难 定义,我希望是对人性很幽微很新鲜的一个探索。
记者:《色·戒》后期制作完成了吗?《色·戒》还会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竞赛单元的角逐吗?
李安:后期还没有完成,大概要做到8月才能做完。我现在在做配音和作曲的工作。威尼斯选片会已经看过了未完成片,《色·戒》不会是开幕影片,应该是参赛片。
演员似灵魂附体
记者:为何女主角会选择汤唯?
李安:要找到扮演王佳芝的演员很困难,汤唯的气质等各方面很接近小说里面写的样子。我在考她们的时候,汤唯的表现是最好的。我选了五个试镜,最后决定用她。汤唯虽然是第一次演电影,但很下功夫。真的很像王佳芝附身,就好像王佳芝靠着她活过来了一样,很难得。
记者:梁朝伟好像压力非常大,您对他的普通话和演技表现满意吗?
李安:梁朝伟功底比较好,凭他演戏的经验没什么问题。他只是讲国语比较吃亏一点,所以他在那方面练得比较多,口气啦形态啦也都要重新来过。
记者:歌手王力宏的首次银幕表现也存有很大风险,您怎么看待他呢?
李安:王力宏也下了很多功夫。我觉得他的样子是很古典的,我说的古典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五四青年的那个样子,受徐志摩等人的影响。加上陈冲,这四个比较重要的角色,都相当称职。
希望张爱玲还活着
记者:您曾说过,改编张爱玲的小说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知道有多少张爱玲专家在磨刀霍霍了。现在《色·戒》已基本完成,不知电影版《色·戒》保留了张爱玲原著的哪些神韵,又有哪些不同?
李安:基本尊重了原著,就是不能像小说那么自由地倒叙,穿来穿去就穿插得很不成格局。当然我们做工作的时候也是掏心窝的,没有办法像她写的那样云淡风轻,很多翻江倒海的东西还要及时把它拍出来,这是很大的工程。但我还是有倒叙,基本上是从麻将桌开始,到易先生结束,就是说我没有那么忙于穿梭在时空里面。就小说来说,她写得很完美。我们的影片更注重写实性,我希望《色·戒》能成为那个年代的参考。我希望现在张爱玲还活着,帮我们讲一句公道话。
复原历史很困难
记者:拍摄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李安:拍摄中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还原那个时代的场景。过去国产片里面做得比较虚,很少有像我们这样去要求的。比如我找一个国民党办公室里面的办公桌,就找不到。电影里有很多东西,布找不到布、杯子找不到杯子、桌子找不到桌子,硬体的东西都很难找。更不要说人物的还原,你要找到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一个年轻女孩,根本就找不到。我在加拿大拍美国1963年的戏,要什么都能找出来,我根本不用担心。大到车子,小到剪刀……哪怕细节的东西那儿都有。但在国内,可能找十年前的东西都找不到。别说还原,就是不犯错,都很困难。(特约记者
金山)
(Sohu.com)
揭秘"色戒"原型:美女间谍郑萍如被害案
2007.08.07
郑苹如是浙江兰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越原,又名英伯,早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追随孙中山先生奔走革命,加入了同盟会,可说是国民党的元老。他在东京时结识了日本名门闺秀木村花子,花子对中国革命颇为同情,两人结婚后花子随着丈夫回到中国,改名为郑华君。他们先后有二子三女,郑苹如是第二个女儿,从小聪明过人,善解人意,又跟着母亲学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而郑英伯在回国后,曾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还担任过江苏高院第二分院的首席检察官。郑苹如在明光中学读书时,丁默村曾当过这个中学的校长。
因此两人有师生之谊。抗战爆发后,郑苹如毅然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上海沦陷后,她以自身的优越条件(良好的社会关系和卓越的日语能力),担任抗日的地下工作,她加入了中统,这时她只有19岁。她花样年华,风姿绰约,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美女,当时全中国最为重要、最有影响力的画报--《良友画报》,在1937年7月的130期就以她为封面女郎,只是因为她身分特殊,只称“郑女士”三个字,而未写全名。
郑苹如是位极优秀的情报员,她凭借母亲的关系,周旋于日寇的高级官佐中,她曾和日本首相近卫文磨派到上海的和谈代表早水亲重攀上关系,继而又通过早水的介绍,结识了近卫文磨的儿子近卫文隆、近卫忠磨,以及华中派遣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等人。她曾想绑架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那近卫文隆见到郑苹如后,一下子堕入情网。“若掌握了近卫文隆,不就能迫使日本首相作出停战让步了吗?”她大约出于这样的考虑。但上级命令她中止这一危险的游戏,近卫文隆才不知不觉地逃脱了政治肉票的命运。
郑苹如探听到汪精卫“将有异动”的重要情报,通过秘密电台上报重庆,可惜当时政府起先并未重视,直到汪精卫离开重庆投敌后,方知郑苹如早已掌握此一情报,因此政府对她极为倚重。于是,他们把制裁汉奸丁默村的重要任务交给她。
日伪时期,汪精卫政权在当时上海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76号设立了特工总部,主任丁默村是原军统第三处处长,在汉奸李士群撮合下投靠日伪,破坏抗战。为此,中统上海潜伏组织负责人陈果夫的侄子陈宝骅,决定抓住丁默村好色的弱点,施“美人计”除掉他。
丁默村本是个色中饿鬼,交到如花似玉的郑苹如自然是喜出望外,而郑苹如佯装成涉世未深的少女,不时恃宠撒娇,与丁默村时断时续,若即若离,逗得丁默村馋涎欲滴,神魂颠倒。中统见时机成熟,布置下手。第一次行动,由郑苹如请丁默村到她家作客,在郑家附近安排了狙击人员,然而丁默村诡计多端,他的轿车快到郑家时,他改变主意掉头离去,计划遂告失败。此时中统上海区的负责人换了张瑞京,他重新策画第二次“刺丁”,他安排郑苹如以购买皮大衣为由,想把丁默村诱杀在西伯利亚皮货店。岂料就在此时张瑞京被李士群逮捕,张李原有一番交情,当张和盘托出“刺丁”计划时,正中李士群夫妇的心意,为防事迹泄漏,他们先把张瑞京保护起来,而中统上海区见没有任何异状,于是原计划照常执行。
1939年12月21日丁默村在沪西一个朋友家吃中饭,他打电话邀郑苹如前去参加,郑便赶到沪西陪丁默村直到傍晚。丁说要去虹口,郑说要到南京路去,于是两人同车而行,当汽车驶至静安路、戈登路(今江宁路)西伯利亚皮货店时,郑苹如突然提出要去买件皮大衣,并嬲着丁默村同她一起下车,帮她挑选。丁默村的职业反应是到一个不是预先约定的地点,停留不超过半小时,照理说是不会有危险的。心想郑的执意要他同去,不外乎是想乘机敲他一笔竹杠。于是他便随她下车,但当郑正在挑选皮衣时,丁默村突然发现,玻璃橱窗外有两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正向他打量。丁一看情形不对,便从大衣袋里摸出一迭钞票,向玻璃柜台上一掼,说:“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说完就急转身向外跑。郑见丁默村突然向外奔跑,起初一愣,本想追踪出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此时徘徊在店外人行道上的中统特务,没料到丁默村会不等东西挑好,就突然冲出店来,因此稍为踌躇了一下,竟让他冲过马路。丁的司机见他狂奔而出时,早已发动引擎,开好车门。等到枪声响时,他已钻进车内,拉上了车门,子弹打在防弹车门上,他毫发无伤,扬长而去。而李士群派出的狙击人员,因只是“协助”成分,因此也没有怎么出力,暗杀行动乃告功败垂成。但对郑苹如而言她不甘心,又心存侥幸,决定深入虎穴,孤身杀敌。于是她继续与丁默村虚与委蛇,但暗中身藏一支布朗宁手枪,准备伺机下手,但她哪知丁默村早已布下罗网,等她上钩了。因此在第三天当郑苹如驱车到76号要见丁默村时,就被丁的亲信林之江给扣住,她被关进76号的囚室。
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很快就得知消息,她派了畲爱珍、沈耕梅前来审讯,丁默村自然不好阻拦。郑苹如否认她与中统的关系,只承认暗杀丁默村是因为她不甘被玩弄。丁默村虽然恼恨郑苹如参与对自己的谋杀,但又着实迷恋她的美色,因此他并没想要置她于死地,只是想关她一阵子,再把她放出来。但丁默村的老婆赵慧敏却悄悄找到林之江,并对他面授机宜,于是郑苹如被暗中移解到忆定盘路三十七号的“和平救国军”第四路司令部内,这连丁默村与李士群都不知道。1940年2月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晚上,林之江从囚室里请出郑苹如,谎称丁默村找她,汽车七拐八弯,来到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郑苹如连中三枪倒下了,死时年仅23岁。
郑苹如之父郑英伯因不愿以出任伪职而保释女儿,一病不起,于1941年初抱恨而终。郑苹如的哥哥郑海澄在1944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一直支持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郑华君(木村花子的中国名字)女士于1966年以八十高龄病逝于台湾。丁默村在此事件后,被排挤出76号特工总部。抗战胜利后,丁被南京国民政府逮捕,于1947年2月在南京被枪决。
在郑苹如被杀后,也有一种说法流传出来———她对丁默村动了感情,因而在服装店里的关键时刻情不自禁,暗示丁默村有危险,让他得以逃脱。这种说法,被张爱玲在《色,戒》强化。
北京娱乐信报
张爱玲《色·戒》中投入自己的影子 2007.09.02
编者按:李安执导的电影《色·戒》参加本届威尼斯影展正引起世界的关注。《张爱玲〈色·戒〉》则以翔实的资料,环绕《色·戒》各方面做了解读。
作者蔡登山详解了《色·戒》的“原本”,小说是张爱玲根据当年上海有名的“刺丁案”改写的,女主角原型为上海名媛、“中统”女情报员郑苹如,而男主角原型则是上海特工总部“七十六号院”的一号魔头丁默村。作者认为,张爱玲把原本特工之间的明枪暗箭,转换成了男女之间的占有与爱怜,在指责男人之余,更多的是对女人“哀其不幸”。
关于原型——“刺丁案”
曾是上海滩有名的美人
郑苹如,浙江兰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钺,早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革命,加入了同盟会。他在东京时结识了日本名门闺秀的木村花子,花子对中国革命颇为同情,两人结婚后花子随着丈夫回到中国。他们先后育有二子三女,郑苹如是第二个女儿,从小聪明过人,善解人意,又跟着母亲学了一口流利的日语。
郑钺在回国后,曾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还担任过江苏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的首席检察官。他与陈果夫、陈立夫的堂弟、“中统”特务陈宝骅关系甚密,交往频繁。因此不仅郑钺做了陈宝骅工作上的帮手,由于陈宝骅的关系,郑苹如也成了“中统”的女情报员。
抗战发生后,郑苹如毅然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上海沦陷后,因她自身的优越条件,她担任了抗日的地下工作,加入“中统”,这时她只有19岁。
花样年华,风姿绰约的她,是上海滩有名的美人,当时全中国最为畅销、最有影响力的画报——《良友》画报,在1937年7月的130期就以她为封面女郎。
丁默村中了“美人计”
据说她是一位极为优秀的情报员,她凭借母亲的关系,周旋于日寇的高级官佐中。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丁默村从昆明逃往上海日占区,组建了汪伪政权的特务机构“七十六号”特工总部,自任主任,与国民党的“军统”对抗。因为丁默村是国民党特务出身,对“中统”与“军统”的内部机构及活动规律一清二楚,因此在特工战中,“中统”与“军统”常常遭到致命的打击。重庆的国民党当局命令其特务机关抓紧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丁默村。
郑苹如在民光中学读书时,丁默村曾当过这个中学的校长,因此有师生之谊。丁默村对自己的学生、貌若天仙的郑苹如十分信任。这个老色鬼以为郑苹如是贪图他现在的权势,愈发得意,在她身上花钱如流水,事事依从。
丁默村狡猾逃过刺杀
1939年12月21日,丁默村去沪西一个朋友处赴宴,打电话约了郑苹如。“中统”特务立即做好了中途截杀丁默村的计划。
当郑苹如在宴后提出去买大衣的要求后,丁默村立即带她直奔西伯利亚皮货店。丁默村这天连一个警卫都没带,只有一个司机还候在车内。“中统”的便衣特务一见目标出现,立即向皮货店靠拢。丁默村并非笨蛋,他时时都在提防会有人暗算自己,突然他从玻璃镜内观察到有几个可疑的人正向自己靠近,立即知道陷入伏击圈了。老奸巨猾的丁默村放开怀中的郑苹如,让她自己挑衣服,自己叼上一根香烟,借掏火之机掏出一大把钞票,撒得满地都是,对她说:“你自己捡吧。”说完,丁默村猛拉开店门冲了出去。
郑苹如惊了一下,随即收住要跨出去的脚:预伏的“中统”局人员要开枪了。“中统”的特务未料到丁默村会一个人冲出来,待辨认确实后立即开枪射击,丁默村已钻进防弹汽车如箭出弦般地飞奔而去。
郑苹如被杀年仅23岁
美人计未能杀死丁默村,却把郑苹如给暴露了。郑苹如在电话里称丁是因为从事“和平运动”而遭重庆政府的暗算,自己邀其买皮衣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丁默村虽然已明知郑苹如身份,可仍舍不得让政敌李士群去杀郑苹如,只怨自己没有小心防范,因此当郑苹如打电话来要钱花时,他派人给送去了几百。郑苹如以为丁默村没怀疑,决定深入“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去进一步对他下手。
郑苹如为了安全起见,找到了熟悉的日本宪兵分队长一同去,她以为这样“七十六号”即使怀疑也不便于抓她。
但当李士群得知郑苹如来看丁默村,立即请驻“七十六号”的日本宪兵头头叫出那个宪兵分队长,接着逮捕了郑苹如。丁默村原不想杀郑苹如,他只想杀杀郑的气焰后收为己有。在审讯中,郑苹如也称自己不是“重庆的人”,“丁默村与我相好后,又别有所恋,我实不甘心,就用钱请人来打他”。言语之中把一个政治暗杀说成是男女之间的争风吃醋。
1940年2月,李士群瞒着丁默村,下令杀害郑苹如,将她秘密处决于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郑苹如连中三枪,时年23岁。
关于小说——两大改写
为何改女主角的身份?
张爱玲对“刺丁案”的改写,最重要的是女主角身份的转变,由原本的职业特工,变成了业余的,而且是爱国的大学生。
这一改变吻合张爱玲一贯的风格:“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张爱玲的悲剧观构建在人的生存意义上,她肯定的是既非“英雄”也非“完人”的“软弱的凡人”的生活价值。因此早在1944年5月那篇回应傅雷的辩论文章中,她就说:“极端病态和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的。所以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我以为这样写是更真实的……而且我相信,他们虽然不过是软弱的凡人,不及英雄的有力,但正是这些凡人比英雄更能代表这时代的总量。”
为何改男主角逃脱原因?
真实的故事和小说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是丁默村自己察觉气氛有异夺门而逃,但到了小说中却是王佳芝提醒易先生跑掉的,而王佳芝何以在紧要关头临时变卦,致使筹划多时的计划毁于一旦呢?
对张爱玲而言,王佳芝首先是女人,她唯情感是尊、唯情感是大,这是女人的特点,也是女人的悲剧。在佳芝的心中,“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但在易先生的心中却认为:“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张爱玲借着胡兰成所提供的故事加以重新改写,原本特工之间的明枪暗箭转换成男女之间的占有与爱怜。王佳芝对易先生的爱和易先生对王佳芝的狠心,不禁让人想起了张爱玲与胡兰成之间的关系。张爱玲在遍尝人生的况味后,在改写这个故事中,不经意地把自己投影在王佳芝的身上,也因此她的笔端流泻出“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小说名为《色,戒》,其实已不单是表面的意义,它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该是王佳芝的情之戒,是所有女人的情之戒,当然更包括张爱玲自身。(注:《张爱玲〈色·戒〉》蔡登山/著
/记者 赵明宇/整理)
上海青年报 王力宏归来谈《色,戒》:看完电影妈妈哭了
2007.09.06
首次以演员身份,随导演李安,演员梁朝伟(听歌)、汤唯等踏上威尼斯电影节的红毯,为自己的电影处女作《色,戒》造势,这对歌手王力宏(听歌)来说无疑是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但还没享受几天当演员的乐趣,王力宏就悄然离开威尼斯。昨天,风尘仆仆地赶到上海的王力宏,与喜爱他的歌迷、影迷们亲密接触,和大家分享了银幕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无论是当歌手还是当演员,观众的反应永远是王力宏最在意的。
本报记者 闵慧 实习生 苏先凯
最感动:观众10分钟的掌声
虽然在接受采访时,经纪人几次三番与媒体约定,不要涉及电影话题,希望大家将关注焦点放在音乐上,但关于《色,戒》的种种还是无法回避。难道是这位音乐圈的才子不想提及自己的电影“配角”角色?对此,王力宏坦言,自己很享受这个过程,丝毫没有落差感。
回忆起这次的威尼斯之行,王力宏坦言,虽然是第一次出席这么隆重的电影节,走红地毯时自己却并没有紧张,觉得还蛮自然的。但是电影在戏院公映的时候,跟剧组一起看《色,戒》的王力宏十分在意现场两千多名观众的反应。“结束时,观众们一起站起来鼓掌,大约有10分钟,还说‘谢谢’。那一刻,让我很感动。”王力宏还告诉记者,自己之前把电影拿给妈妈看时,她感动到落泪,这同样让自己感觉欣慰。
最令力宏感觉遗憾的,莫过于自己有一段杀人的场景被剪了。迄今为止,王力宏依然对那个情景印象深刻,因为那场戏对他来说是最难忘的,一直到现在还有残留的印象,原因自然是因为太暴力了。据悉,《色,戒》将于10月在上海公映,上海观众同样无缘这一令王力宏难忘的镜头,可谓一大遗憾。
最满足:多了“演员”的头衔
帅气的王力宏在音乐上的造诣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以前一直对电影涉及较少,此次加盟《色,戒》,担任配角,是对自己的又一次挑战。当有记者问到音乐上的巨大成就和此次担当男配角是否有落差感时,王力宏坦言,当演员是自己的一次尝试,虽然是配角,但是自己也很满足。无论是做音乐还是拍电影,其实自己一直十分注重团队的概念。和李安导演、梁朝伟合作都很开心。谈到网上对梁朝伟的关注度、点击率都很高时,王力宏的态度很坦荡:“梁朝伟演戏很好,而且又是第一男主演,关注度高是应该的。”
让王力宏感觉有收获的还不止是自己从此拥有了演员的“头衔”,涉足电影还影响到了新专辑的创作。与以往专辑的嘻哈曲风不同,这次专辑中的慢歌数量多了。在《色,戒》中因为悲剧故事加上角色关系,王力宏很少笑,压力比较大,这次慢歌的比例有所增加,可以说是所有专辑中最不嘻哈的一张。
新闻午报 《张爱玲<色·戒>》再寻刺丁案 揭文坛隐秘往事 2007.09.06
李安的电影《色·戒》内地热映在即。作家出版社趁热打铁,推出新书《张爱玲〈色·戒〉》,揭秘小说内幕。短短万余字的小说,何以耗去作者二十多年的光阴,又为何令她反常地与人打起了笔仗?《色·戒》的男女主人公的原型是谁?该书作者蔡登山亲赴上海寻找当年“刺丁案”的历史现场,并查阅了法庭审讯笔录。不但为读者还原了历史真相,也探究了张爱玲的隐秘心曲。
构思到发表历经25年
据蔡登山的材料印证,张爱玲写作《色·戒》耗费了整整25年。1978年4月11日,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在《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发表。后来张爱玲在1988年皇冠出版的《续集》自序中说,《色·戒》是在1953年开始构思的。1983年,皇冠版《惘然记》推出,张爱玲又在序中谈到《色·戒》、《相见欢》和《浮花浪蕊》:“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因此《色·戒》在1953年开始构思,到1978年发表,其间历经了二十五个寒暑。而张爱玲提及“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也就意味着小说确有原型存在。
为作品难得打起笔仗
张爱玲还曾为《色·戒》打过笔仗?蔡登山告诉读者,事情就发生在小说发表后近半年后。1978年10月1日,作家张系国以“域外人”的笔名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发表了《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在文末这么说:“作家如果故意标新立异,特意发掘不道德的题材,也许反而会毁了自己。至少我认为,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勿引人误会,以免成为盛名之瑕。”一贯不太搭理批评的张爱玲,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责,终于在11月27日也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发表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一文,予以强烈反驳。
这是张爱玲一生中唯一参与过的两次笔仗之一。“汉奸”之说,实在是张爱玲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蔡登山认为,张爱玲迟迟不愿发表《色·戒》,就是因为她曾因感情问题被舆论安上“女汉奸”的罪名,这使她对“汉奸”的指责极为敏感。“《色.戒》的敏感题材容易在敏感时刻成为敏感话题,所以她对小说一改再改,一拖再拖。”
从恋人处得小说材料
张爱玲为文加以辩白,在文章开头便提及,“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似乎刻意避开故事来源的问题。1988年,她在《续集》的《自序》里,说起当年的论战时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最近又有人说,《色·戒》的女主角确有其人……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据“张学”研究者多方考证,《色·戒》被指向于1939年郑苹如沪上刺杀汪伪特工重要头目丁默村的真实事件,但当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书,可能根本未曾听闻此事。她的材料得之于何处?
香港学者兼影评家陈辉扬认为,《色·戒》的材料来自张爱玲的恋人。“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的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伪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何况,他们在相处的日子里,常是‘连朝语不息’。”而张爱玲的恋人曾是汪伪特工七十六号的座上宾,作为知情者,他断无不卖弄这一话题的道理。“张爱玲拒绝承认材料得之于此,是由于后来恋人的背叛,深深伤害到她。”
新浪娱乐
威尼斯电影节闭幕 李安《色,戒》成最大赢家
2007年9月9日
威尼斯当地时间9月8日晚8时,第64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大幕许许落下。由张艺谋担任主席的竞赛单元评审团将……项大奖悉数颁出。李安导演的《色,戒》获得"金狮"大奖和最佳摄影,成为最大赢家。托德·海因斯导演的《我不在场》也获得最佳女主角和评审团大奖两个荣誉。而好莱坞明星包揽影后、影帝爆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冷门!
李安感谢七武士
争议不断,去而复返,再捧"金狮",李安和他的《色,戒》在威尼斯的经历本身就像极了一出高潮迭起的情节剧。站在颁奖典礼的舞台上,李安向安坐于舞台一侧的七位评委致敬,"当我接到评委的邀请,希望我重返威尼斯,我毫不犹豫地从多伦多飞了回来。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得到了什么奖。拍摄《色,戒》这部影片对我而言相当困难,也让我痴迷于那个神奇的年代,是你们(七位评委)让我回到了现实中,我感谢你们,在我眼中,你们就好像'七武士'一样!"
三部影片斩双奖
国内的几个电影颁奖典礼常常因为获奖结果下"双黄蛋"遭遇诟病,就连三个月刚刚落幕的香港金紫荆奖也不能幸免。不过也许这是全球电影节的通病,本届威尼斯影展的评审团大奖就同时颁给了美国影片《我不在场》和法国电影《谷子和鲻鱼》。另一个有趣的现象的是,一共有三部影片收获到两个奖项:《色,戒》夺走"金狮"大奖和最佳摄影,《我不在场》分获评审团大奖和最佳女主角,《谷子和鲻鱼》除了拿到评审团大奖,女主角Hafsia
Herzi另外还收获了评审团特设的最佳新人奖。
【明報】
《色,戒》的改編與性愛
2007年9月9日
李安把張愛玲的《色,戒》搬上銀幕,跟以往改編張愛玲的電影最大的不同,在於《色,戒》只是一篇萬餘字的短篇小說。原著較詳細刻劃的只有一頭一尾麻將桌及珠寶店兩個場面,改編成兩個半小時的電影,創作實有極大發揮的空間,而不至於被珠玉在前的對白和描寫縛手縛腳。李安再一次重施改編《斷背山》的故技。
若論結構,影片其實十分忠於原著,同樣用打麻將介紹主角出場,在王佳芝﹙湯唯飾﹚咖啡館等易先生﹙梁朝偉飾﹚時插入倒敍——四年前在香港演愛國話劇後佈下美人計,然後跳接三年後香港淪陷她移居上海,被重慶特務招攬再續他們的行刺計劃,順序發展接回片首咖啡館一幕,亦即準備下手的一天,最後是由易先生角度交代的尾聲。
三場性戲「劇情需要」
《色,戒》倒敍香港前因那一章長近一小時,基本上是把原著輕描淡寫的情節巨細無遺地拍出來,感覺比較平淡。其後上海的一章才是精采的戲肉﹙長80分鐘﹚,不但兩主角的心理和情慾有更細膩的刻劃,連鄺裕民﹙王力宏飾﹚和老吳﹙庹宗華飾﹚也變成有血有肉的角色。像最惹人談論的三場大膽性愛,其實全部「劇情需要」,儘管與原著的角度不無出入。
張愛玲看二人那段孽緣,認為關鍵的是有沒有動真情,是十分女人的角度。李安卻從男性的角度切入,明白性愛的本能動物性,對兩個長期活在恐懼和緊張之中的人有強烈的宣泄快感,但同時又引發新的壓力和焦慮;絕不止「總是那麼提心吊膽,要處處留神」或「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冲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那麼簡單。
李安更想到易先生作為特務頭子,每天工作離不開施刑逼供,心理難免極度扭曲,所以二人的首場性戲以皮帶虐打及猶如強暴的形式進行,便可謂理所當然。第二場性戲改為王佳芝在易公館內的房間中發生,便多了一重偷情的意味,對白也交代了二人數日不見、愛恨交纏的心理﹙當然真真假假耐人尋味﹚。性愛過程不再SM,但男方仍處處主動操控。第三場性戲才有較多女上男下的姿勢,輪流主動的過程。平日極度壓抑行屍走肉的易先生,終可通過肉體原始的歡愉,找回一點真實存在的感覺。
感情心理層次分明
梁朝偉與湯唯毫無保留的演出,正是為了傳達本能性愛在危險處境下引發極度矛盾複雜的感情心理,三幕戲的發展層次分明。不容忽視的是,李安其後還加多一場日本餐廳的幽會,卻全不涉性愛。王佳芝獻唱一曲《天涯歌女》,易先生似被她的柔情觸動,是點睛的一筆,二人虛虛實實弄假成真的關係發展至此遂告圓滿。同時令她在最後關頭放他一馬多了個伏筆,而不止「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那般心血來潮。
探討極端處境下的人性
李安這回最大的突破,正是勇於探討極端處境下的人性,直視人生中性、暴力與死亡的真面目而不怕難堪。像香港那一章加添副手﹙錢嘉樂飾﹚識破鄺裕民等學生的偽裝,勒索不遂反被刺死的尾巴,其血腥暴力的程度,笨手笨腳刺極不死的描寫,便荒唐得來十分寫實。這一筆的加插也別有意味,一來通過血的洗禮,學生們告別了純情愛國的階段,上海再續行刺計劃已聽命於重慶特務老吳了。二來交代老吳他們早已在背後虎視眈眈,出事後立即把他們偷送至上海,則既毋須借助原著的巧合,更突出了特務江湖世界的險惡。老吳後來不顧王佳芝安危,為套取更多情報命她繼續冒險犯難,固然是一個呼應。更出人意表的奇筆,是最後易先生的副手道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一早已洞悉了王佳芝的底細,只有易先生被蒙在鼓裡而已。
張愛玲的原著主要忠於王佳芝的主觀角度,多女子心理細眉細眼的盤算,少男性江湖老謀深算你死我活慘酷鬥爭的刻劃。《色,戒》的改編便有點反其道而行,易先生的角色固然立體得多,上述奇筆亦突出了特務鬥法的波譎雲詭,同時多了一重反諷——行刺計劃原來注定不會成功,王佳芝轉念助他脫險的「快走」兩字變成純粹愛的證言,可惜易先生卻更形格勢禁而必須痛下毒手。道理雖較淺顯,但原著中他自我開脫的警句﹕「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所呈現的文學境界,是根本無法用情節或電影手法完整表現的。
首尾呼應天衣無縫
影片也擅於利用較長的篇幅,把原著中濃縮的情節作從容的鋪排。像易先生送王佳芝鑽戒一幕便一分為二﹙含蓄安排她先揀鑽石,訂造戒指需日後到取﹚,其實更為合理。行刺一方有時間部署,一向謹慎的易先生也有放心進入的理由﹙那是他熟悉的珠寶店﹚。把鑽戒遺留在店內改為由王佳芝帶走,作用當然是她被捕後可褪下來放回易的書桌上。尾聲的這個鑽戒特寫意涵飽滿,與序篇麻將桌上一隻隻鑽戒光芒四射的母題首尾呼應,同時有「色.戒」的點題作用,簡直天衣無縫。
北京娛樂信報 蔡登山談張愛玲:看《色,戒》不必對號入座
2007.09.09
不少媒體披露電影《色,戒》中女主角原型是抗戰期間國民黨中統情報員鄭蘋如。但鄭蘋如的妹妹鄭靜芝卻表示,《色,戒》女主角不能與鄭蘋如畫等號。昨天(21日),臺灣研究張愛玲生平和著作的第一人、《張愛玲〈色,戒〉》的作者蔡登山在京表示,張愛玲寫《色,戒》確實來源鄭蘋如參與的“刺丁案”,但經過張愛玲的改寫和李安的拍攝,現在的電影離真實的“刺丁案”越來越遠。
蔡登山表示,“刺丁案”在歷史上是存在的,而張愛玲也確實是受到這個事情的影響寫出《色,戒》。“張愛玲在寫小説時,已經做了很大的處理,把主要情節改了,人的名字也改了。”他強調,張愛玲寫完後,李安在電影中又做了一些改動,這樣一改再改,離真實的“刺丁案”已經越來越遠了,所以沒必要再對號入座了。(記者
趙明宇)
李安威尼斯再擒金獅,引發人們對張愛玲同名之作的探究。作家出版社最近推出蔡登山新作《張愛玲〈色戒〉》一書,披露了張愛玲與這部小説的故事以及小説所涉及的歷史史實。
作者認為,發表于1978年的小説《色戒》,是張愛玲晚年最可咀嚼的一部:首先,短短萬余字的短篇,張愛玲為何寫了將近30年?《色戒》小説是否“有本”?雖然張愛玲一直強調:“當年敵偽特務鬥爭的內幕,哪裏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知道底細?”但作者從各方資料證明:故事素材的來源,應該是出自胡蘭成。“因為只有曾是‘魔鬼七十六號’座上賓的胡蘭成,才會了解當年震動一時的鄭蘋如‘刺丁案’。”作家的回避,乃出于當年感情被胡蘭成所傷。
《色戒》中王佳芝的角色原型,原是上海灘名媛鄭蘋如,抗戰發生後,她利用名媛身份加入“中統”,名為女情報員,實際上是從日本人身上獲取情報。《色戒》中男主角易先生的原型,是汪偽特工重要頭目丁默村,後來中了鄭蘋如的美人計。鄭蘋如以買皮草名義欲將其除掉,不料事情敗露,鄭蘋如于1940年被特務殺害,時年二十三歲。
本書作者為了還原歷史史實,曾親赴上海尋找當年“刺丁案”的歷史現場。書中揭示,當年令人聞之色變的汪偽特工活動場所“魔鬼七十六號”,如今已是上海逸夫職業技術學校的分部;“刺丁案”暗殺現場——南京西路依舊車水馬龍,只是當年的西伯利亞皮貨店已經易位。
書中還披露,對于這一史實,有許多文人如鄭振鐸、高陽等,都曾在自己的文字作品中有所涉獵。
“小説名為《色戒》,其實已不單是表面的意義,它不是易先生的好色之戒,而該是王佳芝的情之戒,是所有女人的情之戒。”作者分析,張愛玲以這部小説,借屍還魂地道出了她與胡蘭成的情感試煉與創傷。(孫小寧
北京晚報)
【聯合晚報╱記者唐在揚/台北報導】
2007.09.25
「台灣的電影院好像在過春節,從北到南都出現搶看『色,戒』的人潮,華語電影已好久沒出現這種盛況了!
」當旅美導演李安昨晚聽到電影公司最新的「戰況回報」時,開心的笑了。
電影公司表示,昨晚全台各戲院,只要放映「色,戒」都是大賣,「看『色,戒』似已成為一股風潮,不看『色,戒』就落伍了。」正是在此種氛圍下,台北市各戲院昨晚11時前的場次全部客滿,而中、南部的戲院也是大排長龍,「真的像是在過年」。
李安在參加完首映後的慶功派對上聽到了全台瘋「色,戒」的喜訊,他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高興的說「色,戒」最主要就是拍給華人觀眾看,他尤其在乎台灣影迷的反應,聽到這些多人捧場,他真的很開心。
李安昨天出席簽書會與首映會時都曾透露,這次來台宣傳「色,戒」頗感近鄉情怯,因為「色,戒」的確是一部有著爭議討論的電影,再加上很多人的焦點都放在情慾場面上,所以他很擔心影迷的反應與接受度,不過當昨晚首映結束後,李安心中有了愉快的答案。
李安表示,拍攝「色,戒」是一條漫長的心路歷程,裡面有著他的內心世界,工作過程雖然辛苦,但他有種使命感要完成這部電影,「某些事情若我們這一代不做,相關的東西就消失不見了。」而一般解讀,那正是上一輩人深厚的中國情懷。
昨天參加首映會的政界與演藝圈的名人眾多,曾執導「幫幫我愛神」、與「色,戒」在威尼斯同台競技的李康生看後「自嘆不如」,而馬英九則紅了眼眶,對那個時代年輕人的為國犧牲一度哽咽。
如此濃烈的「色」,如此肅殺的「戒」






張愛玲色戒心結自辯手稿曝光﹕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馬靄媛,亞洲周刊
李安新片《色﹐戒》奪得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片中真情假愛﹐震懾全球觀眾心神。但更震懾的是當年張愛玲為原著小說《色﹐
戒》自辯的手稿近日曝光。這份手稿要洗刷外界評論對“歌頌漢奸”的指控。張愛玲前夫胡蘭成是汪政權高官的往事又浮現﹐當年香港作家宋淇夫婦與張愛玲書信往
來商討反駁文章過程﹐展現中國文學史的重要一頁。
張愛玲筆下的《色﹐戒》是不尋常的﹐李安獨具慧眼﹐拍成真情假愛﹑殺機重重的曠世電影﹐震懾全球觀眾的心神﹐更奪得威尼斯電影節最高榮譽的金獅獎項。
然而﹐背後鮮為人知的事實是﹐小說《色﹐戒》曾引起外界對“漢奸文章”的猛烈抨擊﹐張愛玲罕有的挺身而出以“筆墨官司”反擊﹐捍衛個人的寫作尊嚴。
最近因李安的《色﹐戒》電影各方矚目﹐同期一批張愛玲《談“色﹐戒”》手稿和書信首度曝光﹐讓人窺見一代文壇才女赤裸裸的內心世界﹔一度陷入色戒迷霧的張愛玲﹐緣盡于永恆回憶中的哀歌。
《色﹐戒》這部花時三十年才完成的短篇小說﹐約有兩萬字﹐卻令張愛玲深受“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在五零年動筆﹐至七八年四月十一日才在臺北《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問世。
張愛玲一生中﹐只書寫過兩篇回應批評的文章﹐當中以《色﹐戒》自辯得最淋漓盡致。一九八八年﹐張愛玲在《續集》的《自序》裡﹐說起當年的論戰時說﹕“不少
讀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人物的關系﹐往往混為一談……最近又有人說﹐《色﹐戒》的女主角確有其人……當年敵偽特務斗爭的內幕﹐哪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 知道底細﹖”(chinesenewsnet.com)
據“張學”研究者多方考證﹐《色﹐戒》被指向于一九三九年鄭蘋如滬上刺殺汪偽特工重要頭目丁默村的真實事件。香港學者兼影評家陳輝揚甚至認為﹐《色﹐戒》
的材料來自張愛玲前夫胡蘭成﹕“鄭蘋如謀刺丁默村一案的種種細節﹐只有深知汪偽政府內情的人才能為張愛玲細說始末。而胡蘭成曾是汪偽特工總部上海極司斐爾
路七十六號的座上賓。“張愛玲拒絕承認材料得之于此﹐是由于後來戀人的背叛﹐深深傷害到她。”(
但宋淇曾在專研究張愛玲作品的水晶先生的訪問中﹐提到張愛玲寫《色﹐戒》﹐部分取材自他告知張愛玲有關當年一班北京燕京大學生的愛國故事。宋淇夫婦的兒子
宋以朗追溯他雙親認識張愛玲時﹐張氏已開始有材料寫和有“刺丁案”影子的《色﹐戒》故事﹐而因此有理由相信﹐張愛玲為豐富劇情﹐聽了他父親提供的材料後﹐
加進《色﹐戒》內。
張愛玲一九五二年來港後結識宋淇(又名林以亮)及鄺文美夫婦﹐兩人對張愛玲照顧得無微不至﹐處理她的文稿以至個人財務雜項﹐其後兩人也成為張愛玲遺產繼承人。
《色﹐戒》刊登後﹐宋淇夫婦和張愛玲共同經歷了一場筆戰﹐反駁一篇筆名“域外人”的“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評《色﹐戒》”文章。(chinesenewsnet.com)
今年八月初﹐宋淇夫婦的兒子宋以朗﹐在刊登世界各地新聞資訊的“東南西北”個人網頁上﹐首度刊登了七七﹑七八年間張愛玲和父母在《色﹐戒》出版前後魚雁往
返的書信和張愛玲《色﹐戒》手稿﹐當中鋪陳了張愛玲創作《色﹐戒》的心路歷程﹐對“漢奸”男主角易先生﹐和“業余間諜”女主角王佳芝的心理分析﹐替《色﹐
戒》這劃時代小說﹐下了時空的注解。
宋以朗約在十一﹑二歲見過張愛玲﹐印象只是對方佔了他在香港加多利山房子的睡房﹐他要暫時睡客廳﹐此外只記得張愛玲終日足不出房間﹐默默埋頭寫作。宋淇過身後﹐張愛玲的遺物﹐都由他保存﹐部分從沒曝光的文稿書信﹐他也讀了不少。
宋以朗是統計學博士﹐曾在美國政府當法庭傳譯﹐現在在全球第二大媒體公司KMR當技術顧問﹐沒有正職﹐二零零三年返港照料年老患病的母親﹐張愛玲的遺物和書信手稿﹐現在交由他處理。
歌頌漢奸的指控
宋以朗八月初把《談“色﹐戒”》初稿﹑修訂稿﹑及其中往來書信上載“東南西北”網頁﹐除乘著李安的電影《色﹐戒》的勢頭外﹐間接地也是繼承了父親對張愛玲
文章的“照顧”﹕“可以想像﹐當年這種指斥漢奸扣帽子的事情﹐在電影上映後仍會再發生﹐歷史是會重復的﹐我今日不想再看到這情況﹐把文章刊登出來﹐讓別人
看看張愛玲怎麼回應﹐有個貢獻。”
《色﹐戒》是注定令人矚目的﹐早在該小說問世的前半年﹐宋淇替張愛玲多番修訂文稿後﹐在七七年十月十六日的信函中說﹕“這會是萬人矚目的小說﹐該期皇冠多
銷出千本不足為奇。至少這篇的題材還沒有人寫過﹐批評家如何說對你來說是purely academic(純學術討論)﹐由他們去大做文章好了。”
料不到的是﹐預言應驗了一半﹐後來事情出現變數﹐《色﹐戒》先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刊登﹐至于大做文章的人﹐不但超越了純學術的討論﹐而且是沖著張愛玲而來──抨擊她撰寫“歌頌漢奸”的文章。
《色﹐戒》刊出半年後﹐一九七八年十月一日﹐《中時》“人間副刊”刊登了署名“域外人”的文章﹐認為張愛玲的《色﹐戒》﹐寫的是“歌頌漢奸的文字──即使是非常曖昧的歌頌──是絕對不值得﹐以免成為盛名之瑕了”。
該評論觸動了張愛玲的創作神經﹐兩星期後﹐她寫了一篇辛辣回應﹐先交給宋淇先行過目﹐之後代轉《中國時報》。
宋淇夫婦一向熟知張愛玲的“脾氣”﹐會思前想後多番修改後才最後訂稿﹐對該文更是小心翼翼﹐宋淇夫婦還沒回信﹐張愛玲已同日再寄上兩封短函﹐交代文稿的處理事情。
看得出﹐張愛玲《談“色﹐戒”》的初稿﹐全文約兩千字﹐是我手寫我心﹐不吐不快。文首開宗明義﹐提出連串反問﹕“小說裡寫反派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他們的
內心﹖殺人越貨的積犯是自視為惡魔﹐還是可能自以為也有逼上梁山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寫實的作品裡的反派角色是否應當丑化﹖”
張愛玲提出連番質詢﹐繼而又為身負色誘漢奸﹐甚至最後舍命的女主角王佳芝辯護﹕“她的動搖﹐還有個遠因……”那就是第一次行刺不成﹐“失去童貞”﹐加上
“同學的態度相當惡劣”﹐才“受了很大刺激﹐有點心理變態”。之後﹐“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飾店一時動心”﹐感情蓋過了理智﹐連性命也犧牲了。
對于域外人又批評張愛玲不讓女主角學“秋瑾”﹐張愛玲又以慣常愛用的反問句﹕“是否主張人物類型化﹗如中共文藝裡一套板的英雄形象﹖”來回應對方的刻板思維。
自言“最不愛辯論﹐又寫得奇慢”的張愛玲﹐筆鋒處處不留情﹐直斥域外人指“吃辣”便是“吃血”﹐吃紅色便是吃血﹐是“穿鑿附會﹐太牽強”了。還幽了對方一默﹕“吃番茄也是吃血﹖”(
畢竟﹐張愛玲筆端暗藏玄機﹐以借喻方式連消帶打﹐是她的強項﹐文末﹐她借“人間副刊”早一天的文章﹐和域外人一文來個對照和諷刺。該文題為﹕“極目楚天闊之二﹕放懷縱覽世界文壇”﹐當中提及﹕(
“……每個作家﹐各具其特殊的感覺﹑經驗與氣質……感覺﹑人性的經驗以及想像力的領域﹐永遠要比政治社會問題的領域﹐更為遼闊的。……如果他們比較傾向于個人內在的呼喚﹐那麼勢必就要招來各種不同形式的誤解和排斥──”張愛玲明顯借此文以言志﹐意在言外。
張愛玲雖在初稿文末指“一時感想很多﹐才寫此中號‘短文’﹐下不為例”。然而﹐一向心思細慮的張愛玲﹐初稿才剛寄出﹐不等宋淇夫婦回函﹐便又“改寫兩頁補寄去﹐代替P.1及P.3”﹐然後又改寫第二頁﹐繼而又嫌P.4不清楚﹐如是者﹐十一天內先後寄出四封修訂稿。
鴻雁往來間﹐張愛玲和宋淇夫婦的情誼日益深厚﹐張的寥寥數語──“希望這一向你們倆都好”。交淺言深﹐對深閨寡言的張愛玲來說﹐已代表了千言萬語。宋淇于
七六年在《私語張愛玲》中﹐寫到一九五五年送別乘船往美國的張愛玲﹐張才到了日本中途站﹐六頁長信已寄至宋淇夫婦手中﹐道﹕“別後我一路哭回房中……現在
寫至這裡也還是淚眼汪汪起來。”如此善感的女孩﹐怎不叫宋淇夫婦格外憐惜﹖(
宋淇是世界七大《紅樓夢》翻譯家之一﹐曾任邵氏制片﹐妻子鄺文美曾在美國新聞處工作﹐翻譯世界名著﹐筆名方馨。兩人待張愛玲至誠﹐她來港時﹐她寫成電影劇
本﹑到美國新聞處工作外﹐又讓張愛玲寄住家中。至她返美國後﹐有關的文稿修訂﹑稿費稿單﹑出版社聯絡事宜﹐都是由宋淇夫婦代為辦理﹐得到張愛玲完全信任。
宋淇閱過《談“色﹐戒”》初稿﹐提醒張愛玲“沒有擊中對方要害”。“對這種人談人性﹑性格﹑心理根據﹐等于對牛彈琴。加以現在臺灣寫文章的人愈來愈多﹐有
些人唯有採取打倒偶像以遂他一旦成名求文壇登龍的志願。”宋淇還預計文章刊登後﹐這事情仍會“沒完沒了”﹐更建議她補加上兩點﹐最後見諸張愛玲《談“色﹐
戒”》的修訂稿前部分。(
宋以朗分析張愛玲當年謙虛請教父親《談“色﹐戒”》一文的心情﹕“她其實內心有點怕那年代的政治情況﹐因為臺灣等于她唯一的讀者市場﹐她怕文化界的攻擊﹐
會影響讀者公眾對她個人的意見。另一方面﹐她長期獨自生活﹐不搭理外界事情﹐她也許覺得自己不熟悉政治﹐所以請教我父親。”(
因此﹐經修訂後的《談“色﹐戒”》一文﹐明顯字體端正了﹐文章鋪排也有所改動﹐首兩段便全盤加進了宋淇給她的觀點﹐以正視聽。
“特務工作必須經過專門的訓練﹐等于說是專業中的專業﹐受訓時發現有一點小弱點﹐就可以被淘汰掉。王佳芝逞一時愛國心的沖動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就干起
特工來了﹐等如是羊毛玩票﹐業余的特工一不小心﹐連命都送掉。”末句﹐張愛玲不忘諷刺對方﹕“域外人先生看書不夠細心﹐所以根本表錯了情。”
不寫共產黨英雄形象
修訂過的《談“色﹐戒”》﹐明顯地篇幅較初稿多了一千字﹐對觀點詳細闡述﹐自辯的風採更濃﹕“我寫的不是這些受過專門訓練的特工﹐當然有人性﹐也有正常的人性的弱點﹐不然勢必人物類型化﹐成了共產黨文藝裡一套板的英雄形象。”
對于女主角王佳芝的心理狀態﹐張愛玲一再闡述得更詳盡﹐如何演戲後上了“癮頭”﹐“散場後興奮得松弛不下來”﹐自己覺得扮戲特別美艷﹐那是舞臺的魅力﹐甚
至“舍不得他們走”﹐至于“瘋到天亮”﹐“只是凌晨去吃小館子﹐雨中步行送兩個女生回去”﹐但卻令“域外人先生不知道怎麼想到歪裡去了。”
張愛玲的修訂稿﹐可以說是和她的幕後支柱宋淇的共同創作﹐除了加入宋淇的觀點外﹐她“反擊敵人”膽量也壯大了﹐直斥域外人“斷章取義”﹑“羅織入人之
罪”。文末﹐張愛玲干脆刪掉了借“人間”另一篇文章“極目楚天闊之二﹕放懷縱覽世界文壇”的兩段落﹐不再抒發心跡﹐又或者﹐不屑向域外人抒發作家的心懷抱
負﹐文末由初稿的“筆墨戰”卻升級為“筆墨官司”﹐更指斥對方誤解﹐而“我到底對自己的作品不能不負責”。捍衛文學創作的氣焰和激情﹐表露無遺。
《談“色﹐戒”》修訂稿最後加上《羊毛出在羊身上》為題﹐也是宋淇自作主張﹐張愛玲對他絕對信任。宋淇解釋《羊毛出在羊身上》一題﹕“意旨主角王佳芝是‘外行學特務’﹐犧牲了性命﹔二指域外人外行評論﹐發表錯誤意見。”
張愛玲自辯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一文刊登後﹐熟知張愛玲“脾氣”的宋淇﹐于七九年二月曾去函張愛玲﹐交代文章刊登後外界反應﹕“你的《羊
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一出﹐《中國時報》高高興興登了出來。最近友人返臺過年﹐都雲情形較穩重﹐而且國家和百姓之間的關系﹐反而比從前更接 近……”
由此可見﹐《色﹐戒》引起的風波﹐一度成為張愛玲內心的暗涌﹐雖雲“下不為例”﹐但從她寄給宋淇再三修訂的稿件﹐可見他們預期到談敏感題材可能帶來的爭議。
張愛玲朋友不多﹐但每年聖誕﹐她都會致函她曾任職的美國新聞處的主管Dick McCarthy。就在《色﹐戒》小說引起爭議期間﹐張愛玲寄給Dick
McCarthy的英文信上﹐為被人誣蔑為“歌頌漢奸”﹐流露了不忿之情﹕(
“今年問題真多﹐最近被一些臺灣小人批評一個短篇﹐說內容歌頌漢奸﹐該小說是宋淇一直默默協助我﹐並替我校正的。那些人的話說得很無稽……無可避免地﹐我也會遇到這種事情。”
《色﹐戒》其後收入《惘然記》一書中﹐張愛玲于序言中不覺又再提起盤繞她心中的漢奸夢魘﹕“寫反面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內心﹐只能站在外面罵﹐或加以丑化﹖”
張愛玲在《惘然記》中的序中說﹕“甚至于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期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至于那些材料是甚麼﹖
有沒有考據﹐已不重要﹐因為﹕“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張愛玲一生中唯有此情可待的最愛﹐呼之欲出﹐但她選擇獨自緬懷追憶﹐縈繞腦海三十年的﹐已是筆墨
不能形容的東西﹐除了至死不休的惘然外﹐歲月悠悠﹐一切都付回憶中了。■(
(有關張愛玲手稿真跡﹐可參看“東南西北”網頁﹕www.zonaeuropa.com)(chinesenewsnet.com)
(馬靄媛是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項目經理)(chi
(新新聞)
張愛玲:叫漢奸太沉重 蔡登山
〈色,戒〉是張愛玲創作生涯中,花費時間最長的
一篇小說。張愛玲曾說過,〈色,戒〉是在一九五三年開始構思的,但到了一九七七年底才在皇冠雜誌發表。從構思到發表,期間歷經二十五個寒暑。何以一篇短短
萬餘字的小說,要花上四分之一個世紀來寫作,許多人不解,連號稱「張迷」的學者水晶先生都不解,當時人在美國的水晶先生,說他花了一元三毛美元(算滿昂貴
的),在舊金山東岸奧克蘭城的中國書店,買了一本一九七八年三月美國版《皇冠》,就是為了專看張愛玲的這篇〈色,戒〉。他雖看出張愛玲在整個寫作的旅程
中,邁進了一大步,但他也大惑不解地說:「但是,難道這一層的轉變,須得花二十三年的醞釀(從五五年的〈五四遺事〉到七八年的〈色,戒〉,已是二十三年
了)才能從葡萄化為佳釀?作者所付的代價,同讀者為等待而付出的時間,豈不同樣地巨大?」
……
報刊背景複雜,建議靜待時機
我們知道張愛玲雖然在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兩年內,紅極一時,但在抗戰勝利後,雖然沒有被南京政府正式定為「文化漢奸」的罪名,但社會輿
論卻欲置她於死地而後快,她的文學活動甚至於私生活,都成為公眾謾罵的焦點。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曾說:「抗戰勝利後的一年間,我姊姊在上海文壇可說銷聲匿
跡。以前常常向她約稿的刊物,有的關了門,有的怕沾惹文化漢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約稿。」
……
創作勃發時期,被稱文化漢奸
我們知道當時的張愛玲正處於創作勃發的時候,她又主張「出名要早」,於是有「趁熱打鐵」之說。她要使自己的作品在短時間得到廣大讀者的接
受,就不得不有所依附,即便是與汪偽有關係的刊物。因此她對於這些指責,並沒有任何的反駁。雖是投稿於所謂漢奸主辦的刊物上,但她的筆端卻沒有寫過半點歌
功頌德的文字,這是不爭的事實。當時張愛玲的心態,或許從她的好友蘇青可得知一二。
蘇青對這些指責,有她的辯駁,她說:「是的,我在上海淪陷期間賣過文,但那是我『恰逢其時』,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選定這個黃道吉期
才動筆的。我沒有高喊什麼打倒帝國主義,那是我怕進憲兵隊受苦刑,而且即使無甚危險,我也向來不大高興喊口號的。我以為我的問題不在賣文不賣文,而在於所
賣的文是否危害民國。否則正如米商也賣過米,黃包車伕也拉過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國家不否認我們在淪陷區的人民尚有苟延殘喘的權利的話,我就是如此苟延殘喘
下來了,心中並無愧作。」
……
有本與否問題,仍為無解之謎
因為有這些慘痛的教訓,張愛玲對於「漢奸」的指責是極為敏感的。她實不願再重蹈覆轍,因為她的文章而連帶有人對她人身的指控,或許這也是它
這篇〈色,戒〉寫了二十多年的原因,她或許不願她的敏感題材在敏感時刻再成為敏感的話題,於是她一改再改、一拖再拖,讓時間沖淡敏感的氛圍,終於在二十多
年後才發表。但沒想到還是引來了話題,於是她為文加以辯白,文章的開頭,她說:「這故事的來歷說來話長,有些材料不在手邊,以後再談。」似乎刻意避開故事
來源的問題。
……
最活躍的時空,運用生活經驗
但張愛玲這故事到底有沒有「所本」呢?張愛玲一來說是「這故事的來歷說來話長,有些材料不在手邊,以後再談。」這豈不是說此故事有出處嗎?
後來又說包括〈色,戒〉在內的三篇小說的素材,「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多年,甚至於想起來祇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這不更證明
〈色,戒〉等於是有「所本」的嗎?加之張愛玲在一九七一年接受水晶先生的訪問時,曾稱:「《傳奇》裡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所本』的。」張愛玲似乎
並不忌諱道出小說的來歷。
......
胡蘭成的背叛,否認素材來源
那她的材料,得之何處呢?香港學者兼影評家陳輝揚在其《夢影錄》一書中,就提出:「我一直認為〈色,戒〉的材料來自胡蘭成,因為易先生和王
佳芝的故事,是根據鄭蘋如謀刺丁默一案而寫成的。其中種種細節,祇有深知汪精衛政府內情的人才能為張愛玲細說始末。」正如張愛玲所說的「平常百姓」是無
法得知「敵偽特務鬥爭內幕」的,但因後來她與胡蘭成的關係是夫妻而勝似夫妻,兩人相處的日子裡,話說胡蘭成常是「連朝語不息」,當然這其中絕不可能祇是談
文論藝,像鄭蘋如刺丁案,這種爆炸性而香艷的話題,胡蘭成自會向張愛玲說起。加之他曾是「魔窟」七十六號的座上賓,與李士群多有交往,更是位「內幕」的知
情者,以胡蘭成名士的個性,斷無不賣弄此話題的道理。
……
《张爱玲色戒》试读:一篇写了二十多年的小说--《色·戒》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一日,张爱玲的小说《 色?戒 》在《 中国时报 》的人间副刊发表了,后来张爱玲在一九八八年皇冠出版的《 续集 》的《 自序 》中说,《 色?戒
》是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而在一九八三年皇冠出版社结集张爱玲的《 色?戒 》《 浮花浪蕊 》《 相见欢 》《 多少恨 》《 殷宝滟送花楼会 》《 五四遗事
》和电影剧本《 情场如战场 》合为《 惘然记 》一书出版,张爱玲在序中谈到《 色?戒 》《 相见欢 》和《 浮花浪蕊
》时,说:“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因此结集时题名《
惘然记 》。”因此我们得知《 色?戒 》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 当时张爱玲从上海来到香港 】,到一九七八年发表【 当时张爱玲人在美国 】,其间历经二十五个寒暑。
《 色?戒 》发表后的将近半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十月一日,张系国以“域外人”的笔名在《 中国时报 》“人间副刊”发表《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 色?戒 〉
》一文,其中最后一段,张系国这么说:“我同意不用世俗道德的标准来批判文学作品。作家可以采取非道德超然态度写作,但分析到最后,作家还是会有各自的道德立场。不是所有不道德的题材都值得写,作家在取舍之间仍应有其原则。西方文学批评有一桩影响是不太好的。文学批评家【
尤其今日欧美的文学批评家
】常特别重视还没有被人写过的题材,认为写人所不敢写的题材就是‘突破’。但不是所有的不道德的题材都可以写或应该写。作家如果故意标新立异,特意发掘不道德的题材,也许反而会毁了自己。至少我认为,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勿引人误会,以免成为盛名之瑕。”张系国在文中虽然没有明指张爱玲为汉奸同路人,但他认为这种歌颂汉奸的文学是不值得写的。
说“汉奸”太沉重,于是从来不喜打笔仗的张爱玲,面对如此严厉的指控时,在一个多月后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同样在《 中国时报 》 “人间副刊”发表《
羊毛出在羊身上——谈〈 色?戒 〉 》一文,予以强烈反驳。张爱玲对自己的作品作出辩护的,除了一九四四年五月迅雨【 傅雷 】在《 万象 》杂志发表《
论张爱玲的小说 》一文【 五月一日出刊 】,而引来张爱玲立即在《 新东方 》杂志同年五月号【 案:五月十五日出刊 】中写《 自己的文章
》作出响应外,这是第二次。张系国的文章,就“政治立场”而言,显得深文周纳,有上纲上线之嫌,因此逼得张爱玲再也忍不住跳出作响应,因为“汉奸”之说,是她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我们知道张爱玲虽然在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两年内,红极一时,在抗战胜利后,虽然没有被南京政府正式定为“文化汉奸”的罪名,但社会舆论却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的文学活动甚至于私生活,都成为公众谩骂的焦点。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曾说:“抗战胜利后的一年间,我姐姐在上海文坛可说销声匿迹。以前常常向她约稿的刊物,有的关了门,有的怕沾惹文化汉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约稿。她本来就不多话,关在家里自我沉潜,于她而言并非难以忍受。不过与胡兰成婚姻的不确定,可能是她那段时期最深沉的煎熬。”一九四四年二月四日,胡、张两人初相见,而后很快就成为恋人。半年后,也就是一九四四年七八月间,胡兰成向第三任妻子英娣提出离婚,随后与张爱玲私下成婚。由于胡、张的婚姻关系,导致后来人们把胡兰成的汉奸身份,也加之于张爱玲的身上。
学者陈子善在《 一九四五至四九年间的张爱玲——文坛盛名招致“女汉奸”恶名
》一文中,就指出:“……可以想见,给张爱玲安上‘女汉奸’的罪名,泰半是因了胡兰成的缘故。《 女汉奸丑史 》和《 女汉奸脸谱
》中关于张爱玲的章节,连标题都如出一辙,前者为《 无耻之尤张爱玲愿为汉奸妾 》,后者为《 “传奇”人物张爱玲愿为“胡逆”第三妾
》。两文均言词尖刻轻佻,属于人身攻击,无稽谩骂。”【 陈子善《 1945至49年间的张爱玲——文坛盛名招致“女汉奸”恶名 》,香港《 明报月刊
》,2006年12月 】
除了这种未署名的小册子的恶意攻讦外,那时上海的大刊小报,类似的“揭发批判”更是不少。陈子善先生在同文又指出,一九四六年三月三十日上海《 海派
》周刊就发表一篇署名“爱读”的《 张爱玲做吉普女郎
》的耸动报道:“……前些时日,有人看见张爱玲浓妆艳抹,坐在吉普车上。也有人看见她挽住一个美国军官,在大光明看电影。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为她也做吉普女郎了。其实,像她那么英文流利的人有一二个美国军官做朋友有什么稀奇呢?”
另外还有一本署名“司马文侦”的《 文化汉奸罪恶史 》,是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的。在作者的《 几句闲话 》后,先有《 三年来上海文化界怪现状 》《
“和平文化”的“大本营” 》、《 沐猴而冠的大东亚文学者大会 》等综述,接着就是对于“文化汉奸们”的“个别的叙述”,张爱玲在书中被两次“点名”,一是在揭发《
伪政论家胡兰成 》时被提到,另一次则是被单列一章——《 “红帮裁缝”张爱玲:“贵族血液”也加检验
》。司马文侦在书中指责“文化界的汉奸,正是文坛妖怪,这些妖怪把文坛闹得乌烟瘴气,有着三头六臂的魔王,有着打扮妖艳的女鬼”。他主张对这些所谓“文奸”【
包括张爱玲在内 】采取“有所处置”的行动。
对于将张爱玲与胡兰成绑在一起的做法,晚近的学者张泉在《 关于沦陷区作家的评价问题——张爱玲个案分析
》一文中,就指出:“胡兰成是胡兰成,张爱玲是张爱玲,不能因两人曾有感情纠葛而在政治身份的界定上实行封建制的株连原则。” 《 文化汉奸罪恶史
》将张爱玲和张资平、关露、潘予且、苏青、谭正璧等另外十六个作家列为“文化汉奸”,书中列数张爱玲的“卖国行为”、“罪恶事例”,指责她在《 杂志 》《 天地 》《
古今 》等“汉奸”刊物上发表文章,还参加一些亲日性质的文化活动,像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由《 新中国报 》主办的“纳凉会”等等。
我们知道张爱玲在走红的两年间,作品主要发表于《 新中国报 》系统的《 杂志 》月刊、《 新中国报 》副刊“学艺”,苏青主编的《 天地 》月刊、柯灵主编的《 万象
》杂志、周瘦鹃主编的《 紫罗兰 》月刊、周黎庵主编的《 古今 》半月刊、周班公主编的《 小天地 》月刊和由一九四○年三月在南京创刊,后来编辑部移到上海的《
新东方 》月刊及由胡兰成创办的《 苦竹 》月刊等九大刊物中。其中除了《 紫罗兰 》及《 万象 》外,几乎都是与日伪有染的文学期刊,其中《 新东方
》是由曾任汪伪政治局局长的苏成德负责的,张爱玲投稿该刊可说是胡兰成牵的线,而《 苦竹
》更是由胡兰成所创办的。因此若从这点指责她投稿于汉奸主办的刊物上,显然是成立的。
当时曾经提拔过张爱玲,而刊登她的作品《 心经 》《 琉璃瓦 》《 连环套 》的作家柯灵在《 遥寄张爱玲
》文中,就说过:“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使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环境特殊,清浊难分,很犯不着在万牲园里跳交际舞——那时卖力地为她鼓掌拉场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净的报章杂志,兴趣不在于文学而在于为自己撑场面。”而张爱玲的另一友人龚之方更说:“张爱玲非但是写小说的好手,而且是一名快手,作品连续诞生,刊登在各种报刊上,其时上海报刊的背景十分复杂,有的是接受国民党什么派的津贴办的,甚至有的与汪伪有干系的,张爱玲没有政治头脑,因此对发表园地也不去考虑是否合适。”柯灵又说:“上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可尊敬的前辈滞留隐居,他们大都欣喜地发现了张爱玲,而张爱玲本人自然无从察觉这一点。郑振铎要我劝说张爱玲,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具体建议: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付给稿费,等河清海晏再印行……可是我对张爱玲不便交浅言深,过于冒昧……我恳切陈词:以她的才华,不愁不见之于世,希望她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说她的主张是‘趁热打铁’……”
我们知道当时的张爱玲正是创作勃发的时候,她又主张“出名要早”,于是有“趁热打铁”之说。而当时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刊物外,已别无发表园地了。她要使自己的作品在短时间得到广大读者的接受,就不得不有所依附,因此她对于这些指责,并没有任何的反驳。虽是投稿于所谓汉奸主办的刊物上,但她的笔端却没有写过半点歌功颂德的文字,这是不争的事实。当时张爱玲的心态,或许从她的好友苏青可得知一二,苏青对这些指责,有她的辩驳,她说:“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恰逢其时’,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的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什么打倒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的。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无愧怍。”后来苏青更在长篇小说《
续结婚十年 》的扉页题词上写着:“衣沾何足惜,但使愿无违。”更有强力辩解的意味。
面对此问题,晚近的新文学史家司马长风的看法,无疑是较中肯的,他说:“当然我们倾心赞赏大义凛然、抗战不屈的那些作家如李健吾、夏丏尊等,但是对于那些缺乏反抗勇气的人,笔者不忍概以汉奸指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毕竟是少数仁人豪杰的事情,不能用来衡量普通人。”【 司马长风《
中国新文学史 》,香港昭明出版社,1975年 】
《 文化汉奸罪恶史
》除了上述的指责外,更严重的是指责张爱玲出席了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在南京举行的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如果说某些风言风语张爱玲还能保持沉默的话,对于指责她参加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借以证实她的“文化汉奸”的身份时,她就不得不开口,加以辩驳了。一九四六年底她借《
传奇增订本 》的发行,写了《 有几句话同读者说
》为自己作了辩白,她说:“我自己从来没想到要辩白,但最近一年来常常被人议论到,似乎被列为文化汉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想想看我唯一的嫌疑要么就是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第三届曾经叫我参加,报上刊登的名单有我;虽然我写了辞函去,【
那封信我还记得,因为很短,仅只是:‘承聘为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代表,谨辞。张爱玲谨上。’
】报上仍旧没有把名字去掉。至于还有许多无稽的谩骂,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辩驳之点本来非常多。而且即使有这种事实,也还牵涉不到我是否有汉奸嫌疑的问题;何况私人的事本来用不着向大众剖白,除了对自己的家长之外,仿佛我没有解释的义务。所以一直缄默着。”
我们知道从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四年间,日本军国主义的文化机构“日本文学报国会”策划召开了三次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其用意是想对中国沦陷区文学实施干预和渗透,企图将中国文学拖入“大东亚战争”里。其中第三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于南京召开。据学者王向远的资料【
王向远《 “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与日本对中国沦陷区文坛的干预渗透 》,《 新文学史料 》2000年第3期
】,日本派出的代表有:长与善郎、土屋久泰、高田真治、丰岛与志雄、北条秀司、火野苇平、芳贺檀、户川贞雄、阿部知二、高见顺、奥野信太郎、百田宗治、土屋文明等十四名。中方参加人数则高达四十六名,其中“满洲国”代表有古丁、爵青、田鲁、疑迟、石军、小松,还有加入了“满洲国”的日本人山田清三郎、竹内政一,共八名;华北代表有钱稻孙、柳龙光、赵荫棠、杨丙辰、山丁、王介人、辛嘉、梅娘、雷妍、萧艾、林榕、侯少君等,共二十一名,周作人因高血压而不能出席。华中代表有陶晶孙、柳雨生、张若谷等二十五名,其中有不少并非“文学者”,而是汪伪政权中的官僚政客。列席会议的还有当时在南京的日本美术史家土方定一、诗人池田克己、作家武田泰纯和佐藤俊子,以及在中国开设书店的内山完造等人。张爱玲实未参加,因此她不甘心被抹黑,特发表此声明,为自己辩护。其实在当时许多日伪的高官如宇垣一成大将及汪伪的熊剑东,都想借胡兰成的引荐而得识名噪一时的张爱玲,但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因此张爱玲无心和汉奸周旋,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有这些惨痛的教训,张爱玲对于“汉奸”的指责是极为敏感的。她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因为她的文章而连带有人对她的人身的指控,或许这也是她这篇《 色?戒
》写了二十多年的原因,她或许不愿她的敏感题材在敏感时刻再成为敏感的话题,于是她一改再改,一拖再拖,让时间冲淡敏感的氛围,终于在二十多年后才发表。但没想到还是引来了话题,于是她为文加以辩白,文章的开头,她说:“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似乎刻意避开故事来源的问题。而到了一九八八年她在《
续集 》的《 自序 》里,她对于当年与张系国的论战,更说:“……《 羊毛出在羊身上
》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他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曹雪芹的《 红楼梦
》如果不是自传,就是他传,或是合传,偏偏没有人拿它当小说读。最近又有人说,《 色?戒
》的女主角确有其人,证明我必有所据,而他说的这篇报道是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我很高兴我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短篇小说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
在后来张爱玲这段文字里,她一直要避开《 色?戒 》故事情节是否“有本”的问题,她甚至以《 红楼梦
》为例,要人们将它当小说读。更以“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来辩驳,并说她这小说是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而当年的事件报道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这“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报道,当指金雄白【
朱子家 】的《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一书。金雄白,字烯民,江苏青浦【 今上海 】人,一八九四年生。他原是跑政治新闻的名记者,早在一九二九年就是《 京报
》的采访主任。抗战爆发,上海沦陷,他留在孤岛租界执律师业。一九三九年八月在周佛海劝说下加入汪伪政权,一九四○年因帮周佛海办《 平报
》而成上海沦陷区炙手可热,显赫一时的媒体巨头。历任南京政府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中央政治委员会法制专门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南京《 中报
》社副社长,南京兴业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等职。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司法当局以汉奸罪名起诉,判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一九五○年移居香港,穷困潦倒,以卖文为生。一九五七年以朱子家笔名,为香港《
春秋 》杂志撰写《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以连载方式刊出,一九五九年结集出书【 罗久蓉《 历史叙事与文学再现:从一个女间谍之死看近代中国的性别与国族论述
》,《 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 》第11期,2003年12月】。张爱玲在此强调她是在一九五三年构思此小说的,在时间点远在金雄白撰写《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之前,因此金书非其所本。但在张爱玲改写的二十多年间,是否看过该书,我们不得而知,尤其是在六十年代张爱玲曾一度到香港写电影剧本。
说到金雄白倒有一事,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新中国报社”曾在上海咸阳路二号开了“纳凉会”的座谈会。当时参加者除了李香兰、张爱玲之外,还有日人松元大尉、中华电影副社长川喜多长政和炎樱、金雄白、陈彬龢等人。金雄白在会中曾问了张爱玲对小报的意见,张爱玲说她从小就是小报的读者,也在小报上写过文章,但不知为什么登了出来看看很不顺眼,所以还是想保持忠实读者就好。可见,金、张两人当年虽有交往,但并不投机。后来张爱玲对金雄白选择遗忘,而金雄白对张爱玲也语多讥讽。
但张爱玲这故事到底有没有“所本”呢?张爱玲一来说是“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这岂不是说此故事有出处吗?后来又说包括《 色?戒
》在内的三篇小说的素材,“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多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这不更证明《 色?戒 》等是有“所本”的吗?
加之张爱玲在一九七一年接受水晶先生的访问时,曾称“《 传奇 》里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所本’的”,而张子静在张爱玲去世后所写的《 我的姊姊张爱玲
》书中,更明确地指出,《 金锁记 》的故事、人物脱胎于太外祖父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而《 花凋
》则是写张爱玲舅舅黄定柱的三女儿,也就是她三表姊黄家漪的故事。学者冯祖贻则指出,《 创世纪 》是以张爱玲的六姑奶奶,也就是祖母李菊耦的妹妹【 任家
】的故事为底本的,另外《 茉莉香片 》则活脱脱是上海张爱玲的家,主人公聂传庆就是张子静【 当然也有张爱玲的投影 】。张爱玲似乎并不忌讳道出小说的来历。
学者余斌认为:“张爱玲不是天马行空型的作家,其写作常需有所依凭,她的个人经验其实很有限,唯如此,她总是最大限度地充分加以利用,这里的经验有些是亲历,有些得自亲朋,有些得自书面材料,要在具有某种直接性,与己可产生某种关联……《
色?戒
》故事与她的关系看似远得多,但故事发生于她最活跃的那一时空,背景、气氛她自能有一种奇异的感知,间接里也就存着某种直接。对她这种孜孜于传达‘事实的金石声’的作家,这样的故事如没有原型,才是怪事。在此原型之重要,在于她可借此生动地延伸想象,曲尽其妙地达到生活的逼真性。”【 余斌《
〈 色?戒 〉考 》,《 万象 》杂志,2005年9月】
《 色?戒
》的“本事”,被指向一九三九年底郑苹如刺杀丁默村事件,当年在上海沦陷区是“遐迩喧腾”的大事,但那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书,有可能根本未曾听闻。那她的材料,得之何处呢?香港学者兼影评家陈辉扬在其《
梦影录 》一书中,就提出:“我一直认为《 色?戒
》的材料来自胡兰成,因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故事,是根据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而写成的。其中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精卫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正如张爱玲所说的“平常百姓”是无法得知“敌伪特务斗争内幕”的,但因后来她与胡兰成的关系不是夫妻而胜似夫妻,两人相处的日子里,以胡兰成的话说常是“连朝语不息”,当然这其中,绝不可能只是谈文论艺,像郑苹如“刺丁案”,这种爆炸性且具有香艳性话题,胡兰成自会向张爱玲说起,加之他曾是“魔窟七十六号”的座上宾,与李士群多有交往,更是位“内幕”的知情者,以胡兰成名士的个性,断无不卖弄此话题者。
而张爱玲之拒绝承认这材料得之于胡兰成者,乃由于后来胡兰成对她感情的背叛,深深伤害到张爱玲,从此“胡兰成”三个字,似乎在张爱玲的记忆中清除。所谓“最是伤心终无言”,胡兰成对张爱玲的伤害,正如曼桢在《
半生缘
》中的感受——“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姊姊,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世钧这样的使她伤心”。在当时张爱玲的心境恐怕是“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胡兰成这样的使她伤心”。因此即使最亲近的友朋如宋淇者,都避谈胡兰成的事,在张爱玲面前,胡兰成是谈话的禁区。也因此张爱玲没提及材料得之于胡兰成,实不愿再触及情伤。另外若因提及胡兰成将会再度招致“汉奸”污名的攻讦,更是她深深引以为戒的。
而对于张爱玲强调的要将它“当小说读”,学者余斌有一番解读,他说:“《 传奇
》中人物均为普通人,张身边的人知道底细,固然对辨出‘真身’怀有浓厚兴趣,一般读者难于索隐其间的对应关系,即便能够对号入座,这索隐趣味也只是读小说的余兴,小说固还是小说。《
色?戒 》则不同,事关重大事件,对应关系太过明显,读者更容易买椟还珠,还原的兴趣超过其他,而一经还原,又以为作者底牌,尽在于此,终是将小说作了野史对待……《
色?戒
》与‘本事’之间的关系显然复杂得多,说面目全非也许夸张,至少就人物论,是面虽未革而已然洗心。抱负如此,用力如此,张爱玲当然希望读者专注小说本身,拒绝读者将《
色?戒 》‘还原’为野史、黑幕【 真正用心的作家谁不希望读者以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对待自家作品 】,倘若由还原的冲动引出政治化的索引或对她个人隐情的究诘【
比如由易先生联想到胡兰成 】,则她更不能容忍。拒绝还原的办法有多种,彻底斩断小说与本事间的联系也许最干脆,是故张爱玲推得一干二净。”【 余斌《 〈色?戒〉考
》,《 万象 》杂志,2005年9月 】
由于题材的特殊,由于自身身份的敏感,由于曾被攻讦打压的过往,由于要重新解构原本是特工暗杀事件为男女情欲的“张爱玲式的戏码”,张爱玲大费周章地“改写”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一点都不觉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人_民_報 《色,戒》李安導演為何赧然不安?
(文/童文薰)台灣導演李安以新作《色,戒》一片,繼兩年前的《斷背山》之後再得「金獅獎」。李安坦言拍攝《色,戒》時承擔極大的心理壓力,擔心片中的「色」──亦即情慾戲,會使他在道德上被指責,同時擔心朋友與親人將會如何看待他。不可諱言,《色,戒》這部電影最引媒體、觀眾好奇的部份,正是片中的性愛畫面。李安無法迴避這個問題,他說拍電影是觸探自我內心深處很複雜的東西,要將這些表現出來不能講道德,也不能講法律,而是其中的模糊地帶。「這就是藝術!」他強調。
人類社會失道之後開始論德,失德之後開始講法,失法之後再講「藝術」?「藝術」是不講道德的東西嗎?事實上人類的藝術源起於人榮耀神的一片赤誠,沒有道德的「藝術」,雖然仍具其名,但還能副其實嗎?以中國的書法為例,從篆書、漢簡、碑體、楷書、隸書一直到平常書寫的行書、草書,歷經數千年,多少書法名家卓然成家,後人再也難有突破性的發展。近代便有一派走向狂草的「藝術家」,四個字的成語就可以在紙上揮灑成讓人完全難以辨視的一片點線、勾勒。西方藝術也從精準華美的畫風,走向印象派、野獸派。畫家們為了追求靈感,酒精、大麻、性愛……當種種刺激不能滿足失常感官的需求後,就再墮得更深、更深。隨著在激越顛狂狀態下的創作推向更多的人,藝術的定義逐漸被顛覆了。這些「藝術家」們把自己生命的迷惑,變成人類共同的迷惑。
參與《色,戒》的導演與男女主角,在接受訪問時異口同聲地說自己在拍攝期間「快瘋了」、「走了一趟地獄」。顯然李安所說的「內心深處很複雜的東西」是一種墮入地獄的、使人瘋狂的東西。本片三個靈魂人物所稱的「走了一趟地獄」正是追求人性陰暗的最深處所帶來的真實體驗。
獲得國際大獎似乎等於得到「藝術界」的認同,「金獅獎」給了《色,戒》一種「藝術地位」,但李安導演面對鏡頭談及色慾問題看來卻仍是赧然不安。為甚麼?孔子說:「食色,性也。」意思是說:「愛好美麗事物是人的通性。」但到了近代,這句話常被誤解為「貪好色慾是人性。」李安認為《色,戒》要表現原著作者張愛玲在小說中所隱藏的「心意與心理」,以電影形式表現出來就必須處理男女主角情慾的一面。但矛盾的是,他又不願觀眾太看重片中性愛的部份,以至模糊了電影真正要表達的。事與願違,流覽一下媒體對《色,戒》的報導,重心仍是在片中的情慾戲。究竟《色,戒》想要告訴觀眾什麼?正所謂「文以載道」,一部影片若只傳達了對人生與人性的迷惘,留在人們心中的只有一串憂鬱的問號。
電影《色,戒》的故事背景是上世紀40年代日軍佔領下的上海。女主角王佳芝是一名愛國大學生,她和學校戲劇社的同學們密謀使用美人計暗殺偽政府高官,一名漢奸──易先生。在誘捕獵物的過程中,她迷惘了,在關鍵時刻放走了「情人」(她顯然不再視他為應該誅殺的漢奸),反而使同學與自己一起被「情人」調來的部隊封街追殺。一個充滿正義感,「非常勇敢、愛國,具有男子氣概」的女性,願意為了所愛的國家犧牲自己的貞操與性命,為何在最後關頭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在《色,戒》風風火火地佔據媒體版面的同時,另一條新聞被低調地處理:「美天主教會因性醜聞再賠近2億美元」。美國加州聖地亞哥羅馬天主教聖地亞哥教區和聖貝納迪諾教區在9月8日同意向144起神父性侵害事件受害人,支付1.98億美元的高額賠償。(這項賠款是一連串天主教性醜聞案中的第二大賠款,第一大賠款是在7月14日,洛杉磯主教區與508名控訴在孩提時代遭神職人員性侵的受害者達成和解,賠償金額高達6.6億美元。)根據報導,2004年2月,一份由天主教教會委託進行的調查報告說,在過去50年當中美國有4,000多名神父被控性侵犯。
這項報導引人深思。除了賠償受害者,人們不想知道為什麼嗎?4,000多名神父,都是在神學領域走過了種種考驗,才披上那身袍服。為甚麼自願立誓守貞潔、事奉神、為神牧民;為了心中的愛,受神召奉獻自己的一生的神職人員,竟會犯了色戒侵害神的子民,在面對誘惑時背叛了自己的初衷?我們可以想見《色,戒》女主角在出賣同學、出賣自己的本願時心裏的矛盾掙扎;我們更能猜想得到一再違犯色戒的神職人員,在清醒時所承受的痛苦。那種痛不欲生的強度,絕不亞於被害人遭受侵害時所受的苦。因為那純淨的本性、發願的初衷,必然分分秒秒啃蝕著他難以面對的良心。但是即使是如此地痛苦,如同吸毒者一般,一個原本充滿正氣與善良的人,為何會選擇背叛,傷人傷己?
色慾為何能夠迷惑人心?色慾又為何使人感到赧然不安卻又掙扎追求?李安導演經過深思熟慮,自稱差點賠上一條命才拍成了《色,戒》這部影片,他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即使在得獎後接受訪問,在難掩的喜悅裡他仍然忐忑不安。就像個迷路的孩子,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選對了道路、走對了方向。在張愛玲的小說中,「色」只是在散文式的文筆裡若隱若現,而李安的電影卻彰顯了「色」。色慾與真愛在這裡模糊成印象派畫作與狂草。愛到哪裏去了?愛的真貌是什麼?
佛家說「我佛慈悲」,天主教與基督教講「上帝愛你」。翻開佛教經典與新舊約,「慈悲」與「愛」具有相同的內涵,是一種神佛的狀態。具足私心的人類,偶爾能瞥見慈悲與愛的神聖,但卻難以維持在那種無私的永恆狀態。可是在人遠離了神佛之後,這兩個名詞被人僭用了。募款者要人「發揮你的慈悲心」,陷於熱戀裡的男女說「我愛你」。但慈悲與愛或許曾經在凡人身上閃現,卻無法保持永恆,於是痛苦跟著到來。曾經攀得多高,就要墜落多深。
李安說張愛玲的生活中缺乏愛,《色,戒》講的是:「究竟是什麼斷送了她的愛。」「影片有關佔領和被佔領。這裡的危險在於愛上佔領你的人。」台灣的調查局出示檔案資料證實這個故事來自上世紀30年代末期的一樁真實暗殺事件,那位愛國的女烈士最後執行暗殺失敗而殉國,場景在皮草店而非珠寶店。她並未在最後關頭變節放走漢奸。《色,戒》很明顯帶有張愛玲個人經歷的痕跡,比如她與胡蘭成的一段痛苦的感情。
究竟是甚麼斷送了張愛玲的愛?胡蘭成的不忠與背叛?若曾有愛,那她必經歷過一種無私無我,趨近於神的狀態,讓她輕飄飄,像要飛騰昇天。但失去了愛的狀態之後,她便從神的境界再次墮落凡間。曾經擁有之後的失落與痛苦,無異於從天堂墮入地獄。說穿了,張愛玲只是找錯方向,不該在凡人身上尋找只存在神的狀態的「愛」。《色,戒》女主角的迷失,只是張愛玲個人迷失的投射,可是也足以解釋神職人員的性侵害事件為何一再發生。當諸神束手靜默垂視人間時,面對神的沉默,渴愛的神職人員試圖在肉慾裡尋找替代品──只不過他們找錯了方向,得到的結果便是天堂與地獄的差距。
李安導演對《色,戒》一片的赧然不安,正是人們在面對色慾時的共同不安。因為人在迷惘中仍有一絲清楚靈覺──凡是使人痛苦不安、空虛迷惑的必是走錯了方向。即使陷於情慾之中,即使對色慾好奇不已,如同迷路的孩子,人們雖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神,但走在色慾的道路上,不安卻如影隨行!那絲不安,正是促人回頭走向神的呼喚。即使力道微弱,卻真實不虛。
台灣網 “色.戒”臺灣越受歡迎 民進黨越尷尬b 2007.09.27
去年,憑電影“斷背山”拿到奧斯卡最佳導演的華人導演李安回到臺灣,立即被陳水扁奉為座上賓,“授勳”、設宴,受到禮遇之高,在臺灣導演中前所未有。但這次李安憑“色.戒”二奪威尼斯影展金獅獎,挾著更高榮耀回臺宣傳,民進黨當局刻意的冷待。同樣是李安,一年之後的待遇為何出現如此大的落差?
香港中評社今天刊文説,精於政治計算的民進黨,從不放過收割別人成果機會,像李安、洋基投手王建民、超級馬拉松運動員林義傑等在國際揚名的臺灣人,都成為他們極力“消費”的對象。然而,這次民進黨放棄“消費”李安,根據民進黨的行為邏輯判斷,這是因為李安和他“色.戒”沒有“愛臺灣”的元素,難以“消費”。
“色.戒”電影,主要拍攝的地點在上海和香港,而演員、工作人員,來自兩岸三地;電影講的則是一個發生在上世紀30年代未,一批大學生抗日、鋤姦的愛國故事。對於無處不講“愛臺灣”的民進黨,不但沒法從“色.戒”中找不到“消費點”,而電影宣揚的愛國精神,更讓他們有若芒刺在背。
當李安公開説“‘色.戒’是拍給華人看的,外國人不懂沒關係”後,綠營終於找到“攻擊點”,曾被陳水扁稱為“臺灣之光”的李安,光環遭到綠營支援者打碎,隨之而來的是紅帽子和臭罵,甚至有人説:“既然你(李安)都説這是拍給中國人看的片子,該中國人張藝謀又這麼捧你的場,我只好説,恭喜你得了這次的金獅獎,但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看你的片子了,‘色.戒’,説真的,就算是別人出錢請我,我也絕對不會去看,以免壯不了‘中國安’的聲勢”。
文章指出,由“臺灣之光”被打成“中國安”,在臺灣並不是什麼樣的怪事。出於選舉目的,民進黨當局上臺後,大肆操弄“臺灣認同”議題,把過去自然融入臺灣社會的中國文化,當作消滅目標。民進黨甚至利用手上行政資源,培植“本土”勢力,打壓異己,動不動就扣上“不愛臺灣、賣臺”的帽子,在教育、文化層面已産生了“寒蟬效應”。
從臺灣名牌中學“臺北建中”一名同學的一則留言,就可以充分看出民進黨褊狹的“愛臺灣”論,對臺灣教育所造成的嚴重影響。筆名為“駝客小熊”的同學,在發表他對李安的“色.戒”看法時説道,“李安繼‘斷背山’之後,以‘色.戒’一片再度勇奪威尼斯影展金獅獎,真是‘XX人’之光!
(注:老師,為了表示我沒有特定政治立場,“XX人”之光的“XX”您可以選自己認同的填空進去)”
在民進黨人眼中,李安“不愛臺灣”的“證據”非常“充分”,一,外省人第二代;二,“色.戒”跑到上海去拍;三,男女主角都是大陸演員;四,拍中國人抗日題材電影;五,電影從來不用臺語(閩南語)……
在臺灣這種政治氛圍下,李安在回臺灣之前,已顯得非常擔心,他甚至要求政治人物不要參與“色.戒”的宣傳活動,讓“色.戒”回歸藝術的純凈空間。據報道,李安的弟弟李崗透露,“色.戒”在臺灣舉行完媒體試片後,李安便迫不及待一早從美國打電話問李崗反應如何?李崗表示,李安拍片多年,第一次急著詢問臺灣對作品的反應。
回到臺灣後,李安似乎感受到壓力更大,反覆強調,自己是臺灣的導演,“最在乎的還是臺灣觀眾的反應”。然而,綠營媒體並沒有因此放過他,對他進行嚴格的“愛不愛臺灣”思想“審查”,要求李安拿出點實際行動來證明他“真的愛臺灣”。24日淩晨,李安突然有感而發地説:“我知道電影很有爭議,但既然已經拍了,我還是會面對!”
不過,李安到底“愛不愛臺灣”,臺灣的民眾給了一個強而有力的答案:中秋夜,“色.戒”票房就突破八百萬元新台幣,打破臥虎藏龍的記錄,也創下臺灣中秋單日最高賣座紀錄,片商甚至大膽預估該片僅在臺北,票房就上看一億元新台幣。
獲悉“色.戒”大受歡迎,李安幾天以來心情緊張得到放鬆,忍不住激動落淚。他説,不管美國影評還是威尼斯影展怎麼評斷“色.戒”,他最在乎的還是故鄉的臺灣觀眾怎麼看,現在心中一塊大石頭終於放下。
有分析指出,民進黨當局冷待李安和“色.戒”,是一種極度自卑的表現。“色.戒”在臺灣的票房升得越高,他們的自卑只會更嚴重。
基督日報 - 維護家庭組織直指「色.戒」喪盡良知 發起基督徒杯葛行動 2007.09.28
位於加州Sunnyvale的基督教維護家庭組織傳統家庭促進會日前發出新聞稿,表示關注近日響負盛名、由著名華人導演李安執導的金獅獎得獎電影「色.戒」中所傳播的不良意識,並呼籲基督徒採取杯葛行動。
電影「色.戒」改編自著名作家張愛玲於1950年居於上海時所著的同名短篇小說。故事的背景是二次大戰期間被日本佔領的上海,故事描述一名為中華民國國民政府服務的中國年輕女人王佳芝,自願充當「誘餌」,密謀暗殺汪精衛政府裡的一名特務頭目易先生。該小說被認為可能是基於中统特務鄭蘋如奉命密謀刺殺丁默邨的真實事件。
「色.戒」一片自8月底於威尼斯電影節上取得「最佳影片金獅獎」後,一直被傳媒熱烈報道,原因是片中華人男女主角梁朝偉和湯唯有不少大膽的情欲演出,並有裸體鏡頭,故意賣弄色情,意識不良。
面對時下傳媒及娛樂界不斷渲染男女之間的性關係,不但引人犯罪,而且更誤導年輕人,使人們的性觀念十分開放。作爲保守派基督徒組織,傳統家庭促進會不得不發出抗議。
傳統家庭促進會總幹事譚克成博士在26日發出的新聞稿上指出:「現在李安導演,因為『色.戒』這一套電影而取得威尼斯電影節的獎項,而此片的賣點是華人男女主角的大膽色情鏡頭,令人震驚。」
另外,「色.戒」的故事題材本身也甚具爭議性。該電影的歷史背景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侵華的時候,當時所發生的慰安婦事件,中國婦女在不願意的情形下,被日本軍人公然性侵犯,無一中國人不引以為恥。可是,這部電影卻描述了一名女性心甘情願出賣自己的肉體色誘男人以求達到某些目的,與當時所發生的慰安婦事件成了諷刺性的強烈對比,有辱女性尊嚴,貶低女性的價值。
譚博士直指電影「色.戒」導演李安簡直是「文化漢奸」,爲了自己的利益名利, 喪盡良知,不惜一切。
「居然有一位華人名導演李安,要中國男女演員在大銀幕上脫光衣服,色誘洋人,為求一獎,有一些華人娛樂界的人還說這是華人之光,但我卻覺得他的電影不單是令華人蒙羞,他還可稱是文化漢奸。」
其實,這並不是導演李安第一次受到猛烈的批評。2005年,他也曾以兩名男同性戀的故事為題的「斷背山」一片獲得過「最佳影片金獅獎」。「斷背山」描述六十年代兩青年牛郎在斷背山上看羊時,由友誼關係發展成同性戀的性關係,後來二人分別與女子結婚生子,可是不能禁止同性戀的情慾,屢次欺騙妻子到斷背山幽會,後來其中一人為此而離婚,另一人要求兩人同居,但因社會環境保守而不能如願,電影最終以一人意外身亡而落幕。
當時,三藩市灣區多名華人基督教領袖曾聯合召開記者會「斷背山傷害家庭和社會」,表示這部影片宣揚錯誤的意識形態,將同性之間的戀情表現得比異性戀更優越,並將其合理化,對家庭、社會及青少年造成極大傷害。
時隔兩年之後,再有「色.戒」一片湧現,再為兩性關係的正面價值觀帶來衝擊。譚博士呼籲所有有良知的中國人,一同杯葛電影「色.戒」。
中國評論新聞 《色,戒》激情超乎想像 偉仔痛苦湯唯驚艷
2007.09.01

第64届威尼斯電影節剛剛開幕,入圍影展競賽單元的《色,戒》就贏盡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媒體優先場結束後,觀衆發現該片不但突破李安16年導演生涯的執導尺度,男女主角梁朝偉和湯唯也有突破性演出,兩人的性愛場面極爲大膽,激情程度超乎想象,令觀衆目瞪口呆。
NC-17實至名歸
《色,戒》是張愛玲用字最精煉、描述最複雜的短篇小說,文中對做愛的形容只有一句“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而李安早前堅稱,被美國列爲“NC-17”級的《色,戒》幷非色情片,究竟“熱水澡”會變成有多大膽的場面?在影片中,梁朝偉與湯唯有多場激烈床戲,電影片長2個半小時,性愛場面却占了半小時,戲中兩人的性愛招式多不勝數,除湯唯三點盡露外,梁朝偉也正面全裸,獻出入行以來最“激”的第一次。放映結束後,觀影的媒體紛紛表示,梁朝偉這次的演出比與張國榮合作《春光乍泄》時激烈百倍,影片被授予的“NC-17”的分級稱得上是實至名歸。一名中國內地記者就喃喃自語道:“這是拍過《推手》的李安嗎?感覺上完全是不同的兩個導演,我得好好沉澱一下,今晚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梁朝偉:脫衣瞬間很痛苦
梁朝偉這次爲什麽要做如此大的犧牲?也是所有人的大問號。對此,偉仔說:“李安導演從開始就明白對我說有情欲戲,他不騙我,我當然要信任他,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他。”拍每一場所謂的大膽激情戲前,李安都會私下和偉仔溝通,把要求的每個鏡頭都說得清清楚楚,讓偉仔知道他做的每個動作,都有不同的動機、意義、心境與感情,偉仔說:“我演的時候,沒把自己當成梁朝偉,而是真正覺得自己變成了易先生。”
甚至有的鏡頭,李安可能害羞而沒有說得很詳細,偉仔就自己揣摩設計。李安很尊重演員,拍攝時完全清場,只留攝影等極少數工作人員,但經驗再老到的演員,在鏡頭前脫光衣服的一刹那,絕對是很痛苦的,偉仔說:“我真的很痛苦,但正好符合角色那種既痛苦又激烈的感情。”
湯唯表現不輸偉仔
據了解,在戲份上,扮演王佳芝的湯唯在影片前一個小時單挑王力宏飾演的鄺裕民,後一個半小時則上演與梁朝偉的對手戲,可謂本片的絕對一號人物。作爲首登大銀幕的新人,湯唯的表現令人驚艶,不論是表現打麻將、唱上海小調,講各地方言這些表面技巧,還是與梁朝偉互動演出中呈現出的內心掙扎或淡定從容,都被評價爲“超乎想象”,在不少人心中,她甚至已經是威尼斯影後的熱門人選。對此,湯唯表示:“經過4個月的訓練,令自己學到許多,拍完一部這麽有發揮的電影,以後應該是可一不可再,要多謝偉仔,因爲他令我收放自如地演繹角色。”
李安的電影比張愛玲的小說更豐富,李安加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他要表達的比張愛玲更多。湯唯的表現超出想象,如果《色,戒》在威尼斯拿獎,湯唯的機會比李安和梁朝偉更多。如果不是李安選湯唯,我完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演這個角色,王佳芝非湯唯莫屬!
李安:我有中年危機吧
一向溫儒爾雅的李安,突然變得如此激情四射,因爲戲中情欲場面拍得極爲逼真,有傳媒直接問李安,兩位演員的床戲是否“真槍實彈”上陣?李安反問:“你看過電影嗎?如果有,你爲什麽會這麽問呢!”意指藝術無須解釋!
在當日的新聞發布會上,現場記者的焦點依然放在影片中大段的激情戲方面。對於這次的放開尺度,李安表示希望能够自由地表達性,“在電影上表現性,正如之前的《飲食男女》,我們可以自由地表達飲食,情感也一樣。拍電影是逐步逐步地越來越開放,這個過程就像是剝洋葱,一層一層剝開,總想看看下面的模樣。不管是對自己的探索和了解,還是透過對觀衆的反應,對社會的反應,對世界的了解,我都像在剝洋葱,一層一層往下剝。”李安認爲,《色,戒》是他面對中年危機的一部作品,“我也可能有一些中年危機。過去沒有做的,現在可以用既有的資源和權力,去了解一下。”
此外,有媒體說看了《色,戒》後,才確定李安愛的是女人,因爲當時他的《斷背山》拍得太好,一度誤以爲李安愛男人。對此,李安表示,“拍電影就是假裝另一個人,透過這些過程,去觸摸真正的自我,不分性別。”

激情戲
爲表現王佳芝接近易先生,並伺機刺殺所承受的壓力,以及易先生作爲漢奸頭子,長期生活工作在高度緊張狀態下的極端暴力心態,導演李安大約安排了4場激情戲。雖然場面讓人瞠目結舌,但媒體普遍認爲對推動劇情不可或缺,因此影片結束後獲得不少觀衆掌聲。
第一場:分外惆悵
僞裝成富家太太的進步大學生王佳芝,爲了成爲易先生的情人,能够順利與之上床,只能倉促和有經驗的同學實驗一次。完事後的王佳芝分外無奈,獨自全裸起床站在窗邊遠眺,透著無盡的惆悵。
第二場:暴力占有之勢
易先生首次把王佳芝約到外面公寓,上演了一場帶SM性質的虐戀場面。王佳芝爲了勾引對方,故意貼近他風情萬種地慢慢解開旗袍紐扣,但沒有耐性的易先生却一手撕爛她的旗袍,還抽出皮帶往她身上鞭,然後像野獸一樣用皮帶將王佳芝反綁起來,極盡暴力占有之勢。
該段戲主要是爲了顯示易先生心中強烈的操控欲及個性中的不安因子,令觀衆相當震撼。
第三、四場:正面全裸
漸對王佳芝産生好感和信任的易先生,相約王佳芝再次纏綿。兩人的床戲均正面全裸,三點盡露,尺度比當年王家衛的《春光乍泄》還要出位。
暴力戲
飾演易先生助手的錢嘉樂,被六七人圍毆至遍體鱗傷,最後更慘被王力宏扮演的鄺裕民一手扭斷頸骨致死,血漿濺地,非常暴力血腥!
媒體反應兩極化
告誡多,熱情少
太多的告誡和太少的熱情,令李安的《色,戒》失去了大部分的戲劇性。那些正面全裸女性的鏡頭,並沒有《斷背山》中細膩的描寫來得更動人,之前被大肆宣傳的李安的新作,就這樣褪去了光環。更重要的是,在這場猫鼠游戲中,我們看不見充當誘餌的湯唯處於何種危險境地。——《綜藝》雜志劉衛華譯
無聊中的數次興奮
李安的新片可以用士兵描述戰爭的一句話來形容:長時間的百無聊賴中夾了數次極端的興奮。影片中一場相對緊張和血腥的謀殺場面和數個看起來非常逼真、令人忍不住掰手指的性愛鏡頭——正因爲這些場景,影片被定爲NC-17級。不過,想要看這些令人興奮的情節,你要忍受156分鐘來看幾個長得並不吸引人的中國人在電影中與日本人作戰。雖然有著不錯畫面和攝影,但冗長的篇幅令《色,戒》很難贏得足够突破NC-17級限制困境的喝彩。
《色,戒》的故事比較像保羅.韋霍文幾年前執導的《黑皮書》,但吸引程度卻不如後者。《黑》片中,一位猶太女人爲了反抗而與納粹上床;《色,戒》中則是一個名叫王佳芝的唯心主義女孩,爲了暗殺漢奸,自願地去當易先生的情婦。影片中大量精心設計的場景缺乏吸引力,雖然看起來漂亮,但故事性卻很差。——《好萊塢報道》劉衛華譯
湯唯驚豔
電影比小說更豐富,李安加入了很多自己的理解,他要表達的比張愛玲更多。湯唯的表現超出想像,如果《色,戒》在威尼斯拿獎,湯唯的機會比李安和梁朝偉更多。——上海《新聞晨報》記者閻雲飛
如果不是李安選湯唯,我完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演這個角色,王佳芝非湯唯莫屬!——四川《成都商報》記者潘媛
(資料來源:信息時報)
新闻午报 《张爱玲<色·戒>》再寻刺丁案 揭文坛隐秘往事 2007.09.06
李安的电影《色·戒》内地热映在即。作家出版社趁热打铁,推出新书《张爱玲〈色·戒〉》,揭秘小说内幕。短短万余字的小说,何以耗去作者二十多年的光阴,又为何令她反常地与人打起了笔仗?《色·戒》的男女主人公的原型是谁?该书作者蔡登山亲赴上海寻找当年“刺丁案”的历史现场,并查阅了法庭审讯笔录。不但为读者还原了历史真相,也探究了张爱玲的隐秘心曲。
构思到发表历经25年
据蔡登山的材料印证,张爱玲写作《色·戒》耗费了整整25年。1978年4月11日,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在《中国时报》的人间副刊发表。后来张爱玲在1988年皇冠出版的《续集》自序中说,《色·戒》是在1953年开始构思的。1983年,皇冠版《惘然记》推出,张爱玲又在序中谈到《色·戒》、《相见欢》和《浮花浪蕊》:“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因此《色·戒》在1953年开始构思,到1978年发表,其间历经了二十五个寒暑。而张爱玲提及“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也就意味着小说确有原型存在。
为作品难得打起笔仗
张爱玲还曾为《色·戒》打过笔仗?蔡登山告诉读者,事情就发生在小说发表后近半年后。1978年10月1日,作家张系国以“域外人”的笔名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发表了《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在文末这么说:“作家如果故意标新立异,特意发掘不道德的题材,也许反而会毁了自己。至少我认为,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勿引人误会,以免成为盛名之瑕。”一贯不太搭理批评的张爱玲,面对如此严厉的指责,终于在11月27日也在《中国时报》人间副刊发表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一文,予以强烈反驳。
这是张爱玲一生中唯一参与过的两次笔仗之一。“汉奸”之说,实在是张爱玲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蔡登山认为,张爱玲迟迟不愿发表《色·戒》,就是因为她曾因感情问题被舆论安上“女汉奸”的罪名,这使她对“汉奸”的指责极为敏感。“《色.戒》的敏感题材容易在敏感时刻成为敏感话题,所以她对小说一改再改,一拖再拖。”
从恋人处得小说材料
张爱玲为文加以辩白,在文章开头便提及,“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似乎刻意避开故事来源的问题。1988年,她在《续集》的《自序》里,说起当年的论战时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最近又有人说,《色·戒》的女主角确有其人……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据“张学”研究者多方考证,《色·戒》被指向于1939年郑苹如沪上刺杀汪伪特工重要头目丁默村的真实事件,但当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书,可能根本未曾听闻此事。她的材料得之于何处?
香港学者兼影评家陈辉扬认为,《色·戒》的材料来自张爱玲的恋人。“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的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伪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何况,他们在相处的日子里,常是‘连朝语不息’。”而张爱玲的恋人曾是汪伪特工七十六号的座上宾,作为知情者,他断无不卖弄这一话题的道理。“张爱玲拒绝承认材料得之于此,是由于后来恋人的背叛,深深伤害到她。”
(United
Daily Press) 調查局證實色,戒真人版鄭蘋如是特務
「色,戒」即將在台公映,真人版卻搶先在台灣受到矚目。調查局昨證實,湯唯所演的王佳芝真人版鄭蘋如,確是調查局前身「中統局」的女特務,現實生活中她並沒有愛上丁默邨
,反而是以美人計連續兩次暗殺丁未果。因身分曝光被捕,丁雖不忍殺她,卻仍慘遭丁妻毒手。
「色,戒」的故事原型「刺丁案」已在網路上流傳:丁默邨
投靠汪精衛偽政府,她決定使出美人計除掉丁。第一次,她邀丁到家中作客,丁驅車臨到她家前改變主意;第二次由她以購買皮草為由誘丁默邨
到西伯利亞皮貨店,準備誘殺,只是兩次行動都告失敗。
調查局資料也證實確有「刺丁案」:鄭蘋如在民國26年被中統局吸收,目的就是要刺殺汪精衛政權的漢奸,因她有日本血統,有機會進入日軍報導部新聞檢閱室中,擔任電台播音員,後來又進入日軍上海特務機關擔任翻譯,接觸重要情報,進而利用日本憲兵隊長藤野之介紹,結識丁默邨
。
電影「色,戒」雖以湯唯所飾王佳芝對梁朝偉所
飾易先生動了情,而露口風招來殺機,增添了浪漫氣息,但真實版「刺丁案」,卻是鄭蘋如受過情治人員訓練,從未對丁默邨
投入感情。民國28年耶誕節前夕,鄭利用丁對她的感情,要求丁送她皮草大衣,誘騙丁到上海靜安寺附近的西伯利亞皮貨店前,由安排好的狙擊手持盒子炮行刺,
卻因手槍卡彈狙殺未成。
鄭蘋如不甘心任務未完成,自己帶著白朗寧手槍要刺殺丁默邨 ,卻因身分已曝光,被丁默邨 識破逮捕入獄。據指出,丁默邨
並不想殺她,但丁的妻子不滿丈夫外遇,經常藉故到獄中報復,最後將她置於死地。鄭殉難時,年僅26歲。
調查局昨天翻出歷年殉難烈士名冊,鄭蘋如的個人檔案也在泛黃的名冊中;調查局局史陳展館,陳展當年鄭蘋如刺殺丁默邨
使用的同型白朗寧手槍及盒子炮(長型手槍)。
根據檔案記載,鄭蘋如於民國29年殉難,她母親是日本名媛,中文名字是鄭華君,鄭蘋如身亡後,她母親來台定居。鄭女的父親越伯英是同盟會會員。調查局每年青年節舉辦追思會,早年她的母親都會受邀參加。
东方网
《色,戒》女主角"欲女"形象被指亵渎烈士人格 2007.09.14
《色,戒》夺得金狮奖后,美国中文媒体纷纷披露片中女主角原型是抗战期间国民党中统情报员郑苹如。居住在洛杉矶的八旬老人郑静芝11日打破沉默,向媒体亲述其二姐郑苹如为抗战事业献出年轻生命的历史真相,希望以此澄清传闻,告慰亲人在天之灵。
《色,戒》女主角不能与郑苹如画等号
郑苹如妹妹曝历史真相
今年80岁的郑静芝又名郑天如,是郑苹如最小的妹妹。郑静芝说,近日许多媒体在有关影片《色,戒》的报道中,说片中女主角原型是其姐郑苹如,并把郑苹如描写成以色相诱人的交际花,这使她内心深感不安。她表示,文艺作品为达到娱乐大众的目的可有许多想象空间,但她希望观众在看过电影后切勿把片中沉溺情欲无法自拔的女主角与历史上大义赴死的抗日烈士郑苹如画等号。
郑静芝说,某些媒体在报道中刻意强调,当年郑苹如被捕后仍有许多人为其美貌所倾倒,甚至要与她私奔,这是对烈士崇高人格和志向的亵渎。据郑静芝介绍,郑苹如1940年牺牲时年仅23岁,身份是上海政法学院学生,她牺牲前只有一个交往不久的男友,从未真正谈过恋爱。
郑苹如全家都是爱国人士
郑静芝还特别提到自己的母亲木村花子,称母亲在姐姐被捕后表现出坚韧和勇气。木村花子是日本人,在日本侵华战争打响后,毅然随丈夫郑钺带着3个女儿回到上海。郑静芝说,姐姐在暗杀行动失败后被捕,日伪政府提出让父亲郑钺在伪政府中任职,可保郑苹如不死,但遭父亲拒绝,母亲尽管爱女心切,却从未劝过父亲一句,最终郑苹如被日伪特务机关秘密杀害。
郑静芝说,虽然当时她只有十二三岁,但家中发生的事情至今仍历历在目。郑静芝的大哥在日本学飞行,回到中国后在重庆加入了中国空军,后来也在对日作战中为国捐躯。(东方网/北京娱乐信报)
三联生活网
《色·戒》的身体及阴谋想象 2007.09.18
直到1978年,张爱玲才将小说《色·戒》收入《惘然记》出版,距离初稿已经过去了30年——“隔着30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作家沈寂提醒记者注意小说发表的时间点——当时胡兰成刚刚在台湾出版了《今生今世》。他说:“张爱玲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在这篇小说里。之前一直不发表,是她对胡兰成还抱有希望。”
沈寂和张爱玲同为40年代的“海派作家”,他与张爱玲年纪相仿,又都是学西洋文学出身,故与张爱玲相熟。李安在上海拍《色·戒》期间曾请教他对这部小说的理解,沈寂说,“《今生今世》里胡兰成说他和张爱玲之前是‘爱情’,而张爱玲《色·戒》中无一字提到胡兰成,但题目点明,两人之间不是‘爱情’,是‘色情’”。李安对他笑说,“我这么拍张爱玲,张迷们看了都要磨刀霍霍了”。
沈寂说,张爱玲将自己对胡兰成的爱恨投射到同时代的郑苹如刺丁默案的“壳”里——《色·戒》故事与历史事件何其类似。这也被许多人认定,但张爱玲辩驳说:“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
但张爱玲在沦陷时期的身份,并不能完全说是“平常百姓”。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张爱玲研究学者余斌指出,她周围人,有不少都与汪伪人物有来往。比如苏青,更不用说身为汪伪高官的胡兰成,和张爱玲最甜蜜的日子常是“连朝语不息”,以他的名士趣味,这样香艳的话题不会不向张爱玲提起。
还曾有一种说法来自张爱玲的好友宋淇,“这个故事是我在香港告诉她的,我说,我有一个电影剧本的题材,是关于我们燕京的一批同学在北京干的事情,叫Spy
Ring,她听了很喜欢。因为题材太曲折,是反高潮,一个抗日的女间谍事到临头出卖了自己人,怕不被一般人接受。但这故事一直在她脑子里”。
30年后,张爱玲在《惘然记》的卷首语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30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借一个极端的间谍故事,张爱玲有可能是写她与胡兰成“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
“这部小说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拨开,结尾藏锋。”沈寂说,“你看电影海报,王佳芝和易先生两人对望,那阴影里的对峙眼神,那是爱吗?是恨。”
“30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30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30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张爱玲和郑苹如的《色·戒》,发生在40年代上海孤岛和沦陷时期的静安寺路。
三联生活网
上海,张爱玲与郑苹如的命运交叉 2007.09.18
李安说,张爱玲的所有小说都在写其他的人和事,只有这一篇在写自己。28页写了30年,她的心中有很多恨意。
张爱玲,公寓作家的静安寺路
静安寺路就是现在的南京西路,上海的时尚高地。为重现1942的老上海细节,李安花了2000多万元,到车墩影视基地重新搭建了这条路。沈寂曾来看过几次,觉得这里“第一为真,第二为美,特别是夜景,回到了老上海”。“连路边停靠的黄包车都十分讲究。数字确切的牌号,证明那时拉车载人都需备案,轮胎一律配挡泥板,棚子一律两旁可折叠,方便下雨时垂放。若是三轮车,脚蹬外必裹方皮,不仅美观且骑久了脚也不会难受。若是人力车,必有撑架。”
1942年的静安寺路,也是张爱玲眼中的风景。那一年她回上海,和姑姑同住在南京路和常德路交界处的常德公寓。这种Art.Deco风格的公寓在当时蔚为时髦,20世纪初集中在静安寺路两侧呈现。如今,在静安寺高楼林立的一角,这幢肉粉色的7层小楼陈旧得有些发黑,墙面上镶嵌着咖啡色的线条,使这幢大楼看上去愈发古旧。临街是些小杂货店,居民们见怪不怪地看着一拨拨来寻访的人。
当年这里属于公共租界,有“中国租界的小拉丁区”之称。公寓面积虽没有花园洋房或深宅大院大,但因其设施现代精致,居住的开支昂贵万分,且都是只租不卖,为防货币贬值,不少都要付美元或金条,故问津者多为洋人及受西方教育的专业人士,如张爱玲的姑姑。1942年到1947年,张爱玲一直住在这里,她说:“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走进去,和上海所有老房子一样,门厅斑驳的白墙和暗红的门窗之下,几辆旧自行车随意停着。各家的信箱积满了经年的尘土,散落在右边的墙上。一部嗡嗡作响、需人操纵的浅绿色老电梯动感地维持着公寓曾经的风韵,原来这里是一部英国产的铁栅栏式电梯,上上下下都伴着光影的变化。看电梯的师傅开到6层,指一指左边,“51号就是”。门上有一个玻璃的小窗口,后面用布帘掩着。沈寂曾来过常德公寓几次,他说,房间是两室一厅,张爱玲住在靠近门口的小间,姑姑住在通向阳台的大间,“姑姑的气质和才学都超过张爱玲,是真正大家闺秀的代表”。
公寓转角是宽大的弧形阳台,张爱玲最喜欢在这里俯瞰静安寺路,傍晚看“电车回家”——一辆衔接一辆,像排了队的小孩,嘈杂、叫嚣。深夜,“百乐门”
飘来尖细的女声“蔷薇蔷薇处处开”。沈寂说,当时上海已经沦陷,租界里也成日封锁,甚至五天五夜不许进人进车。有一次,一个孩子病了,要出去看医生,结果封锁了足足4个小时,孩子死掉了。这里的生活并不像张爱玲笔下那么悠闲。
从常德公寓漫步过去,十来分钟就可以踱到《色·戒》的场景里:“义利饼干行地街到平安戏院……对面就是‘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4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
这些场景都集中在从陕西北路至石门路的短短200米内,是静安寺路最昂贵的地段,到现在也如此。
“凯司令”咖啡馆开在1025号的静安别墅的沿街铺面,几十年不变。说起静安别墅,原是潮州会馆的墓地,后又为英国人的养马场,1926年由南浔富家张家购得这块地皮。现在仍保留了新式里弄结构,一座座
3层红色砖木小楼排列整齐,总弄和支弄垂直交叉。据住在这里的老人介绍,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这里是银行职员的聚居地,“为什么当年叫别墅呢,也得有钱人才能住得起,一栋房子要几十根金条”。张爱玲写,汪伪分子易先生挑中这里,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凯司令”原为两个门面上下2层,铺面一个门面做门市,一个门面做快餐式的堂吃生意,正如《色·戒》中所写,“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楼上情调要好一点,“装有柚木护壁板,但小小的,没几张座”。栗子蛋糕及芝士鸡丝面及自制的曲奇饼干是其镇店之宝。沈寂说,这里是当年电影演员、作家等文艺圈中人常光顾的场所,张爱玲及好友炎樱也常去。作家程乃珊说,《色·戒》里老易对王佳芝说“凯司令”是由天津著名西餐馆“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开的,这话不错,实际上是3个西厨在30年代初合资以8根大金条开出的。3个人中有一位叫凌阿毛的,是当时上海滩做蛋糕最出名的西饼师傅,原在德国总会做西厨。中国人从来喜欢宁做鸡首不做牛尾,就与朋友合资开下这家咖啡馆,取名“凯司令”,确因当时有一名下野军阀鼎力相助他们拿下这两个门面。当年静安寺路上沿街门面不是你出了钱就可以租下来,这些公寓的大房东十分势利眼,一看3个老实憨直的上海伙计出身的要在这里开咖啡馆,怕砸了这一带店铺的牌子,不肯租给他们。是这位军阀以他的名义帮他们拿下这两间门面,店名便以一句笼统的“凯司令”以致感谢,意蕴长胜将军,还可暗喻自己店铺在商战中金枪不倒。
“凯司令”现在仍坐落在南京西路原址,沿马路的玻璃幕墙十分现代,门面扩大了几倍,咖啡座移到了3层。范经理告诉记者,现在的布局已经变化很大,原先的圆桌变成了长方形桌子,先前的封闭式木质结构变成了现在的大玻璃落地窗。只有房顶缓缓摇曳的金黄色吊扇可以觅得几分老上海的味道,几个“老克腊”临窗而坐。
“凯司令”斜对面的南京西路石门二路西北角,德义大楼下面,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的旧址。德义大楼1928年起建,正是装饰艺术派在工业和建筑设计中最流行之时,墙面采用褐色面砖并镶嵌图案,立面还有饰带和4座人像雕塑,底商多为奢侈品专卖店。现在,“绿屋夫人时装沙龙”无处寻觅,据说,当时的
“绿屋”是上海顶级服装店,经营策略十分独特,从衣服、鞋帽到各种配饰一应俱全,任何一个女子走进去,出来就能从头到脚脱胎换骨,但代价也是非同一般的昂贵。
郑苹如,万宜坊的美艳“女特务”
沈寂第一次来到常德公寓,是由与张爱玲相熟的吴江枫带来,谈话之际,从里屋出来一位男子,一身纺绸衫裤,折扇轻摇,飘逸潇洒,坐在一旁默默聆听。在路上他问吴江枫:“看张爱玲的神色,似乎并不愉快。”吴江枫笑道:“她不愉快,是因为我们在她家里看到了她的秘密客人胡兰成。”
常德公寓是张爱玲公寓生活的华彩段落,不只是在创作方面,还有和胡兰成的恋爱。沈寂说,当时关于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恋爱关系,虽未公开,可在文化圈内已有传闻。在熟悉的朋友中,都暗暗为张爱玲惋惜,“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大汉奸?”沈寂觉得,在当时的上海,作家都在写救亡图存主题的沦陷区苦难生活,唯张爱玲却无政治意识地写公寓生活,也是异数。
胡兰成当时是汪伪政府的宣传部次长,对中统内部的一桩奇案——郑苹如刺杀丁默事件十分清楚,而且,这个案子的插手人之一、政治警卫总署警卫大队长吴世宝的老婆佘爱珍,还是他的情妇。胡兰成当时所处的特权阶层生活也为张爱玲提供了《色·戒》的素材:比如“一口钟”和“黄呢布窗帘”。上海档案馆编研室陈正卿研究员对记者说,上世纪30年代一直到解放前,国民党高官的姨太太们总爱穿黑呢斗篷,以显示自己的威严和权势。而孤岛时期,日本人控制着上海的货币,导致货币贬值严重,物价飞涨,布是紧俏商品。据说,当年汪伪部队找不到真正的黄呢子做军装,就到乡下收购那种黑麻布,回来用土黄色的颜料涂一涂做军装。小说中说到丁默用厚厚的黄呢布做窗帘,算得上是相当奢侈的了。
郑苹如住在法租界法国花园一带的万宜坊。当时汪伪政府中的媒体巨头金雄曾与郑为邻,形容说,万宜坊“活跃如邹韬奋。美艳如郑苹如,都是最受注意的人物”,而且,郑的玉照上过当时发行量最大的《良友》画报1930年总130期封面。上海社科院文学所陈惠芬对记者说,《良友》画报刚开始有些鸳鸯蝴蝶派的气质,只要长得漂亮,在交际场上还算活跃,家境算得上中产,就能成为封面女郎。郑苹如的侄子郑国季在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找到了姑姑的这张照片,这还是去年12月照相馆仓库水管爆裂时偶然发现的。王开照相馆副经理孙孟英说,三四十年代辉煌时,很多明星来王开拍照,也是《良友》画报封面女郎的定点拍摄地,
“拍一张要6块大洋,当时可以吃一桌酒席”,但王开拍照并不收钱,作为回报,把明星们的大幅照片挂在橱窗里。
郑家从日本刚刚回到上海时,住在顺昌路太平桥附近,很快就搬到了重庆南路的万宜坊。陈正卿说,万宜坊离淮海路近,这里外国侨民多,复旦大学的前身震旦大学就在附近,而紧邻的淮海路更是当年洋人们喝咖啡泡酒吧的一条街。而当年张爱玲居住的静安寺路上虽然商业繁华,但各色人都有,鱼龙混杂,要比淮海路低一个层次。当年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刚参加工作的月工资是40银元,做到中层以后才到100银元,方可支付得起一层楼的租金。而郑苹如家独住一幢3层楼房,父亲月工资是800银元,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富户人家。
陈正卿说,孤岛时期,很多江浙一带的乡绅富豪都逃到上海租界来,带来了很多钱,加之人们对明天的命运并没有把握,即便在公共租界里也并不是百分百安全,日本巡捕要当真来抓人也没办法。所以,当时富人们大多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据统计,孤岛时期的上海,酒店的数量和营业额都超过战争前,而全上海舞厅多达200多家,更是创造了老上海娱乐业的巅峰时刻。郑苹如的侄子郑国季说,郑苹如长得漂亮,又开朗活泼,成了小有名气的交际花,经常出入于百乐门、仙乐斯等上海滩著名的舞厅。
郑苹如算得上是万宜坊的活跃分子,但父亲的管教也很严格。郑国季说,邻居家有把电吉他,一天,郑苹如提出要去学,但父亲不答应,为此郑苹如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鼻子。“但是,只要涉及为国家做的事情,什么都可以牺牲,父亲并不多过问。”后来,郑苹如结识丁默后,曾有几次,丁默用自己的车把郑苹如送到万宜坊的家门口,郑苹如让丁默上家里坐坐,但出于警觉,丁每次都推脱了。
万宜坊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仍旧是乳白色的石灰墙,星星点点的突起上挂满了尘土。万宜坊1928年建成,也属于新式里弄房,稍逊于花园洋房,但因为有了独立的卫生间,从结构上说比老式里弄房好得多。当时这里居住了很多文化名人,邹韬奋住在53号,往里走不远,88号就是当年郑苹如的家。现在的
2、3、4层住了陈先生一家,1998年买下来的房子,若在当年要四五十万银元。屋子结构都没变,窄窄的木楼梯旋转而上,绛红色的油漆并没有脱落的痕迹,2层到3层的拐角处是间小格子间,据说是当年佣人的房间。跟随父母从日本回国后,郑苹如的大部分时光都在这里度过,3层就是她的房间。站在阳台上望去,可见一排排整齐的小白楼,而暗黄色的铜栅栏更增添了几分西洋气。但陈先生说,电影并没有在这里拍,倒是后来有几家媒体找到门来拍照。讲得多了,他也对郑苹如的家世有了些许了解,只是当时买房时并不知道,“这里原来是中统女特务的家”。
据万宜坊的门卫陈先生介绍,今年年初,李安的确带人来看过万宜坊的老房子,但电影却是在旁边的重庆公寓拍的。位于重庆南路185号的重庆公寓也是老上海住宅的典型代表,原名吕班公寓,当年曾住过美国著名女记者史沫特莱。当年的木地板已经改成了大理石地面,李安就找人重新铺上了木地板。由于当天要拍一幕雨天里地板上有一排皮鞋印的戏,但剧组的人却没人穿皮鞋,于是便拉来了陈先生,让他在崭新的木地板上走了一遭,“电影里那排皮鞋印就是我印上去的”,说起这些,陈先生颇有些骄傲。
命运交叉的场景
1947年6月,张爱玲告别了常德公寓和胡兰成,与姑姑迁居梅龙镇巷内重华新村2楼11号。与常德公寓这种独幢高层公寓相比,重华新村沿街公寓要属次一等,由于上海地价昂贵,营造商就设计出这种里弄公寓:总体布置比较紧凑,楼层一般为3至4层,以一梯二户居多,每户可各自关断,外观与新式里弄相仿。室内布置没有独立式高层公寓讲究细节,居室面积也较小,讲究实用、简洁,但卫生、煤气灶及暖气装置齐全,并配有壁橱,平面紧凑到不能再经济的地步。这些公寓的住户不少就是楼下店铺的老板,方便照顾店内生意,还有不少为医师、律师的诊所或办公室。程乃珊说,1950年后,张爱玲的姑姑想是为了节约开支,才从高层公寓搬到这里,不过因为地处繁华中心,这里的房租仍属相对昂贵的。
50年代初,张爱玲在上海的最后时光,在黄河路65号的长江公寓度过。淡褐色的马蹄形的外形,从凤阳路口一直延伸到黄河路上,外墙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颜色参差不齐,像是包扎拙劣的伤口。
常德公寓之后,张爱玲没有再次邂逅浪漫,没有回复到抗战前的风光,更没有创作出大批量的作品,这两处住所也像是被人遗忘了。
之后,张爱玲出走香港地区、美国,生活日渐落魄。沈寂说,她在70年代发展到要“领救济粮”,“用两个箱子当桌子写作”。在辗转中,郑苹如的间谍故事又一次与张爱玲相遇,“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30年过去了”。陈惠芬说,之所以这部小说写了30年,也是张爱玲逐渐放下胡兰成的一个过程。当年,即便胡兰成如此辜负她,张爱玲还是在胡兰成逃亡的时候寄给他一大笔钱,帮助他逃跑,联想到胡兰成的身份,这跟《色·戒》里的情节设置是何其相像。《色·戒》很好地体现了张爱玲的感情历程,“虽然很不堪,但关键时刻总会心软”。
郑苹如的真实故事发生在静安寺路第一西比利亚皮货店,“第一西比利亚皮货店里的枪声”也成为人们对“刺丁案”的形象称呼。新店迁至南京西路878
号,“凯司令”向东走不远。门头上的英文“First
Siberia”还隐约可辨,只是现在已经并入上海有名的“开开服装”,店里混杂了很多牌子的衣服,第一西比利亚的皮货只因历史记忆而占据一角。店里的墙面上贴满了几十年来的老照片,最早的一张里可见丰富的皮衣皮货陈列,一只豹子赫然端坐在店中央。沈寂说,这虽然是以俄罗斯地名为店名,但其实是一个犹太人开的,所以招牌是黑白的。由于附近已有两家皮货店分别取名“西比利亚”和“西伯利亚”,为了一争高低,犹太人便取名为“第一西比利亚”,并用“虎啸”作商标,果然成了当时上海的皮草大哥大。
陈惠芬说,西伯利亚皮货当时很热门,用皮货做领子很时髦,显示的也是一种富贵身份。但张爱玲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从小就没什么荣华富贵,只靠自己得稿费维持生活。所以,看张爱玲的作品,她写衣服、写公寓、写古董家什很多,描写得也很生动,但并没有多提及奢侈品,连胡兰成都说她“并不买什么东西”。与郑苹如不同,这种物质上的丰裕情景只是张爱玲的一种想象。
与西伯利亚皮货店紧邻,是张爱玲《色·戒》中高潮戏的场景——王佳芝突然发觉自己爱上了老易而在紧要关头放了他。程乃珊说,这家首饰店的原型,其实就是张爱玲的好友炎樱家开的,炎樱的父亲就是印度人,母亲是天津人。这家珠宝店叫“品珍”,开在花园公寓底层,与重华新村、静安别墅相邻,都属联体公寓,档次要高,租金肯定贵,“但几家珠宝店,总得有点架势”。
这家小珠宝店早已无可寻觅,传言解放前夕炎樱全家离沪,这间店就盘给炎樱父亲的大伙计陈福昌了,“文革”时关闭。沈寂曾跟姐姐进去过,“确实像张描写的那样,楼下卖的大都是假的。阁楼上才是真货,保险箱很重”。不过,沈寂觉得张爱玲并不真正了解钻石的好坏,她所说的“火油钻”是在火油中浸过的,看上去珠光宝气,但真的好钻石并不会这么浸,何况是6克拉的,“我姐姐去看时,听说是‘火油钻’,就不要”。李安也拿着好不容易寻觅到的6克拉戒指给他看,
“你看好不好?”他放在灯光下细细看那光晕,“好”。他说,电影里当然允许假的,但这个引起故事逆转的戒指却不能是假的,这也算是李安的卖点。
故事的最后,王佳芝将老易放走了,“平安戏院前面的场地空荡荡的,不是散场时间,也没有三轮车聚集……”平安戏院离常德公寓很近,张爱玲当时经常到这里看电影,“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地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
这座电影院位于高层公寓平安大楼底层。大楼为8层美式公寓,30年代西班牙驻沪领事馆就设在此处,现在,“那圆圆的朝里凹成一钩新月切过路角的大门”已改成西班牙时装品牌ZARA的专卖店。沈寂说,1943年以前这里放的都是外国电影,李安还专门据1942年的报纸,找来当时的电影海报贴在剧院门口,其中有《乱世佳人》和《月光宝盒》。
王佳芝在平安电影院前上了三轮车,就一去不复返了……
Douban 《张爱玲色戒》试读:一篇写了二十多年的小说--《色·戒》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一日,张爱玲的小说《 色?戒 》在《 中国时报 》的人间副刊发表了,后来张爱玲在一九八八年皇冠出版的《 续集 》的《 自序 》中说,《
色?戒 》是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而在一九八三年皇冠出版社结集张爱玲的《 色?戒 》《 浮花浪蕊 》《 相见欢 》《 多少恨 》《 殷宝滟送花楼会 》《
五四遗事 》和电影剧本《 情场如战场 》合为《 惘然记 》一书出版,张爱玲在序中谈到《 色?戒 》《 相见欢 》和《 浮花浪蕊
》时,说:“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因此结集时题名《
惘然记 》。”因此我们得知《 色?戒 》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 当时张爱玲从上海来到香港 】,到一九七八年发表【 当时张爱玲人在美国 】,其间历经二十五个寒暑。
《 色?戒 》发表后的将近半年,也就是一九七八年十月一日,张系国以“域外人”的笔名在《 中国时报 》“人间副刊”发表《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
色?戒 〉
》一文,其中最后一段,张系国这么说:“我同意不用世俗道德的标准来批判文学作品。作家可以采取非道德超然态度写作,但分析到最后,作家还是会有各自的道德立场。不是所有不道德的题材都值得写,作家在取舍之间仍应有其原则。西方文学批评有一桩影响是不太好的。文学批评家【
尤其今日欧美的文学批评家
】常特别重视还没有被人写过的题材,认为写人所不敢写的题材就是‘突破’。但不是所有的不道德的题材都可以写或应该写。作家如果故意标新立异,特意发掘不道德的题材,也许反而会毁了自己。至少我认为,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勿引人误会,以免成为盛名之瑕。”张系国在文中虽然没有明指张爱玲为汉奸同路人,但他认为这种歌颂汉奸的文学是不值得写的。
说“汉奸”太沉重,于是从来不喜打笔仗的张爱玲,面对如此严厉的指控时,在一个多月后的十一月二十七日同样在《 中国时报 》 “人间副刊”发表《
羊毛出在羊身上——谈〈 色?戒 〉 》一文,予以强烈反驳。张爱玲对自己的作品作出辩护的,除了一九四四年五月迅雨【 傅雷 】在《 万象 》杂志发表《
论张爱玲的小说 》一文【 五月一日出刊 】,而引来张爱玲立即在《 新东方 》杂志同年五月号【 案:五月十五日出刊 】中写《 自己的文章
》作出响应外,这是第二次。张系国的文章,就“政治立场”而言,显得深文周纳,有上纲上线之嫌,因此逼得张爱玲再也忍不住跳出作响应,因为“汉奸”之说,是她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我们知道张爱玲虽然在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五年两年内,红极一时,在抗战胜利后,虽然没有被南京政府正式定为“文化汉奸”的罪名,但社会舆论却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的文学活动甚至于私生活,都成为公众谩骂的焦点。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曾说:“抗战胜利后的一年间,我姐姐在上海文坛可说销声匿迹。以前常常向她约稿的刊物,有的关了门,有的怕沾惹文化汉奸的罪名,也不敢再向她约稿。她本来就不多话,关在家里自我沉潜,于她而言并非难以忍受。不过与胡兰成婚姻的不确定,可能是她那段时期最深沉的煎熬。”一九四四年二月四日,胡、张两人初相见,而后很快就成为恋人。半年后,也就是一九四四年七八月间,胡兰成向第三任妻子英娣提出离婚,随后与张爱玲私下成婚。由于胡、张的婚姻关系,导致后来人们把胡兰成的汉奸身份,也加之于张爱玲的身上。
学者陈子善在《 一九四五至四九年间的张爱玲——文坛盛名招致“女汉奸”恶名
》一文中,就指出:“……可以想见,给张爱玲安上‘女汉奸’的罪名,泰半是因了胡兰成的缘故。《 女汉奸丑史 》和《 女汉奸脸谱
》中关于张爱玲的章节,连标题都如出一辙,前者为《 无耻之尤张爱玲愿为汉奸妾 》,后者为《 “传奇”人物张爱玲愿为“胡逆”第三妾
》。两文均言词尖刻轻佻,属于人身攻击,无稽谩骂。”【 陈子善《 1945至49年间的张爱玲——文坛盛名招致“女汉奸”恶名 》,香港《 明报月刊
》,2006年12月 】
除了这种未署名的小册子的恶意攻讦外,那时上海的大刊小报,类似的“揭发批判”更是不少。陈子善先生在同文又指出,一九四六年三月三十日上海《 海派
》周刊就发表一篇署名“爱读”的《 张爱玲做吉普女郎
》的耸动报道:“……前些时日,有人看见张爱玲浓妆艳抹,坐在吉普车上。也有人看见她挽住一个美国军官,在大光明看电影。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为她也做吉普女郎了。其实,像她那么英文流利的人有一二个美国军官做朋友有什么稀奇呢?”
另外还有一本署名“司马文侦”的《 文化汉奸罪恶史 》,是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上海曙光出版社出版的。在作者的《 几句闲话 》后,先有《 三年来上海文化界怪现状
》《 “和平文化”的“大本营” 》、《 沐猴而冠的大东亚文学者大会
》等综述,接着就是对于“文化汉奸们”的“个别的叙述”,张爱玲在书中被两次“点名”,一是在揭发《 伪政论家胡兰成 》时被提到,另一次则是被单列一章——《
“红帮裁缝”张爱玲:“贵族血液”也加检验
》。司马文侦在书中指责“文化界的汉奸,正是文坛妖怪,这些妖怪把文坛闹得乌烟瘴气,有着三头六臂的魔王,有着打扮妖艳的女鬼”。他主张对这些所谓“文奸”【
包括张爱玲在内 】采取“有所处置”的行动。
对于将张爱玲与胡兰成绑在一起的做法,晚近的学者张泉在《 关于沦陷区作家的评价问题——张爱玲个案分析
》一文中,就指出:“胡兰成是胡兰成,张爱玲是张爱玲,不能因两人曾有感情纠葛而在政治身份的界定上实行封建制的株连原则。” 《 文化汉奸罪恶史
》将张爱玲和张资平、关露、潘予且、苏青、谭正璧等另外十六个作家列为“文化汉奸”,书中列数张爱玲的“卖国行为”、“罪恶事例”,指责她在《 杂志 》《 天地 》《
古今 》等“汉奸”刊物上发表文章,还参加一些亲日性质的文化活动,像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由《 新中国报 》主办的“纳凉会”等等。
我们知道张爱玲在走红的两年间,作品主要发表于《 新中国报 》系统的《 杂志 》月刊、《 新中国报 》副刊“学艺”,苏青主编的《 天地 》月刊、柯灵主编的《
万象 》杂志、周瘦鹃主编的《 紫罗兰 》月刊、周黎庵主编的《 古今 》半月刊、周班公主编的《 小天地 》月刊和由一九四○年三月在南京创刊,后来编辑部移到上海的《
新东方 》月刊及由胡兰成创办的《 苦竹 》月刊等九大刊物中。其中除了《 紫罗兰 》及《 万象 》外,几乎都是与日伪有染的文学期刊,其中《 新东方
》是由曾任汪伪政治局局长的苏成德负责的,张爱玲投稿该刊可说是胡兰成牵的线,而《 苦竹
》更是由胡兰成所创办的。因此若从这点指责她投稿于汉奸主办的刊物上,显然是成立的。
当时曾经提拔过张爱玲,而刊登她的作品《 心经 》《 琉璃瓦 》《 连环套 》的作家柯灵在《 遥寄张爱玲
》文中,就说过:“张爱玲在写作上很快登上灿烂的高峰,同时转眼间红遍上海。使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因为环境特殊,清浊难分,很犯不着在万牲园里跳交际舞——那时卖力地为她鼓掌拉场子的,就很有些背景不干不净的报章杂志,兴趣不在于文学而在于为自己撑场面。”而张爱玲的另一友人龚之方更说:“张爱玲非但是写小说的好手,而且是一名快手,作品连续诞生,刊登在各种报刊上,其时上海报刊的背景十分复杂,有的是接受国民党什么派的津贴办的,甚至有的与汪伪有干系的,张爱玲没有政治头脑,因此对发表园地也不去考虑是否合适。”柯灵又说:“上海沦陷后,文学界还有少数可尊敬的前辈滞留隐居,他们大都欣喜地发现了张爱玲,而张爱玲本人自然无从察觉这一点。郑振铎要我劝说张爱玲,不要到处发表作品,并具体建议:她写了文章,可以交给开明书店保存,由开明付给稿费,等河清海晏再印行……可是我对张爱玲不便交浅言深,过于冒昧……我恳切陈词:以她的才华,不愁不见之于世,希望她静待时机,不要急于求成。她的回信很坦率,说她的主张是‘趁热打铁’……”
我们知道当时的张爱玲正是创作勃发的时候,她又主张“出名要早”,于是有“趁热打铁”之说。而当时除了上述提到的这些刊物外,已别无发表园地了。她要使自己的作品在短时间得到广大读者的接受,就不得不有所依附,因此她对于这些指责,并没有任何的反驳。虽是投稿于所谓汉奸主办的刊物上,但她的笔端却没有写过半点歌功颂德的文字,这是不争的事实。当时张爱玲的心态,或许从她的好友苏青可得知一二,苏青对这些指责,有她的辩驳,她说:“是的,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恰逢其时’,亦‘不得已’耳,不是故意选定的这个黄道吉期才动笔的。我没有高喊什么打倒帝国主义,那是我怕进宪兵队受苦刑,而且即使无甚危险,我也向来不大高兴喊口号的。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的。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如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无愧怍。”后来苏青更在长篇小说《
续结婚十年 》的扉页题词上写着:“衣沾何足惜,但使愿无违。”更有强力辩解的意味。
面对此问题,晚近的新文学史家司马长风的看法,无疑是较中肯的,他说:“当然我们倾心赞赏大义凛然、抗战不屈的那些作家如李健吾、夏丏尊等,但是对于那些缺乏反抗勇气的人,笔者不忍概以汉奸指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毕竟是少数仁人豪杰的事情,不能用来衡量普通人。”【 司马长风《
中国新文学史 》,香港昭明出版社,1975年 】
《 文化汉奸罪恶史
》除了上述的指责外,更严重的是指责张爱玲出席了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在南京举行的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如果说某些风言风语张爱玲还能保持沉默的话,对于指责她参加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借以证实她的“文化汉奸”的身份时,她就不得不开口,加以辩驳了。一九四六年底她借《
传奇增订本 》的发行,写了《 有几句话同读者说
》为自己作了辩白,她说:“我自己从来没想到要辩白,但最近一年来常常被人议论到,似乎被列为文化汉奸之一,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我写的文章从来没有涉及政治,也没有拿过任何津贴。想想看我唯一的嫌疑要么就是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第三届曾经叫我参加,报上刊登的名单有我;虽然我写了辞函去,【
那封信我还记得,因为很短,仅只是:‘承聘为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代表,谨辞。张爱玲谨上。’
】报上仍旧没有把名字去掉。至于还有许多无稽的谩骂,甚而涉及我的私生活,可以辩驳之点本来非常多。而且即使有这种事实,也还牵涉不到我是否有汉奸嫌疑的问题;何况私人的事本来用不着向大众剖白,除了对自己的家长之外,仿佛我没有解释的义务。所以一直缄默着。”
我们知道从一九四二年到一九四四年间,日本军国主义的文化机构“日本文学报国会”策划召开了三次所谓“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其用意是想对中国沦陷区文学实施干预和渗透,企图将中国文学拖入“大东亚战争”里。其中第三次“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在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二日于南京召开。据学者王向远的资料【
王向远《 “大东亚文学者大会”与日本对中国沦陷区文坛的干预渗透 》,《 新文学史料 》2000年第3期
】,日本派出的代表有:长与善郎、土屋久泰、高田真治、丰岛与志雄、北条秀司、火野苇平、芳贺檀、户川贞雄、阿部知二、高见顺、奥野信太郎、百田宗治、土屋文明等十四名。中方参加人数则高达四十六名,其中“满洲国”代表有古丁、爵青、田鲁、疑迟、石军、小松,还有加入了“满洲国”的日本人山田清三郎、竹内政一,共八名;华北代表有钱稻孙、柳龙光、赵荫棠、杨丙辰、山丁、王介人、辛嘉、梅娘、雷妍、萧艾、林榕、侯少君等,共二十一名,周作人因高血压而不能出席。华中代表有陶晶孙、柳雨生、张若谷等二十五名,其中有不少并非“文学者”,而是汪伪政权中的官僚政客。列席会议的还有当时在南京的日本美术史家土方定一、诗人池田克己、作家武田泰纯和佐藤俊子,以及在中国开设书店的内山完造等人。张爱玲实未参加,因此她不甘心被抹黑,特发表此声明,为自己辩护。其实在当时许多日伪的高官如宇垣一成大将及汪伪的熊剑东,都想借胡兰成的引荐而得识名噪一时的张爱玲,但都被她一一拒绝了。因此张爱玲无心和汉奸周旋,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有这些惨痛的教训,张爱玲对于“汉奸”的指责是极为敏感的。她实在不愿再重蹈覆辙,因为她的文章而连带有人对她的人身的指控,或许这也是她这篇《 色?戒
》写了二十多年的原因,她或许不愿她的敏感题材在敏感时刻再成为敏感的话题,于是她一改再改,一拖再拖,让时间冲淡敏感的氛围,终于在二十多年后才发表。但没想到还是引来了话题,于是她为文加以辩白,文章的开头,她说:“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似乎刻意避开故事来源的问题。而到了一九八八年她在《
续集 》的《 自序 》里,她对于当年与张系国的论战,更说:“……《 羊毛出在羊身上
》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逼写出来的。不少读者硬是分不清作者和他作品人物的关系,往往混为一谈。曹雪芹的《 红楼梦
》如果不是自传,就是他传,或是合传,偏偏没有人拿它当小说读。最近又有人说,《 色?戒
》的女主角确有其人,证明我必有所据,而他说的这篇报道是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我很高兴我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短篇小说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
在后来张爱玲这段文字里,她一直要避开《 色?戒 》故事情节是否“有本”的问题,她甚至以《 红楼梦
》为例,要人们将它当小说读。更以“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哪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来辩驳,并说她这小说是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而当年的事件报道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这“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报道,当指金雄白【
朱子家 】的《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一书。金雄白,字烯民,江苏青浦【 今上海 】人,一八九四年生。他原是跑政治新闻的名记者,早在一九二九年就是《 京报
》的采访主任。抗战爆发,上海沦陷,他留在孤岛租界执律师业。一九三九年八月在周佛海劝说下加入汪伪政权,一九四○年因帮周佛海办《 平报
》而成上海沦陷区炙手可热,显赫一时的媒体巨头。历任南京政府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中央政治委员会法制专门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南京《 中报
》社副社长,南京兴业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等职。抗战胜利后被国民政府司法当局以汉奸罪名起诉,判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一九五○年移居香港,穷困潦倒,以卖文为生。一九五七年以朱子家笔名,为香港《
春秋 》杂志撰写《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以连载方式刊出,一九五九年结集出书【 罗久蓉《 历史叙事与文学再现:从一个女间谍之死看近代中国的性别与国族论述
》,《 近代中国妇女史研究 》第11期,2003年12月】。张爱玲在此强调她是在一九五三年构思此小说的,在时间点远在金雄白撰写《 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
》之前,因此金书非其所本。但在张爱玲改写的二十多年间,是否看过该书,我们不得而知,尤其是在六十年代张爱玲曾一度到香港写电影剧本。
说到金雄白倒有一事,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一日,“新中国报社”曾在上海咸阳路二号开了“纳凉会”的座谈会。当时参加者除了李香兰、张爱玲之外,还有日人松元大尉、中华电影副社长川喜多长政和炎樱、金雄白、陈彬龢等人。金雄白在会中曾问了张爱玲对小报的意见,张爱玲说她从小就是小报的读者,也在小报上写过文章,但不知为什么登了出来看看很不顺眼,所以还是想保持忠实读者就好。可见,金、张两人当年虽有交往,但并不投机。后来张爱玲对金雄白选择遗忘,而金雄白对张爱玲也语多讥讽。
但张爱玲这故事到底有没有“所本”呢?张爱玲一来说是“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这岂不是说此故事有出处吗?后来又说包括《 色?戒
》在内的三篇小说的素材,“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多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这不更证明《 色?戒 》等是有“所本”的吗?
加之张爱玲在一九七一年接受水晶先生的访问时,曾称“《 传奇 》里的人物和故事,差不多都‘各有所本’的”,而张子静在张爱玲去世后所写的《 我的姊姊张爱玲
》书中,更明确地指出,《 金锁记 》的故事、人物脱胎于太外祖父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而《 花凋
》则是写张爱玲舅舅黄定柱的三女儿,也就是她三表姊黄家漪的故事。学者冯祖贻则指出,《 创世纪 》是以张爱玲的六姑奶奶,也就是祖母李菊耦的妹妹【 任家
】的故事为底本的,另外《 茉莉香片 》则活脱脱是上海张爱玲的家,主人公聂传庆就是张子静【 当然也有张爱玲的投影 】。张爱玲似乎并不忌讳道出小说的来历。
学者余斌认为:“张爱玲不是天马行空型的作家,其写作常需有所依凭,她的个人经验其实很有限,唯如此,她总是最大限度地充分加以利用,这里的经验有些是亲历,有些得自亲朋,有些得自书面材料,要在具有某种直接性,与己可产生某种关联……《
色?戒
》故事与她的关系看似远得多,但故事发生于她最活跃的那一时空,背景、气氛她自能有一种奇异的感知,间接里也就存着某种直接。对她这种孜孜于传达‘事实的金石声’的作家,这样的故事如没有原型,才是怪事。在此原型之重要,在于她可借此生动地延伸想象,曲尽其妙地达到生活的逼真性。”【 余斌《
〈 色?戒 〉考 》,《 万象 》杂志,2005年9月】
《 色?戒
》的“本事”,被指向一九三九年底郑苹如刺杀丁默村事件,当年在上海沦陷区是“遐迩喧腾”的大事,但那时张爱玲正在香港大学念书,有可能根本未曾听闻。那她的材料,得之何处呢?香港学者兼影评家陈辉扬在其《
梦影录 》一书中,就提出:“我一直认为《 色?戒
》的材料来自胡兰成,因为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故事,是根据郑苹如谋刺丁默村一案而写成的。其中种种细节,只有深知汪精卫政府内情的人才能为张爱玲细说始末。”正如张爱玲所说的“平常百姓”是无法得知“敌伪特务斗争内幕”的,但因后来她与胡兰成的关系不是夫妻而胜似夫妻,两人相处的日子里,以胡兰成的话说常是“连朝语不息”,当然这其中,绝不可能只是谈文论艺,像郑苹如“刺丁案”,这种爆炸性且具有香艳性话题,胡兰成自会向张爱玲说起,加之他曾是“魔窟七十六号”的座上宾,与李士群多有交往,更是位“内幕”的知情者,以胡兰成名士的个性,断无不卖弄此话题者。
而张爱玲之拒绝承认这材料得之于胡兰成者,乃由于后来胡兰成对她感情的背叛,深深伤害到张爱玲,从此“胡兰成”三个字,似乎在张爱玲的记忆中清除。所谓“最是伤心终无言”,胡兰成对张爱玲的伤害,正如曼桢在《
半生缘
》中的感受——“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姊姊,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世钧这样的使她伤心”。在当时张爱玲的心境恐怕是“不管别人对她怎么坏,就连她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都还没有胡兰成这样的使她伤心”。因此即使最亲近的友朋如宋淇者,都避谈胡兰成的事,在张爱玲面前,胡兰成是谈话的禁区。也因此张爱玲没提及材料得之于胡兰成,实不愿再触及情伤。另外若因提及胡兰成将会再度招致“汉奸”污名的攻讦,更是她深深引以为戒的。
而对于张爱玲强调的要将它“当小说读”,学者余斌有一番解读,他说:“《 传奇
》中人物均为普通人,张身边的人知道底细,固然对辨出‘真身’怀有浓厚兴趣,一般读者难于索隐其间的对应关系,即便能够对号入座,这索隐趣味也只是读小说的余兴,小说固还是小说。《
色?戒 》则不同,事关重大事件,对应关系太过明显,读者更容易买椟还珠,还原的兴趣超过其他,而一经还原,又以为作者底牌,尽在于此,终是将小说作了野史对待……《
色?戒
》与‘本事’之间的关系显然复杂得多,说面目全非也许夸张,至少就人物论,是面虽未革而已然洗心。抱负如此,用力如此,张爱玲当然希望读者专注小说本身,拒绝读者将《
色?戒 》‘还原’为野史、黑幕【 真正用心的作家谁不希望读者以自己所期待的方式对待自家作品 】,倘若由还原的冲动引出政治化的索引或对她个人隐情的究诘【
比如由易先生联想到胡兰成 】,则她更不能容忍。拒绝还原的办法有多种,彻底斩断小说与本事间的联系也许最干脆,是故张爱玲推得一干二净。”【 余斌《 〈色?戒〉考
》,《 万象 》杂志,2005年9月 】
由于题材的特殊,由于自身身份的敏感,由于曾被攻讦打压的过往,由于要重新解构原本是特工暗杀事件为男女情欲的“张爱玲式的戏码”,张爱玲大费周章地“改写”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一点都不觉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網易娛樂
李安首談情欲戲侮辱烈士:《色戒》遠離真人真事
2007.09.23
李安憑《色戒》二度摘金獅,媒體由熱烈讨論影片中無底線的情欲戲,進而關注王佳芝的原型——國民黨調查局女特務鄭蘋如。最近鄭蘋如家屬在美國發表聲明,對《色戒》侮辱了烈士人格表示不滿。昨晚(9月22日)李安在出席《色戒》亞洲首映禮時首次開腔回應此事,表示張愛玲在寫小說時就加入了自己的東西,到自己拍片時又進行了二次創作,離真人真事差很遠,完全沒有考究的必要。
談烈士:《色戒》離真人真事很遠
自張愛玲小說中王佳芝的原型,當年國民黨調查局特務鄭蘋如的姐姐指責《色戒》侮辱了烈士的人格,并呼籲大家不要把湯唯扮演的王佳芝與鄭蘋如劃等号後,這次是李安首次做出回應。
他說:“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我隻能說這是藝術創作,而且是經過兩次的藝術創作。我想張愛玲選擇這麽個故事爲背景,是因爲這件事是當年上海灘很轟動的事件,裏面也有她自己的投影,有很多複雜的東西。但是觀衆讀者很喜歡把這些事情湊到一起,而且因爲這個事情新聞價值很高,媒體都在報道。
我們從張愛玲的小說出發,再去做電影創作,與真人真事差别非常遠。在拍片的時候,鄭蘋如的資料我都不給演員看的。我們也沒有去研究那一段曆史,我們完全沒有要參考這個真人真事的意思。我不知道這個片子在美國上映會是什麽情況,希望演員們的表演能得到認可。
談内地版剪輯:剪掉的7分鍾,不影響故事,但分量輕了
即将于10月26日在内地上映的《色戒》,與足本少了7分鍾。這7分鍾,主要是湯唯與梁朝偉情欲戲中的露點場面以及王力宏的暴力場面,最大限度保留了三段激情戲。爲适應内地市場,李安親自操刀割愛。
媒體:這次色戒内地版本保留了部分的情欲戲,是不是說明内地對情欲戲的限制放寬了?
李安:對。他們(廣電總局)對《色戒》非常支持,他們跟我解釋說内地确實不方便這麽快實行分級制。我從小在台灣長大,到80年代我離開之前,都沒有分級制,相當了解分級制的問題。所以我自己來剪片,觀衆在看的時候不會有劇情太跳躍的感覺,故事也沒有受影響。但是它的分量,它的重量感會有差别。我是相當能夠了解分級制的問題。
我是很不情願媒體這樣(關注情欲戲),但是沒有辦法這個避免,希望大家看完以後能有不同的想法。其實這些大膽演出都不是事先商量好的,是在拍片過程中逐漸感覺到有這個需要,才加進去的,大家看完後就會發現,都是很必要的。
搜狐文化频道
李安谈烈士家属投诉:艺术历史不能并论 2007.09.24
《色,戒》在威尼斯获奖后,媒体披露片中女主角王佳芝的原型实是抗战期间国民党中统情报员郑苹如,近日,郑苹如的家属在美国召开记者会,指影片歪曲历史事实,希望观众切勿把片中沉溺情欲无法自拔的女主角与历史上的抗日烈士郑苹如划等号。对此,李安前晚在《色,戒》首映礼上首次回应道,艺术创作与历史不能相提并论,并且谈及情欲戏、7分钟剪辑等焦点问题。
焦点1:历史问题
回应:“早就远离原来的历史事件”
对于“王佳芝”的家属提出指控一事,李安就回应说:“其实这件事情我很难回答,我觉得是媒体的一些炒作。在我的角度看来,我是根据张爱玲的小说去改编这个故事的,而张爱玲当时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已经对这件事情作了艺术处理,而我则是第二次的艺术处理。这样下来的结果肯定会与原来的历史事件相差很远,而且我们改编这个故事的时候只是参考张爱玲的小说,没有考虑任何的历史背景,所以还是那句话:艺术创作与历史不能相提并论。”
焦点2:激情戏分
回应:“要做到有色也有戒是很难的”
对于媒体过多将对影片的关注度集中在激情戏部分,李安就很无奈地说:“我是不希望这样的,不过也没办法,希望看过影片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法。”李安强调,激情戏部分不是故意安排进去的,“看过影片就知道,那部分的剧情都是循序渐进的,到了那个时候自然就会发生那事,所以这样的剧情完全是有必要的。”不过李安也感叹,这次电影中激情戏的部分是最难拍的,“因为要做到有色也有戒是很难的。”而对于有评论指汤唯的身材不够好影响了整部电影的美感,李安就为汤唯辩护说:“外形与身材对于我来说是不重要的,我更看重的是演员的气质,我觉得汤唯的气质与故事原型的有很大的相似。”
焦点3:删剪问题
回应:“剪辑版与原版差别不太大”
通过审查的《色,戒》内地版只需删剪7分钟,是否意味着内地的电检尺度已经变得比较积极起来?李安就说:“我都觉得内地对我这部片子是挺支持的,尺度也有所放松,我也明白内地现阶段暂时还不能实行电影分级制,所以这样做是有必要的,而且这次的删剪工作是由我来操刀,我想剪辑之后的版本与原来的版本影响不会很大,当然也会有一些不同。”
汤唯拒答恋上
梁朝伟
最近有报道指,汤唯在戏中太过投入爱上了梁朝伟而与男友分手,对此汤唯就回应说,与男友分手是在拍戏之前了,不过对于是否恋上梁朝伟她就不置可否,只是说梁朝伟在拍戏过程中很照顾她。当晚,她多次说到手中所戴的片中梁朝伟送的戒指是无价之宝,让外界引发联想:莫非有更深的含义?
汤唯表示,自从进剧组之后,已经很少与外界联系,不仅是男友,连父母也很少联系,不过大家都很支持她拍摄这部影片。至于对梁朝伟的感觉,她就说:“他是一个很关心别人的人,虽然我是新人,但他都会很照顾我,而且在拍戏的过程中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对于与梁朝伟拍激情戏时会否感到尴尬,她就说:“开始的时候有一点,但后来自己也代入了那个角色,所以就不会觉得尴尬了。”那拍完之后呢?汤唯调皮地说,“拍完之后就不去想这事了。”
两代“安女郎”相逢《色,戒》首映
章子怡
“踩场” 汤唯尴尬
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夺得金狮奖殊荣的《色,戒》,前晚在香港举行慈善首映。导演李安携主演王力宏、汤唯出席,曾与李安在《卧虎藏龙》中合作的周润发与章子怡,也突然现身支持,带给李安不少惊喜。而章子怡与汤唯两代“安女郎”首次在公开场合碰头,虽然汤唯是主角,但人气始终不如已是国际巨星的章子怡;虽然称赞章子怡是很优秀的演员,但至于是否将对方作为目标,汤唯就避而不答。
章子怡
拥抱送惊喜
前晚,《色,戒》的亚洲首场首映礼吸引了过百名传媒采访,周润发夫妇、张叔平、杜琪峰等娱乐圈名人纷纷捧场。作为女主角汤唯身穿 Salvatore
Ferragamo赞助的绿色大露背晚装,戴上总值300万的卡地亚钻饰以及梁朝伟在片中送给她的6卡卡地亚钻戒艳丽登场。本来汤唯是当晚现场的唯一女主角,殊料正当一众嘉宾准备入场看片时,曾被指错失片中“王佳芝”一角的章子怡突然到场,姗姗来迟的她主动送给李安一个温暖的拥抱。原本许多正在与汤唯做采访的媒体都一哄而散,围去章子怡那边,令汤唯显得非常尴尬。随后在李安的介绍下,汤唯与章子怡才在尴尬气氛下握手,并且大合照。临入场时,章子怡表示,“我是专门到香港捧导演的场。”而汤唯被追问有否与章子怡交流时,笑说聊了几句;至于对章子怡的印象,汤唯说:“她很不容易,可以闯出这么好的成绩,而且也是一个好演员。”那会否以章子怡为偶像呢?对此她就很婉转地说:“中国有很多优秀的演员,都是我的学习目标。”
难得章子怡专门捧场,莫非接下来会与李安有合作?对此李安笑言:“以后肯定会再有合作机会的,因为她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对于章子怡的“突如其来”,李安表示全不知情:“真的不知道,不过之前电影公司也说了会给我惊喜的。”
周润发愿意裸露演出
当晚周润发也偕同发嫂专诚捧场,发哥透露期待与李安再次合作。问他会否接受梁朝伟在《色,戒》片中这类全裸角色时,他笑着说:“这个要问太太!”身旁的发嫂马上表示“没问题”,周润发又补充说作为演员应有多种尝试。
(来源:信息时报)
《色戒》的兩個版本:評張愛玲小說兼談李安的電影 孫筑瑾
*本文原載於《思想》第15期《文化研究:遊與疑》。
《色戒》這篇故事其實有三個版本。第一個當然是最原始的史料,即國民黨中統局以鄭蘋如為餌策劃謀殺汪精衛特工總頭目丁默邨美人計失敗的真人真事。第二則是張愛玲脫胎於此史實全面改寫的短篇小説。第三才是李安依照張著《色戒》拍攝的電影。
張愛玲是有心且大膽地顛覆史料,把正氣凛然從容就義的鄭蘋如換成了在最後關頭動心而自取滅亡的王佳芝。鄭王之間豈可以道里計?張之所以要如此改寫歷史自有其用意,容後交代。從文藝的角度來看,張之《色戒》是純創作,而李安的電影即使費盡心思將張之虛筆坐實,旁白正寫,刻意敷衍張著之所未寫,卻絕非改絃易「張」或借張著而另闢疆場的創作。創新本身並不意味品質的優劣;
因襲他作亦大可青出於藍。取決作品優劣的關鍵不在素材的來源,而是素材的選用與安排。細審張愛玲的小說與李安的電影,不難看出他們在素材的取捨調度上都有問題。而李安的問題尤甚於張;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完全沒有看到張在材料處理上有先天不足的缺陷。因此他後天再悉心調養也只落得了虛不受補的後果。儘管其聲色俱作,得獎連連,只合莎翁所謂「一切喧譁咆哮(榮耀),到頭來總歸是虚空一場。」[1]
先談張愛玲的問題。張不僅坦承鄭丁的故實為《色戒》的素材,更在近30年一再改寫後仍不能忘懷初獲此素材的驚喜與震動[2]。鄭丁事件中鄭女如此青春美麗而又如此剛烈果敢爲國捐軀,焉不令人震撼扼腕?但令張愛玲動心的卻絕不在此。否則就不會全盤顛覆史料而重新塑造一個與鄭全然不同的王佳芝了。那麽這鄭丁事件對張的吸引力到底在哪裡?使張為之編故事近一世而不悔,甚至抛下一句「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的執著又在哪裡?這個謎可從張對史料的取捨看出端倪。比照鄭丁史料和張愛玲的小説,不難發現,張所取者只有兩處:1.
清純少女與汪偽政權漢奸之間的故事;2.
清純少女慘遭漢奸犧牲的悲劇下場。直言之,鄭丁史料只為張愛玲提供了這樣的一個大框架而已,而張只是在這個框架下說她自己要說的故事,全然不理會任何史實。這樣的取捨究竟意味著什麽?她爲何要這樣全面改寫史實卻又這樣緊守其架子不放?這矛盾糾纏是否就是《色戒》的敗筆所在?這糾纏的矛盾是否更可帶我們進入張的内心世界,一探其對鄭丁故事框架的迷思又所爲何來?
要追究這些問題,且看張是如何顛覆史料的内容來說她的故事。現就其中至關重要之兩處説明之。兩處皆關乎命名:一為男女主角的姓名;另一是小説的題目。張愛玲比其他寫小説的更是重視人物故事的名字,深諳名實之間的關係。名乃實之相,而實必借名方能彰其意。命名之事非同小可,關係整個故事人物性格角色的定位和内容梗概重心的揭示。先看《色戒》男女主角的姓名。男角易某只得其姓而不知其名,焦點就落在那個「易」字上。「易」如《易經》之易有多重含義。「易」爲變易,暗指整個故事是史料的更變而非其重現;「易」當然昭示男角易主而事的變節行徑;「易」更可能意味男角改變了女角整個生命的情況。男角有姓無名亦標示張在男女兩角中對女角的偏重,視之為整篇故事的中心人物。而女主角王佳芝,好一朵王者之香空谷幽蘭。如此絕妙佳人遭變才是張愛玲要說的故事。
至若這故事的命名,張更是極盡巧思,務使名實相符而語義又表裡雙關。首先《色戒》二字點明了小説的定位,並非從大處著眼描寫抗日愛國青年謀殺漢奸的奮勇事跡,而是把焦距縮小,鎖定在男女情欲的掙扎上。乍看這似乎是專指男角易某為色所誘而有殺身之虞的主題。但從整個故事的發展看來,易是情場老手,色對他的戒惕微乎其微;清純而未經人事的王佳芝才是在色與戒之間戒慎戒恐徘徊至不能把持的悲劇主角。爲了要說這樣的一個故事,張愛玲作了如下細緻的布局。她先把鄭丁事件中鄭誘丁為其買皮草的一節挪用了過來而大事刪改[3],把皮草店改成珠寶店,再把珠寶店的誘物定在有「色」的鑽「戒」上,並以之貫穿全篇故事首尾成爲整個情節發展的樞紐。君不見這故事是以眾太太們在牌桌上談有價無市的有色鑽戒為始,最後在千鈞一髮之際又以有色鑽戒打動王佳芝,使其在生死關頭動了不忍之心放走了易某,終遭殺奸未成反被其誅之禍?
用有色的鑽戒穿針引線,使情節前後呼應内容表裡雙關,固見張之匠心獨運,但綜觀全篇故事的發展,尤其是人物内心的刻畫,這獨具的匠心,卻不免成了雕蟲小技。關鍵是這主角王佳芝爲何寫得這樣撲朔迷離,蒼白貧弱?她既愛國而又不愛國,否則怎麽會在最後關頭,罔顧所有,當然更顧不了她的同夥,輕易的放走了蓄意要謀殺的易奸?她真的愛易嗎?愛他的什麽呢?精神上的?物質肉體上的?作者都未仔細交代。所謂交代並不是要把王佳芝寫得黑白分明,立場清楚,非此即彼。人心惟危,掌握人物内心世界本是小説家最大的挑戰。但重要的是要使讀者看到主要人物在關鍵時刻面臨兩難抉擇當兒内心的徬徨、掙扎和事後的痛楚。王佳芝最後放走了易某,充其量是即興式的輕浮狂妄。因爲之前並不見其對易之感情日益深厚而引起必要的矛盾,有的只是一鱗半爪對情欲的渴望;而在抉擇的刹那,亦不見其内心有任何的掙扎,之後更不見其有些許的痛楚;有的只是一片倉皇與迷糊。我無意苛責王佳芝臨陣逃脫,但我絕對要求塑造王佳芝的張愛玲讓讀者看到人性在緊要抉擇關頭的顫動和力道。少了這一層次交代的故事是沒有質感和深度的,這和抉擇本身的取向無關。
像王佳芝這樣臨陣把持不住的年輕女子其實經常出現在我們生活的周遭,本不足奇。涉世未深的少女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委身於人,終至情竇初開不能自拔慘遭悲劇下場的,更是無日無之。張愛玲筆下的王佳芝本屬這樣的一個人物。以張細緻的筆觸,飛揚的文采,絕對可以把王在情欲上的迷離懵眜寫得傳神入微;而讀者也絕對不會責怪張那樣的描述,因爲這原是少女情懷的一種啊!張最大的敗筆就是把王這樣一個少女放在抗日刺奸鄭丁事件的框架裡,除非她要寫的是中統局的無能昏憒竟用這樣的女子做間諜,或者是要揭示人性在敵我、公私、理智和情感交戰時所表現的張力。顯然,兩者都不是張的選擇。擅長人物布局的張愛玲,爲何選了這樣一個下下策的搭配,把王佳芝這樣一個女子放在鄭丁事件的歷史框架裡,而且一寫就寫了近30年?所謂「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説穿了,是自己對這篇故事不滿的一種遁詞。冰雪聰明的張愛玲哪會沒有自知之明,不知自己的敗筆所在?令人費解的是,爲何她要這樣見獵心喜緊抓著這鄭丁事件的空架子不放,而做繭自纏;另一方面,卻又要全盤顛覆史實,寫她那王佳芝的故事?
張愛玲如此矛盾的心態,不計時日成敗地寫王佳芝和漢奸悲慘情事的偏執,不禁使人往她内心深處探索。她和漢奸胡蘭成,如天如地短命的愛情及其遭胡變心抛棄的下場,是眾所周知的。比照她自身這段傷心羞辱的往事和《色戒》女角王佳芝與易某的遭遇以及其所套用的鄭丁歷史事件,我們發現三者之間有個最大的共同點:都是清純少女遭漢奸犧牲的慘事。順著這思路,我們更發現張爲何在史料的取捨上有這樣大的矛盾和糾纏。爲了要吐露自己和胡奸的情事,她不得不借用鄭丁故事中的丁奸;但同時爲了要寫自己和胡某之間的這段交往,她又非得全盤把烈女鄭蘋如,改寫成情欲初開不能把持的王佳芝。張的矛盾是雙重的。除了這層在史料取捨上有借「史」「換」魂的矛盾困難外;在如何換魂方面也有欲語還休的矛盾。畢竟寫自己這樣一段遭漢奸遺棄犧牲的慘事,是羞於啓齒的,因而只能用偏筆、藏筆、曲筆吞吞吐吐,是既要和盤托出一吐為快,但又要顧及顔面,只得畏首畏尾,終至寫出《色戒》這樣一篇語焉不詳的故事來。其中一個鮮明的例子,就是那句借別人之口說王佳芝對情欲頗感興趣的曲筆:「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曲筆的效果有時是欲蓋彌「張」的,也許張要透過這樣的筆法,輾轉吐露她對胡的感覺也未可知。因爲做了歹事糗事或不願人知的事,往往會有想盡法子要把自己的隱秘抖出來的衝動。端看這句不倫不類的話語突兀的擺在故事裡,就不由得引人作如此的推測。
以文逆志本是最困難的,稍不留意就變成無聊機械的對號入座。上述的推理式的解讀就是要避免落入這樣的窠臼。《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更遑論虛虛實實的小説?關鍵是要有通情達理的説服力。把《色戒》解讀為張愛玲影射自身和胡某難於啓齒又不得不吐的一段孽緣,非但能立足於情理,更能有助我們了解張在史料取用和顛覆上的緣由,及其導致故事結構與内容之間矛盾糾纏敗筆的究竟。若此,我們也可更了解《色戒》要寫的只是一位自詡為高潔若幽蘭的少女和一個變心漢奸郎之間的故事;易(姓)之為用更關乎其小(變心)而非其大(變節)!一如張愛玲其他的小説,《色戒》所關注的是人物自身的七情六欲,而非人物生活所在時空宏觀的大背景。之所以硬要把抗日和汪僞政府等塞在故事裡,已如上述,只不過是要暗指女角所遇之不淑為一漢奸而已。無獨有偶,作這樣解讀的讀者,包括李安在内,不在少數。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色戒》是篇介乎中下乘的小説。僅就故事的編寫而論,作者不善掌握大時代與小人物之間有機的結合和其中應有的互動與張力,以至虛綁著一個抗日背景的大架子,出脫不清,語焉不詳。若以自傳式的角度閲讀《色戒》,我們只見女角當時惘然的一面——無怪乎這篇故事收在她題名《惘然記》的集子裡,而不見日後追憶,痛定思痛後應該提升到的思維領悟境界,更何況那是近一世的時日啊!春秋責備賢者。對張愛玲這樣優秀的作者,讀者的標準和要求應該是嚴格的,而且切「戒」帶著有「色」眼鏡,一味喝采,那只是隔靴搔癢,讚又何益!
而李安拍《色戒》,卻就是帶了這樣一副有色的眼鏡。他曾一再強調張的《色戒》
是完美無缺的。他的責任就是用電影的語言盡其所能展現小説裡的故事。他同時也認爲對王佳芝的詮釋應該定位在張愛玲身上,所以不厭其煩的叮嚀湯唯在電影裡要把自己想像成張愛玲,同時還要電影裡演其他角色的,也要熟讀張的許多小說,俾營造一逼真的張愛玲世界。問題是小說《色戒》究竟要說什麽樣的一個故事?愛國天真的王佳芝謀刺易某的故事?還是要藉這個虛架子吐露張胡之間的孽緣?李安和張愛玲一樣的含糊。張的含糊已如上述有其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李安完全沒有這層顧忌。他可不必像張一樣硬背著這虛幌子說一個言不由衷的刺奸故事。既然李安已經意識到《色戒》要寫的是張胡之間的事,而且要湯唯假想自己是張愛玲,那他爲何不能抛棄張的虛架子,從男女私情的這個角度切入,重新定位《色戒》的主題?
我無意要求李安非得這樣拍《色戒》;我只是要指出李安的盲點。他既沒有看出張情非得已的苦衷,更不知因此之故,《色戒》在内容和結構之間生硬浮泛的關係乃是張最大的敗筆。他只知亦步亦趨用電影立體具像之聲光化影敷演原著平面抽象之敍述。因此,張小説裡上述的缺點和敗筆,電影裡幾乎都繼承了。而原著含蓄隱晦的,電影裡繪影繪聲繪色刻意的鋪陳展現,並沒使故事因此而增色加分。畢竟,原本虛弱的底子,若不能從正本清源做起,是越補越糟的。今舉兩個關乎整部電影内容的例子説明:一為李之「歷史觀」;另一爲男女二角之關係。
的確,李安在重現三四十年代上海香港的風貌上,舉凡街景,店招,家具,服飾,乃至當時流行麻將的類別和牌桌上的餐點等等,都巨細彌遺,竭盡所能,求其真切。甚至爲了尋覓港城尖沙咀等地舊時景象還不惜到新馬地區四處探訪。其敬業細緻若此,令人感動。他也將張愛玲三言兩語提及的留港青年演抗日愛國劇的一節鄭重敷演成舞台戲,讓觀衆聽到看到台上台下一片激情,振臂高呼「中國不能亡!」他還加添了這些青年斬殺漢奸混混以洩仇日情緒的一場浴血場景。他更特意用陰暗的燈光,狼犬陰森的眼神,易某陰霾緊繃的嘴臉快步出入日偽辦事處,來營造汪偽政權之陰毒奸險。的確,李安在鋪陳張愛玲小説裡對抗日時期上海淪陷區未言或言之未到的大時代背景著墨較多。但是假如李安以爲,這些支離零星的鏡頭畫面就可以重現抗日時期汪偽政權賣國求榮、心黑手辣漢奸的行徑勾當,和愛國青年奮不顧身如鄭蘋如者高昂的仇日情操,那未免把重如萬鈞的歷史,尤其是抗日時期的歷史,看得太輕了;以爲輕輕的四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挑起苦難大時代沉疴的重擔,是輕浮而輕率的。端看李安在電影結尾處,特意在易某批准槍斃王佳芝等人用「默成」二字簽署,是有其歷史企圖的。據李安自己的解釋是這兩個字取自丁黙邨之「黙」與胡蘭成之「成」意指易某是兩者的合型,既是張的愛人,又是鄭丁歷史事件裡的漢奸丁黙邨[4]。姑且不論這戲尾唐突地暗示易某之原型,究竟有何意義與效果,但這最後的表白,一如戲裡其他所謂歷史場景的重現與塑造,彰顯了李安這份對歷史的企圖心,只從小處浮面落目,失之輕妄,不足為取。李安本人和台灣的文化評論家龍應台等都認爲這部電影的終極宗旨是在「搶救歷史」[5]!哀哉!李安以輕筆鋪陳的歷史和張愛玲以虛筆扛著的歷史架子,雖有五十與百步之別,但其與故事内容沒起有機交集,則一也!唯徒亂人意耳!
所謂亂人意者,首先是將虛浮瑣碎的影像權充歷史,誤導觀衆,尤其是未經抗戰艱辛的觀衆。其次,李安節外生枝為易某所加添的「黙成」名字,亦同樣誤導觀衆,不知其要搬上影幕的究竟是張愛玲筆下晃著胡蘭成影子的易某還是歷史上的丁某。畢竟李安是張愛玲的信徒,他和張一樣把重頭戲放在男女主角的關係上,而且是定位在張蓄意要寫的張胡關係上。因此歷史上的丁某,只得在戲尾暗示
而不能正式亮相。但這戲尾多此一舉的敗筆卻暗示了李安貪心的徬徨:他既要拍刺奸的史實,又要拍張胡的情欲故事。這徬徨的貪心在李安處理男女要角關係上亦顯露無遺。電影《色戒》最令人爭議的莫過於那幾場床戲。我個人的看法是李安拿了張愛玲在小説裡幾句曖眛的話語當令箭,大做文章,並想藉此把刺奸和情欲兩個主體串聯起來。這本來也未始不可,而且可以善加發揮,將情場和戰場緊密糾纏在一起,把私欲和公義的張力拉到最高點。可惜李安功力不到,無法抓到其中最要害最富戲劇張力的交集點。其在男女雲雨情戲時所刻意安排的道具與特寫,諸如牆上懸著的長槍和房外虎視眈眈的狼犬,固然暗示色情裡的火藥味,但這些零星的鏡頭,又是從小處浮面著眼的雕蟲小技,絕不能如李安自己所認爲的,可以把情欲和戰爭交相結合[6]。而全片最顯著的交集處,也是李安苦心經營的一場印證床戲效應的對話,卻是一個顧此失彼的大漏洞。王佳芝向國民黨老謀深算的地下工作頭目老吳吐露苦水的一番話觀衆應言猶在耳吧!她毫不諱言的告訴老吳她已心力交瘁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了,因爲易某已經從她的身子裡進入了她的心裡面去了。這是王佳芝的告白,更是李安向觀衆説明這幾場床戲絕不能以色情戲目之,因其威力非同小可,具直入美人計核心的作用。但是最讓人錯愕的是,這位被李安塑造成足智多謀的資深特務在聽了王佳芝這番告白後,連最基本應有的反應都沒有。他完全沒有覺察到王患的是間諜工作者的大忌。他不但沒有當場撤下王佳芝。竟然掩耳盜鈴,一味的只叫她不要再説了而繼續的讓她去色誘易某。老吳這樣反常的反應,是任何最糟的間諜片都不可能有的大漏洞。我們當然不能怪罪於老吳。這個不可原諒的大漏洞是導演的大敗筆,而且是個無可奈何的敗筆。之所以如此無可奈何,當然是因爲既已決定要拍張愛玲的小説,就不能撤下王佳芝換人。李安這樣的困境就是來自上述的貪心徬徨,但卻沒有可以超越困境的智慧和魄力,找到刺奸與情欲之間的槓桿支點。因此就只能陷在這樣一個顧此即失彼的兩難困境。美國小説家斯考特‧費茲傑羅德(1896-1940)曾說過,智者的標誌是能夠同時容納兩個完全相反的意見。真正的智者,我認爲還應該能够洞察兩者的關係。所謂雖南轅北轍形同胡越亦可視之如肝膽,端看個人有無識事體物於人之所未見之才情耳。莊子之天下為一指者,又是何等境界!
李安是細緻而唯美的,但稱不上是個智者的導演。這部電影,雖不是他最典型的作品,卻也揭示了他這一貫的傾向。張愛玲有超凡的犀利和文字上獨特的風格,但絕不是位偉大的作家。《色戒》不是她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但曝露了她在宏觀架構上常有的缺陷。兩位都同樣成了大名,李安更名揚世界。這是我們當今文化水平淺陋,局器狹隘的反映。那一天我們能擺脫浮名的障眼,不讓盛名蒙蔽我們的鑑賞,不作人云亦云的耳食之徒爲名人錦上添花,那一天我們的文化才能够腳踏實地的邁向深廣,遠離貧乏。
孫筑瑾,任職美國匹玆堡大學,教授中國古典文學、文化思想和中西比較詩學等多年。其著作包括密西根大學出版之 Pearl From the Dragon’s
Mouth: Evocation of Scene and Feeling in Chinese Poetry (《中詩探驪》)和今年即將要在芝加哥大學出版的
The Poetics of Repetition in English and Chinese Poetry
(《音重意疊話詩心:比較中英詩作異同》),以及多篇論文。
[1] 今將莎士比亞《馬克白》名句, “All that sound and fury, signifying nothing”
中之「咆哮(fury)」改為「榮耀(glory)」以便貼切说明李片之盛名實屬虚妄,了無意義。
[2]
見張愛玲《惘然記》自序「這三個小故事(〈色戒〉為其中首篇)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台北:皇冠,1999),頁4。
[3]
關於鄭丁事件事發當日的情況,按今人王一心的描述是這樣的:「這天,丁默邨到滬西一個朋友家赴宴,臨時打電話給鄭蘋如,約她同去。鄭蘋如立即向中統作了匯報,商定由她以購買皮大衣為由,將丁默邨誘至戈登路與靜安寺路交叉口的西伯利亞皮貨店,讓預先埋伏的中統特務將其擊斃。」見王著《張愛玲
與胡蘭成》(北京文藝出版社,2001),頁287。
[4] 筆者於2008年尾參加台灣中研院文哲所邀約李安討論《色戒》聚會,親聞李安對易某署名做如是解釋。
[5] 見龍應台「我看《色,戒》」 http://www.atchinese.com October 9,
2007.龍文敍述其與李安在香港一酒店的對話,以激賞李拍床戲成功為開場白:「性愛可以演出這樣一個藝術深度,Bravo,李安,」以「搶救歷史」為第一大標題,末了以「我突然發現了《色,戒》是什麼」為結語。文中不時以驚嘆號讚揚李安對諸如辦公桌、梧桐樹、電車等道具務求真切的努力,並推崇李安要求演員熟悉張愛玲作品裡每一個字的良苦用心。唯其如此,龍曰才能「進入一有縱深的,完整的歷史情景。」此時,李安說他「很深的『浸泡』在那個歷史情境裡,」「拍到後來,幾乎有點被『附身』的感覺。」
[6] 筆者親聞李安在2008年尾聚會時(見註4)特別提到這兩個鏡頭,並對其作用做如是説明。
中國時報 大開色戒──從李安到張愛玲 張小虹
在西方電影圈開玩笑,要害一個導演,就叫他去拍莎士比亞,不僅因為莎翁經典深植人心,朗朗上口,不易討好,更因莎劇字字珠璣,意象豐滿,若是拆了叫演員一字不漏朗讀一遍,又叫攝影機用影像畫面拍攝一遍,沒別的話,就是畫蛇添足。
若是換了在華人電影圈開玩笑,要害一個導演,最好是叫他去拍張愛玲。從1984年香港導演許鞍華找來周潤發、謬騫人拍《傾城之戀》,就是一連串災難史
的開始,其中稍稍及格的,只有關錦鵬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多虧了導演的敏感細膩,演員陳沖紅玫瑰的精彩詮釋和藝術指導朴若木的美術構成,總算抓到那麼一
些些老上海的氛圍、張愛玲的底蘊。
這回李安要拍張愛玲,真是讓所有李迷與張迷又愛又怕受傷害。兩個大難題,張愛玲怎麼拍?前面的例子 可以說是拍一個死一個。老上海怎麼拍?十年來的上海
熱,從台北、香港一路延燒回上海,早已讓老上海的影像熟極而爛,要不落入窠臼套式,難上加難。又是月份牌,又是老旗袍,又是黑頭車,往往不是不夠真實,而
是所有的真實都已過度曝光成了超真實,更別提還有那廂王家衛透過香港所折射出來的老上海懷舊風格,難以揮去。
但李安還是拍了,拍出了一個驚心動魄的張愛玲,一個恐怕連張愛玲也覺得驚心動魄的《色─戒》。若是按照慣常的文學電影讀法,當然是從張愛玲到李安,從
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到李安的電影《色
─戒》,前者是「原著」,後者是「改編」,再東轉西繞兩相比對一番,談的終究還是是否忠於原著的老問題。這樣的談法既不尊重文類的基本差異──小說是用文
字講故事,而電影是用影像講故事,更是讓「原著」成為終點而非起點,讓影像的再次創作,淪為文字的重複敘述。
所以我們要反過來說,從 李安到張愛玲,這種違反常識的先後時序倒置,就是要讓我們跳脫「改編」的魔咒,真正看到影像創作的爆發力。李安的《色─戒》拍
出了張愛玲寫出來的《色,戒》,李安的《色─戒》也拍出了張愛玲沒有寫出來的《色,戒》。李安的厲害,李安的溫柔蘊藉,打開了《色,戒》藏在文字縐褶裡欲
言又止卻又欲蓋彌彰的《色,戒》,李安是在張愛玲的文字地盤上,大開色戒。
肉體情慾的暴亂
電影《色─戒》從片子一開 頭,就充滿了強烈的懸疑緊張氛圍。李安成功地運用了兩種語言的加成,一種是快速剪接、局部特寫的電影鏡頭語言,一種是爾虞我
詐、各懷鬼胎的華文牌桌文化語言,只見易公館麻將桌上一陣兵慌馬亂,玉手、鑽戒、閒話交鋒的影像雜沓,一時間難以分辨是誰的手拿著誰的牌,搭著誰的話,碰
了誰的牌,吃了誰的上家,胡了誰的莊。這種電影語言與文化語言的完美搭配,讓《色─戒》從一開場就引人入勝,讓觀眾立即進入懸疑片的心理準備狀態──不確
定中的焦慮與興奮,也讓《色─戒》同時擁有了電影語言、電影類型的「全球性」與特定華文殊異文化的「在地性」。
於是有時車子開在路 上,你會錯以為是希區考克的懸疑諜報片,一會又以為是五○年代的黑色電影,轉個身卻又像是老好萊塢的浪漫通俗劇。李安不愧是李安,
這種運「鏡」帷幄的大將之風,穩健中見細膩,平凡中見功力。只有李安才有這等電影語言的嫻熟,這般電影類型的出入自如。於是《色─戒》從快到慢的影像節
奏,配合著由外到內、由表面練達油滑的交際人情到赤身裸體接觸的心理掙扎,給出了一個完全「去熟悉化」了的老上海,法國Alexandre Desplat幽沉的電影配樂,墨西哥Rodrigo
Prieto光影層次的攝影,再加上香港朴若木平實而不誇張不過度風格化的美術構成,讓鏡頭前的「老上海」有一種特意搭構出來的「假」,假得既熟悉又詭
異、既本土又異國、既真實又如夢境,假得恰到好處,假得正好假戲真做。
但這些鏡頭語言與文化細節掌握的成功,只能讓《色─戒》從一部 中規中矩的電影,升級成為一部上等之作,而真正讓《色─戒》可以脫穎而出成為一部上上之
作的關鍵,就在《色─戒》最受爭議的大膽露骨床戲。有的導演拍床戲是為了噱頭與票房賣點,有的導演拍床戲是前衛反判的一種姿態,《色─戒》中的床戲卻是讓
《色─戒》之所以成立的最重要關鍵。李安的尺度開放,不在於讓梁朝偉與湯唯全裸上陣,而在於第一場床戲就用了S/M「虐戀」作為全片床戲的基調。原本明明
是麥太太按捺下易先生,走到較遠的椅子邊,打算演一齣寬衣解帶的誘惑戲碼,哪知易先生一個箭步向前,扳倒大學生王佳芝偽裝的麥太太,抽出皮帶,綁住她的雙
手,推倒在床上,強行進入。這種突如其來、反客為主的暴烈,嚇壞了業餘玩票的女特工,當然也嚇壞了戲院裡正襟危坐的觀眾。有必要這樣S/M嗎?就劇情的合
理度而言,S/M凸顯了易先生作為情報頭子的無感,必須藉由如此暴力的強度,才能在獵人與獵物、掌控與被掌控、佔有與被佔有的肉體權力關係中,既重複也紓
解各種血腥刑求所造成的內在扭曲。
但僅以這樣的角度去理解《色─戒》中的S/M,絕對是不夠的。《色─戒》中的S/M,除了要展現權 力的掌控,「行房」作為「刑房」的一種扭曲變形,除
了要徹底摧毀既定的道德體系與價值系統,更是要在逼搏出身體暴亂情慾的最高強度中,展露出身體最內部、最極端、最赤裸、最柔軟的敏感與脆弱,這樣的「性
愛」才有「致命性」,會讓人在最緊要的關鍵時刻,一時心軟憐愛而迷迷糊糊地賠上了性命。在片中這樣的「致命性」,讓女大學生王佳芝茫然困惑,無助卻又迷
戀,一次鼓起了勇氣,向同學鄺裕民與重慶派來的上級指導員老吳坦承自己的無法把持,越往她身體裡頭鑽的老易,就越往她心裡頭鑽。這露骨的不吐不快,讓兩個
大男人目瞪口呆,無言以對。他們不懂也不能懂,易先生與麥太太則似懂非懂,卻深陷其中,欲仙欲死。身體的交易,帶出了情慾的高潮,而體液的交換,帶出了靈
魂的交纏。於是幾場重要的床戲,透過鏡位、景框與剪接的精準安排,透過梁朝偉與湯唯的投入演出,我們看到的不再只是肉體橫陳,不再只是變換中的姿勢與體
位,而是那種擊潰所有防線所有自我保護後無助的肉體親密貼合,有如嬰兒般脆弱捲縮的相互依偎。這是王佳芝的「意亂情迷」,也是易先生的「易亂情謎」。動盪
大時代中的徬徨無助,都轉化成情慾強度的極私密、極脆弱、極癲狂。《色─戒》中情慾影像的強度,傳達了極暴戾即溫柔,極狂喜即致命的無所遁逃。
「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然而如此這般肉體情慾的暴亂,會是張愛玲嗎?短篇小說《色,戒》成稿於五○年代,張愛玲多次大修大改,一九七七年發表於《皇冠》雜誌,一九八三年收錄
於《惘然記》出版。二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張愛玲究竟琢磨出怎樣一個版本的《色,戒》,來鋪陳涉世未深的天真女大學生,下了台沒下裝,想演一齣美人殺漢奸
的戲碼,卻因自己一時的意亂情迷而功敗垂成。這其中的反諷我們懂,張愛玲用色與戒之間的逗點,疏離了我們慣常對「色戒」等同於「戒女色」的認知,《色,
戒》既是美色與鑽戒的連結,也是本應由男漢奸犯下的色戒轉移到了女特務自身所犯下的色戒,色不迷人人自迷,美人計中的美人反倒中了計。張愛玲在《傾城之
戀》中曾說,「一個女人上了男人的當,就該死;女人給當給男人上,那更是淫婦;如果一個人想給當給男人上而失敗了,反而上了人家的當,那是雙料的淫惡,殺
了她也還汙了刀」。就這點觀之,王佳芝想給漢奸當上卻上了漢奸的當,就算迷迷糊糊給槍斃了,似乎也難博得同情。
但小說《色,戒》中有破 綻,有陷阱,因為其中所涉及的真正緣由與轉折我們卻不懂,好好一個女大學生為何會愛上一臉「鼠相」的中年漢奸,為了粉紅鑽戒而感
動?為了任務不惜失身而懊惱而混亂而尋覓救贖?是人海茫茫無依無靠的戀父情結?還是單純因為燈光下易先生的睫毛有如「米色的蛾翅」而生出溫柔憐惜之心?就
第一個層次而言,我們不懂是因為張愛玲讓王佳芝到死也沒弄懂自己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但就第二個層次而言,我們不懂是因為張愛玲也不懂,或者不想完全弄
懂,而盡在文字裡穿插藏閃。而小說《色,戒》的文字猶疑,正是電影《色─戒》影像游移的最佳切入點,讓李安拍出了張愛玲沒有寫出來的《色,戒》,不是無中
生有,而是打開文字的縐褶,用影像探訪文字的潛意識,那不乾不淨不徹底的情慾糾纏。
因而看完電影《色─戒》後,再回過頭來看張愛玲的 小說《色,戒》,就懂得李安懂得張愛玲懂得卻沒說清楚講明白的那個部份。小說中三處曲筆,隱隱帶出王
佳芝與易先生的肉體曖昧情慾。第一處點出王佳芝逐漸豐滿的乳房,「『兩年前也還沒有這樣嚜,』他捫著吻著她的時候輕聲說。他頭偎在她胸前,沒看見她臉上一
紅」。第二處則是兩人共乘一車,「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隻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
陣陣麻上來」。短短幾句,強烈的身體官能情慾,明說是易先生,又暗指王佳芝,十足曖昧。第三處則是一連串正經八百的引述,先以一句英文俗諺「權力是一種春
藥」,作為王佳芝自我心理分析的開場,接著又引諺語「到男人心裡去的路通到胃」,指男人好吃,要掌握男人的心,先要掌握男人的胃。但真正要帶出的重點,卻
是緊接在下面的那句「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此驚世駭俗的話語既出,防衛機制立即啟動,百般遮掩,先是考據此語出自某位民初精通 英文的名學者,曾以茶壺茶杯的比喻,替中國人妻妾制度辯護(暗指辜鴻
銘),接著又執意不相信名學者會說出如此下作的話語,再接著質疑是什麼樣女人的心會如此不堪,要不是「老了倒貼的風塵女人」,就是「風流寡婦」,並以自己
做為反證,為達成任務而跟同學梁閏生發生性關係後,就只有更討厭他的份。但否認後的否認,曲筆後的曲筆,又回到了核心問體的揭露,「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
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的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了」,就這樣一路由性逃到了愛,又由愛逃到了缺乏經驗無從評斷。有答案
了嗎?當然還是沒有答案,但依舊不忘加上一筆,再次撇清關係,「跟老易在一起那兩次總是那麼提心弔膽,要處處留神,哪還去問自己覺得怎樣」。此地無銀三百
兩,我王佳芝可不是喜歡驚險刺激、耽溺於魚水之歡的女人。
但我們必須說整篇《色,戒》中最大膽最下作最荒唐的一句話,就是「到女人心 裡的路通過陰道」,也是張愛玲要一再撇清、一再否認的一句話,當然也就成了
最富玄機、最深藏不露的一句話,而好巧不巧,李安的《色─戒》就拍足了這句話,提供了不僅女性版本的王佳芝,也提供了男性版本的易先生(男人的心終究不是
通過胃的問題)。《色,戒》的曖昧不僅在於忠奸難分,更在於情色難離,沒有大徹大悟,黑白分明,漢賊不兩立,沒有情是情,色是色,作戲是作戲,真實人生是
真實人生。張愛玲冷眼嘲諷了愛國的浪漫與幼稚,卻又在民族大義的框架下,偷渡小眉小眼、小情小愛的諜報版性幻想,但在帶出身體情慾真實困惑的同時,還是點
到為止,非禮勿視。李安則是靦腆探問「色易守,情難防」的無解,只因色就是情的後門,鑽到身體裡的就能鑽到心裡,色與情一線之隔,一體兩面,而《色─戒》
之所以驚心動魄,就是在那肉體纏縛中,動了真情。
小說中的結尾,易先生為求自保立即處決了那群大學生,事後想起王佳芝,尚不免自鳴得 意,說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電影中的結尾,那群大學生被帶到
空曠的南礦場,一字排開的大遠景,沒有慷慨赴義,引刀成一快的「悲壯」,只有一種無情大時代青春生命的「蒼涼」,又可笑又可憐,臨到盡頭都還迷糊的悲哀。
而易先生回到家中,面對王佳芝的空床,廳堂裡喧譁談笑聲依舊,只是暗影遮黑了他的雙眼。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冷,讓易先生終究旁觀者清,李安溫情,讓易先生依舊當局者迷。在這一點上,張愛玲畢竟是張愛玲,李安畢竟還是李安。
《色﹐戒》﹕張愛玲與鄭蘋如的上海
三聯生活周刊記者賈冬婷﹑魏一平
直到1978年﹐張愛玲才將小說《色‧戒》收入《惘然記》出版﹐距離初稿已經過去了30年──“隔著30年的辛苦路往回看
﹐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淒涼。”作家沈寂提醒記者注意小說發表的時間點──當時胡蘭成剛剛在臺灣出版了《今生今世》。他說:“張愛玲將自己的感情投射在這
篇小說裡。之前一直不發表﹐是她對胡蘭成還抱有希望。”
沈寂和張愛玲同為40年代的“海派作家”﹐他與張愛玲年紀相仿﹐又都是學西洋文學出身﹐故與張愛玲相熟。李安在上海拍《色‧戒》期間曾請教他對這部小說的
理解﹐沈寂說﹐“《今生今世》裡胡蘭成說他和張愛玲之前是‘愛情’﹐而張愛玲《色‧戒》中無一字提到胡蘭成﹐但題目點明﹐兩人之間不是‘愛情’﹐是‘色情
’”。李安對他笑說﹐“我這麼拍張愛玲﹐張迷們看了都要磨刀霍霍了”。
沈寂說﹐張愛玲將自己對胡蘭成的愛恨投射到同時代的鄭蘋如刺丁默案的“殼”裡──《色‧戒》故事與歷史事件何其類似。這也被許多人認定﹐但張愛玲辯駁說:
“當年敵偽特務斗爭的內幕﹐哪裡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知道底細?”但張愛玲在淪陷時期的身份﹐並不能完全說是“平常百姓”。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生導師﹑
張愛玲研究學者余斌指出﹐她周圍人﹐有不少都與汪偽人物有來往。比如蘇青﹐更不用說身為汪偽高官的胡蘭成﹐和張愛玲最甜蜜的日子常是“連朝語不息”﹐以他
的名士趣味﹐這樣香艷的話題不會不向張愛玲提起。
還曾有一種說法來自張愛玲的好友宋淇﹐“這個故事是我在香港告訴她的﹐我說﹐我有一個電影劇本的題材﹐是關于我們燕京的一批同學在北京干的事情﹐叫Spy
Ring﹐她聽了很喜歡。因為題材太曲折﹐是反高潮﹐一個抗日的女間諜事到臨頭出賣了自己人﹐怕不被一般人接受。但這故事一直在她腦子裡”。
30年後﹐張愛玲在《惘然記》的卷首語中寫道:“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寫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30年過去了。愛就是
不問值不值得﹐所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借一個極端的間諜故事﹐張愛玲有可能是寫她與胡蘭成“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
﹐最終極的佔有”。“這部小說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撥開﹐結尾藏鋒。”沈寂說﹐“你看電影海報﹐王佳芝和易先生兩人對望﹐那陰影裡的對峙眼神﹐那是愛嗎﹖ 是恨。”
“30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30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30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張愛玲和鄭蘋如的《色‧戒》﹐發生在40年代上海孤島和淪陷時期的靜安
寺路。李安說﹐張愛玲的所有小說都在寫其他的人和事﹐只有這一篇在寫自己。28頁寫了30年﹐她的心中有很多恨意。靜安寺路就是現在的南京西路﹐上海的時
尚高地。為重現1942的老上海細節﹐李安花了2000多萬元﹐到車墩影視基地重新搭建了這條路。沈寂曾來看過幾次﹐覺得這裡“第一為真﹐第二為美﹐特別
是夜景﹐回到了老上海”。“連路邊停靠的黃包車都十分講究。數字確切的牌號﹐證明那時拉車載人都需備案﹐輪胎一律配擋泥板﹐棚子一律兩旁可折疊﹐方便下雨
時垂放。若是三輪車﹐腳蹬外必裹方皮﹐不僅美觀且騎久了腳也不會難受。若是人力車﹐必有撐架。”
1942年的靜安寺路﹐也是張愛玲眼中的風景。那一年她回上海﹐和姑姑同住在南京路和常德路交界處的常德公寓。這種Art.Deco風格的公寓在當時蔚為
時髦﹐20世紀初集中在靜安寺路兩側呈現。如今﹐在靜安寺高樓林立的一角﹐這幢肉粉色的7層小樓陳舊得有些發黑,牆面上鑲嵌著咖啡色的線條,使這幢大樓看
上去愈發古舊。臨街是些小雜貨店﹐居民們見怪不怪地看著一撥撥來尋訪的人。當年這裡屬于公共租界﹐有“中國租界的小拉丁區”之稱。公寓面積雖沒有花園洋房
或深宅大院大﹐但因其設施現代精致﹐居住的開支昂貴萬分﹐且都是只租不賣﹐為防貨幣貶值﹐不少都要付美元或金條﹐故問津者多為洋人及受西方教育的專業人士
﹐如張愛玲的姑姑。1942年到1947年﹐張愛玲一直住在這裡﹐她說:“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地方。”
走進去﹐和上海所有老房子一樣﹐門廳斑駁的白牆和暗紅的門窗之下﹐幾輛舊自行車隨意停著。各家的信箱積滿了經年的塵土﹐散落在右邊的牆上。一部嗡嗡作響﹑
需人操縱的淺綠色老電梯動感地維持著公寓曾經的風韻﹐原來這裡是一部英國產的鐵柵欄式電梯﹐上上下下都伴著光影的變化。看電梯的師傅開到6層﹐指一指左邊
﹐“51號就是”。門上有一個玻璃的小窗口﹐後面用布帘掩著。沈寂曾來過常德公寓幾次﹐他說﹐房間是兩室一廳﹐張愛玲住在靠近門口的小間﹐姑姑住在通向陽
臺的大間﹐“姑姑的氣質和才學都超過張愛玲﹐是真正大家閨秀的代表”。
公寓轉角是寬大的弧形陽臺﹐張愛玲最喜歡在這裡俯瞰靜安寺路﹐傍晚看“電車回家”──一輛銜接一輛﹐像排了隊的小孩﹐嘈雜﹑叫囂。深夜﹐“百樂門”飄來尖
細的女聲“薔薇薔薇處處開”。沈寂說﹐當時上海已經淪陷﹐租界裡也成日封鎖﹐甚至五天五夜不許進人進車。有一次﹐一個孩子病了﹐要出去看醫生﹐結果封鎖了
足足4個小時﹐孩子死掉了。這裡的生活並不像張愛玲筆下那麼悠閑。從常德公寓漫步過去﹐十來分鐘就可以踱到《色‧戒》的場景裡:“義利餅干行地街到平安戲
院……對面就是‘凱司令’咖啡館﹐然後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並排兩家4個大櫥窗﹐華貴的木制模特兒在霓虹燈後擺出各種姿態。”這些場景都集中
在從陝西北路至石門路的短短200米內﹐是靜安寺路最昂貴的地段﹐到現在也如此。
“凱司令”咖啡館開在1025號的靜安別墅的沿街鋪面﹐幾十年不變。說起靜安別墅﹐原是潮州會館的墓地﹐後又為英國人的養馬場﹐1926年由南潯富家
張家購得這塊地皮。現在仍保留了新式裡弄結構﹐一座座3層紅色磚木小樓排列整齊﹐總弄和支弄垂直交叉。據住在這裡的老人介紹﹐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這
裡是銀行職員的聚居地﹐“為什麼當年叫別墅呢﹐也得有錢人才能住得起﹐一棟房子要幾十根金條”。張愛玲寫﹐汪偽分子易先生挑中這裡﹐就是為了“不會碰見熟
人﹐又門臨交通要道﹐真是碰見人也沒關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瞞人的事……”
“凱司令”原為兩個門面上下2層﹐鋪面一個門面做門市﹐一個門面做快餐式的堂吃生意﹐正如《色‧戒》中所寫﹐“只裝著寥寥幾個卡位”﹐樓上情調要好一
點﹐“裝有柚木護壁板﹐但小小的﹐沒幾張座”。栗子蛋糕及芝士雞絲面及自制的曲奇餅干是其鎮店之寶。沈寂說﹐這裡是當年電影演員﹑作家等文藝圈中人常光顧
的場所﹐張愛玲及好友炎櫻也常去。作家程乃珊說﹐《色‧戒》裡老易對王佳芝說“凱司令”是由天津著名西餐館“起士林”的一號西崽開的﹐這話不錯﹐實際上是
3個西廚在30年代初合資以8根大金條開出的。3個人中有一位叫凌阿毛的﹐是當時上海灘做蛋糕最出名的西餅師傅﹐原在德國總會做西廚。中國人從來喜歡寧做
雞首不做牛尾﹐就與朋友合資開下這家咖啡館﹐取名“凱司令”﹐確因當時有一名下野軍閥鼎力相助他們拿下這兩個門面。當年靜安寺路上沿街門面不是你出了錢就
可以租下來﹐這些公寓的大房東十分勢利眼﹐一看3個老實憨直的上海伙計出身的要在這裡開咖啡館﹐怕砸了這一帶店鋪的牌子﹐不肯租給他們。是這位軍閥以他的
名義幫他們拿下這兩間門面﹐店名便以一句籠統的“凱司令”以致感謝﹐意蘊長勝將軍﹐還可暗喻自己店鋪在商戰中金槍不倒。
“凱司令”現在仍坐落在南京西路原址﹐沿馬路的玻璃幕牆十分現代﹐門面擴大了幾倍﹐咖啡座移到了3層。范經理告訴記者﹐現在的布局已經變化很大﹐原先
的圓桌變成了長方形桌子﹐先前的封閉式木質結構變成了現在的大玻璃落地窗。只有房頂緩緩搖曳的金黃色吊扇可以覓得幾分老上海的味道﹐幾個“老克臘”臨窗而 坐。
“凱司令”斜對面的南京西路石門二路西北角﹐德義大樓下面﹐是“綠屋夫人時裝沙龍”的舊址。德義大樓1928年起建﹐正是裝飾藝術派在工業和建筑設計
中最流行之時﹐牆面採用褐色面磚並鑲嵌圖案﹐立面還有飾帶和4座人像雕塑﹐底商多為奢侈品專賣店。現在﹐“綠屋夫人時裝沙龍”無處尋覓﹐據說﹐當時的“綠
屋”是上海頂級服裝店﹐經營策略十分獨特﹐從衣服﹑鞋帽到各種配飾一應俱全﹐任何一個女子走進去﹐出來就能從頭到腳脫胎換骨﹐但代價也是非同一般的昂貴。
沈寂第一次來到常德公寓﹐是由與張愛玲相熟的吳江楓帶來﹐談話之際﹐從裡屋出來一位男子﹐一身紡綢衫褲﹐折扇輕搖﹐飄逸瀟灑﹐坐在一旁默默聆聽。在路上他
問吳江楓:“看張愛玲的神色﹐似乎並不愉快。”吳江楓笑道:“她不愉快﹐是因為我們在她家裡看到了她的秘密客人胡蘭成。”
常德公寓是張愛玲公寓生活的華彩段落﹐不只是在創作方面﹐還有和胡蘭成的戀愛。沈寂說﹐當時關于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戀愛關系﹐雖未公開﹐可在文化圈內已
有傳聞。在熟悉的朋友中﹐都暗暗為張愛玲惋惜﹐“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大漢奸﹖”沈寂覺得﹐在當時的上海﹐作家都在寫救亡圖存主題的淪陷區苦難生活﹐唯張愛
玲卻無政治意識地寫公寓生活﹐也是異數。
胡蘭成當時是汪偽政府的宣傳部次長﹐對中統內部的一樁奇案──鄭蘋如刺殺丁默事件十分清楚﹐而且﹐這個案子的插手人之一﹑政治警衛總署警衛大隊長吳世
寶的老婆佘愛珍﹐還是他的情婦。胡蘭成當時所處的特權階層生活也為張愛玲提供了《色‧戒》的素材:比如“一口鐘”和“黃呢布窗帘”。上海檔案館編研室陳正
卿研究員對記者說﹐上世紀30年代一直到解放前﹐國民黨高官的姨太太們總愛穿黑呢斗篷﹐以顯示自己的威嚴和權勢。而孤島時期﹐日本人控制著上海的貨幣﹐導
致貨幣貶值嚴重﹐物價飛漲﹐布是緊俏商品。據說﹐當年汪偽部隊找不到真正的黃呢子做軍裝﹐就到鄉下收購那種黑麻布﹐回來用土黃色的顏料涂一涂做軍裝。小說
中說到丁默用厚厚的黃呢布做窗帘﹐算得上是相當奢侈的了。
鄭蘋如住在法租界法國花園一帶的萬宜坊。當時汪偽政府中的媒體巨頭金雄曾與鄭為鄰﹐形容說﹐萬宜坊“活躍如鄒韜奮。美艷如鄭蘋如﹐都是最受注意的人
物”﹐而且﹐鄭的玉照上過當時發行量最大的《良友》畫報1930年總130期封面。上海社科院文學所陳惠芬對記者說﹐《良友》畫報剛開始有些鴛鴦蝴蝶派的
氣質﹐只要長得漂亮﹐在交際場上還算活躍﹐家境算得上中產﹐就能成為封面女郎。鄭蘋如的侄子鄭國季在南京路上的王開照相館找到了姑姑的這張照片﹐這還是去
年12月照相館倉庫水管爆裂時偶然發現的。王開照相館副經理孫孟英說﹐三四十年代輝煌時﹐很多明星來王開拍照﹐也是《良友》畫報封面女郎的定點拍攝地﹐
“拍一張要6塊大洋﹐當時可以吃一桌酒席”﹐但王開拍照並不收錢﹐作為回報﹐把明星們的大幅照片掛在櫥窗裡。
鄭家從日本剛剛回到上海時﹐住在順昌路太平橋附近﹐很快就搬到了重慶南路的萬宜坊。陳正卿說﹐萬宜坊離淮海路近﹐這裡外國僑民多﹐復旦大學的前身震旦
大學就在附近﹐而緊鄰的淮海路更是當年洋人們喝咖啡泡酒吧的一條街。而當年張愛玲居住的靜安寺路上雖然商業繁華﹐但各色人都有﹐魚龍混雜﹐要比淮海路低一
個層次。當年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生剛參加工作的月工資是40銀元﹐做到中層以後才到100銀元﹐方可支付得起一層樓的租金。而鄭蘋如家獨住一幢3層樓房﹐父
親月工資是800銀元﹐在當時也算得上是富戶人家。
陳正卿說﹐孤島時期﹐很多江浙一帶的鄉紳富豪都逃到上海租界來﹐帶來了很多錢﹐加之人們對明天的命運並沒有把握﹐即便在公共租界裡也並不是百分百安全
﹐日本巡捕要當真來抓人也沒辦法。所以﹐當時富人們大多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據統計﹐孤島時期的上海﹐酒店的數量和營業額都超過戰爭前﹐
而全上海舞廳多達200多家﹐更是創造了老上海娛樂業的巔峰時刻。鄭蘋如的侄子鄭國季說﹐鄭蘋如長得漂亮﹐又開朗活潑﹐成了小有名氣的交際花﹐經常出入于
百樂門﹑仙樂斯等上海灘著名的舞廳。
鄭蘋如算得上是萬宜坊的活躍分子﹐但父親的管教也很嚴格。鄭國季說﹐鄰居家有把電吉他﹐一天﹐鄭蘋如提出要去學﹐但父親不答應﹐為此鄭蘋如還把自己關
在屋子裡哭了鼻子。“但是﹐只要涉及為國家做的事情﹐什麼都可以犧牲﹐父親並不多過問。”後來﹐鄭蘋如結識丁默後﹐曾有幾次﹐丁默用自己的車把鄭蘋如送到
萬宜坊的家門口﹐鄭蘋如讓丁默上家裡坐坐﹐但出于警覺﹐丁每次都推脫了。
萬宜坊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大變化﹐仍舊是乳白色的石灰牆﹐星星點點的突起上掛滿了塵土。萬宜坊1928年建成﹐也屬于新式裡弄房﹐稍遜于花園洋房﹐但因
為有了獨立的衛生間﹐從結構上說比老式裡弄房好得多。當時這裡居住了很多文化名人﹐鄒韜奮住在53號﹐往裡走不遠﹐88號就是當年鄭蘋如的家。現在的
2﹑3﹑4層住了陳先生一家﹐1998年買下來的房子﹐若在當年要四五十萬銀元。屋子結構都沒變﹐窄窄的木樓梯旋轉而上﹐絳紅色的油漆並沒有脫落的痕跡
﹐2層到3層的拐角處是間小格子間﹐據說是當年佣人的房間。跟隨父母從日本回國後﹐鄭蘋如的大部分時光都在這裡度過﹐3層就是她的房間。站在陽臺上望去﹐
可見一排排整齊的小白樓﹐而暗黃色的銅柵欄更增添了幾分西洋氣。但陳先生說﹐電影並沒有在這裡拍﹐倒是後來有幾家媒體找到門來拍照。講得多了﹐他也對鄭蘋
如的家世有了些許了解﹐只是當時買房時並不知道﹐“這裡原來是中統女特務的家”。
據萬宜坊的門衛陳先生介紹﹐今年年初﹐李安的確帶人來看過萬宜坊的老房子﹐但電影卻是在旁邊的重慶公寓拍的。位于重慶南路185號的重慶公寓也是老上
海住宅的典型代表﹐原名呂班公寓﹐當年曾住過美國著名女記者史沫特萊。當年的木地板已經改成了大理石地面﹐李安就找人重新鋪上了木地板。由于當天要拍一幕
雨天裡地板上有一排皮鞋印的戲﹐但劇組的人卻沒人穿皮鞋﹐于是便拉來了陳先生﹐讓他在嶄新的木地板上走了一遭﹐“電影裡那排皮鞋印就是我印上去的”﹐說起
這些﹐陳先生頗有些驕傲。
命運交叉的場景
1947年6月﹐張愛玲告別了常德公寓和胡蘭成﹐與姑姑遷居梅龍鎮巷內重華新村2樓11號。與常德公寓這種獨幢高層公寓相比﹐重華新村沿街公寓要屬次
一等﹐由于上海地價昂貴﹐營造商就設計出這種裡弄公寓:總體布置比較緊湊﹐樓層一般為3至4層﹐以一梯二戶居多﹐每戶可各自關斷﹐外觀與新式裡弄相仿。室
內布置沒有獨立式高層公寓講究細節﹐居室面積也較小﹐講究實用﹑簡潔﹐但衛生﹑煤氣灶及暖氣裝置齊全﹐並配有壁櫥﹐平面緊湊到不能再經濟的地步。這些公寓
的住戶不少就是樓下店鋪的老板﹐方便照顧店內生意﹐還有不少為醫師﹑律師的診所或辦公室。程乃珊說﹐1950年後﹐張愛玲的姑姑想是為了節約開支﹐才從高
層公寓搬到這裡﹐不過因為地處繁華中心﹐這裡的房租仍屬相對昂貴的。
50年代初﹐張愛玲在上海的最後時光﹐在黃河路65號的長江公寓度過。淡褐色的馬蹄形的外形﹐從鳳陽路口一直延伸到黃河路上﹐外牆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顏色參差不齊﹐像是包扎拙劣的傷口。
常德公寓之後﹐張愛玲沒有再次邂逅浪漫﹐沒有回復到抗戰前的風光﹐更沒有創作出大批量的作品﹐這兩處住所也像是被人遺忘了。
之後﹐張愛玲出走香港地區﹑美國﹐生活日漸落魄。沈寂說﹐她在70年代發展到要“領救濟糧”﹐“用兩個箱子當桌子寫作”。在輾轉中﹐鄭蘋如的間諜故事
又一次與張愛玲相遇﹐“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寫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30年過去了”。陳惠芬說﹐之所以這部小說寫了30年﹐也是張愛玲逐漸放下胡蘭成
的一個過程。當年﹐即便胡蘭成如此辜負她﹐張愛玲還是在胡蘭成逃亡的時候寄給他一大筆錢﹐幫助他逃跑﹐聯想到胡蘭成的身份﹐這跟《色‧戒》裡的情節設置是
何其相像。《色‧戒》很好地體現了張愛玲的感情歷程﹐“雖然很不堪﹐但關鍵時刻總會心軟”。
鄭蘋如的真實故事發生在靜安寺路第一西比利亞皮貨店﹐“第一西比利亞皮貨店裡的槍聲”也成為人們對“刺丁案”的形象稱呼。新店遷至南京西路878號﹐
“凱司令”向東走不遠。門頭上的英文“First
Siberia”還隱約可辨﹐只是現在已經並入上海有名的“開開服裝”﹐店裡混雜了很多牌子的衣服﹐第一西比利亞的皮貨只因歷史記憶而佔據一角。店裡的牆
面上貼滿了幾十年來的老照片﹐最早的一張裡可見豐富的皮衣皮貨陳列﹐一只豹子赫然端坐在店中央。沈寂說﹐這雖然是以俄羅斯地名為店名﹐但其實是一個猶太人
開的﹐所以招牌是黑白的。由于附近已有兩家皮貨店分別取名“西比利亞”和“西伯利亞”﹐為了一爭高低﹐猶太人便取名為“第一西比利亞”﹐並用“虎嘯”作商
標﹐果然成了當時上海的皮草大哥大。
陳惠芬說﹐西伯利亞皮貨當時很熱門﹐用皮貨做領子很時髦﹐顯示的也是一種富貴身份。但張愛玲生在一個沒落的貴族家﹐從小就沒什麼榮華富貴﹐只靠自己得
稿費維持生活。所以﹐看張愛玲的作品﹐她寫衣服﹑寫公寓﹑寫古董家什很多﹐描寫得也很生動﹐但並沒有多提及奢侈品﹐連胡蘭成都說她“並不買什麼東西”。與
鄭蘋如不同﹐這種物質上的豐裕情景只是張愛玲的一種想象。
與西伯利亞皮貨店緊鄰﹐是張愛玲《色‧戒》中高潮戲的場景──王佳芝突然發覺自己愛上了老易而在緊要關頭放了他。程乃珊說﹐這家首飾店的原型﹐其實就
是張愛玲的好友炎櫻家開的﹐炎櫻的父親就是印度人﹐母親是天津人。這家珠寶店叫“品珍”﹐開在花園公寓底層﹐與重華新村﹑靜安別墅相鄰﹐都屬聯體公寓﹐檔
次要高﹐租金肯定貴﹐“但幾家珠寶店﹐總得有點架勢”。
這家小珠寶店早已無可尋覓﹐傳言解放前夕炎櫻全家離滬﹐這間店就盤給炎櫻父親的大伙計陳福昌了﹐“文革”時關閉。沈寂曾跟姐姐進去過﹐“確實像張描寫
的那樣﹐樓下賣的大都是假的。閣樓上才是真貨﹐保險箱很重”。不過﹐沈寂覺得張愛玲並不真正了解鑽石的好壞﹐她所說的“火油鑽”是在火油中浸過的﹐看上去
珠光寶氣﹐但真的好鑽石並不會這麼浸﹐何況是6克拉的﹐“我姐姐去看時﹐聽說是‘火油鑽’﹐就不要”。李安也拿著好不容易尋覓到的6克拉戒指給他看﹐“你
看好不好﹖”他放在燈光下細細看那光暈﹐“好”。他說﹐電影裡當然允許假的﹐但這個引起故事逆轉的戒指卻不能是假的﹐這也算是李安的賣點。
故事的最後﹐王佳芝將老易放走了﹐“平安戲院前面的場地空蕩蕩的﹐不是散場時間﹐也沒有三輪車聚集……”平安戲院離常德公寓很近﹐張愛玲當時經常到這
裡看電影﹐“全市唯一的一個清潔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種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筑圓圓地朝裡凹﹐成為一鉤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 寬敞……”
這座電影院位于高層公寓平安大樓底層。大樓為8層美式公寓﹐30年代西班牙駐滬領事館就設在此處﹐現在﹐“那圓圓的朝裡凹成一鉤新月切過路角的大門”
已改成西班牙時裝品牌ZARA的專賣店。沈寂說﹐1943年以前這裡放的都是外國電影﹐李安還專門據1942年的報紙﹐找來當時的電影海報貼在劇院門口﹐
其中有《亂世佳人》和《月光寶盒》。
李安將王佳芝說扁了! 朗天 2007-09-27
李焯桃談論《色,戒》的改編問題,十分詳盡透闢,絲絲入扣,這裡只有一些補充。
李文指出,李安將買鑽戒的過程一分為二,更見從容,所言甚是,但他遺漏了很重要一點,便是王佳芝救易先生一命的那句說話「快走」,在電影中一共說了兩遍,第一遍出口,易先生好像聽不真,待她再說一遍才如夢初醒,狼倉下樓,為什麼呢?答案當然便是跟最後一場他坐在人去房空的王佳芝床上,輕撫感受她殘餘的體溫,雙目含淚,盡現「影帝」演技的安排息息相關。李安要觀眾認定易先生是一個真心愛著王佳芝的男人,所以王佳芝第一句說話他不敢相信。
李焯桃強調張愛玲原著是從女人角度看,李安則在電影中加入了男性角度。然而,說得更清楚一點,張愛玲說得其實是男女之間的權力關係,李安卻扭轉來說一個愛情故事。你會問難道張愛玲不也說愛情嗎?對,但她着力的是反動的愛情(裡面有人盡皆知的自況成份),李安的卻是愛情通俗劇。
值得注意的,還有原著中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後,下樓時惦念著有沒有人會處理掉自己,心慌意亂下截車離去,目的地是愚園路。張愛玲順手交代那裡是她一個遠房親戚的家,她要到那裡避避風頭,靜觀其變,活脫脫是一個張式人物。現在電影要去的目的地卻是易先生金屋藏嬌的地方,說明了王佳芝背叛了同志之後,想著的是會和這男人走下去。
事情敗露後,王佳芝從領口取下藥丸﹙這又是電影所加﹚,但沒有吞下,為什麼呢?因為,她不捨得離開幸福的可能王國。李焯桃清楚整理出那三場性愛戲和沒有性愛的聚會的關係,沒有性愛的聚會還要唱一首歌,歌還要是〈天涯歌女〉,還安排易先生聽後感動下淚,明顯看出李安心恐觀眾不夠聰明,誤會他們只有性慾沒有性愛,特此安排。經他改造後的易先生,更有人性﹙雖然那是埋藏在扭曲、壓力、暴力之下的人性﹚。
明乎此,強化鄺裕民的窩囊廢和老吳的不近人情,便不是不可理解了。王佳芝遇上的這一邊,戲劇上不過合理化她走近易先生那一邊。但是,難道不是太合理了嗎?李安把王佳芝說扁了!她變成一個為愛犧牲的女人,足賺觀眾一腔熱淚。原著的王佳芝,為的只是一點真心的可能,裡面未必一定有愛,易先生更從外形上及心態上清清楚是一個不該愛的人。為了即使百分之一可能碰到的真心(又或者即使是真,「一切都太晚了」),而不是實實在在的性愛,便甚麼都可豁出去;這才是張愛玲的浪漫,這才是現代主義的永恆。
張愛玲的王佳芝是屬於當下的,李安卻讓她憧憬未來。一個更易理解代入的王佳芝,難怪要找天秤座的湯唯來飾演了。
天涯杂谈_天涯论坛
色戒是张爱玲公然诋毁抗日英雄的作品 请大家抵制!! 2007.10.08
之所以要这样评价《色-戒》,就是要揭开抗战时期汪伪汉奸的真嘴脸。《色-戒》这部获奖电影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短篇小说。要深刻了解和欣赏一部文学作品,一定要了解作品描写的历史背景以及作者的生平。
先说张爱玲其人,抗战爆发后她没有像当时许多知识青年那样奔赴重庆或延安。据当时的统计大约50%的城市大中学生投奔了重庆,另有30%奔向了延安。只有很少的学生选择作敌占区的“顺民”。张爱玲不仅做了“顺民”而且做得很彻底,成为了汪精卫伪政府重量级人物胡兰成的老婆(订婚未嫁)。
胡兰成何许人也?时任汪伪宣传部政务次长、汪伪中央执行委员,并兼汉奸报纸《中华日报》总主笔,成为汪的“文胆”。我的同胞们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张爱玲丈夫这一串令人愤怒的职务吧!一个人可以为了爱情背弃自己的祖国吗?可以吗?可以吗?我要每个读者来回答这个问题!
其次张爱玲短篇小说《色-戒》的素材。这是一个根据市井流言,然后被严重歪曲的国民政府特工郑萍如暗杀大汉奸丁默村的真实历史事件。丁默村是当时汪精卫伪政府的特工部主任,在敌占区特别是上海残酷利用特务☆抗日爱国运动,给上海地下工作造成了严重破坏。国民政府特务机关决定设“美人计”刺杀丁默村。担当此壮举核心人物的女特工就是电影《色-戒》中被严重篡改的人物王佳芝,她的真名叫“郑萍如”。
郑萍如,生于1918年,郑萍如的父亲郑钺,早年留学日本,获法学学士学位,在日本参加了同盟会,大力支持孙中山,黄兴的革命事业。抗战初期,郑钺是上海公共租界的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的首席检察官。
郑萍如从小就受父亲的影响,热爱祖国。郑萍如长得非常漂亮,曾经成为上海最出名的《良友》画报的封面女郎。而且她从母亲那里学到了一口流利的日语。由于郑钺与中统人员关系密切,中统也就相中了她,把她发展为情报人员。由于她系出名门又容貌出众,所以经常往来于上海的交际场所,广泛接触日伪人员,从而刺探到许多重要情报。其中汪精卫准备叛逃的情报她也及时通知了重庆方面,只是后来军统的特务晚了一步,让汪精卫跑了。她还策划参与了绑架日本首相近卫文磨(日本亲王)儿子的行动。但最轰动和壮烈的是她行刺汪伪特务头子丁默村的事件。
郑萍如在上海读中学时,丁默村曾是她的校长,因此,中统派出郑苹如去实施美人计。郑萍如的父亲郑钺还鼓励郑萍如:“抗曰除奸,对国家民族有利,对四万万同胞有利,非做不可。”并预祝女儿成功。
同志们!他们父女这是一种什么精神,我们扪心自问,也许我们面临国仇家恨可以义无反顾,但谁会舍得将女儿送到魔窟中行刺!
1939年12月21日,丁默村去沪西一个朋友处赴宴,打电话约了郑萍如。中统特务立即作好中途截杀丁默村的计划。当郑苹如在宴后提出去买大衣的要求后,丁默村立即用自己的小轿车带上郑苹如直奔西伯利亚皮货店。在挑选皮衣的过程中,丁默村发现店外埋伏的刺客,于是仓皇逃离。于是此次刺杀行动失败,郑萍如的身份也随之暴露。丁默村扬言如果郑萍如不到“七十六号特工总部”去自首,就要杀她全家。郑萍如将计就计约定默村于25日在来美琪大戏院“自首”,实际上她随身携带两把手枪准备手刃丁贼!丁默村则暗中安排,一举擒获郑萍如。
郑萍如被俘后视死如归,虽然汪伪政府中的大佬汪精卫、周佛海等人的老婆屡次劝降,均未果。丁默村则要挟郑萍如的父亲郑钺,说郑父只要到汪伪政府就职就可以免除郑萍如的死刑。郑老先生不为所动,宁可破家亦不肯做汉奸。
1940年2月中旬,汪伪特工机关在武行铁路徐家汇路车站的附近将郑萍如烈士枪杀。就义前郑萍如穿了一件金红色的马海毛羊毛衫,披了一件毛皮大衣。最令人震撼的是她还在头上插了一枝花。汉奸特务在震惊之余竟不敢开枪,郑萍如只是淡淡地说:“不要向我的头部开枪!”
她以一名女性独有的大义凛然的方式给残暴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和可耻的汉奸特务予以了最后的、最强有力的反击!
郑萍如的就义告诉了他们什么是“不可战胜!”
郑钺因不愿以出任伪职保释女儿,而痛失爱女,精神饱受打击,从此一病不起,于1941年初满怀悲愤而终。郑萍如的哥哥郑海澄于1942年留学归国,弃笔从戎参加中国空军,并在1944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
张爱玲通过在汪伪政府身居要职的丈夫了解此案的详细情况,却根据市井流言将郑萍如描绘成在刺杀关键时刻为爱情,主动泄密保护汉奸的痴女子!市井流言者根本就是鲁迅笔下那无聊看客的现实翻版,面对爱国牺牲的志士,竟麻木的将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如同淞沪抗战跳伞降落在上海弄堂里的国军飞行员,因为敲不开门,不得已拔枪自戕。
上海小市民是麻木的,真正达到了“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境界,但是张爱玲却是别有用心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此案详情,而且稍具分析能力的人就会想到,郑萍如只要对丁默村有情,郑就不会二次设局杀丁,汪精卫的太太也会为郑丁二人撮合。
张爱玲的目的只有三个:
一、用爱情为自己嫁给汉奸遮羞,写王佳芝为爱而疯狂就是为自己甘当日伪贱民寻找借口,无非落在一个“情”字,可是这情字越是缠绵越叫人作呕,越令人看清她伪善的真面目。
二、为所有畏惧抗战艰苦者寻找逃避的理由。在这场空前的民族灾难面前,有人选择了坚决的反抗,有人选择了沉默和逃避,还有一小撮人选择了背叛!而张爱玲正是那为数不少的沉默者和逃避者中的代表。你们面对那些正片正片淹没在敌人炮火中的抗日勇士,何谈什么“淑女”和“人性”?没有国格焉有人格?
三、为自己的汉奸丈夫开脱。因此不要将曹雪芹等清朝汉人文学家与张爱玲并题。曹雪芹在抄家后猛醒,不堪满州政府的卸磨杀驴,痛彻心肺的反思自己家族以及众多汉人包衣(奴才)的下场。用文学的形式直接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满洲皇权,猛烈抨击和揭露满清政治斗争的残酷和卑鄙(详见《红楼》之满洲包衣)。蒲松龄以猎奇的方式抒发改朝换代的痛苦。(详见《聊斋》之小报记者蒲松龄)他们当了顺民却反思了,撼动了满洲皇权的权威!而张爱玲你的作品在说明什么?王佳芝的死被写成男友的无情,不惜以深爱自己的女人为诱饵去行刺。
实际真正造成郑萍如牺牲的原因就是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是胡兰成这样的人对祖国的背叛,是张爱玲这样保持沉默者对侵略与背叛的纵容!
《色-戒》一文对这些直接原因避而不谈,这是彻底的捏造和对犯罪者的开脱。张爱玲我为你是中国人而感到耻辱!我为有人称你为“淑女”而羞愧!
中国人!你们警醒吧,在一个民族灾难深重的时刻,在几十万同胞倒在敌人屠刀之下的时候,一位文人竟然可以超脱于世外,在笔端悠然的谈情说爱,叙述着都市的红男绿女。这根本是在为麻木的即将成为异族奴隶的人们提供精神的毒品。张爱玲你没有资格去写郑萍如,你主动去写出的文章,根本就是一盆泼向烈士的污水!是对神圣祖国悄无声息的背叛与进攻!
最后李安等人为了拿奖,竟然将一位为保卫自己国家独立和尊严的女英雄演成一个愚蠢的婊子。在这个世界上哪个国家会把本国的反侵略战争拍成色情片?竟然将英雄描绘成三级片的女主角?安徒生撰写的《皇帝新装》竟然在我们国家上演了全国互动活剧。直到今天竟然全国为之叫好。
同志们啊!郑家是真正的满门忠烈!郑萍如是我中华之真巾帼英雄!
而张爱玲则是真汉奸,是向神圣祖国和伟大英雄泼污水的日帝走狗。张爱玲你像流浪狗一样的死了,还要死在人家的水井里,真是条日本军国主义的好狗狗啊!李安你是为了得奖不择手段的伪君子,张艺谋你就纯粹是一个素质低下的真小人。
全体有良心的国人都要向郑家敬礼上香,全球华人都应自觉抵制李安和张艺谋的影片。
祖国神圣不容玷污,英雄伟大岂能亵渎?!
還是要看床上戲──《色,戒》的情慾戲碼 陳嘉銘 2007-10-10
傳媒的焦點,往往就只往「床上戲」鑽,由張愛玲小說裡搬弄的諺語──「到男人心裡去的路通到胃,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溜了開去,真箇教人看到通往香港觀眾眼裡的,還不是赤條條卻倒沒有完全呈現於幕前的生殖器!說的當然是電影《色,戒》裡的三場愛慾場面,可卻少有人認真地為它們解讀;而坊間的評論,又似乎只是捉錯用神地簡言之「性愛與真情矛盾對立」云云。可要留神的是,導演乃幾曾把珍奧斯汀的《理性與感性》、王度廬的《臥虎藏龍》以及安妮普露的《斷背山》搬上銀幕的李安,他為人物關係的詮釋,又豈只有直接的性愛權力解讀?
一切,可能從《斷背山》開始
《斷背山》說放羊人Jack與Ennis的同性情誼。尤其關鍵的,便是他們首次在月下營帳裡的「斷袖分桃」──小說的文字,交代Jack在營帳中背靠於Ennis,並牽著他的手觸及自己的陰莖,卻被Ennis翻身推開;可是Ennis又立時「跪坐地上,鬆開皮帶」,把Jack拉到身下,並進入他的身體。相對電影的呈現,卻是Ennis被Jack連翻拉扯,在欲迎還拒的被吻間,Ennis顯得有點不知所措,由Jack自行寬衣解帶,再讓Ennis進入他的身體。
電影裡的兩個男子,似乎就由小說的主客位置,被完全的逆轉過來。可以追問的,當然是為何要有此逆轉?又或者,是真正的逆轉嗎?抑或更深入去想,是因為由小說至電影而「反主為客」的Ennis,似乎更能擺出一個主動(去扮演被動)的姿態,誘使「反客為主」的Jack?這又會否同時令在電影裡說自己「不會犯罪」的Ennis(這翻話在小說沒有出現),多了一重更顯矛盾的人物層次感?
三場床戲,三重對壘
回到電影《色,戒》,便可見因為小說文字沒有處理的性愛關係,在李安手裡多出了這種層次。性愛關係裡的主客位置,從來都是人物角力的最佳反映。問題是,說「男上女下」就是男性主導,或「女上男下」就是女性「反客為主」,更甚者如男性抽出皮鞭向床上的女方揮去,便是男方的粗獷控制云云(可參考李焯桃,〈《色,戒》的改編與性愛〉,明報07年9月9日或石琪,〈《色,戒》牀上性戲最突出〉,明報07年9月27日),就可能只是一廂情願的情慾解碼,卻未有看清性愛關係的主客二分,又豈只是一個動作的反映。而更甚者是與人物關係的糅合,模糊了戲中性愛主客位置,卻又在增加綺麗中不失糾結。
《斷背山》的兩男角色,首次性愛的接觸便由李安加上了注腳,潤飾了人物。張愛玲沒有在小說《色,戒》裡言說的性愛關係,亦由李安豐富了意義,但當然不是一般俗套的解讀。
首場身體接觸,發生在易先生(梁朝偉飾)托司機帶王佳芝(湯唯飾)前往的寓所,亦似乎是男方以主動的姿態,如同扮演施虐者在女方身上蹂躪,令對方身心俱疲。這當然可以被想像成男方主導,然而細心去看,更可會是女方一直扮演著誘導角色,逼迫男方心癢難耐,而逐步令他「主動出擊」,實際上是被動地成了女方任務的囊中物。如此解讀,是因為電影不如小說早已披露學生的行動乃「美人計」,可來到電影並沒有由角色們事先張揚,卻只道是接近漢奸易先生;然而就在易太太(陳沖飾)上坐於學生佯裝麥氏夫婦的汽車時,就只有王佳芝的氣定神閒主動迎戰。小說沒有的,電影都補上了,就如下雨的一場由王輕倚於易的身旁,及至首次在餐廳單獨進餐的調情話,女方在言語間欲拒還迎,似乎早已為她的好生主動而伏筆,而男方的被誘,是意料中事。這些小說沒有處理的,都由李安著墨了,也成就了首次的床上角力,易先生就在強行進入間,反過來被女方在呻吟和微笑間俘虜。
因此,說性愛姿態的主客象徵,其實很多時都在表面兜轉,而忽略了更深的戲碼。這亦正是第二場床上交合的遞進,由易先生趕回住處與佯裝回香港的王佳芝見面;王的一句又一句「我恨你」,又是一次以退為進,誘使另一場床上溫柔。畫面可見盡是男女肉體的盤龍交錯,如延綿生長的樹藤,蔓生出情慾的滿足;可又是因為那滿足,與難分主客的扭曲軀殼,更見那模糊化的敵對關係,亦蘊釀了各自的情感。王佳芝的主動,就在這時反過來成了自己的囚牢,令自己釋出或明或暗的戀慕;易先生想當然是被俘虜了,可女方也是由此生出複雜的愛慾,而正好在這場性愛的交纏狀態下表露無遺。這亦解釋了女方為何在日本飯店哼唱〈天涯歌女〉,而不無真情。
第三場的床上高潮,就完完全全缺乏了前兩場的「前戲」,而在王佳芝等待易先生兩小時後,由男方離開辦公室,繼而在車上大發雷霆,便隨即剪影到床上的肉帛相見,亦是性事高潮的來臨。那是女上男下的姿態,由畫面交代女方看到牆上掛有男的手槍,便把枕頭蓋到男方眼前,似要製造女方可以拔槍殺男的懸念。可男方忽然翻身,把女的壓了下來,才活活地完成高潮。明乎此,可見女的不錯先是在上方,就如一般人所理解的女方主導,可暗地卻是說女方的主導已不及前兩次的操控位置,而是活脫脫地把本來可隨即手刃敵人的機會,交托出來,反成了被動的傀儡。這亦正好說明了,為何結局的一場珠寶店戲碼,其實並不是一時三刻的女方猶疑,而是早已埋下伏筆的情愛皈依。
不錯,張愛玲的小說沒有這三場性愛戲,可李安的電影卻由各有意象的身體角力,交代出更深入的男女對峙;而這連串刻劃,亦不會是表面的情慾想像,卻更包括了故事起承轉合的補白,又是情愛肉慾的矛盾寫真。是故,這三場床戲,不應只是傳媒的話題焦點,而更像是床上的紅樓大觀園。
如果這個女角不是張愛玲的倒影……
不少評論分析都會說,小說的王佳芝是參照抗戰時愛國間諜鄭蘋如而塑造,更是張愛玲的自我觀照。來到李安的電影,不難因為王佳芝的主動進取,以及對情與欲的果敢,而聯想他的前作《理智與感情》的Marianne和《臥虎藏龍》的玉嬌龍,她們都是坦白赤裸地追求情愛,成就自我。
來到這一點,更難不去聯想那滿是李安的印記。在不少訪問裡,李安提及因嚴父的傳統思想,以致在個人的追求上出現衝突與掙扎。他在《囍宴》的幕前演出,說了一句「這是中國人千百年的性壓抑」,隱隱然就是要為背後的多重掙扎而發聲。來到電影《色,戒》,三場的性愛戲在壓抑之上加倍發聲,亦更能把男女的情欲角力與主客對峙,提升層次。張愛玲才不過數句的性愛指涉,就由李安化作光影,讓人看到一個又一個改編的人物,也看到電影作者本身。
聞天祥看色戒
李安要你看到易先生作為特工首腦的扭曲心理與性愛習慣,對王佳芝或觀眾而言,都是震撼;但之後可能被當作奇觀看待的作愛姿勢,如果可視為老易的宣洩方式,更耐人尋味的卻是王佳芝的迎合與投入。
張愛玲的「色戒」像是一枚織工精細的小方巾,李安的《色戒》卻似一捆毛裡沈厚的天鵝絨。電影像原著一樣,都從易先生家的麻將桌上開始。片中幾場方城之戰被拍得很有味道,效果不下於男女情慾的貼身肉搏。以陳沖為首的幾個太太都演得頗好,聲音表情十足,又帶有幾許曖昧,絲毫不受空間擠壓而失了張力。靈活的運鏡和剪接也適時放大一些細節,易先生跟化名麥太太的王佳芝的眉眼交會,太太們從看牌到打出去的節奏,全都是戲。
然而隨著王佳芝托詞離去,在咖啡廳裡給計畫殺害易先生的同夥打完電話,時空跳到四年前,當她還是隨校遷移香港避難的嶺大學生,故事從頭說起,電影與小說的漸行漸遠,也就愈來愈明顯。
電影為王佳芝的孤身一人想了好些理由,也把她對男同學鄺裕民的好感作了埋線,讓她後來的愛恨與遺憾,甚至孤注一擲,更有戲劇性。一班台灣年輕演員(朱芷瑩、高英軒、柯宇綸……)以王力宏為首,演出青年學子熱血沸騰卻又流於天真的愛國情操。他們用戲劇救國、在台上呼口號還不夠,還異想天開在真實生活也殺個漢奸報國洩恨。王力宏的外型,雖然讓他成為當中的領導者與白馬王子自有其說服力;然而在他努力演出的痕跡中,那急切的愛國腔調常有過與不及的問題外,最殘酷的還是在湯唯的對比下,很難看到他在經歷大變後的轉換層次。
湯唯倒是不負眾望,稱不上性感也不見得美麗過人的她,充分展現王佳芝性格與外型的多重變化,不僅有從清純女大學生到漢奸情婦的顯著差異,即便同樣以「麥太太」身份接近老易夫婦,她也能在「香港時期」與「上海時期」,做出明顯的區隔。就算未到渾然天成,但就一個新人來講,已是可圈可點。電影片名從《老易的故事》再回到《色戒》,合理不過,很顯然的,她才是牽著劇情走的最關鍵。
梁朝偉飾演汪精衛政權下的特務頭子易先生,總是在太太和女伴們摸八圈時匆匆回家,進來應酬幾句就神龍見首不見尾,而且喜怒幾乎不形於色。這個角色其實是李安的詮釋與張愛玲原著最大的差異所在。不像小說裡的男人對這段「美人計」就幾句感想——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乾淨俐落得近乎寡情自利。
電影對易先生添了許多描繪,早在香港前緣的部分,無論是在牌桌上側身低頭拿點心、其實是為了窺見王佳芝寫的電話號碼,或是在裁縫店裡要求她直接穿著剛做好的合身旗袍別換下,甚至是送人回家、要進門還是不進門的猶豫,都可看到易先生的小心與心動。在這裡,情慾的流動還是曖昧的;也讓王佳芝為了更有效地色誘易先生而讓並不喜歡的男同學「教」她發生親密關係,有了一種狼狽的悲傷。而上海重逢,乾柴烈火,那三場被炒得沸沸揚揚的床戲,尺度是否必要至此?或許見仁見智;但「戲」無疑是苦心經營、不可或缺的。李安要你看到易先生作為特工首腦的扭曲心理與性愛習慣,對王佳芝或觀眾而言,都是震撼;但之後可能被當作奇觀看待的作愛姿勢,如果可視為老易的宣洩方式,更耐人尋味的卻是王佳芝的迎合與投入。她是個陷阱,那男人卻想鑽到他的心底,兩人之間逐步模糊的敵我界線,透過三場性愛,確實得見脈絡。再聯想那場王佳芝在老易車內久候不耐、等他上車忍不住抱怨的戲,老易近乎壓上她身子後爆出的大段台詞,在梁朝偉精彩的念白當中,老易等於向這個女人暴露了原應保密的工作內容以及情感理智的天人交戰;而王佳芝在日本料理店與老易偷時間約會,席間為他款款唱出「天涯歌女」,已不是勾引而更像訴情了。
李安沒能像張愛玲幾句話就直達「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而臻至簡單三個字「太晚了」的境界,所以反其道而行,改以綿長取勝。他不僅用很多時間去鋪排小說裡的細節,甚至把老易、王佳芝這兩個角色變得像蔓藤糾纏。而一如李安慣有的作者特色,他明顯地同情這兩個人物:王佳芝在關鍵時刻的戲假情真,還比較容易聯想到小說精神;但易先生最後看似鎮靜,實則悵然若失的表情與身影,卻是屬於李安的筆觸。
藍祖蔚看色戒
李安的《色,戒》卻是唯一能夠破除張愛玲魔障的創作者,他不用字卡,不死守小說章法,而是鑽進了張愛玲的文字底層,挖出了意在言外的暗香,翻轉出滿室撲鼻的惆悵與幽恨。
張愛玲的小說一向難拍,從《傾城之戀》、《紅玫瑰白玫瑰》、《怨女》到《半生緣》,她的文字魔障總是緊緊纏繞著台港導演,每個人在雕琢意像的同時,都臣服在張愛玲的文字障下,不得不用字幕卡夾雜幾句書中精彩文句,因為那是導演們難以超越的意像考驗。
李安的《色,戒》卻是唯一能夠破除張愛玲魔障的創作者,他不用字卡,不死守小說章法,而是鑽進了張愛玲的文字底層,挖出了意在言外的暗香,翻轉出滿室撲鼻的惆悵與幽恨。
長篇小說因為事件多,人物雜,改編成電影,通常就得刪砍挪移;短篇小說則是文意精煉,要擴大成為劇情長片,往往就得在不失原味的情況下加油添醋。
李安接受紐約時報訪問時曾說華文小說素重內斂曖昧,然而電影是另類媒體,意象不能太含蓄,先要讓觀眾能夠「看見」,既而明白。《色,戒》的功力就在看似意象明白,卻還又蘊含更多的餘韻,剪接的尺度拿捏尤其精準,剛巧站在「多一分則俗,少一分則澀」的臨界點上,所有該交代的情節無不一一提點,卻留下更多澎湃暗潮,衝撞著觀眾心田。
《色,戒》小說把時空脈絡精練地約束在一場牌局前後,思緒前後跳動;《色,戒》電影卻精準切割成四年前和暗殺前後兩個段落,並且界定成「彩排」與「正式搬演」兩個層次,把小說人物的回溯意識推衍出層次鮮明的歷史長河,改編手法極高明。
話劇社演戲是第一段落的重頭戲,原著中輕描淡寫的一句:「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台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卻成了改編加料的線索,王佳芝(湯唯飾演)因為參加了話劇社,才認識了鄺裕民(王力宏飾演)為首的一群血氣方剛青年,才動了暗殺易生先(梁朝偉飾演)的念頭,但是只靠青春血性,註定只能跌撞,難以成事。
在愛國主義的大旗下,李安用半嚴謹半諧謔的喜劇手法表現王佳芝初試雲雨情的懵懂與失落,少不更事的同學們殺先是見機行事,拔了菜刀就想上,後來甚且以眾擊寡,胡亂殺了人,跌撞讓他們開了竅,也各自在「成人」祭典上付出了代價,建構了那年夏天的一場暗殺「練習曲」。
經過四年的逃避、沈澱與篩汰,成長的肉身和與覺醒的靈魂才有可能迎接第二波的真實版暗殺行動。王佳芝繼續著她的角色,所有的歷練都成為她正式登台的能量,從練習曲到正式搬演,電影的進程有合理的邏輯演進,也才有了血肉花火的激濺。
李安重視細節的控制工程也在《色,戒》人性洞察上展現信手拈來盡是文章的細膩深度:練習曲時期,幕後不但有國特監控,連易生先的親信副官亦查覺了,學生的熱情其實只是一場半吊子的暑假實習,一切只像場家家酒的遊戲;跨進正式時期,幕後還是有汪政權特務監控一切,那則是暗含了政治鬥爭與權貴禁忌的平行線,隨時可能翻盤的風雲詭譎,透露著逼人窒息的盤算力道。
至於女性的幽微心結更是入木三分。鄺裕民原本與王佳芝互有好感,王佳芝要色誘易先生時,就得識人事解風情,所以得先破瓜,教會她男女之事,鄺裕民是領導,不能假公濟私,只好推出唯一有嫖妓經驗的梁閏生(柯宇綸飾演),這場戲先是拍出了藉酒壯膽初試雲雨情時的尷尬,繼而又有王佳芝採取主動,得諳箇中情味的狠絕,最後再在鄺裕民壯膽偷吻,卻被王佳芝一把推開,四年前鄺裕民不願毛遂自荐的膽怯與愚蠢,早已傷了王佳芝,女人心早已走過千山萬水,唯有傻漢還在原地踏步,曾經滄海的女間諜,心中的感歎、惆悵與悲恨,已非昔日同志能夠理解了,李安真是讀透了原著中那句:「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鄺裕民,結果後來恨他,恨他跟那些人一樣。」因為消化又吸收了,才又添加了那麼些層次分明的好戲。
當然,《色,戒》功力最深的層次還是在於梁朝偉與湯唯的互動。
男女之間的曖昧趣味在在試探,李安的重點選擇在小說中不曾出現的裁縫間裡,湯唯要求梁朝偉改短衣袖,梁朝偉要求湯唯不要脫旗袍,都是交淺言深的逾矩越位對話,卻已是眉來眼去的暗通款曲了;至於梁朝偉上了牌桌,先餵一張七萬給湯唯吃,卻硬被陳沖給碰了,轉回到梁朝偉手上時,他硬是再打一張絕七萬給湯唯吃,放水餵食,討好放?的挑情意味鮮明,順道歪個頭再記住湯唯電話,然後湯唯胡了牌,牌友氣得推開梁朝偉的牌查看放水痕跡,每個角色都有戲,都有心念電轉,李安在行雲流水間寫完了男女曖昧情事,懂麻將的人看得興味盎然,不懂的人亦能察覺眉來眼去的電波流動,確是雅俗共賞了。
針線綿密的劇本就要不時在小細節上見功夫,既有機鋒,還要含情,才能打動人心,因而有了:梁朝偉不看電影,是因為暗的地方不去(寓意特務心虛);湯唯哭喊我恨你,多年不信人言的梁朝偉直說我相信(暗指心防已撤);餐廳人少是因為菜難吃,卻因此才能相聚歡談…《色,戒》中的男女攻防早已超越了特務心智,而是在男女拔河上動刀動槍見血肉了。
湯唯在日本酒館中的一首「天涯歌女」的小曲清唱更是神來一筆,透過「天涯海角覓知音…咱們倆是一條心…患難之交恩愛深」的明示,轉進到「人生呀誰不惜青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穿在一起不離分」的情愛期許,俗豔小曲卻能宛轉多情,漢奸落淚,觀眾驚歎,更堪稱是電影歌曲的運用典範了。
至於床戲心理學,更是層次分明了,張愛玲的文字中只有「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和「到女人的心裡去的路通過陰道」兩句線索,留給觀眾自己想像的空間,李安卻從中鋪陳出三段激情床戲,那就是他「要讓觀眾能夠看見,既而明白」的電影創意的具體實踐了。
第一場的小公館幽會,小說只交代了屋主進了集中營,李安卻是安排湯唯手抹壁櫥,一抹就是一層灰,說明了那是久無人煙,不會有人打擾的僻靜場所,這就是影像吸引文字精義,再推展出影像文法的高明功力。
接下來,梁朝偉才攔腰索吻,湯唯卻忙不迭護髮,既而要自行寬衣,卻被梁朝偉粗暴凌虐,展示了他享有雄性主宰優勢的心情;後來的體位變化,則兼具了女性身心變化,以及男性雙手血腥後的情緒洩忿,情欲人生有了準確對話。當然,就表演的層次而言,李安拿掉了傳統床戲中那張遮蓋演員器官和情緒的床單,不能再扭捏作態,寫實主義和戲劇感情的雙重要求,逼得演員必需將肢體和靈魂都更投入到角色的情境中,那真的就是一次跨越表演關卡的里程碑了。
《色,戒》小說中的最後一句對白是易太太在牌桌上高聲笑著:「不吃辣,怎胡得出辣胡。」《色,戒》電影也有這麼一句對白,只用在易先生悵望著王佳芝的空床時在空間迴盪的交談聲音,但是,李安卻具體實踐了「吃辣,又胡了辣胡」的意像與理論,因為《色,戒》的情欲戲,除了火辣,更展現了角色性格與心境,那些被媒體放大解讀的床戲,有情有色,讓人怦然心動,卻無意渲染色情,而是逼見角色內心波濤;李安雖然剝光了演員外衣,卻能夠從肉身和汗水中直寫靈魂。演員放心把自己交給李安,取得了藝術殿堂的入場卷,其實也是一種福氣了。
(中時)
側記「色戒」---貪看湖上清風. 龍應台
在那樣的時代裡,你對所謂「忠奸」難道不該留一點人性的空隙嗎,不管是易先生還是丁先生,是張愛玲還是胡蘭成?
電影的瞬間大眾魅力真的不是文學的慢火細燉可以比的。張愛玲的「色戒」是一篇比較少人知道的短篇;如果不知史實背景,小說本身的隱晦粗描筆法更讓一般的讀者難以入門。李安的電影,卻像一顆來勢洶洶的大火球從天而落,邊落還邊星火四濺,嗤嗤作響,效果是,人人都在談「色戒」,涼涼的小說也被人手人嘴磨蹭得熱了。
小說裡的漢奸大壞蛋易先生,因為在小說裡被處理得不夠「壞」,當年「色戒」發表時還被評論家批判,覺得張愛玲是非不明、忠奸不分。當時讀了「域外人」對張愛玲的批評,我忍不住大笑。
胡蘭成不早就說過張愛玲的人格特質了嗎?在「民國女子」裡,他這麼看二十三歲的她:「愛玲種種使我不習慣。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佈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裏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又說,「愛玲對好人好東西非常苛刻,而對小人與普通的東西,亦不過是這點嚴格,她這真是平等。」
而且,張愛玲文學作品裡頭最讓人震撼、最深刻的部分,不正是她那極為特殊、極為罕見的「不悲天憫人」的酷眼。
如果張愛玲有一般人的「忠奸意識」,她大概也不會在二十三歲時,嫁給了赫赫有名的「漢奸文人」胡蘭成啊。
易先生在小說裡不夠「壞」,除了張愛玲本身的認知價值和性格,除了她和胡蘭成的極深刻、極纏綿的愛情之外,我看見一個很少被人提及的角度,那就是,小說和電影之外,民國史裡頭的「易先生」,其實也不見得是個多「壞」的「壞人」。
易先生的「原型」丁默邨,一九○三年出生,因為陳立夫的舉薦而做了調查統計局第三處的處長,第三處後來撤銷,他就加入了汪精衛的政府,歷任要職。中日戰爭結束前夕,他是「偽浙江省省長」。
一九四七年五月一日,丁默邨被槍斃,罪名是「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判決書裡列出好多罪狀,包括「主使戕害軍統局地下工作人員及前江蘇高二法院庭長郁華、與參加中統局工作之鄭蘋如……」
這樣的一個「漢奸」履歷,他的死刑不是理所當然嗎?
不這麼簡單。
我在德國的雪夜裡翻讀南京市檔案館所保存成書的審訊漢奸筆錄、判決書、種種做為證據的信件、電報、便條等等,慢慢地看出一個故事的輪廓。塵封的史料所透露的真實人生如此曲折,幾乎有血肉模糊之感,其幽微傷痛諷刺殘酷完全不需要假借文學家之手。
在鄭蘋如因為刺殺丁默邨未遂而被祕密槍決之後一年,一九四一年,時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長的陳立夫和丁默邨祕密取得了聯繫,對這位當年被他提拔過、如今為汪偽政權特務頭子的後輩「曉以大義」,指示他應該設法「脫離偽區」,如果不能「脫離偽區」,就當「伺機立功,協力抗戰」。陳立夫「策反」成功,往後的幾年,丁默?表面上是傀儡政府的交通部長、福利部長,私底下,他為戴笠的軍統局架設電台、供給情報,與周佛海合作企圖暗殺當時的特務首腦之一李士群,並且配合戴笠的指示不斷營救被捕的重慶地下工作人員。
這些被營救的情報人員,在審判庭上,也都具函作證,丁默邨和重慶政府的合作是毫無疑義的。而在日本戰敗以後,局勢混亂,重慶政府為了防止共產黨趁機坐大以及新軍閥崛起,又適時而有效地運用了丁默?這個棋子。他被國府任命為「浙江省軍委員」,這一回,「浙江」前面沒有「偽」字了。
我讀到戴笠給「默?吾兄」的手書,戴氏要求丁默?在混亂危險中「切實掌握所部,維持地方治安,嚴防奸匪擾亂,使中央部隊能安全接收。」而丁
默邨也確實一一執行了重慶的指令。在中央部隊進入浙江之前,「奸匪」已經佔有浙西半片,是在丁默?進行「剿匪」之後,中央部隊才穩穩地接收了浙江。
夜半讀史,我揉揉眼睛,困惑不已。
那麼這丁默邨等於是國民政府招降成功的一名降將,這名降將不曾回到「漢軍」中來披麾上陣,但他留在「曹營」暗中接應,做蘋果裡的一條蟲,等於是國民政府植在敵營的間諜,其處境何等危險,其功勞何等重要。在戰爭中,隱藏的間諜所發揮的作用絕對不小於沙場浴血的戰士,不是嗎?
當重慶政府需要丁默邨的協助時,陳立夫和戴笠都曾對他提出保證:陳立夫應允丁可以「戴罪立功,應先有事實表現,然後代為轉呈委座,予以自首或自新」。戴笠則說得更明確:「弟可負責呈請委座予以保障也。」
好啦,那麼為什麼國民政府在勝利後就殺對它有功的「降將」和「間諜」呢?尤其在早已給予不殺的具體保證之後?問題出在「委座」──蔣介石嗎?
正在困惑時,陳立夫的回憶錄出版了。於是飛電請求朋友「火速寄《陳立夫回憶錄》來歐」。一週後書寄到,郵差從雪地裡走來,鬍子上還黏著白花花的細雪。我從他手中接過書,一把拆了包裝,幾乎就在那微微的飄雪中讀了起來。
我竟然找到了答案。
《陳立夫回憶錄》第232頁(L1)
:
丁默邨本來可以不死的,但有一天他生病,在獄中保出去看醫生,從南京拘留所出來,順便遊覽玄武湖……這個消息被蔣委員長看到以後,蔣委員長很生氣的說:「生病怎還能遊玄武湖呢?應予槍斃!」
丁默邨就被槍斃了。只因為他從獄中出來,貪看一點湖上清風,被一小報記者認出來,寫上了報。
啊,我不禁掩卷嘆息。難怪丁默邨的死刑判決書讀起來那麼的強詞奪理,對丁默邨所提出來為自己生命做辯護的種種白紙黑字的有力證據完全漠視。原來,判他死刑的,根本不是一個真正的法院,也不是一部真正的法。
在那樣的時代裡,你對所謂「忠奸」難道不該留一點人性的空隙嗎,不管是易先生還是丁先生,是張愛玲還是胡蘭成?
(中時)
丁默邨之死---回應龍應台「側記色戒」一文
汪榮祖
李安導演的「色戒」影片,未放映先轟動,也牽出虛構故事背後的真實歷史。電影所據張愛玲小說裡的「易先生」與王佳芝,呼之欲出,就是戰時汪政權的特務頭子丁默邨與重慶女間諜鄭蘋如。鄭女的爸爸原是江蘇高等法院的一位首席檢察官,媽媽是日本人,當時住在上海法租界裡的萬宜坊,在一家法國學校讀書。現在檔案證實她確實是軍統的情報員,奉命刺殺丁默邨,但她是如何被吸收當間諜的詳情,仍不很清礎。
參與汪政權並見過丁、鄭的金雄白(筆名朱子家)對兩人有生動的描寫:鄭蘋如「一個鵝蛋臉,配上一雙水汪汪的媚眼,秋波含笑,桃腮生春,確有動人丰韻」,而丁默邨「患有肺病,身體荏弱,面容蒼白,殊不類為一個特工首腦」。然而患有肺病的丁默邨卻性好漁色,豔聞頻傳,予鄭美人以可乘之機。丁與鄭繾綣幾個月之後,鄭就設計引丁入彀,竟被逃脫。「愛國女學生」亦因而被槍決殉國。電影裡說鄭女因動了真情不忍刺丁而失手,顯然是為了要增加戲劇效果的虛構。
丁默邨雖然逃過暗殺,仍然難免於戰後因漢奸罪名被判死刑,魂斷法場。龍應台女士最近發表一文〈側記色戒─貪看湖上清風〉(中時副刊96/9/17),針對丁默邨於戰爭結束前已被重慶策反成功,並與國府合作,而國府仍然槍決有功的降將,感到困惑與不解,感嘆「忠奸難道不該留一點人性的空隙嗎?」龍女士可能對當時的人與事尚未多加追究。
丁原是國民黨特工舊人,曾與戴笠同為中統局處長。汪精衛等人自重慶出走後,丁奉命赴香港勸阻,卻隨周佛海一起前往上海投敵,主持設於滬西極司斐爾路76號別墅的汪政權特工總部。76號不僅是特工的代號,而且是令人談虎色變的地址。尤其在1939與1940兩年間,當汪精衛準備前往南京籌組政府之時,雙方特工展開腥風血雨的廝殺,許多新聞界與企業界人士也成為無辜的犧牲品。76號特工血洗江蘇農民銀行與中國銀行,
在當時尤其震驚一時。汪政權的「中央黨部特務委員會」的主任雖是周佛海,但實際負責特工的是丁默邨及其副手李士群。就特務而言,丁不如李之兇殘,李又不如
76號出身黑社會的「警衛大隊長」吳四寶之殘忍,雖有程度上的差異,畢竟都是沒有太多人性、雙手沾滿鮮血的一丘之貉。且不論忠奸,即從人性的觀點說,丁之
伏法,並不冤枉。
龍女士從檔案裡所發現的丁默邨與重慶合作有
功一事,既不新鮮,也不完整。與重慶合作的漢奸大有人在,而功勞最大的主要人物是周佛海,周見大勢已去,復愧怍於心,不斷向蔣介石輸誠,並設立秘密電台,
於抗戰勝利時授命為京滬總指揮,完全俯首聽命,並於1945年9月30日,在戴笠的安排下,飛往重慶,丁默?為隨員之一。軍統頭子戴笠對丁默邨這位老同事
稱兄道弟,極盡安撫以為己用,而戴也擔負起處理漢奸的所有事務。戴笠利用漢奸,以符合國府利益,當然鐵口承擔,答應從寬處理以求政治解決。不料戴於1946年3月19日從青島飛上海時,在途中遇難。戴笠一死,無人能挑起重擔,
更不願沾上袒護漢奸的惡名,只有將所有漢奸移送法院嚴辦,雷厲風行,不僅第一等的漢奸如陳公博、周佛海、王楫唐、梁鴻志、殷汝耕等人死刑定讞,次一等的丁
默邨、梅思平、林陌生、齊燮元、傅式說、胡毓坤、李謳一、管翼賢、姜西園等也死罪難逃。其他如省長以上官員也都是死罪,即使扮演幫閒角色的儲民誼,位高權
輕,亦被判處死刑不誤。據國府司法行政部於1947年7月23日正式公布的已結漢奸案件,合計處死刑者已達2,720人,無期徒刑者2,300人,連新聞
報的一個副社長陳日景也被判無期徒刑。周佛海雖大大有功於國府接收京滬,使六十萬「偽軍」齊解甲,仍然死刑定讞,後經周妻努力奔走,向蔣下跪哭訴,國府才 於1947年3月26日因周確實保全了京、滬、杭一帶的秩序,命令特赦。所謂特赦,只不過是將死刑改為無期徒刑。周失望之餘,於1948年2月瘐死獄中。
周得免減刑,是唯一的例外。跟隨周的丁默邨再「有功」,不過是替周辦事,在嚴厲「肅奸」的氛圍下,怎麼可能有另一個例外?
丁原是國民黨特工舊人,曾與戴笠同為中統局處長。汪精衛等人自重慶出走後,丁奉命赴香港勸阻,卻隨周佛海一起前往上海投敵,主持設於滬西極司斐爾路76號別墅的汪政權特工總部。76號不僅是特工的代號,而且是令人談虎色變的地址。尤其在1939與1940兩年間,當汪精衛準備前往南京籌組政府之時,雙方特工展開腥風血雨的廝殺,許多新聞界與企業界人士也成為無辜的犧牲品。76號特工血洗江蘇農民銀行與中國銀行,
在當時尤其震驚一時。汪政權的「中央黨部特務委員會」的主任雖是周佛海,但實際負責特工的是丁默邨及其副手李士群。就特務而言,丁不如李之兇殘,李又不如
76號出身黑社會的「警衛大隊長」吳四寶之殘忍,雖有程度上的差異,畢竟都是沒有太多人性、雙手沾滿鮮血的一丘之貉。且不論忠奸,即從人性的觀點說,丁之
伏法,並不冤枉。
龍女士從檔案裡所發現的丁默邨與重慶合作有
功一事,既不新鮮,也不完整。與重慶合作的漢奸大有人在,而功勞最大的主要人物是周佛海,周見大勢已去,復愧怍於心,不斷向蔣介石輸誠,並設立秘密電台,
於抗戰勝利時授命為京滬總指揮,完全俯首聽命,並於1945年9月30日,在戴笠的安排下,飛往重慶,丁默?為隨員之一。軍統頭子戴笠對丁默邨這位老同事
稱兄道弟,極盡安撫以為己用,而戴也擔負起處理漢奸的所有事務。戴笠利用漢奸,以符合國府利益,當然鐵口承擔,答應從寬處理以求政治解決。不料戴於1946年3月19日從青島飛上海時,在途中遇難。戴笠一死,無人能挑起重擔,
更不願沾上袒護漢奸的惡名,只有將所有漢奸移送法院嚴辦,雷厲風行,不僅第一等的漢奸如陳公博、周佛海、王楫唐、梁鴻志、殷汝耕等人死刑定讞,次一等的丁
默邨、梅思平、林陌生、齊燮元、傅式說、胡毓坤、李謳一、管翼賢、姜西園等也死罪難逃。其他如省長以上官員也都是死罪,即使扮演幫閒角色的儲民誼,位高權
輕,亦被判處死刑不誤。據國府司法行政部於1947年7月23日正式公布的已結漢奸案件,合計處死刑者已達2,720人,無期徒刑者2,300人,連新聞
報的一個副社長陳日景也被判無期徒刑。周佛海雖大大有功於國府接收京滬,使六十萬「偽軍」齊解甲,仍然死刑定讞,後經周妻努力奔走,向蔣下跪哭訴,國府才 於1947年3月26日因周確實保全了京、滬、杭一帶的秩序,命令特赦。所謂特赦,只不過是將死刑改為無期徒刑。周失望之餘,於1948年2月瘐死獄中。
周得免減刑,是唯一的例外。跟隨周的丁默邨再「有功」,不過是替周辦事,在嚴厲「肅奸」的氛圍下,怎麼可能有另一個例外?
南方周末
龙应台:我看《色,戒》 2007.09.26
一、抢救历史
“所有的尺寸都是真的,包括三轮车的牌照和牌照上面的号码。”李安说。
我问的是,《色,戒》里老上海街景是如何拍出来的。他说,他的研究团队下了很深的工夫,而上海制片厂也大手笔地重现了上海老街。
“建筑材料呢?”
“也是真的。”
我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但是再追一句:“可是,街上两排法国梧桐是真的吗?”
“一棵一棵种下去的。”李安说。
他提醒我,第二次再看时,注意看易先生办公室里那张桌子。民国时代的桌子,他找了很久,因为大陆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桌上所有的文具,包括一只杯子,都费了很大的工夫寻找。
“你有没有注意到易先生办公桌后侧有一个很大的雕像?”
啊?没有。
“是钟馗。搞特务的都会放个钟馗在办公室里。”
李安并非只是在忠实于张爱玲的原著,他是在设法忠实于一段灰飞烟灭的历史。易先生进出的门禁森严的后巷,还真的就是当年76号特务头子之一李士群的住宅后巷。
香港又怎么拍的?香港的老街根本拆光了,大学生坐电车那些看起来像中环德辅道的镜头,怎么来的?
“那是槟城和怡保。那里的街屋和老香港一样,但是保留得很完整,只是马来西亚的屋顶是斜的,所以要作些计算机处理。”
“那电车怎么来的?”
“特别做的,真的电车。”
学生演戏的部分,是在香港大学陆佑堂里头拍的。1910年代的建筑,立在山头,仍旧风姿绰约。拍学生演戏的那一段,李安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因为影片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台北国立艺专第一次演话剧时所经历的:大学礼堂的舞台,纯真年轻的学生,从演戏里头发挥自己又找到自己的奇异经验,演完以后大伙兴奋地去吃宵夜,空空的街上下着小雨……
李安在叙述,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大的眼睛,温煦、诚恳,但是很深刻。这里有好几层的人生和故事交叉重叠了:20岁的李安和20岁的王佳芝、邝裕民,过去的年轻演员李安和现在的年轻演员汤唯。从前和此刻,戏里和戏外,剧本和人生,层层交织。
在寻找易先生的办公桌时,浮现在李安脑里的是“小时候爸爸会用的那种桌子”。《色,戒》在寻找的,是爸爸的时代会看的电影,会哼的歌,会穿的衣服,会摆在书架上的书,还有民国的口音。一口京腔普通话的汤唯得上课改学南方的国语。梁朝伟、王力宏、汤唯上了三个月的课,要读《未央歌》、《蓝与黑》,要看尤敏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阳》,要听当时的流行音乐,要读戴笠和胡兰成的传记和作品,要熟悉张爱玲作品里的每一个字,要进入一个有纵深的、完整的历史情境。
很深地“浸泡”在那个历史情境里,李安说,拍到后来,几乎有点被“附身”的感觉。“是张爱玲的作品找我,不是我找它。这段历史,就是要被留下来。”
“可是他们这个年龄的人距离那个时代,太遥远了。”似乎说得口都干了,他喝了一口茶,继续,“我们这一代还知道一点点,我们这一代不拍这电影,将来,就永远不可能了。”
我看着李安。这是香港中环的四季酒店,接近晚上11点,我突然发现了《色,戒》是什么。
它是李安个人的“抢救历史”行动。也许是张爱玲小说里人性的矛盾吸引了他,也许是张爱玲离经叛道的价值观触动了他,也许是小说的电影笔法启发了他,但是,真正拍起来,却是一个非常个人的理由,使得他以“人类学家”的求证精神和“历史学家”的精准态度去“落实”张爱玲的小说,把上世纪四零年代的民国史──包括它的精神面貌和物质生活,像拍纪录片一样写实地纪录下来。他非常自觉,这段民国史,在香港只是看不见的边缘,在大陆早已湮没沉埋,在台湾,逐渐被去除,被遗忘,被抛弃,如果他不做,这一段就可能永远地沉没。他在抢救一段他自己是其中一部分的式微的历史。
“话剧团的部分在港大陆佑堂拍,你知道陆佑是什么人吗?”
他摇头。
“你记得民国五十三年,有架飞机因为劫机在台中附近掉下来,死了五六十个人,很多电影圈的重要人物,里面有个人叫陆运涛?”
“当然知道,”李安说,“他是电懋电影的创立人,《星星月亮太阳》就是他的。他那时先来花莲,还有雷震跟赵雷,我那时九岁,还跟他们一起照相,印象很深刻。”
“陆佑,就是陆运涛的父亲。”
啊……他不说话了,可是我们可能都在想一样的事情:历史的许多蛛丝马迹,看似互不相关,却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蓦然浮现,仿佛它找到了你。张爱玲在
1939年拎着一只大皮箱来到港大校园,许地山是她的系主任。战火开打时,她在陆佑堂的临时医院里作学生看护,外表清纯的女学生心里深藏着一个人性X光照相机,喀嚓喀嚓拍下人世的荒芜。二十几岁的港大女生张爱玲,是否料到70年后在陆佑堂,有个李安试图把她褪色的胶卷还原?
二、性在绝望里
床戏演得那样真实,那样彻底,使我对两位演员肃然起敬,但是,如果不是演员对导演有极度的信任,这样没有保留的演出是做不到的。李安是如何说服演员在这部电影里,激烈而直接的性是必要的呢?
我相信它的必要。
张爱玲的这篇“不好看”的小说,之所以惊世骇俗,主要是因为小说中违反世俗的黑白不分、忠奸不明的价值观。一般的作者去处理女特工和汉奸的故事,难免要写女特工的壮烈和汉奸的可恶。张爱玲的女特工却因为私情而害了国事,张爱玲的汉奸,也不那么明白地可恶,长得“苍白清秀”,最贴近的描述,透露的倒有几分可怜:“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更“严重”的是,女特工之所以动情,那情却也不是一般浪漫小说里的纯纯的爱,而是,性爱。“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征服一个男人通过他的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如果王佳芝背叛了她的同志,是由于她纯纯的爱,她还可能被世俗谅解甚至美化,但是,她却是因为性的享受,而产生情,而背叛大义,这,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才是小说真正的强大张力所在。“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就权力的掌控而言,易先生是“猎人”,王佳芝是“猎物”;就肉体的释放而言,王佳芝可能是“猎人”,易先生是“猎物”。
因为有如此浓烈的“色”,才会有危险而肃杀的“戒”。易先生把一枚“戒指”圈在王佳芝的手指上,究竟是易先生施“戒”于王,还是王是易先生的“戒”,恐怕是一个辩证关系、互为连环。“虎”和“伥”是什么关系?“伥”和“娼”又是什么关系?在小说里,性写得隐晦,但是张爱玲仿佛给李安写了导演指示:“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是一个写在剧本旁边的导演指示。导演完全看见了性爱在这出戏里关键的地位,所有的戏剧矛盾和紧张,其实都源自这里。
李安对性爱的拿捏,非常精准。头一场床戏的暴虐或可被批评为缺乏创意,因为专家会指出,这种性的暴虐在纳粹电影里常会出现,用来凸显”权势就是春药“的主题。但是在其后的床戏中,两人身体之极尽缠绕交揉而神情之极尽控制紧绷,充分呈现了两人对自己、对命运的态度:易先生对战事早有坏的预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烫的刀山上,命提在手里。两人的表情,有绝望的神色,性爱,是亡命之徒的惟一救赎也是最后一搏;加上一张床外面的世界是狼犬和手枪,暗杀和刑求,阴雨绵绵,“色”与“戒”在这里做最尖锐的抵触对峙,李安把戏剧的张力拉到接近断裂边缘。
张爱玲曾经深爱胡兰成,胡兰成曾经伤害张爱玲。张爱玲对于“汉奸”胡兰成,有多么深的爱和恨?不敢说,但是在《色,戒》里,王佳芝身上有那么多张爱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无法不令人联想胡兰成。《色,戒》会让张爱玲涂涂写写30年,最后写出来,又是一个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东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语焉不详,太复杂的情感,太暧昧的态度,从上世纪四零年代她刚出道就被指控为“汉奸文人”这段历程来看,《色,戒》可能真是隐藏着最多张爱玲内心情感纠缠的一篇作品。
《色,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写郑苹如和丁默邨的故事,实际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爱与恨、“猎人与猎物”、“虎与伥”的关系,那“终极的占有”,写的哪里是郑苹如和丁默邨呢?李安说,他让梁朝伟揣摩易先生角色时,是让他把丁默邨、李士群、胡兰成、戴笠四个人的特质糅合在一起的。汤唯演的,是王佳芝和张爱玲的重叠。
性爱可以演出这样一个艺术的深度,Bravo,李安。
三、贪看湖上清风
电影的瞬间大众魅力真的不是文学的慢火细炖可以比的。张爱玲的《色,戒》是一篇比较少人知道的短篇;如果不知史实背景,小说本身的隐晦粗描笔法更让一般的读者难以入门。李安的电影,却像一颗来势汹汹的大火球从天而落,边落还边星火四溅,嗤嗤作响,效果是,人人都在谈《色,戒》,凉凉的小说也被人手人嘴磨蹭得热了。
小说里的汉奸大坏蛋易先生,因为在小说里被处理得不够“坏”,当年《色,戒》发表时还被评论家批判,觉得张爱玲是非不明、忠奸不分。当时读了“域外人”对张爱玲的批评,我忍不住大笑。
胡兰成不早就说过张爱玲的人格特质了吗?在《民国女子》里,他这么看23岁的她:“爱玲种种使我不习惯。她从来不悲天悯人,不同情谁,慈悲布施她全无,她的世界里是没有一个夸张的,亦没有一个委屈的。她非常自私,临事心狠手辣。”又说,“爱玲对好人好东西非常苛刻,而对小人与普通的东西,亦不过是这点严格,她这真是平等。”
而且,张爱玲文学作品里头最让人震撼、最深刻的部分,不正是她那极为特殊、极为罕见的“不悲天悯人”的酷眼?
如果张爱玲有一般人的“忠奸意识”,她大概也不会在23岁时,嫁给了赫赫有名的“汉奸文人”胡兰成啊。
易先生在小说里不够“坏”,除了张爱玲本身的认知价值和性格,除了她和胡兰成的极深刻、极缠绵的爱情之外,我看见一个很少被人提及的角度,那就是:小说和电影之外,民国史里头的“易先生”,其实也不见得是个多“坏”的“坏人”。
易先生的“原型”丁默邨,1903年出生,因为陈立夫的举荐而做了调查统计局第三处的处长,第三处后来撤销,他就加入了汪精卫的政府,历任要职。中日战争结束前夕,他是“伪浙江省省长”。1947年5月1日,丁默?被枪毙,罪名是“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判决书里列出好多罪状,包括“主使戕害军统局地下工作人员及前江苏高二法院庭长郁华、与参加中统局工作之郑苹如……”
这样的一个“汉奸”履历,他的死刑不是理所当然吗?
不这么简单。
我在德国的雪夜里翻读南京市档案馆所保存成书的审讯汉奸笔录、判决书、种种作为证据的信件、电报、便条等等,慢慢地看出一个故事的轮廓。尘封的史料所透露的真实人生如此曲折,几乎有血肉模糊之感,其幽微伤痛讽刺残酷完全不需要假借文学家之手。
在郑苹如因为刺杀丁默邨未遂而被秘密枪决之后一年,1941年,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的陈立夫和丁默邨秘密取得了联系,对这位当年被他提拔过、如今为汪伪政权特务头子的后辈“晓以大义”,指示他应该设法“脱离伪区”,如果不能“脱离伪区”,就当“伺机立功,协力抗战”。陈立夫“策反”成功,往后的几年,丁默邨表面上是傀儡政府的交通部长、福利部长,私底下,他为戴笠的军统局架设电台、供给情报,与周佛海合作企图暗杀当时的特务首脑之一李士群,并且配合戴笠的指示不断营救被捕的重庆地下工作人员。
这些被营救的情报人员,在审判庭上,也都具函作证,丁默?和重庆政府的合作是毫无疑义的。而在日本战败以后,局势混乱,重庆政府为了防止共产党趁机坐大以及新军阀崛起,又适时而有效地运用了丁默邨这个棋子。他被国府任命为“浙江省军委员”,这一回,“浙江”前面没有“伪”字了。
我读到戴笠给“默邨吾兄”的手书,戴氏要求丁在混乱危险中“切实掌握所部,维持地方治安,严防奸匪扰乱,使中央部队能安全接收”。而丁默邨也确实一一执行了重庆的指令。在中央部队进入浙江之前,“奸匪”已经占有浙西半片,是在丁默邨进行“剿匪”之后,中央部队才稳稳地接收了浙江。
夜半读史,我揉揉眼睛,困惑不已。
那么这丁默邨等于是国民政府招降成功的一名降将,这名降将不曾回到“汉军”中来披麾上阵,但他留在“曹营”暗中接应,做苹果里的一条虫,等于是国民政府植在敌营的间谍,其处境何等危险,其功劳何等重要。在战争中,隐藏的间谍所发挥的作用绝对不小于沙场浴血的战士,不是吗?
当重庆政府需要丁默邨的协助时,陈立夫和戴笠都曾对他提出保证:陈立夫应允丁可以“戴罪立功,应先有事实表现,然后代为转呈委座,予以自首或自新”。戴笠则说得更明确:“弟可负责呈请委座予以保障也。”
好啦,那么为什么国民政府在胜利后就杀对它有功的“降将”和“间谍”呢?尤其在早已给予不杀的具体保证之后?问题出在“委座”——蒋介石吗?
正在困惑时,陈立夫的回忆录出版了。于是飞电请求朋友“火速寄《陈立夫回忆录》来欧”。一周后书寄到,邮差从雪地里走来,胡子上还黏着白花花的细雪。我从他手中接过书,一把拆了包装,几乎就在那微微的飘雪中读了起来。
我竟然找到了答案。
《陈立夫回忆录》第232页:丁默邨本来可以不死的,但有一天他生病,在狱中保出去看医生,从南京拘留所出来,顺便游览玄武湖……这个消息被蒋委员长看到以后,蒋委员长很生气地说:“生病怎还能游玄武湖呢?应予枪毙!”
丁默邨就被枪毙了。只因为他从狱中出来,贪看一点湖上清风,被一小报记者认出来,写上了报。
啊,我不禁掩卷叹息。难怪丁默邨的死刑判决书读起来那么地强词夺理,对丁默邨所提出来为自己生命做辩护的种种白纸黑字的有力证据完全漠视。原来,判他死刑的,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法院,也不是一部真正的法。
在那样的时代里,你对所谓“忠奸”难道不该留一点人性的空隙吗,不管是易先生还是丁先生,是张爱玲还是胡兰成?
自辯手稿曝光 再護《色,戒 》啟航
蘋果日報 2007.09.26
張 愛 玲 短 篇 小 說 《 色 , 戒 》 77 年
12 月 於 台 灣 《 皇 冠 》 雜 誌 發 表 後 , 翌 年 , 署 名 「 域 外 人 」
的 作 家 於 《 中 國 時 報 》 「 人 間 副 刊 」 發 表 了 一 篇 《 不 吃 辣 的 怎 麼 胡 得 出 辣 子 ?
— 評 「 色 , 戒 」 》 的 文 章 , 猛 烈 抨 擊 《 色 , 戒 》 是 「 歌 頌
漢 奸 的 文 字 — 即 使 是 非 常 曖 昧 的 歌 頌
— 是 絕 對 不 值 得 寫 的 。 」
張 愛 玲 為 了 洗 刷 指 控 , 她 罕 有 地 挺 身 還 擊 , 與 好 友 宋 淇 夫 婦 一 同 反 駁 「 域 外 人 」 的 文 章
, 其 後 在 不 同 的 文 章 中 , 她 也 多 次 重 提 事 件 , 關 切 之 情 未 因 時 間 減 退 。 《 色 , 戒 》 改 編 上
映 , 宋 淇 的 兒 子 宋 以 朗 憂 慮 「 漢 奸 文 字 」 的 指 控 會 殭 屍 復 活 , 於 是 月 前 率 先 在 其 網 誌 東 南
西 北 網 (
http://www.zonaeuropa.com ) 張 貼 張 愛 玲 與 宋 淇 往 來 的 信 件 , 把 張 愛 玲 護 《
色 , 戒 》 的 珍 貴 手 稿 公 開 以 防 歷 史 重 演 。
當 年 張 愛 玲 看 過 「 域 外 人 」 的 文 章 後 , 隨 即 寫 了 《 談 「 色 , 戒 」 》 還 擊 , 並 寄 給 宋 淇 夫 婦
過 目 , 代 轉 《 中 國 時 報 》 發 表 。 手 稿 中 先 提 出 反 問 : 「 小 說 裡
寫 反 派 人 物 , 是 否 不 應 當 進 入 他 們 的 內 心 ? 」 繼 而 為 色 誘 漢 奸 、 但 犧 牲 了 性 命 的 王 佳 芝 辯
護 , 又 直 斥 「 域 外 人 」 「 穿 鑿 附 會 , 太 牽 強 」 。 不 過 宋 淇 閱 過 文 章 後 , 回 信 提 醒 張 愛 玲 「
沒 有 擊 中 對 方 要 害 」 , 兩 人 在 11 天 內 鴻 雁 往 返 商 討 , 張 愛
玲 更 先 後 寄 出 四 封 修 訂 稿 給 宋 淇 夫 婦 。

《 談 「 色 , 戒 」 》 修 訂 稿 最 後 由 宋 淇 加 上 《 羊 毛 出 在 羊 身 上 》 作 題 , 意 指 王 佳 芝 是 「 外 行 學
特 務 」 , 犧 牲 了 性 命 ; 二 指 「 域 外 人 」 外 行 評 論 , 發 表 錯 誤 意 見 。 該 文 於
78 年 11 月 在 《 中 國 時 報 》
「 人 間 副 刊 」 刊 登 , 並 收 錄 在 張 愛 玲 小 說 《 續 集 》 中 。

李 安 開 拍 《 色 , 戒 》 , 令 世 人 重 新 對 汪 精 衞 於 日 治 時 期 的 偽 政 府 感 興 趣 , 有 學 者 認 為 張
愛 玲 寫 的 《 色 , 戒 》 題 材 源 自 抗 戰 時 真 人 真 事 — — 中 統 特
工 鄭 蘋 如 暗 殺 汪 偽 政 權 特 工 丁 默 村 , 鄭 蘋 如 和 丁 默 村 就 是 王 佳 芝 和 易 先 生 的 原 型 。
然 而 最 早 將 「 刺 丁 案 」 公 之 於 世 的 是 曾 為 汪 政 權 辦 事 的 金 雄 白 ( 筆 名 朱 子 家 ) 。 他 於
57 年 在 《 春 秋 》 雜 誌 發 表 的 《 汪 政 權 的 開 場 與 收 場 》 便 提
到 「 刺 丁 案 」 始 末 。
丁 默 村 是 汪 政 權 特 工 總 部 「 七 十 六 號 」 的 特 工 ; 鄭 蘋 如 是 上 海 名 媛 , 曾 為 《 良 友 畫 報 》
任 封 面 女 郎 。 抗 戰 爆 發 後 , 只 有 19 歲 的 鄭 蘋 如 加 入 中 統 ,
後 被 委 派 誘 殺 丁 默 村 。
鄭 蘋 如 曾 先 後 兩 次 佈 局 殺 丁 默 村 , 第 一 次 邀 他 到 她 家 準 備 下 手 , 惜 對 方 臨 時 有 事 避 過 一
劫 。 第 二 次 暗 殺 設 於 西 伯 利 亞 皮 貨 店 進 行 , 當 二 人 選 購 大 衣 時 , 丁 默 村 發 現 形
可 疑 的 人 , 即 跳 上 防 彈 車 逃 離 現 場 。
暗 殺 事 敗 後 , 仍 未 死 心 的 鄭 蘋 如 準 備 到 「 七 十 六 號 」 進 行 刺 殺 , 惜 被 丁 默 村 屬 下 逮 捕 。 鄭
蘋 如 於 40 年 被 殺 , 死 時 才 22
歲 。 抗 戰 勝 利 後 , 丁 默 村 於 47 年 被 最 高 法 院 判 處
死 刑 ; 鄭 母 66 年 去 世 時 , 蔣 介 石 曾 頒 「
教忠 有 方 」 輓 匾 以 表 彰 之 。
直 至 李 安 改 編 的 《 色 , 戒 》 在 威 尼 斯 曝 光 後 , 鄭 蘋 如 妹 妹 鄭 天 如 在 洛 杉 磯 舉 行 記 者 會 ,
指 李 安 的 《 色 , 戒 》 把 其 姊 描 寫 成 交 際 花 , 感 到 心 痛 , 寄 望 觀 眾 不 要 將 王 佳 芝 和 鄭 蘋 如 混
為 一 體 。
張 愛 玲 小 說 《 色 , 戒 》 揭 示 了 一 段 為 世 不 容 的 愛 情 , 其 實 張 愛 玲 本 身 也 曾 陷 入 一 段 令 她
一 生 難 忘 的 感 情 之 中 , 因 此 有 不 少 學 者 均 認 為 《 色 , 戒 》 中 有 張 愛 玲 自 己 故 事 的 影 子 。
這 段 刻 骨 銘 心 的 愛 情 , 正 是 她 與 第 一 任 丈 夫 、 被 指 為 漢 奸 胡 蘭 成 的 故 事 , 曾 為 汪 偽 政 權
辦 事 的 胡 蘭 成 更 被 指 是 《 色 , 戒 》 故 事 資 料 的 來 源 。
1943 年 , 胡 蘭 成 因 傾 慕 張 愛 玲 的 文 采 , 特 意 到 她 家 拜 訪 ,
二 人 迅 速 墮 入 愛 河 。
張 愛 玲 不 在 乎 男 方 已 有 妻 室 , 翌 年 與 對 方 成 婚 , 愛 得 轟 烈 。 後 來 胡 蘭 成 逃 亡 到 日 本 , 其
間 仍 不 改 風 流 本 性 , 令 張 愛 玲 傷 心 欲 絕 , 終 於 47 年 離 婚 收
場 。
胡 蘭 成 曾 撰 寫 《 今 生 今 世 》 細 訴 一 生 中 八 段 愛 情 故 事 , 其 中 於 《 民 國 女 子 》 一 章 就 詳 述
與 張 愛 玲 相 戀 的 片 段 , 胡 蘭 成 於 81 年 在 日 本 病 逝 , 終 年
75 歲 。 至 90 年 , 台 灣 已
故 作 家 三 毛 根 據 張 愛 玲 與 胡 蘭 成 的 愛 情 故 事 編 成 劇 本 , 由 嚴 浩 拍 成 電 影 《 滾 滾 紅 塵 》 , 該
片 由 林 青 霞 及 秦 漢 主 演 。
張 愛 玲 與 為 汪 偽 政 權 辦 事 的 胡 蘭 成 結 婚 , 使 她 在 寫 作 上 遇 到 極 大 挫 折 , 結 果 卻 造 就 了 她
與 電 影 結 緣 , 1947 年 在 上 海 經 友 人 柯 靈 介 紹 首 次 擔 任 編 劇
, 為 導 演 桑 弧 寫 了 《 不 了 情 》 一 舉 成 名 , 其 後 轉 寫 喜 劇 《 太 太 萬 歲 》 也 叫 好 叫 座 , 張 愛 玲
的 第 二 項 才 華 也 得 以 發 展 。 50 年 代 她 來 香 港 時 結 識 了 宋 淇
( 筆 名 林 以 亮 ) 及 鄺 文 美 ( 筆 名 方 馨 ) 夫 婦 , 宋 淇 是 戲 劇 家 宋 春 舫 之 子 , 曾 任 香 港 電 懋 公
司 製 片 主 任 , 以 及 邵 氏 製 片 主 任 , 張 愛 玲 能 在 電 懋 做 編 劇 , 都 是 宋 淇 一 手 安 排 的 。
張 愛 玲 在 電 懋 的 作 品 包 括 有 《 桃 花 運 》 、 《 情 場 如 戰 場 》 、 《 人 財 兩 得 》 、 《 六 月 新 娘 》
、 《 南 北 一 家 親 》 、 《 一 曲 難 忘 》 及 《 南 北 喜 相 逢 》 等 等 , 由 她 編 劇 的 《 小 兒 女 》 更 於
63 年 奪 得 金 馬 獎 優 等 劇 情 片 獎 。
據 張 愛 玲 《 續 集 》 的 自 序 中 說 , 《 色 , 戒 》 於 1953 年
開 始 構 思 , 但 到 77 年 才 交 給 台 灣 《 皇 冠 》 雜 誌 發 表 , 至
83 年 收 入 《 惘 然 記 》 出 版 。 這 約
13,000 字 的 短 篇 小 說 , 由 初 稿 到 出 版 , 歷 時 近 30
年 , 其 間 張 愛 玲 不 斷 作 出 修 改 , 嚴 謹 程 度 可 見 一 斑 。
《 色 , 戒 》 故 事 講 述 抗 日 戰 爭 時 期 , 大 學 生 王 佳 芝 潛 入 上 海 , 欲 暗 殺 漢 奸 汪 精 衞 的 手 下
易 先 生 。 過 程 中 , 王 佳 芝 用 美 人 計 色 誘 對 方 , 但 竟 不 知 不 覺 間 愛 上 了 易 先 生 。
到 暗 殺 時 機 成 熟 的 一 刻 , 王 佳 芝 卻 暗 地 裡 協 助 易 先 生 脫
險 , 自 己 則 與 同 黨 被 易 先 生 殺 害 。
《色·戒》:人性战胜国家
文/李静
上个月在香港看了全版《色·戒》,走出影院,大脑塞得满满,茫然失措失语。近日内地放映删节本,看到海内外五花八门的评论都汇拢来:有人骂它是民族虚无主义的“汉奸电影”;有人却说它是表现男女因性生情的心理电影;有人看出它表达了一个男人的“中年危机”;有人觉得它的主角不是人,而是旧上海;有人认为电影
“背叛”了张爱玲,背叛的效果很好;有的则相反,认为背叛的效果差极,尤其是女主角的选择完全背离了张爱玲的设计;有人认为床戏无助于叙事的深入;有人则说床戏是影片意义得以展开的核心⋯⋯尽管艾科有言:“艺术品是一种根本上含混的信息,即多种所指共处于一种能指之中”,但是一个外表中规中矩的电影却被看出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所指”,还是令人吃惊。忍受不了判断悬空之感,我只好再度钻进影院。这一遍,倒使我得出个斩钉截铁的结论:《色·戒》是一部秉心纯正、微言大义的杰作。
“大义”者何?恐怕和中国传统的“大义”指向截然相反。这是一个只有冷静超越本土语境的宏大阴影、又无时不对这阴影的杀伤力深怀关切的导演,才能领悟和呈现的
“大义”。它表面上似乎是以男女情色消解国族大义,其内里,则是既质疑将国族大义无条件置于个体生命之上的道德逻辑(所谓“为达道德之目的可用不道德之手段”),又剖析了任何一种作为最高律令的庞然大物(影片中,“庞然大物”既现身为易先生所寄身的血腥残酷的汪伪特务机关,又体现为王佳芝所投身的以正义为目标却冷酷无情的间谍组织)对“人”的戕害。影片周密从容的叙事、心态迷离的人物、意味深长的细节和幽暗苍凉的色调,都是在此思想底色之下徐徐展开的。它在发出“每个人都是历史之人质”的喟叹同时,也涂抹出“人性救赎”的亮色。如果我们无视影片张扬人性、反整体主义的潜主题,很可能无法完整领会李安的这部电影。
和李安电影里家国政治与男女之情的双向互动不同,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家国政治着着实实只是一个隐约的衬景,王佳芝和易先生在此种衬景下本能的“性心理”与“情心理”,才是小说真正的核心。张爱玲天性孤绝,家国变故、意识形态只能从外部影响她,却是一点也进入不了她的内心;她笔下的人性,也是有利害无善恶、不具道德情感维度的灰色地带,《色·戒》就是张爱玲在这灰色地带中,对家国与人性双重的绝望与绝情。电影故事未改,但主题却一变而为“人性的救赎”,却是李安对张爱玲原作的根本背叛。
在影片最后,王佳芝为了那点飘忽不定的“爱”,不惜背叛大义和组织;易先生却是为汉奸政权和自己的生存,不惜背叛自己那点飘忽不定的“爱”。如此残酷结局,何谈“人性救赎”?
恐怕需要影片的点滴细节来证明。在这部有着福楼拜式严谨的电影中,王佳芝一开始就和信念明确的热血青年邝裕民、赖秀金们不同,她被设计成一个敏感真纯(张爱玲的王佳芝却几乎是不带感情的)、身世飘零、被动承受大时代的女子,她因为对邝裕民的爱慕之情,参与了热血青年们的间谍暗杀计划。她对易先生的感觉,从开始的接触就埋下了“动摇”的因子——第一次见面,王佳芝回到公寓,和邝裕民们淡淡地说:“他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和想象的恶人形象不太一样。)在香港和上海的寂静无人的餐馆,虽然王佳芝只是做戏地说些寂寞女人的家常,易先生只是将信将疑地半吐心曲,但是从二人对视的眼波里,已埋下“大义除奸”的使命和
“异性相吸”的天性之间微妙的交战。之后,就是内地观众无缘得见的激情戏。其实,三场激情戏虽足够“劲爆”,却并不令人沉迷,它们是表现人物内心之扭曲痛苦的核心段落:窗外是警犬、侍卫与枪林,杀机四伏的寒秋;室内,是两个囚禁在对立使命中的孤独男女,以接近身体极限的交欢,来忘却孤独和恐惧,发泄寒冷和绝望,体会存在的真实。害怕国人看完“学坏”的大人先生们可以放心了:此处的“性”毫无色情撩拨之用,相反,我倒是觉得它太苦痛骇人,如在第三场里稍加暖色,也许能更好完成二人因“性”生“情”的递进。
在
“男特务头子”和“女间谍刺客”的人性触角渐渐舒张之际,各自投身的组织却日见其冷酷非人的气息:街头喋血,刑讯枪杀,是易先生操控的特务组织的“杰作”;将牺牲个体的一切(包括王佳芝的贞操和青春,以及邝裕民们的生命与自由)视作必要的代价,却不必对个体负责,是王佳芝投身的间谍组织的“原则”。深爱王佳芝的邝裕民对她保证道:“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但是他的保证,在上级吴先生面前立刻化作虚妄——组织是不会考虑王佳芝的安危的。组织不是王佳芝身心的归宿。
由如此内外因素的交相铺垫,才会有王佳芝在接过易先生温柔赠予的那一枚华丽钻戒时,在看到他温柔的目光、听到他温情的话语时,陡然升起的足以背叛自身使命的
“爱”。值得注意的是放走易先生之后的细节:王佳芝跑到街上,坐上三轮车。车夫问她去哪,她说“福开森路”——那是易先生给她置办的公寓。车夫问:“回家?”她轻轻地点头:“诶。”——她已把易先生当作自己的家了。她从领口取下一枚药片——那是上级吴先生给她的,以备事败自裁之用——但是她没有吃。她心头还存着“回家”的痴想和好好活下去的希望。至此,人性私情对组织律令的凌越,在王佳芝这里得以完成。
但结局是:王佳芝的情梦,被由她所救的易先生破碎了。她被他判了枪决。她后悔了对组织的背叛吗?答案是:没有。在她临刑之前,在与她一同赴刑的邝裕民身边,她脑海里回想的是她大学时代初演爱国剧之前的一个瞬间:她不知所措地走在台上,听到身后上方的呼唤——是邝裕民、赖秀金们在远远的二楼召唤她。这一空间间隔,是她和他们从始至终的距离,她终于知道,她从未属于过这个只有信念、没有自由的群体——其实她在香港目睹邝裕民们把想要告密的同乡,一刀刀刺成血葫芦时,就应该知道的。内地版删去了这一段血腥镜头,其实它对揭示缺少自省的“组织信念”所必然包含的暴力性质,对理解王佳芝最后的背叛,十分重要。
易先生呢,他的万劫不复的身份和求取生存的本能,让他以行动背叛了王佳芝最后的爱;但是他的意识却背叛了他的身份和行动:影片结尾,易先生回到家中,坐在王佳芝睡过的床上,听晚十点的行刑钟声敲响,无尽怅恨,不禁潸然。这绝非给一个汉奸戴上人性的面具,而是以意识对行动的背叛,呈现柔软人性对暴力律令的悄然瓦解。至此,可以说,《色·戒》是一部表现“人”被“绝对国家”所挟持的悲剧。在此悲剧的终局,则又以罪恶者的悔恨暗示最后的救赎。在人们的想象中,老道的张爱玲一定会嫌李安的结尾过于天真,迹近媚俗——似乎绝望永远比救赎深刻,无情永远比有情成熟。但是我们应当知道,无论世故还是天真,无论幻灭还是拯救,也无论无情还是有情,都无高下之分,它们仅仅取决于创作者自身在信疑之间的选择。而在最高的意义上,“信”比“疑”往往更难。
可以说,从张爱玲到李安,是文化精神的本质变异。张爱玲还是一个异类但地道的中国人,她走到了中国虚无文化的尽头,那里既无家国祖先的慰藉,又无上帝与人性的拯救,她是因文化性格和身世际遇而丧失天真、无处安放的孤独游魂。李安则是中西合璧的文化产物,西方文化血统使他清醒秉持个人主义,中国血脉则令他离上帝的光辉较远,而离“人性”的暖意更近。
關於「色戒」的十九條隨想
一、「色戒」跟張愛玲一點關係都沒有。
二、有關係的話也只是故事而已,但是「刺丁案」鄭振鐸寫過、金雄白寫過、連高陽也寫過,李安只是借張愛玲寫的版本來刻劃那個時代的那些人那些事,更別說電影的呈現與張愛玲的文字氛圍完全兩碼事,最貼近張愛玲的電影仍然得屬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但我不反對「色戒」是張愛玲小說改編的電影中最佳的一部。
三、以二次大戰為背景的電影一向是歐美天下,李安這一部不但在中國電影史上投下震撼彈,在世界影史上也佔得一方之地,絲毫不讓近年的「戰地琴人」、「非關命運」──「色戒」是李安拍得最好的華語電影。
四、李安的一以貫之:「冰風暴」的冰晶透析、「臥虎藏龍」的風擺竹林、「綠巨人」的木石紋理以及「斷背山」的奇峰亂雲;現在「色戒」統一濃縮成最後在易先生桌上晃個不停的「鴿子蛋」,但只有「鴿子蛋」是不成的,所以易先生必須跟麥太太一人四肢、兩人八肢地交纏作愛,性愛場面的難度不在裸露多少,而在兩人必須交纏到讓人分不清哪一肢是易先生哪一肢是麥太太,當兩個亂世遭逢的身體恐慌到彼此死命地交合,那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才能濃縮成「鴿子蛋」,沒有這樣不顧一切的夭壽性愛,不會有那樣精純的「鴿子蛋」,這點恐怕連張愛玲都會同意,如此性愛場面實在重要至極李安當然不能不拍!
五、有人說這三場性愛場面跟AV沒有兩樣,我認為說這話的人AV看得太少了。
六、有許多評論者認為性愛場面不必如此露骨,甚至可以省略;我無意苛責這類看法,畢竟人無法要求另一人對所有事物都有相同認知,但是無論如何總得先把自己的看法呈現出來才能求得理解,我只能說李安選擇呈現如此性愛,但仍不可能求得人人理解。
七、依此類推,鄺裕民與同學合力擊殺老曹一場也不能遮遮掩掩,搞混水摸魚亂中得手那一套;必得紮紮實實,刀刀插肉見血,方能顯得彼時現實殘酷之理。
八、王佳芝被梁潤生以陽具抽插、鄺裕民持刀抽插老曹,無關男女之別一樣都是被命運牽逼,既為兩人成長之重要轉折點,又為兩人生命乖離的分隔點;王佳芝忠於自己情慾的代價是拉著同學們一起死,鄺裕民忠於自己情操的代價是到死還是個處男。
九、一頁中國現代史戰爭動亂浮世男女的愛恨情仇,全縮影在易先生公館裡王佳芝那張白床單上。
十、在香港,鄺裕民拿了一副大牌,故意放章好牌﹝王佳芝﹞來吊易先生,沒想到他要做門清過水不吃﹝反給梁潤生吃了﹞逃過一劫,結果是從頭到尾不吭氣的老曹莫名奇妙放炮,只好胡他一個屁胡;後來到了上海,牌桌上湊來老吳及張秘書兩個牌搭子﹝可比之前兩個高明,牌局自更兇險﹞,同一章牌連續放給易先生,易先生老實不客氣連吃三章,本來早該放炮,都因老吳要胡大牌而一拖再拖,牌面極為兇險,鄺裕民絕章本來不敢再放,老吳硬逼,易先生不疑有他終於放炮,等到回過神來看清楚那牌原來是王佳芝不是麥太太,易先生嚇出一身冷汗,以為這下輸到底了,眼看不是老吳就是鄺裕民胡牌,結果被張秘書攔胡,鄺裕民從大贏變成大輸,老吳之前連老婆孩子都輸了,這局算他走運,張秘書算得清清楚楚,幫易先生保住了「鴿子蛋」,但是易先生怎能忘掉之前連吃三章的滋味?牌局散了,獨留易先生一個人怔怔掉淚!
整個故事用麻將來講就是這樣。
十一、在這桌牌局之上,焉知蔣、汪、毛與東條英機之間不是另一桌賭注更大的牌局?但這是考據型影迷的最愛,此處不敢掠美。
十二、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易先生在日本料理店與王佳芝私會,透露了自己的政治觀察,他若真是漢奸,應該寫一封信寄給死守「硫磺島」的栗林忠道。
十三、在香港,鄺裕民是導演,能吃的時候不吃,到了上海,導演筒被老吳奪了去,再想要吃早已不給了。李安對此應該有所感慨:在台灣時,「色戒」導演本是楊德昌,到了好萊塢,導演筒才給到李安手上,若沒拍好,所有努力盡付流水,壓力之大可以想見。
十四、要是楊德昌也有同樣資金條件,他拍的「色戒」會是怎生一副模樣?恐怕至少片長又是4個小時!
十五、老吳卻是李安角色塑造上的一處敗筆:面對鄺裕民為保護王佳芝的抗拒動作,老吳竟然氣急敗壞發起飆來,要別人堅忍不拔稍安勿躁,自己卻如此沉不住氣,早已露出不知多少破綻,哪兒到得了這一步?約翰勒卡雷筆下的間諜們從「冷戰諜魂」到「秘密朝聖者」,從無這般無所藏的間諜主管。要對付汪政權手下的易先生,當時仍是國內最大政治勢力的國民黨該會派一個差堪比擬的對手,而不是這麼個老吳。
十六、馬英九拭淚應是為老吳叫屈吧?李安有醜化國民黨特務之嫌!
十七、有人質疑李安拍這片跟台灣一點關係都沒有,看過吳念真「多桑」的人一定不會忘記這一幕:多桑把國小女兒畫的青天白日塗成一輪紅日,女兒氣得大罵:「你漢奸走狗,你汪精衛啊!」這一幕就把「色戒」跟台灣拉上關係了。
十八、香港時期的王佳芝在電影院裡看到淚流滿面的那部應是「北非諜影」,上海時期則似是「深閨疑雲」。
十九、看完「色戒」之後最是念念不忘的一物:易先生為偷看王佳芝電話,彎身低頭吃的那塊綠豆糕。
色,戒 愛不問值不值得 2007/09/30 聯合記者:沈珮君
「色」「戒」中間有一個符號,張愛玲原本是用一個「。」但,當初小說刊出時被改為「,」李安在電影海報上又把它改成像一個倒過來的驚嘆號「i」這符號自「戒」來看像一炷香,從「色」來看,像陽具,像小蛇。
一部電影有趣,是因每個人看到不同的面相。「色,戒」有一幕是一群大學生演出舞台劇,他們高喊「中國不能亡」時,台灣首映會上有些觀眾熱淚滾滾,有人則忍不住起一身雞皮疙瘩,有人乾脆笑出聲來。馬英九屬於最前面那種人,他想到中國八年抗戰和保釣運動;新聞局長謝志偉不了解馬英九為什麼熱淚盈眶,謝志偉看到的是性交「易」先生和「麥」(賣)太太,及「進出口」意味「口交」。
李安在拍攝過程幾度痛哭,即使在台灣首映會後,他也曾在媒體前哽咽不能自已。他曾說自己並不想碰張愛玲的「色,戒」,但,「色,戒」自己來「找」他。歷史裡的幽魂,人性裡的光影,在教科書上可以被刪去,可以被忽視,但,藝術家沒法看不到。
梵谷第一次畫畫,畫的就是他每天相處的礦工,他本來是個傳道師,但,他沒法跟那些自八歲起就活在地底下、四十歲以前就會死、苦得已忘記上帝的礦工傳福音,跟他們說上帝愛你們,他跟他們一樣下六百公尺深的煤坑,臉上沾滿黑灰,眼睛餓得塌陷如空洞,睡在麥桿上,但,即使如此,他仍沒法跟他們傳道,只有把那些苦難的臉孔畫下來,他的生命才能安頓。
不僅畫下來,他還希望獲得理解。李安在台灣試映會結束當天,自國外急電弟弟李崗,李崗說,「台灣觀眾的反應說不上來」,李安很急,「美國觀眾的反應也是說不上來,但是,台灣觀眾的反應怎麼會說不上來?」他在這塊土地長大,他認為他用心作出來的東西,台灣人會懂。台灣人會懂嗎?教科書上連南京大屠殺都不見了,總統說「中華民國是啥米碗糕」,台灣人懂那個時代的中國人的矛盾、生活和愛恨?知道汪精衛偽政權是怎麼回事?
但,台灣人畢竟沒把李安當外人,即使說不上來,仍然一片叫好,雖然多數人和新聞局長一樣,重點在男女主角的三點上。
三○年代,似遠又近,張愛玲用文字、李安用影像,以幾個人、幾條命、幾句話,拉出一個大時代,潑墨畫似的寫意架構,肌理用的手法卻是工筆畫。那群愛國話劇社的大學生,原來只是演戲,最後卻是在真正的人生裡演戲,然而,人生畢竟不是戲,愛國也不是只有一腔熱血,還要身體。色誘是一種獻身,拋頭顱是一種獻身,妻兒子女一起賠上也都是獻身,「人」這個身分在愛國這件事上,是最被需要壓抑隱藏的。然而,女主角最後沒照劇本走,「人」的身分壓倒了「演員」這個角色。
特務是更不能讓「人」浮上來的(湯唯若有可被批評處,就是幾場戲的眼神太「露」,不如老成的陳沖)。梁朝偉演的特工頭子,臉上每根線條、每個眼神,都幾乎是在精密控制之下才會牽動。情欲戲的必要於焉產生,情欲代表的是「人」。
交纏的情欲 洞見本性
情欲不等於「人」,但,人若不鬆開、不剝光,不去除一切控制、束縛,不可能達到高潮,在情欲之中,人最顯其本性。易先生和王佳芝為了證明對彼此是認真的,他們在性裡尤須用力;為了釋放平日的壓抑,他們在床上更加狂放。嚴謹的男人變成猛男,婉約的女人變成娼妓,他們也因此成為彼此獨特而唯一的對象,那也許未必是愛,但,那唯一的關係卻讓他們不得不惺惺相惜。也是身不由己。
在兩人關係裡,易先生和王佳芝都想爭奪主導權,他們第一次約在小公寓裡時,王佳芝憤然對他說:「不許你嚇我」;她闖進他書房看到他在燒資料,她如泣如訴說著自己對他的思念,他的反應竟是冷冷一句:「不許再進這房間」。不許,不許,小女人的嬌蠻,大男人的霸氣,其實都是一種禁制式的嚴峻,隱含著誰才是主人。
她製造機會接近他,用言語情挑他,她是獵人,他是獵物;但,約會時間地點全由他決定,她永遠在等待,他才是主人。她要換下新作的旗袍,他命令式的說:「穿著」;她脫下試戴的鑽戒,他依舊是命令的語氣:「戴著」,他是她的主人,但,她在服從之中,衡量他是否上鉤。在第一次的性裡,他不僅是她的主人,他還把她當奴隸,撕裂她,鞭打她,而她企圖扳回劣勢,即使她已被他壓制在下面,她奮力回眸(湯唯這幕很經典),但仍被他打壓下去。他儼然征服了她,但,其實是他上鉤。
他們獵人獵物的關係,在她以一曲天涯歌女,讓他濕了眼眶後,她已贏得全面主導權,但,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她要求暗殺行動盡快進行,她近乎哭訴:「他不僅像蛇一樣鑽進我身體裡,每一次都折磨得我流血,他也像蛇一樣要鑽進我心裡。」她的組織沒聽到警訊,他們告訴她:「幹情報就是要忠誠,忠於黨,忠於領袖,忠於國家。」硜硜然,但是,作為一個情婦,她也必須「忠誠」才能演得像,必須讓他像蛇一樣進入她的身體和她的心。「忠誠」和「演得忠誠」是兩回事,前者是「人」,後者是「演員」,但,她畢竟不是職業演員。(在此順帶一提,很多人好奇湯唯和梁朝偉的情愛戲是不是「真槍實彈」,好演員應該不是真槍實彈,而讓觀眾以為是真槍實彈。演員若是真槍實彈,就沒有「演」可言。)
這兩個原本互有所圖的男女,因各自生命的幽暗處,在情欲關係裡得到奇異的理解,他們做愛的方式從爭奪權力主導,演變到最後,兩人交纏的姿勢如同嬰兒蜷曲在子宮,彷彿重回生命原初,相濡以沫,用張愛玲的話來說:「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李安的說法是「juicy」(多汁的),兩個乾涸的靈魂因之得到滋潤。
最後壓垮她的是一隻六克拉大鑽戒。張愛玲原著對鑽戒也頗有著墨,「洗牌的時候一隻隻鑽戒光芒四射」、「牌桌上的確是戒指展覽會」、「她把那粉紅鑽戒戴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的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
虛無的鑽戒 穿透色相
女人似乎都是被鑽戒壓垮的。「可惜不過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這麼一會工夫,使人感到惆悵」,張愛玲這段文字,若用來形容婚禮上的鑽戒,也很恰當,而用在此時,則表現了王佳芝看透色相的絕望和虛無,一切是戲,鑽戒亦然。
真正壓垮王佳芝的其實不是鑽戒本身,而是鑽戒代表的信任。這是李安的巧思。
易先生給王佳芝一個信封,要她送到某地,王佳芝背後的組織以為易先生開始懷疑她,他們重兵保護她,未料,送信的地點是珠寶店,信封裡只是一張名片,憑片她可挑選任一隻她喜歡的鑽戒,他這麼信任她,而她這麼防他,她深受震動。
這不是易先生第一次表示他們的信任關係。特工基本上不相信任何人,他連電影都不看,因為「我不喜歡黑」(忍不住再順帶一提,這裡有點小幽默,梁朝偉幾年前曾拍過一支頭皮屑廣告:「藏在黑裡,就以為別人看不見」),他們在一次小別後幽會時,她幽幽的說:「我恨你,你相不相信?」他說「我相信」,他還要她再說一遍「我恨你,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你」,他也再說一次「我相信」。這裡充滿悲哀,這個特工頭子不能相信任何人,但,在她的「恨」裡,他卻找到信任。
真正的悲劇也從這裡開始,他信任她,六克拉的粉紅鑽具體而沈重的傳達了他的心意,也摧毀了王佳芝心防。她一句「快走」,救了這一個殺人無數、血腥滿手的特工頭子,她知道她即使救了他,兩人的信任關係也從此粉碎嗎?她知道他仍將親自決定她的死刑嗎?她知道他對她說這區區兩字「快走」,會讓他們六個用「愛國」兩字連結的性命一個也走不了嗎?
她知道嗎?她踉蹌走出珠寶店時,孑然一身,茫然四顧,那時,她是一個不知何去何從孤獨的「人」,而不是一個有劇本的「演員」。
六個大學生統統被槍斃,在小說中就只是幾個字,在電影裡則是一字排開跪下的身體,有人哭泣,有人徬徨,有人茫然,面對懸崖,他們當初準備好這一天了嗎?愛國不是「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嗎?但,李安卻在六張不同的年輕人臉上,真誠的刻畫出「人」,而不是教科書上刻板的英雄形象。
溫厚的李安 人性加料
兩個荒蕪的生命,在彼此身上找到依託。他的生,是她給他的;但,她的死卻是他決定的。在張愛玲筆下,易先生相信她臨終是恨他的,但,「『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而他自己「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們是「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字字像刀一樣,尖刻的寫活一個自私自戀的男人,但,看看李安的電影如何表現這段──易先生走進王佳芝房間,坐在空蕩蕩的床上,撫物思人,聽到十點鐘聲響時,正是行刑時間,他一震(觀眾幾乎同時感受到一痛),他起身離開,這個矮小的男人巨大的黑影壓覆在她白色的床單上。
李安真是夠溫厚的。
李安把王佳芝塑造成一個在戰亂失去父愛的孤女,她跟自己所愛的男人鄺裕民唯一的連結叫作「愛國」;易先生在張愛玲小說裡則根本是「鼠相」,李安找帥氣、憂鬱的梁朝偉演這個漢奸,大大減低了這齣戲「女大學生色誘大漢奸」不堪的悲劇性,但,卻增加了王佳芝愛上易先生的合理性,當然也大大增加了票房。
「色,戒」裡充滿辯證,王佳芝憑藉的是「色」,而易先生憑藉的是「戒」(鑽戒和戒心),但是,鑽戒本來也是閃閃發光的「色」,而王佳芝以「色」事人或迷人時,自身面對情欲裡的「色」,又要用多大的「戒」來自持、自制。易先生不喜歡鑽戒,他認為那不過就是個石頭,但,他卻拿這樣一個石頭敲碎女人如石的心防,最後他否認那是他的鑽戒。
在這齣充滿辯證的戲裡,李安為了行銷為了得到理解,在兩岸政治之間、在東西文化之間,在委屈和求全之間,看似優遊,其實難為。
「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李安,莫哭罷。
《色,戒》:倉卒、扭曲至淪陷 呂永佳 2007-10-09
《色,戒》裡的「色」、「戒」二字,堪可玩味,色若聯繫「性」,則表現那種一時的、急速的、表面的官能快感;「戒」一方面指向「戒指」,盛載著天真浪漫的永恒幻想,另一方面卻以一種「戒嚴」、「戒備」的姿態,衝進兩位主角易默成和王佳芝(或俗人)的心中。
《色,戒》中的人性和情慾關係都是融入於這組矛盾又相合的心理關係裡。長期處於恐懼狀態中的易先生,只有在變態激烈的性愛裡尋找自己;王佳芝對鄺裕民的愛情,直像鄺裕民的愛國情緒,彷彿失心般的在城市裡亂衝亂撞,然而在迷失的時刻,自我在性愛過程中浮現出來,與時代的形勢造成尖銳矛盾,真情假意,竟不自控的向眼前的易先生唱一曲〈天涯歌女〉,這竟又成為一段又一段動人心扉的招魂曲。他們在短暫偷情的性愛裡找到了永恒,在悠長的現實世界裡卻是惡夢連連。張愛玲筆下那種宿命愛情關係,在《色,戒》中有了相當精采的演繹。
《色,戒》對兩個主角刻劃得相當立體細緻。相對於原著,易先生的「血肉」性大增,彷彿拿走那冷漠的漢奸臉譜,便看到他那一張血肉模糊、扭曲的真實臉容;電影裡的王佳芝加入特務行列,最大的力量在於她對於鄺裕民的鍾情。這種鍾情把她推至激烈的抗日愛國情緒當中。但後來她卻糊里糊塗地失身於梁潤生,鍾情付出了代價,她一步一步陷入虛無的深淵──她的存在價值就慢慢變得只餘下那份對易先生的虛偽假意。看到粉紅色的鑽戒,她一下子動了真情,三輪車上風車轉轉,她便彷彿像風一樣,吹到甚麼地方都可以了──真正的自己回來了。
然而張愛玲之所以在文壇上獨樹一幟,我們實在不得不注意她關注的是「淪陷區」的市民生活。且先看她的散文〈燼餘錄〉的一小段:「房子可以炸掉,錢轉眼可以變成廢紙,人可以死,自己更是朝不保暮。像唐詩上的『悽悽去親愛,泛泛入烟霧』可是那到底不像這裡的無牽無掛的虛空和絕望。人們受不了這個,急於攀住一點踏實的東西,因而結婚了。」[1]
淪陷的意義,在於極速以致扭曲的變化,加上死亡過大的陰影威嚇。戰爭的恐怖與虛空,有些人會像易太太般,只敢在俗事上花心思。在戰爭的陰霾裡,麻將和物質的意義在於:可以不求甚解、可以活得快活一點、可以找著一點東西,而不至於被虛空吞噬;有些人像王佳芝等,希望找到自己的生存意義。真愛永恒即使在粉紅色鑽戒裡,只是在萬分之一秒裡閃出身影、即使深知這是一場無望的幻覺,她都巴不得用自己的生命作注、倒進去──行刑的時候,他們面向著無底深淵。
所以原著裡最精采的地方是說一段淪陷的愛情,而淪陷的特質在於,愛情一旦出現,便告淪陷。張愛玲寫王佳芝動心的一段是這樣寫的:「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2]
接著便是一聲喪失理智的「快走」,戰爭之中,人們來不及細想,也想不了。
張愛玲強調的是一種閃現的真情,一種幾乎彷如誤落流星般的動情感,而流星的火光,在於這動情之後的餘韻:後悔、惘然,還有人世的不可理喻。然而這些彷彿都不重要了。但要注意的是,如要表現這一種來不及細想的生命的倉卒,兩個多小時的電影,則顯得太長了。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的最後一鏡,叫人動容。易先生在王佳芝的房間裡緬懷愛情落空──不單是愛情,還有自我和信任;雪白的床單與自己的黑色的影子參差對照──黑白分明還是連在一起呢?床上的皺摺,彷彿告訴你,痕跡是存在的。那麼那是回憶的自慰,還是悔恨的疤痕呢?在上海這個淪陷區,彷彿都容不下了。
[1]
張愛玲:〈燼餘錄〉,《流言》,(香港:皇冠,2000年),頁47。
[2]
張愛玲:〈色,戒〉,《惘然記》,(香港:皇冠,1999年),頁30。
自由時報 重建張愛玲廢墟 下──專訪《色∣戒》編劇王蕙玲 ◎藍祖蔚
2007.10.09
一聽說李安要拍《色,戒》,心中最好奇的就是李安要如何改編?一看完《色,戒》電影後,心中最想知道的就是編劇王蕙玲究竟如何著手改編的?
9 月26日晚上,約到了王蕙玲,原定一小時的訪談,結果談了兩小時又十五分,不是下一位訪客已經等了半天,我還捨不得結束呢,一切只因為王蕙玲談到了極多創
作上的幽微私密,她的不吝分享,絕對可以幫助更多的人了解《色,戒〉的創作面向,這次的訪問,因而有了一點見証歷史的味道在內了。
10月1日中午,我才整理好這篇訪問稿,隨即傳給已經離開台北,飛返加拿大溫哥華的王蕙玲過目,她又做了相當詳細的補強,語氣、用詞和思緒更能貼近她的心意,也讓我更加體會她自我要求的細密與一絲不苟。
這篇訪問很長,從今天起在自由時報的副刊中分上下兩篇刊登,在部落格登出的網路版本是我的訪問原文,則分三天刊登,希望能讓張迷、李迷和《色,戒》迷都能在王蕙玲的導覽下,看見更多藝術精華。
王蕙玲是台灣影視圈的傳奇作家,學音樂出身的她,卻在劇本寫作上嶄露頭角,寫了20年的影視劇本,王蕙玲產量並不多,電影劇本卻只完成了《飲食男女》、《夜
奔》、《臥虎藏龍》、《候鳥》和《色,戒》五齣,其中有三部是和李安導演合作,「我是幸運的,」回頭看自己的編劇人生,王蕙玲笑著說:我必需說人生因緣非常神奇,不是《臥虎藏龍》,我就做不到「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不是李安,我也許永遠不會去碰《色,戒》。2001年,因為《臥虎
藏龍》獲得了奧斯卡編劇獎的提名,我獲得了一張直飛洛杉磯的機票,參加奧斯卡盛會固然好玩,但是能得走訪張愛玲生前在Westwood的故居,對於我而言
更是意義不凡,因為那時我才剛開始要為電視劇腳本大量蒐集張愛玲的各項資料。
張愛玲生前最後落腳的寓所位在羅切斯特大道 (Rochester
Ave.)10911號上,對街就是一家戲院,剛巧正在演著《臥虎藏龍》,當時我就心想,張愛玲如果還在人世,會不會一幌一幌地慢步走進戲院也來看《臥虎
藏龍》呢?畢竟,李安和張愛玲都是最懂得用英文表達東方思想精髓的人啊。
奧斯卡盛會當晚一念閃過,張愛玲最愛漂亮衣裳的,我很想帶著她去走一趟星光大道或者奧斯卡party,聽她如何對美國明星花枝招展的盛況品頭論足一番,那一年起,整整三年的時間我只生活在張愛玲的世界裡,甚至在上海安了家。
2004 年我做完公共電視製作的電視劇「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後,以為自己可以將張愛玲的種種都打包了,短期內不會再碰這批資料了,不料,就在李安籌拍《斷背
山》前後,他卻告訴我下一部作品就是要改編張愛玲的「色,戒」,當時我直覺是:「完了!」因為「色,戒」之精練,之難,是讀來最神秘、最參不透的一篇小
說,坦白說,我從來沒有衝動(應該說是沒有膽量)想要改編它,一聽說他要做「色,戒」,當下我就傻愣在那裡,心裡就想問他:「你何不去找別人?」偏偏李安
卻是一個決定要做什麼就一定要做到的人,雖然態度低調,卻是眼前就算有三座大山橫亙在前,他也一定會跨越征服過去的人,除了拔刀相助,我似乎沒有其他選 擇。
答:
張愛玲的文字是華麗的,太多導演都急著捕捉或者複製潛藏在文字之間的意像,千言萬語都想要轉化成影像,所以我常說改編張愛玲的小說,就像面對著一次文字獄
的挑戰:你一旦落進她的文字中,就如同坐進了監牢之中,再難翻轉脫身了。過去五十年來,喜愛張愛玲作品的文藝青年,少有人不活在張愛玲巨大的文字魅影之中 的。
張愛玲每完成一個作品就像建立了一個廢墟,你只能去憑弔,不可能再造以取而代之的,她一造好文字堡壘,人就走了,但是殘影如廢墟卻一
直在讀者眼前徘徊不去,任誰都不可能複製,李安與其他導演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從來不是張迷,從來沒有想過要複製張愛玲的文字影像,沒有膜拜之心,才能悠
遊自在,才有可能重新創造小說在文字之外的另一種生命
我則是因為編寫「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的電視劇,參考閱讀了大量的相關資料,其 中有關他第二任丈夫賴雅(Fedinand Reyter)的日記,更是非常珍貴的第一手素材,賴雅受過紮實的記者訓練,即使日記寫作也像一則則的新聞報導,儘管都是芝麻蒜皮的生活瑣事,對我而言卻
像是提供了非常詳細的秘密攝影機,讓我得能窺見張愛玲下半生的有如「在荊棘中穿梭」的真實人生,更加體會她的冷調與深情的人生情貌。
再加 上「人間四月天」和「她從海上來」的導演丁亞民,當年曾和朱天文姐妹一起認識了胡蘭成,在工作中他們也提供了汪政府時期胡蘭成撰寫的政論等等與當年第一手
接觸的見聞實錄,使我對張愛玲的一生及作品都有了更深入寬廣的認識當李安決定要拍「色,戒」 ,我只心中冥冥有感,莫非三年的努力有其必然的意義和目的?
問:做 為一位小說家,早慧的張愛玲,最精彩的作品大約就在她25歲前即已完全展示出來了,轉赴香港美國以後,寫作難免有為了謀生而寫的壓抑。「色,戒」卻是她到
了50歲才發表的作品,精工細琢磨寫十年,文壇行家都明白,那是她的作品中最精煉的寶石,堪稱是極品中的極品,層次之深,耐人尋味。故事是不是採集了鄭蘋
如暗殺丁默邨事件?是不是試圖暗示解說她和胡蘭成之間的情仇恩怨?其實都不是重點,她在創作小說時所用的技巧,以及最後完成的作品登峰造極,才是對張愛玲
投以讚嘆的關鍵所在。
答:我的第一稿,其實就像拆鬧鐘一樣,把「色,戒」的小說整個切碎拆散,索性徹底地把它解體了。
為什麼?一切只因為我一直認為「色,戒」是一篇無法改編的小說,文字之間有太多的空白,三言兩語就講完了一場戰爭,但是你只要細看張愛玲的文字,其實她的一
生都縮影在「色,戒」的小說之中。整個人的老辣和銳利都淹沒在字裡行間之中,她又是文字的精算師,有人說「色,戒」是張愛玲自己的故事,她卻有本事把自己
細細隱藏在文字之中,又時而又呼之欲出,面對她大段精練的文字描寫往往在電影改編上全無用武之地,而戲劇關鍵處常常如同兩張蓋住的王牌沒頭沒腦的一筆就掠
過,張愛玲是曹雪芹的知音,這恐怕是我們後人讀她時不能忘記的重要線索。面對這麼廣大的文字魔障,把小說全拆了,就是我自以為脫困的唯一方式。
問:原著用一場牌局做主軸,兩位主角就在牌局前後,思想一再閃回,故事就說完了。看起來,結構並不複雜,但是文字底層下卻潛藏遮蓋了太多的東西,於是我根本不管
原著的故事架構為何,先拆了再說,拆了才知道裡面有多少零件?多少空隙?用什麼方式結構組合起來的?我把原著的一字一句全都像零件一樣給拆下來,給一個編
號,給一個位置,了解張愛玲把這副零件這樣擺,到底在想什麼?
答:梁閏生。
讀 「色,戒」時,我最震撼,或說最過不去的就是梁閏生事件,我看到張愛玲筆下的冷酷,王佳芝要色誘易先生,就得先開苞,同學之間只有梁閏生有性經驗,卻是嫖
妓來的,要犧牲,就得便宜了他,同學們是商量過的,而鄺裕民絕無可能挺身而出,所以輪到粱潤生,還要讓王佳芝帶著怕染髒病的憂慮,只能怪自己傻。張愛玲三
言兩語就交代了王佳芝的心情起伏,我卻是看了如同芥末衝鼻頭皮發脹,始終過不了這一關,因為我寫不出如此天真的壞,我常常要問李安:「梁閏生到底長什麼樣
子?她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
問:小說中,王佳芝後來怎麼鬧僵、懊悔的,同學間如何避嫌疑,甚至一度可能喜歡鄺裕民的她,結果還是恨了他,這些散落各地的文字,看似不經意,卻都有脈絡可循的,切碎之後,也才能任由串連的線頭來重組。
答:是的。雖然只是一個短場幾句話,此處的艱難對我而言是整個故事的痛點,也許要從最純真的友情開始摧殘起而後此去一路…..
梁朝偉在《色,戒》中的角色有多少對日抗戰時期,民國人物的影子呢?
答:易先生。
回頭再看「色,戒」小說,最初感覺易先生除了鼠相外貌和特工工作的習性之外,其他資訊幾乎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小說的前五分之四,他簡直像空氣一樣,感
覺不到他的存在,但是最後的五分之一,心理活動突然轉到他身上,結尾高潮戲份全在他身上。張愛玲沒寫的,我們得找到,這樣觀眾才能看見,所以我們要開始去
拼貼易先生的人格、出身和工作性質,才能整理出他內在的壓力和觀察他扭曲的性格。這種拼貼工程就是一片一片做,對了,就留著,不對,就丟掉,直到最後,電
影裡的易先生走出來了,並且仍與小說裡的人遙相呼應。
我是先就著戴笠的模樣來寫易先生的,還要研究有關汪政府特工機關76號的相關資料,查考當時發生的各種有組織或沒組織的暗殺行動,透過上海社科院近年來各種
陸續出版解密的近代史資料,才發現其實在上海孤島時期有多起的暗殺行動甚為荒謬,往往是沒有嚴格訓練的熱血青年一時衝動就幹,和小說裡一群大學生演話劇轉
成情報工作者一樣。汪政府和重慶政府之間互通款曲,私下往來的曖昧情勢,也更添了那個年代的價值錯亂。其實,不管是鄺裕民、老吳和老易,看似立場不同實則
都走在同一條不歸路上,李安說今天的鄺是明天的老吳,今天的老吳當然也就可能是明天的易先生。那鼠相的後面不也曾是掛在易先生書房牆上的那個英挺青年嗎?
答:我們增加的部份有許多是張愛玲個人的生命脈絡。
當我們在摸索王佳芝,尋找她的身影時,幾番尋思,
感覺在這世界上,似乎沒有比張愛玲更像王佳芝的人了。真實生活中,她嫁給胡蘭成,背負上文化漢奸的罪名,即使真事隱去,但是港大的生活經歷,戰亂中沒有家
庭與親情的描寫,孤單的和幾個話劇社同學相依相伴,一次話劇體驗讓她綻放青春的光芒,還有那些喃喃自語的心情,只覺眼前走過來的是一個王佳芝走過去的是一
個張愛玲的背影。
小說中沒有交代王佳芝和家人的關係,所以我就把張愛玲的身世揉進王佳芝生命裡,張愛玲的母親從小就離開她到法國去唸書,
她也感受不到父愛,父親的再娶也讓她痛哭,她一直想要去英國唸書,但是命運總是唾手可得的時機就翻盤不見了,先是通過了倫敦大學的入學考試,卻因為歐戰爆
發,去不成英國,只能轉往香港大學就讀,就在她爭取到全額獎學金,甚至可以保送到英國念大學時,又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而泡了湯,參考張愛玲的故事,替王佳
芝添加入她對父親的愛恨情結,也找一些她對易先生這樣的男人某種心理上的投射。
另外,則是張愛玲的文字處處令人費解。
問:王
佳芝發動暗殺行動前打了電話給鄺裕民,交代訊息之後,張愛玲卻突然來了一句「片刻的沈默」。這個突然的停頓到底在暗示什麼?她是在躊躇遲疑什麼呢?關鍵時
刻突然感到對鄉音的依戀,還是對發出鄉音的那個人的依戀,你看幾百次小說都會記得在電話進行中有一個點如同唱片跳針一樣在同一處重複發生,再往下探索,愛
情的DNA彷彿就在其中。
答:是的,李安一直很希望有人能從表演這個層次上來看《色,戒》。不只是「戲假情真」這個層次,而且進入到演員從投入到著迷的歷程中,檢視演員人生的「真與假」、「實與虛」。
鄺裕民這個角色其實有李安自己青春期的投射在裡面,光是名字就讓人有學生王子的夢想和期待,受過教育,人又長得白淨清爽,不時還有熱情衝動,是天生的領袖,
容易讓女生傾心,願意為他do something ,甚至do
everything,王佳芝剛開始的感覺無非就是如此吧。所以李安在拍片時才會一再提醒攝影師一定要拍出青春學子的純真、青澀和慘淡情懷,因為李安自己
當年就是因為那樣既燃燒又投入的話劇經驗,才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是要為戲而生的,這也是當鄺裕民一叫「王佳芝,你上來時」,她的精氣神都被喚了出來,就再也
回不了頭的感覺一樣。
王佳芝被叫上樓,就得演起麥太太這個角色,就得為戲而生,為戲而在,當戲劇的需求與人生起了這麼緊密的連結之後,所
有的犧牲都不算什麼了,她可以不顧一切拆毀眼前的障礙(包括沒有性經驗),唯有如此,才能蹦出新生命來。小說中說「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台上賣
命」,張愛玲就這麼淡淡兩筆,王佳芝人生的不同舞台和戲碼都提點了出來,我和李安就得努力寫出她筆下暗藏的心意了。
答:我的第一稿劇本完成時,其實時空跳動得比原著更厲害,我刻意要讓時空前後亂跳,但是李安一句:「這故事沒有這麼艱難,還是要讓觀眾看得懂。」就讓我又回到張愛玲的原始架構裡了。只是再回來時,腳已經比鞋子大了許多,也不再侷限於小說現有的內容了。
我始終記得李安有個很重要的理念:電影中最重要的元素就在人,劇本最重要的工程就於如何分析角色,找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他曾經說過:『我的初稿劇本往往會加很多註解,說明很多的環境心理細節,因為深怕別人看不懂,但是李安最終會像榨甘蔗那樣,汁有了,渣就吐掉了,他要的就是最好、最精彩的東西。』
劇本成形後,他會把我加上去的那些描述都拿掉,讓演員或工作人員都能有更繁複的觀點來看故事,尋找其他的表達方式,讓大家有更多的選擇,這就是好電影的魅力所在:留給大家更多的想像空間,例如終場前老易坐在床上交代易太太說話小心點,他的表情有太多的痛與不捨,可是易太太什麼也沒問,轉身就走了,老易和王佳芝的關係,易太太到底知不知情?看完電影後,大家都會低頭盤算著沒有說出來的陣陣暗潮,這個時候創作者和觀眾之間的交流互動就完成了。
劇本提供了心理脈絡,最後還是要導演用意像來傳達意境,最後副手交給易先生那顆鴿子蛋鑽戒時,易先生脫口而出:「那不是我的。」嘴巴硬歸硬,形勢危殆歸危殆,但是晃動的鑽戒,卻讓他彷彿想見了王佳芝。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完《色,戒》毛片時,只能告訴李安,我十指冰冷。
王蕙玲是少數能夠近距離接觸李安,也貼身觀察李安創作的人,她的訪談紀錄,相信可以提供大家更多的視野,認識李安,認識《色,戒》。
問:李安的《色,戒》電影最忠於原著的戲是那一場呢?
答:封街的那場戲。我感覺李安重搭起舊上海的街景,讓那輛三輪車可以來回穿梭,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因為那就是李安和張愛玲的光芒交互輝映的一刻,也是我每看必落淚的一場。
我們在改編「色,戒」的過程中,一直在衝破禁忌和框架,也從張愛玲和胡蘭成的著作中挪移了不少素材(註:例如易先生和王佳芝在日本居酒屋幽會,提到日本歌太
悲,意謂日本將亡的那一段,就出自胡蘭成「今生今世」中的「民國女子」中的張愛玲談話),但是只有封街這場戲是李安對於原著的描述一個字也不肯輕易放過,
從綠屋夫人服裝店玻璃櫥窗裡的「蝙蝠袖爛銀衣裙的木美人」,到紙紮的紅綠白三色小風車到吹哨拉繩封街,一個快踩,一個目顧,千頭萬緒的慌亂迷亂盡在其中,
當車伕回頭對王佳芝笑,一句:「回家。」頓時就讓人覺得好奢侈的一問,什麼是家?回那個家?回誰的家?真實的王佳芝是那裡去也不了的。
問:你們也很會吊觀眾胃口,就在那三輪車上,王佳芝摸出了藥丸時,心頭在盤算些什麼呢?她可以一死之了,結果沒有,她在等待什麼呢?
答:
劇本只是提供了磚頭和水管,任著導演去施工,既要呼應前面的脈絡,同樣也要開啟接下來的機會,那時候的王佳芝也許還有點活在希望中,也不確知封街之後會如
何。她還沒有脫離麥太太的腳色我猜想,任務並沒有完成,她也未必相信老易會殺她,種種無盡的可能,甚至以為或希望同學們都沒有來,只有她傻,一個人如此奮 不顧身。
問:編劇過程中,最辛苦的是什麼工作?
答:找出張愛玲原著中的關鍵字。
例如張愛玲用了「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來形容老易與王佳芝的關係,好比「虎與倀」,就得深入研究一再反芻,常說「為虎作倀」簡單說就是虎大王愛吃人,人死了就成了倀,成為虎大王役使的手下,會幻化成人形繼續找更多的人來填飽虎大王的。張愛玲用這句成語來解釋佔領者和受奴役的人之間的關係,當然極為貼切,一方面適用於日本侵華時期的漢奸行
徑,多少人心甘情願地為征服者服務盡忠?另一方面卻也適合轉化成為老易與王佳芝的關係,真誠鮮活的王佳芝,讓原本已經心死的老易重新活了過來;原本已經槍
決死了的王佳芝,卻永遠活在他的心裡,你不免要問:那到底誰是虎?誰是倀?誰是人?誰是鬼?
我們的編劇過程真的就像是「世說新語」,在既
定的詞句中翻找出主角的個性脈絡,例如老易的工作就需要從動物性的理解,他本性像狼,為了生存,為了工作,刑求殺人都是必要的手段,狼在黑暗裡獵食,然而
初會王佳芝他卻坦言他怕黑,為什麼?或者怕黑本身就是誘餌,更引王佳芝隨他往黑處去。遇見了王佳芝,讓他做為人的那一部份漸漸給喚了出來,戲假情真到這裡
就有了多重解讀,老易的痛苦與撕裂,到底是要做人或做動物?還是動物再度還魂成為人?就構成了老易角色的複雜性了。
問:這種動物性的矛盾,也就具現在三場床戲中了?
答:是啊,李安是試圖從床戲中說一點人生哲學。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一開始的強橫凌虐,是在展示老易雄性主宰優勢的心情;後來的體位變化,則兼具了男性情緒扭曲以及女性身心變化,主客易位的複雜關係,李安試圖從人體美學讓人們看見以及,情欲人生因而有了對照與對話。
李 安用「走過地獄」來形容自己的拍戲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人的身體何等尊貴,又包含著多少的禁忌,展現身體就蘊含著巨大的驚懾,其次在肢體的動作細節
中又要窺見角色的內心變化,直到現在我仍能夠每次都從這幾場戲中看見新的東西,它很微妙,與我們自己心展開的程度有關,真是不可說。
問:李安用了電影《桃李劫》的主題曲「畢業歌」來詮釋抗日期間熱血青年的節操,歌詞中:「我們是要選擇“戰”還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拚死在疆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剛好用來對照話劇社同學的鋤奸行動,至於「天涯歌女」的清唱更是委婉深情,你們怎麼想到用這些音樂的?
答:李安有很多的音樂素材選擇,透過歌曲來串連時代的感覺是必要的行動,不管今天還有多少人知道「畢業歌」的時代背景,那個年代的人唱那個年代的歌,就有那種氛圍。
《色, 戒》的另一個功能當然就是讓那一段被時光淹沒,很少人再去觸及的抗戰/漢奸歷史,有了讓年輕人重新審視及認識的機會。那段「天涯歌女」其實是李安的神來之
筆,女人對特工人員一直都只是玩物,玩過了就得死,但是李安卻能用這首曲子讓觀眾看到漢奸墜入情網的過程,湯唯的小曲唱得好,完整唱出了女人憐惜男人的心
情,一切就像小說中所寫,王佳芝看著燈光下的老易,「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那種愛還帶著佔有,憐惜中
還能成全的微妙情愫,都完全捉到了。
問:你懂麻將嗎?牌戲寫作困難嗎?
答:我不會打麻將。參考一些牌經不難,術語現成都是,但劇本要做的就是呈現每個角色手與心的互動關係,李安要求的牌戲精神是讓觀眾「不要因為沒有(麻將)知識而被遺棄」,我寫完了戲,自然還需要有麻將專家來設計適合的牌戲內容。
我 的心思反而擺在牌局上的人,小說中為什麼要突顯馬太太,她的三克拉鑽戒是誰送的?王佳芝為什麼會認為她在吃味?為什麼易太太又要對王佳芝特別好?所以,這
場牌戲其實是講四個女人的政治,眼神勾一下,手指晃一下,都有深意,因為情婦之間最在乎排名了,老易好色,會不會四個女人都是他的女人?鑽戒的比量,不就
意謂著他們的身份排名?想起以前的富家大太太最愛把家裡的女人都集中在牌桌上,便於集中管理,才不會出亂子,易太太會不會就是這樣?想想外國觀眾看不懂,
也只能是遺憾了。
拍牌戲最辛苦的反而是工作人員,場記要清楚記下每張牌的位置,現場有兩副牌,一副是演員在打,另外則是場記照著排,一旦牌一推一洗,換個鏡頭再來拍,每張牌的位置都要對,於是他們還發明了鏟牌的鏟子,牌一推倒,替代的新牌就鏟補上來好連戲,真是辛苦又好笑的。
問:談談你和李安的合作因緣吧!
答: 1992年,徐立功先生籌拍《飲食男女》時,丟一個故事大綱給李安,李安說找不到編劇,徐立功就直接找上我了,我只花了一個禮拜時間趕出劇本,急著要先送
輔導金,沒想到李安看了之後哈哈大笑,許多劇本之中的古怪幽默和暗示細節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後來他回台北約我到紫藤廬聊天,一聊就是十二個小時,兩人好像
已經認識很久感覺,在我心中,他就像是自家大哥一樣,親切又能在戲劇寫作上提攜指點我。
我 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創作上只能說是匹野馬,也不特別愛鑽研電影(年輕時其實是因為看了會怕,不知才不怕,鳥兒就是不知,所以才會無憂無慮地站在高壓電線上
高歌),李安常要我做類型電影研究,他說看不到前輩已經整理出來的遊戲規則,就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去走,總是危險。要懂江湖規矩,這像是李慕白的口氣。
提 到《臥虎藏龍》,劇本我只是幫忙,原本故事要寫的是俞秀蓮和玉嬌龍之間兩個女人之間的感覺,李安一直在磨劇本,到了開拍前三四個月,一切都已經箭在弦上
了,他來找我,我想我是在結構上幫了一些忙,原著小說中沒有著墨李慕白和玉嬌龍彼此勾纏的戲,但電影需要將這兩個武學上旗鼓相當的對手連結起來,一種降服
與臣服的關係無論在武打或愛情上多了幾層交隻的含意。
李安往往有他獨特的影像力量去傳達某一種難以言明的複雜關係,我記得竹林戲就是經典,他先有竹林的意像設計,然後要我去寫男女之間的對白與互動,我就會進一步問他竹林的意象與內涵到底代表什麼,竹子有曲線力度,人踩在竹林上就有施力與反作用力的互動關係,一人動,
就會連動到其他人,既是武學功力的展示,同樣也是男女愛情的暗示象徵了。
這
次的《色,戒》劇本亦是如此,張愛玲的原著就是淡淡幾筆,隱諱得很,張愛玲眼在制高點,心則在人間,她的文字帶著一股悠悠仙氣,讓人打不到摸不著,也像一
縷精魂,沒有起沒有落,沒有句號與逗點,精煉至極,其實她是挑剔自己到沒有人可以再挑剔她的地步,我們隨著文字底閃爍的光芒下探,才發覺那麼短短一篇小說
竟然黑到深不見底,文字的後勁更是震動了我們的五臟六腑,回想起這些年,我做張愛玲傳記到改編「色,戒」小說,一切真有鬼使神差的神奇感覺了。
專訪色戒編劇王蕙玲
鄭培凱
王蕙玲是臺灣影視圈的傳奇作家,學音樂出身的她,卻在劇本寫作上嶄露頭角,寫了20年的影視劇本,王蕙玲產量並不多,電影劇本只完成了《飲食男女》《夜奔》《臥虎藏龍》《候鳥》和《色,戒》五部,其中有三部是和李安導演合作。“我是幸運的,”回頭看自己的編劇人生,王蕙玲笑著說:“能和李安一合作就是三出劇本,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而且又能把張愛玲的作品與人生糅合在一起,我只能說人生因緣真的非常神奇。”
在談及創作《色,戒》劇本的心路歷程時,王蕙玲說:“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往往在看似不經意處藏有謎團,越往下挖,越感覺深不見底的黑。李安的電影《色,戒》亦然,是迷宮也是藏寶圖,有太多的東西等待大家去挖掘。”
[編《色,戒》,冥冥自有天定]
先談你創作《色,戒》劇本的緣起吧?
王蕙玲:我必須說人生因緣非常神奇,不是《臥虎藏龍》,我就做不到《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不是李安,我也許永遠不會去碰《色,戒》。2001
年,因為《臥虎藏龍》獲得了奧斯卡編劇獎的提名,我拿到了一張直飛洛杉磯的機票,參加奧斯卡盛會固然好玩,但是能得走訪張愛玲生前在Westwood的故居,對我而言更是意義不凡,因為那時我才剛開始要為電視劇腳本大量搜集張愛玲的各項資料。
張愛玲生前最後落腳的寓所位於羅切斯特大道(Rochester
Ave.)10911號,對街就是一家戲院,剛巧正在演著《臥虎藏龍》。當時我就心想,張愛玲如果還在人世,會不會一晃一晃地慢步走進戲院也來看《臥虎藏龍》呢?畢竟,李安和張愛玲都是最懂得用英文表達東方思想精髓的人啊。
奧斯卡盛會當晚一念閃過,張愛玲最愛漂亮衣裳的,我很想帶著她去走一趟星光大道或者奧斯卡party,聽她如何對美國明星花枝招展的盛況品頭論足一番,那一年起,整整三年的時間我只生活在張愛玲的世界裏,甚至在上海安了家。
2004
年我做完電視劇《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的劇本後,以為自己可以將張愛玲的種種都打包了,短期內不會再碰這批數據了。不料,就在李安籌拍《斷背山》前後,他卻告訴我下一部作品就是要改編張愛玲的《色,戒》,當時我直覺是:“完了!”因為《色,戒》之精練,之難,是讀來最神秘、最參不透的一篇小說。坦白說,我從來沒有衝動(應該說是沒有膽量)想要改編它,一聽說他要做《色,戒》,當下我就傻楞在那裏,心裏就想問他:“你何不去找別人?”偏偏李安卻是一個決定要做什麽就一定要做到的人,雖然態度低調,卻是眼前就算有三座大山橫亙在前,他也一定會是跨越征服過去的人。除了拔刀相助,我似乎沒有其他選擇。
從1980年代開始,臺灣和香港有多位導演都試圖改編張愛玲的小說,成績都不盡理想,總讓導演在雕琢意象的同時,跳脫不了張愛玲的文字魔障,不得不用字幕夾雜幾句書中的精彩文句。改編《色,戒》之前,你不擔心嗎?
王蕙玲:張愛玲的文字是華麗的,太多導演都急著捕捉或者復制潛藏在文字之間的意象,千言萬語都想要轉化成影像,所以我常說改編張愛玲的小說,就像面對著一次文字獄的挑戰:你一旦落進她的文字中,就如同坐進了監牢,再難翻轉脫身了。過去五十年來,喜愛張愛玲作品的文藝青年,少有人是不活在張愛玲巨大的文字魅影之中的。
張愛玲每完成一個作品就像建立了一個廢墟,你只能去憑吊,不可能再造以取而代之的,她一造好文字堡壘,人就走了,但是殘影如同廢墟卻一直在讀者眼前徘徊不去,任誰都不可能復制。李安與其他導演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從來不是張迷,從來沒有想過要復制張愛玲的文字影像,沒有膜拜之心,才能悠遊自在,才有可能重新創造小說在文字之外的另一種生命。
我則是因為編寫《她從海上來——張愛玲傳奇》的電視劇,參考閱讀了大量的相關資料,其中有關她第二任丈夫賴雅(Ferdinand Reyher)的日記,更是非常珍貴的第一手素材。賴雅受過紮實的記者訓練,即使日記寫作也像一則則的新聞報道,盡管都是芝麻蒜皮的生活瑣事,對我而言卻像是提供了非常詳細的秘密攝影機,讓我得能窺見張愛玲下半生的有如“在荊棘中穿梭”的真實人生,更加體會她的冷調與深情的人生情貌。
再加上《人間四月天》和《她從海上來》的導演丁亞民,當年他曾和朱天文姐妹一起認識了胡蘭成,在工作中?們也提供了汪政府時期胡蘭成撰寫的政論等與當年第一手的見聞實錄,使我對張愛玲的一生及作品都有了更深入寬廣的認識。當李安決定要拍《色,戒》,我只心中冥冥有感,莫非三年的努力有其必然的意義和目??
作為一位小說家,早慧的張愛玲,最精彩的作品大約就在她25歲前即已完全展示出來了,轉赴香港地區以及美國以後,寫作難免有為了謀生而寫的壓抑。《色,戒》卻是她到了50歲才發表的作品,精工細琢磨寫十年,文壇行家都明白,那是她的作品中最精練的寶石,堪稱是極品中的極品,層次之深,耐人尋味。故事是不是采集了鄭蘋如暗殺丁默事件?是不是試圖暗示解說她和胡蘭成之間的情仇恩怨?其實都不是重點,她在創作小說時所用的技巧,以及最後完成作品的登峰造極,才是對張愛玲投以贊嘆的關鍵所在。
[尋構思,將《色,戒》徹底拆散]
長篇小說因為事件多,人物雜,改編成電影,通常就得刪砍挪移;短篇小說則是文意精練,字字珠璣,要擴大成為劇情長片,在不失原味的情況下加油添醋,就是許多改編工程必要的手段,你如何著手的呢?
王蕙玲:我的第一稿,其實就像拆鬧鐘一樣,把《色戒》的小說整個切碎拆散,索性徹底地把它解體了。
為什麽?一切只因為我一直認為《色,戒》是一篇無法改編的小說,文字之間有太多的空白,三言兩語就講完了一場戰爭,但是你只要細看張愛玲的文字,其實她的一生都縮影在《色,戒》的小說之中,整個人的老辣和銳利都淹沒在字裏行間。她又是文字的精算師,有人說《色,戒》是張愛玲自己的故事,她卻有本事把自己細細隱藏在文字之中,時而又呼之欲出。面對她大段精練的文字描寫往往在電影改編上全無用武之地,而戲劇關鍵處常常如同兩張蓋住的王牌沒頭沒腦的一筆就掠過。張愛玲是曹雪芹的知音,這恐怕是我們後人讀她時不能忘記的重要線索。面對這麽廣大的文字魔障,把小說全拆了,就是我自以為脫困的唯一方式。
原著用一場牌局做主軸,兩位主角就在牌局前後,思想一再閃回,故事就說完了。看起來,結構並不復雜,但是文字底層下卻潛藏遮蓋了太多的東西,於是我根本不管原著的故事架構為何,先拆了再說,拆了才知道裏面有多少零件、多少空隙,用什麽方式結構組合起來的。我把原著的一字一句全都像零件一樣給拆下來,給一個編號,給一個位置,了解張愛玲把這副零件這樣擺,到底在想什麽。
在拆卸和還原拼組的過程中,你遇到的第一個瓶頸是什麽?
讀《色,戒》時,我最震撼,或說最過不去的就是梁閏生事件,我看到張愛玲筆下的冷酷,王佳芝要色誘易先生,就得先開苞,同學之間只有梁閏生有性經驗,卻是嫖妓來的,要犧牲,就得便宜了他。同學們是商量過的,而鄺裕民絕無可能挺身而出,所以輪到梁閏生,還要讓王佳芝帶著怕染臟病的憂慮,只能怪自己傻。張愛玲三言兩語就交代了王佳芝的心情起伏,我卻是看了如同芥末衝鼻頭皮發漲,始終過不了這一關,因為我寫不出如此天真的壞。我常常要問李安:“梁閏生到底長什麽樣子?她怎麽可以?他們怎麽可以?”
小說中,王佳芝後來怎麽鬧僵、懊悔的,同學間如何避嫌疑,甚至一度可能喜歡鄺裕民的她,結果還是恨了他,這些散落各地的文字,看似不經意,卻都有脈絡可循的,切碎之後,也才能任由串聯的線頭來重組。
所以原著中只有一句:“也不止這一夜。”到了你們手上就成了王佳芝、梁閏生二試雲雨情的素材藍本了?
王蕙玲:是的。雖然只是一個短場幾句話,此處的艱難對我而言是整個故事的痛點,也許要從最純真的友情開始摧殘起而後此去一路……
拆掉之後,就要重組,經過重新組裝,模糊的人影就可以逐漸浮現了,這時,最關鍵的人影是誰?
王蕙玲:易先生。
回頭再看《色,戒》小說,最初感覺易先生除了鼠相外貌和特工工作的習性之外,其他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小說的前五分之四,他簡直像空氣一樣,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但是最後的五分之一,心理活動突然轉到他身上,結尾高潮戲份全在他身上。張愛玲沒寫的,我們得找到,這樣觀眾才能看見,所以我們要開始去拼貼易先生的人格、出身和工作性質,才能整理出他內在的壓力和觀察他扭曲的性格。這種拼貼工程就是一片一片做,對了,就留著,不對,就丟掉,直到最後,電影裏的易先生走出來了,並且仍與小說裏的人遙相呼應。
我是先就著戴笠的模樣來寫易先生的,還要研究有關汪政府特工機關76號的相關資料,查考當時發生的各種有組織或沒組織的暗殺行動,透過上海社科院近年來各種陸續出版解密的近代史資料,才發現其實在上海孤島時期有多起暗殺行動甚為荒謬,往往是沒有嚴格訓練的熱血青年一時衝動就幹,和小說裏一群大學生演話劇轉成情報工作者一樣。汪政府和重慶政府之間互通款曲,私下往來的曖昧情勢,也更添了那個年代的價值錯亂。
其實,不管是鄺裕民、老吳和老易,看似立場不同實則都走在同一條不歸路上,李安說今天的鄺裕民是明天的老吳,今天的老吳當然也就可能是明天的易先生。那鼠相的後面不也曾是掛在易先生書房墻上的那個英挺青年嗎?
[王佳芝的背後是張愛玲,鄺裕民的背後是李安]
讓每個人物的情貌清楚浮現,當然是電影劇本的重要工程,從結果論來看,看完電影,確實發現你鉆進了張愛玲的文字底層挖出了她埋在其中的情緒與含意,讓演員演出了各種必須交代的心理轉折細節,其中,有關王佳芝的身世和心情,你就自行加了不少料,讓我們看到了她和父親的矛盾心情,也暗示了她想要前往英國的心理,為什麽?
王蕙玲:我們增加的部分有許多是張愛玲個人的生命脈絡。
當我們在摸索王佳芝尋找她的身影時,幾番尋思,感覺在這世界上,似乎沒有比張愛玲更像王佳芝的人了。真實生活中,她嫁給胡蘭成,背負上文化漢奸的罪名,即使真事隱去,但是港大的生活經歷、戰亂中沒有家庭與親情的描寫、孤單的和幾個話劇社同學相依相伴、一次話劇體驗讓她綻放青春的光芒,還有那些喃喃自語的心情,只覺眼前走過來的是一個王佳芝走過去的是一個張愛玲的背影。
小說中沒有交代王佳芝和家人的關系,所以我就把張愛玲的身世糅進王佳芝的生命裏,張愛玲的母親從小就離開她到法國去念書,她也感受不到父愛,父親的再娶讓她痛哭,她一直想要去英國念書,但總像是唾手可得的時機就翻盤不見了,先是通過了倫敦大學的入學考試,卻因為歐戰爆發去不成英國,只能轉往香港大學就讀,就在她爭取到全額獎學金甚至可以保送到英國念大學時,又因為太平洋戰爭爆發而泡了湯,參考張愛玲的故事,替王佳芝添加入她對父親的愛恨情結,也找一些她對易先生這樣的男人某種心理上的投射。
另外,則是張愛玲的文字處處令人費解。
王佳芝發動暗殺行動前打了電話給鄺裕民,交代訊息之後,張愛玲卻突然來了一句“片刻的沈默”。這個突然的停頓到底在暗示什麽?她是在躊躇遲疑什麽呢?關鍵時刻突然感到對鄉音的依戀,還是對發出鄉音的那個人的依戀,你看幾百次小說都會記得在電話進行中有一個點如同唱片跳針一樣在同一處重復發生,再往下探索,愛情的DNA仿佛就在其中。
除了拆解,你也做了不少新建工程。話劇社的這段社團歷程就是重要的梁柱,夏天的暗殺行動是稚嫩的練習曲,回到上海,才是正式的殺人劇演出,只是最後的觀眾只剩下易先生一人。不過,戲夢人生的對照關系,就是《色,戒》電影很重要的論述架構。
王蕙玲:是的,李安一直很希望有人能從表演這個層次上來看《色,戒》。不只是“戲假情真”這個層次,而且要進入到演員從投入到著迷的歷程中,檢視演員人生的“真與假”、“實與虛”。
鄺裕民這個角色其實有李安自己青春期的投射在裏面,光是名字就讓人有學生王子的夢想和期待,受過教育,人又長得白凈清爽,不時還有熱情衝動,是天生的領袖,容易讓女生傾心,願意為他do
something(做些事),甚至do
everything(做任何事),王佳芝剛開始的感覺無非就是如此吧。所以李安在拍片時才會一再提醒攝影師一定要拍出青春學子的純真、青澀和慘淡情懷,因為李安自己當年就是因為那樣既燃燒又投入的話劇經驗,才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是要為戲而生的。這也是當鄺裕民一叫“王佳芝,你上來”時,她的精氣神就都被喚了出來,就再也回不了頭的感覺一樣。
王佳芝被叫上樓,就得演起麥太太這個角色,就得為戲而生,為戲而在,當戲劇的需求與人生起了這麽緊密的聯結之後,所有的犧牲都不算什麽了,她可以不顧一切拆毀眼前的障礙(包括沒有性經驗),唯有如此,才能蹦出新生命來。小說中說“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臺上賣命”,張愛玲就這麽淡淡兩筆,王佳芝人生的不同舞臺和戲碼都提點了出來,我和李安就得努力寫出她筆下暗藏的心意了。
[成稿過程就像榨甘蔗]
你曾經說過好的劇本是“讓人心動,有真誠、純粹的情感”,在重塑王佳芝、易先生和梁閏生等人的過程中,確實讓這些角色的人味更加顯揚,但是改編小說時,最大的挑戰在於是否忠於原著,你原本拆了張愛玲的小說,然而重組後卻和原著小說的結構差別不大,為什麽?
王蕙玲:我的第一稿劇本完成時,其實時空跳動得比原著更厲害,我刻意要讓時空前後亂跳,但是李安一句“這故事沒有這麽艱難,還是要讓觀眾看得懂”就讓我又回到張愛玲的原始架構裏了。只是再回來時,腳已經比鞋子大了許多,也不再局限於小說現有的內容了。
我始終記得李安有個很重要的理念:電影中最重要的元素就在於人,劇本最重要的工程就於如何分析角色,找到合適的表達方式。他曾經說過:“我只在乎人,我的鏡頭只服務演員。角色人物的感覺出不來,一切都是空的,玩再多的鏡頭變化都是沒有意義的,唯有人物刻畫得繁復多層次,角色才會活潑鮮明。”
我的初稿劇本往往會加很多批註,說明很多的環境心理細節,因為生怕別人看不懂,但是李安最終會像榨甘蔗那樣,汁有了,渣就吐掉了,他要的就是最好、最精彩的東西。
劇本成形後,他會把我加上去的那些描述都拿掉,讓演員或工作人員都能有更繁復的觀點來看故事,尋找其他的表達方式,讓大家有更多的選擇,這就是好電影的魅力所在:留給大家更多的想象空間,例如終場前老易坐在床上交代易太太說話小心點,他的表情有太多的痛與不舍,可是易太太什麽也沒問,轉身就走了。老易和王佳芝的關系,易太太到底知不知情?看完電影後,大家都會低頭盤算著沒有說出來的陣陣暗潮,這個時候創作者和觀眾之間的交流互動就完成了。
劇本提供了心理脈絡,最後還是要導演用意象來傳達意境,最後副手交給易先生那顆“鴿子蛋”鉆戒時,易先生脫口而出:“那不是我的。”嘴巴硬歸硬,形勢危殆歸危殆,但是晃動的鉆戒,卻讓他仿佛想見了王佳芝。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完《色,戒》毛片時,只能告訴李安,我十指冰冷。
是的,李安一直很希望有人能從表演這個層次上來看《色,戒》。不只是“戲假情真”這個層次,而且進入到演員從投入到著迷的歷程中,檢視演員人生的“真與假”、“實與虛”。
李安的《色,戒》電影最忠於原著的戲是哪一場呢?
王蕙玲:封街的那場戲。我感覺李安重搭起舊上海的街景,讓那輛三輪車可以來回穿梭,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因為那就是李安和張愛玲的光芒交互輝映的一刻,也是我每看必落淚的一場。
我們在改編《色,戒》的過程中,一直在衝破禁忌和框架,也從張愛玲和胡蘭成的著作中挪移了不少素材(例如易先生和王佳芝在日本居酒屋幽會,提到日本歌太悲,意謂日本將亡的那一段,就出自胡蘭成所著《今生今世,民國女子》一文中張愛玲的談話),但是只有封街這場戲是李安對於原著的描述一個字也不肯輕易放過,從綠屋夫人服裝店玻璃櫥窗裏的“蝙蝠袖爛銀衣裙的木美人”,到紙紮的紅綠白三色小風車,再到吹哨拉繩封街,一個快踩,一個目顧,千頭萬緒的慌亂迷亂盡在其中,當車夫回頭對王佳芝笑時,一句“回家”頓時就讓人覺得好奢侈的一問,什麽是家?回哪個家?回誰的家?真實的王佳芝是哪裏也去不了的。
你們也很會吊觀眾胃口,就在那三輪車上,王佳芝摸出了藥丸時,心頭在盤算些什麽呢?她可以一死之了,結果沒有,她在等待什麽呢?
王蕙玲:劇本只是提供了磚頭和水管,任著導演去施工,既要呼應前面的脈絡,同樣也要開啟接下來的機會,那時候的王佳芝也許還有點活在希望中,也不確知封街之後會如何。她還沒有脫離麥太太的角色,我猜想,任務並沒有完成,她也未必相信老易會殺她,種種無盡的可能,甚至以為或希望同學們都沒有來,只有她傻,一個人如此奮不顧身。
[床戲中蘊含人生哲學]
編劇過程中,最辛苦的是什麽工作?
王蕙玲:找出張愛玲原著中的關鍵詞。
例如張愛玲用了“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占有”來形容老易與王佳芝的關系,好比“虎與倀”,就得深入研究一再反芻,常說“為虎作倀”簡單說就是虎大王愛吃人,人死了就成了倀,成為虎大王役使的手下,會幻化成人形繼續找更多的人來填飽虎大王的肚腸。張愛玲用這句成語來解釋占領者和受奴役者之間的關系,當然極為貼切,一方面適用於日本侵華時期的漢奸行徑,多少人心甘情願地為征服者服務盡忠?另一方面卻也適合轉化成為老易與王佳芝的關系。真誠鮮活的王佳芝,讓原本已經心死的老易重新活了過來;原本已經槍決死了的王佳芝,卻永遠活在他的心裏,你不免要想到底誰是虎?誰是倀?誰是人?誰是鬼?
我們的編劇過程真的就像是“世說新語”,在既定的詞句中翻找出主角的個性脈絡,例如老易的工作就需要從動物性來理解,他本性像狼,為了生存,為了工作,刑求殺人都是必要的手段,狼在黑暗裏獵食,然而初會王佳芝時他卻坦言怕黑,為什麽?或者怕黑本身就是誘餌,更引王佳芝隨他往黑處去。遇見了王佳芝,他作為人的那一部分漸漸給喚了出來,戲假情真到這裏就有了多重解讀,老易的痛苦與撕裂,到底是要做人或做動物?還是動物再度還魂成為人?就構成了老易角色的復雜性了。
這種動物性的矛盾,也就具現在三場床戲中了?
王蕙玲:是啊,李安是試圖從床戲中說一點人生哲學。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一開始的強橫淩虐,是在展示老易雄性主宰優勢的心情;後來的體位變化,則兼具了男性情緒扭曲以及女性身心變化。主客易位的復雜關系,李安試圖從人體美學讓人們看見這些關系,情欲人生因而有了對照與對話。
李安用“走過地獄”來形容自己的拍戲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為人的身體何等尊貴,又包含著多少的禁忌,展現身體就蘊含著巨大的驚懾,其次在肢體的動作細節中又要窺見角色的內心變化,直到現在我仍能夠每次都從這幾場戲中看見新的東西,它很微妙,與我們自己心展開的程度有關,真是不可說。
李安用了電影《桃李劫》的主題曲《畢業歌》來詮釋抗日期間熱血青年的節操,歌詞中:“我們是要選擇‘戰’還是‘降’?我們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場,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剛好用來對照話劇社同學的鋤奸行動,至於《天涯歌女》的清唱更是委婉深情,你們怎麽想到用這些音樂的?
王蕙玲:李安有很多的音樂素材選擇,透過歌曲來串聯時代的感覺是必要的行動,不管今天還有多少人知道《畢業歌》的時代背景,那個年代的人唱那個年代的歌,就有那種氛圍。
《色
,戒》的另一個功能當然就是讓那一段被時光淹沒、頓很少人再去觸及的抗戰/漢奸歷史,有了讓年輕人重新審視及認識的機會。那段《天涯歌女》其實是李安的神來之筆,女人對特工人員一直都只是玩物,玩過了就得死,但是李安卻能用這首曲子讓觀眾看到漢奸墜入情網的過程,湯唯的小曲唱得好,完整唱出了女人憐惜男人的心情,一切就像小說中所寫,王佳芝看著燈光下的老易,“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那種愛還帶著占有,憐惜中還能成全的微妙情愫,都完全捉到了。
你懂麻將嗎?牌戲寫作困難嗎?
王蕙玲:我不會打麻將。參考一些牌經不難,術語現成都是,但劇本要做的就是呈現每個角色手與心的互動關系,李安要求的牌戲精神是讓觀眾“不要因為沒有(麻將)知識而被遺棄”,我寫完了戲,自然還需要有麻將專家來設計適合的牌戲內容。
我的心思反而擺在牌局上的人,小說中為什麽要突顯馬太太,她的三克拉鉆戒是誰送的?王佳芝為什麽會認為她在吃醋?為什麽易太太又要對王佳芝特別好?所以,這場牌戲其實是講四個女人的政治,眼神勾一下,手指晃一下,都有深意。因為情婦之間最在乎排名了,老易好色,會不會四個女人都是他的女人?鉆戒的比量,不就意味著她們的身份排名?想起以前的富家大太太最愛把家裏的女人都集中在牌桌上,便於集中管理,才不會出亂子,易太太會不會就是這樣?想想外國觀眾看不懂,也只能是遺憾了。
拍牌戲最辛苦的反而是工作人員,場記要清楚記下每張牌的位置,現場有兩副牌,一副是演員在打,另外則是場記照著排,一旦牌一推一洗,換個鏡頭再來拍,每張牌的位置都要對,於是他們還發明了鏟牌的鏟子,牌一推倒,替代的新牌就鏟補上來好連戲,真是辛苦又好笑的。
[李安有時很像李慕白]
談談你和李安的合作因緣吧!
王蕙玲:1992年,徐立功先生籌拍《飲食男女》時,丟一個故事大綱給李安,李安說找不到編劇,徐立功就直接找上我了,我只花了一個禮拜時間趕出劇本,急著要先送輔導金,沒想到李安看了之後哈哈大笑,許多劇本之中的古怪幽默和暗示細節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後來他回臺北約我到紫藤廬聊天,一聊就是十二個小時,兩人好像已經認識很久的感覺。在我心中,他就像是自家大哥一樣,親切又能在戲劇寫作上提攜指點我。
我沒有受過學院訓練,創作上只能說是匹野馬,也不特別愛鉆研電影(年輕時其實是因為看了會怕,不知才不怕,鳥兒就是不知,所以才會無憂無慮地站在高壓電線上高歌),李安常要我做類型電影研究,他說看不到前輩已經整理出來的遊戲規則,就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去走,總是危險。要懂江湖規矩,這像是李慕白的口氣。
提到《臥虎藏龍》,劇本我只是幫忙,原本故事要寫的是俞秀蓮和玉嬌龍兩個女人之間的感覺,李安一直在磨劇本,到了開拍前三四個月,一切都已經箭在弦上了。他來找我,我想我是在結構上幫了一些忙,原著小說中沒有著墨李慕白和玉嬌龍彼此勾纏的戲,但電影需要將這兩個武學上旗鼓相當的對手聯結起來,一種降服與臣服的關系無論在武打或愛情上都多了幾層交織的含意。
李安往往有他獨特的影像力量去傳達某種難以言明的復雜關系,我記得竹林戲就是經典,他先有竹林的意象設計,然後要我去寫男女之間的對白與互動,我就會進一步問他竹林的意象與內涵到底代表什麽,竹子有曲線力度,人踩在竹林上就有施力與反作用力的互動關系,一人動,就會聯動到其他人,既是武學功力的展示,同樣也是男女愛情的暗示象征了。
這次的《色,戒》劇本亦是如此,張愛玲的原著就是淡淡幾筆,隱諱得很,張愛玲眼在制高點,心則在人間,她的文字帶著一股悠悠仙氣,讓人打不到摸不著,也像一縷精魂,沒有起沒有落,沒有句號與逗點,精練至極,其實她是挑剔自己到沒有人可以再挑剔她的地步,我們隨著文字閃爍的光芒下探,才發覺那麽短短一篇小說竟然黑到深不見底,文字的後勁更是震動了我們的五臟六腑,回想起這些年,我做張愛玲傳記到改編《色,戒》小說,一切真有鬼使神差的神奇感覺了。
藍祖蔚 采訪 原載於臺灣《自由時報》副刊
Douban
三看《色|戒》 2007.11.02
本来不想把李安的电影《色|戒》与张爱玲的小说放到一起来评论,因为正如我在先前的影评中所述,电影已经是艺术加工上的艺术再加工,从政治的角度看它究竟有几分忠实于史实,有没有“正确”的刻画抗日革命者等等都是近乎荒谬可笑的评论方式。但这样的比较近来似乎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有些话,也到了非说不可的时候了。
张爱玲的小说尽管也是同一个故事,但叙事角度与电影的差异是很大的。王佳芝在书中是绝对的主角,简单的情结与形形色色的人物,包括易先生,都是围绕着王佳芝的个人悲剧来展开的。尽管故事的背景是抗日,但这个故事却可说是完全脱离了抗日的大背景的,它可以被放到任何一个历史时代去加以改编,讲述王佳芝作为女人在理智与情感当中的挣扎。性爱对于王佳芝只是丰满情感强烈程度的注脚,强烈到在任务的最紧要关头能够为了感情“什么都顾不上了”。在这样的写作目的下,性爱的细节并没有必要被细致刻画出来,用“洗了个热水澡”一句传神就足够了。而书中的易先生,从头至尾对待王佳芝的感情都称不上是爱,那仅仅是一种感动,是一种人生得一红颜知己的得意,并没有爱情。王佳芝磨剑十年,功亏一篑,为的却只是那一瞬间的感动,为的是一种连爱情都算不上的不平等情感,着实可怜可悲。张爱玲表面是依据郑萍茹刺丁的事迹杜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实质上是从某个侧面来刻画她自己所体会到的一种强烈挣扎——明知不可,但放不下,挣不脱,泥沼沉陷,无从遁逃。与其说张爱玲的《色。戒》在为汉奸开脱,不如说张是在替自己开脱,替自己分析在男女关系这场战争中,她为什么输得那么彻底。
而李安的《色|戒》,却比张爱玲的多出了很多的层次,通过令人玩味的细节来展现了一个大时代的悲剧。
初看《色|戒》,我注意到的自然是李安依照张爱玲的故事所细腻刻画的王佳芝,她的痛苦与挣扎被毫不留情的剥离开来展现在观众面前。这一点《戒不掉的痛》已经说得很清楚,不再赘述。
再看《色|戒》,注意力被吸引到很多书中没有的细节上,这些,便是李安对这个故事的个人解说了。比如电影中张秘书的作用,尽管是以“藏”为主,但有很多次“露”得也很明显,在电影开场,张秘书告诉易先生日本人擅自取消了已说好的约会二是要他第二日一早去见面,易不悦,上车离开,张秘书站在机关门口冷眼远望车子离开;王佳芝在上海搬入易宅,到房间取给易太太的礼物,与张秘书照面,张又是一幅冷漠而神秘审视的面孔;最后张对易报告对学生间谍的侦察,并说没有向易早汇报是因为“您跟王小姐的关系”等等。通过张秘书,电影把张爱玲仅仅用于描述男女关系的“虎与伥”扩展到了易身上,而易两次“自白”
(一次在汽车上,另一次在艺伎店)就是更明显的提示了。
除了张秘书与易先生,电影在对另外五个抗日青年的刻画上也是相当有匠心的。这五个人作为一个有机整体,除了起到对王佳芝一线的辅助实现作用,其内部本身也充满了层次。邝裕民是最有个人理由来抗日救国的,所以他在片中的表现是从头至尾都很激进坚决,刺杀易先生也是他首先发起的;剩下三位男同学中,富少年轻气盛,对革命的单纯美好向往让他也相对激进,不惜使用父亲留给自己的救急基金来经济支援刺杀行动,但当行动进展缓慢受到挫折的时候,他付出的直接成本最大,所以也是第一个丧失耐心的;胖子革命的决心其次,基本是四平八稳的中间派,起到转承与凝结整体的作用;抱着机会主义玩玩心态的是梁润生,他革命其次,随大溜玩乐为主,并没有什么杀敌救国的坚定信念,所以小团体在海边射击为行动没有进展而沮丧的时候,只有他会说出“先找两个容易的杀杀,再不杀就开学了”的话。另外一位女同学赖秀金开场先说“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香港),我不会回去了,我要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她所表现出对邝裕民的倾慕却是她加入邝号召的刺杀行动的直接原因,而她与王佳芝因为邝的原因所产生的离隙,与后来她与另四位男同学站在一起要求王佳芝为革命献出贞操的态度都相一致。这五个人,每人都有加入刺杀行动的独特处境,尤其比照行动失败之后他们不得不逃离香港回到上海(比较赖秀金当初说的“不回去”的话),和后来邝裕民“受制”于老吴及上级的地下情报活动大策略的状况,即使仅仅作为辅线人物,他们每人的形象都是丰满而前后统一的。
与张爱玲的小说相比,电影在细节上的扩展把书中原来当作前提“定量”的固定人物形象也变成了“变量”,尤其是易先生,三场毫不遮掩的床戏,一是为了剖析王佳芝的情感变化过程,同时也是为了平行展现易先生的处境与性格特征,为了刻画易先生这个“变量”。易的处境,王的处境,邝的处境三相对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都有偶然又必然的人生选择。这样一来,电影比小说便多出了很多层次,更值得玩味与仔细体会。
有一些评论说李安给易先生加入了很多人性元素进去是为汉奸翻案,我认为如此看电影的人一是忽略了电影中刻画的易先生与张秘书之间的微妙关系,二是仅仅注意了易先生“人性化”的表面,而忽略了背后故事的时代背景安排。这个故事为什么一定要放在抗日时期?李安敢于冒大不违的风险来担上“为汉奸开脱”的恶名,难道仅仅是为了炒作一个有点出格的“爱情故事”么?
第三次看《色|戒》,很自然的,我的目光从电影中的小细节扩展到了故事的时代背景上。前面所分析的王、易、邝这些不同层次的比照结合在一起,他们都是“大悲剧”的不同表现方式。什么是这个大悲剧,那就是战争,是国家被占领被奴役的深切伤痛,是家山北望山河破碎的刻骨铭心。面对同一个悲剧,不同的人表现出来完全不同的选择,有易先生这样明知自己是为日本人作伥鬼,却依然选择这条不归路的彻底自弃,明知时日无多,结尾十点的钟声震得他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结果反应出来的却是更加的残暴冷血;有面对时代感召义无反顾勇于牺牲自己生命投身抗日救国活动的大学生们,有随大溜的中间模糊状态,还有在小我与大我之中强烈挣扎的失败者,比如王佳芝。不管是什么样的表现方式,在这种根本性的时代大矛盾中,人性格中的某种极端都会被最大程度的被激发出来,高尚的更加高尚,卑鄙的愈为卑鄙。乱世出英雄啊,乱世也出尽奸奴。但应该被批评的仅仅是人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乱世,为什么会有战争,中国为什么会被占领?尽管电影仍然不能为这些问题提供直接的答案,但它拥有的所有这些深层次思考可能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是完全看不到的。
以张爱玲的小说的视角来看李安的《色|戒》,必然会导致认知的某种扭曲。张的小说主次区分太过明显了,只有鸡毛蒜皮,没有千秋家国;而所谓的
“藏”,不过是看到底藏了多少张自己的情感在故事里面。电影中充分展开的细节与对时代大背景的思考,张爱玲的书里都是没有的。同一个故事,张爱玲停在了第一个层次,仅仅讲了一个女人的挣扎;而李安的视野比张开阔了不是一星半点,电影所刻画的主体并不是爱情,李安“藏”的,更是人性面对最具毁灭性战争最根本性的矛盾与挣扎。所以马英九看了会哭,会动容的说国家存亡的话。
看到了最后这个层次,毫无疑问《色|戒》是李安目前最优秀的电影,它经得起对细节的推敲,对表演的回味,对主题的深挖。初看《色|戒》,我从对“天涯歌女”片段的落泪,到三看《色|戒》后对王佳芝坐上黄包车,三个小风车在太阳光里吱嘎嘎的转呀转,车夫问“回家”,王神情恍惚的回答“嗳”之后深切的悲痛,对这部电影的理解也从表面的小渐渐转向了背后的大。而现在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整部电影中只有一个片段令我三看而都强烈动容,因为对我来说,那才是迷离幻像故事背后最最真切的一句——中国不能亡!
检察日报 《色·戒》的史实关节
2007年11月02日 作者:伍立杨
名 导演李安近作《色·戒》系一间谍惊悚片,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讲述爱国女学生王佳芝陷入一个危险感情游戏的故事。她本来计划以美人计暗杀汉奸头目易先
生,却意外地对老易生出爱意,遂于千钧一发之际助他逃走。小说本身将人物心理变异溶化在生活细节中,读来并不惊险。但其行为可能自有其心理依托。其中,王
佳芝的原型是邓苹如,而易先生的原型则是丁默邨。
丁默邨于1924年加入中统,北伐前曾赴上海策反北洋系三只军舰起义。1930年以后被派往上海,以民中校长的公开身份,直接领导一个直属情报小组,展开活动。日本侵华前夕,他负责的三处解散,以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闲差居昆明养晦。
丁 默邨投敌后所任伪职很多,关键的有:伪中执委常委、伪中央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兼特工总部主任,伪行政院社会部部长,伪政治保卫部副总监……其间,指挥七十六
号特工机关,在大上海和重庆杀得鸡飞狗跳,日本记者称其为“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日本战败投降,他被军统局诱捕,1947年7月5日以汉奸
罪正法。
军统主导、郑苹如出面,暗杀丁默邨,结果功亏一篑。事后观察,可知暗杀技术欠精,设计欠周密,当然也跟丁本人高度防备有关。
丁 默邨极善防身,也极善狡辩,1947年2月,首都高等法院审讯笔录,由审判长推事金世鼎问他,其中涉及郑苹如这一节,问:“上海有个郑苹如是你害的……你
听懂没有?”丁氏回答说,李四群的老婆叶吉卿、吴四宝的老婆佘爱珍都可证明郑苹如不是他丁默邨杀的,然后他冒出关键的一句狡辩:“郑苹如为人道德很坏,被
告不愿说。”(《审讯汪伪汉奸笔录》,南京档案馆整理,凤凰出版社2004年版,根据当时高等法院、检察院起诉书、审判书,首次披露)
他 这一句话,很具欺骗性,把要害责任推在一个年轻女性身上,以男女之事为说辞,企图留下想象空间,突出暧昧关系,藉以混淆视听。实际上据汪伪政权的亲历者回
忆说,在汪政权中,太多醇酒妇人之道,而丁默邨这个“七十六号”的特工首领,虽然支离病骨,弱不禁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
审 判长推事金世鼎又问他:“女孩子为国家做特工当然是要牺牲自己贞操的。你陪她买大衣是吧?”丁回答说,他没有陪在她的身旁,只是用车送,他在车上,杀手用
枪打车子,并未打中目标。这个供述和眼下报刊渲染的惊心动魄的细节颇有不同,譬如,他如何在她身边选购付款,怎样把钱抛洒一地,如何在商店玻璃门瞄到杀手
的身影,如何制造混乱迅速逸脱,好像刚强与温柔并济型的007詹姆斯·邦德一样……他的供述说明他高度防备到杯弓蛇影的地步,这些人选择了铤而走险的生
涯,事实上也是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所以他根本没有下车。然后,他还加以说明,郑苹如被捕后遭枪杀是实,但不是经他的手,也不是他的意思。
金 雄白《汪政权的开场和收场》对郑苹如死难之事最后关节点有所陈述,最为可信。“郑苹如是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首席检察官郑钺之女……她常常骑一辆脚踏车由
学校返家,必然经过我的门口,一个鹅蛋脸,配上一双水汪汪的媚眼,秋波含笑,桃腮生春,确有动人丰韵。在审讯中,郑苹如承认了为重庆工作,而且是奉军统之
命行事……丁默邨最初也余情未断,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并不一定欲置之死地。一天在佛海住宅中午饭,我也在座,许多汪系要人的太太们纷纷议论,事前都曾经到
她羁押的地方看过,一致批评郑苹如生得满身妖气,谓此女不杀,无异让她们的丈夫更敢在外放胆胡为。丁默邨的太太当然是醋海兴波,而其余的贵妇人们尤极尽挑
拨之能事,当时我看到这样的形势,早知郑苹如之将必难幸免。”
抗 战胜利,周作人被捉拿到南京,关进监狱。他的狱中诗作,很少直接涉及降日后的生活,日据时期的人物也似在有意避免。但似乎究竟难以“藏拙”,一点信息还是
漏出来了。他的一组感逝诗,分别写梅思平、林柏生、傅筑隐,都写在他们毙命之际。这三个虽然接触不多,但都是文人学者,同气相求还是可以说得上的。
这组诗里面,还有一首是写在丁默邨毙命之后。一方面兔死狐悲,另一方面,他们虽说不上有什么实际接触,但他的诗流露的情绪反而很抬举丁氏。
“英雄一死寻常耳,午月终凶事或诬。赢得众生齐拊掌,投身应悔饲耶呼。”他自注:越十六日而丁默邨卒,在小暑前三日,耶呼者,人形之劣等动物,见《格列佛游记》。诗中替丁氏捧场定位为英雄,有点滑稽;又将他们刚刚依附过的日军认定为劣等东西,是醒悟是反省?有点突然。
张爱玲从人性的角度、李安从情色男女角度诠释主人公的行为轨迹,但就算美女间谍临危救了汉奸头目一命,其艺术效果仍似雾里看花,隔着一层,不甚真切。
丁默邨投敌全然从人事斗争落败,意志不遂作为出发点,怨而成恨,转而投敌,纯属一种怨妇式的报复,而置家国抛于不顾,民族观念抛诸脑后。
可怕的是,这样的投敌潮,不是丁氏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不是民国那一特殊时期而是明末等前朝从来就大规模上演过的。
而当时丁默邨为何拿生命、尊严去下赌注,毫无收缩延展的余地,这恰恰是小说家、电影家未能深度阐释,未能挖掘表现的。
天涯论坛
并非张爱玲的色戒_影视评论 2007.11.03
看完《色戒》走出电影院,我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这并不是张爱玲的《色戒》,虽然那铺天盖地的宣传都打着张的旗号,即使是大导演李安,也是小心翼翼地口口声声向张爱玲致敬,绝不敢唐突女作家的声名。
但是电影呈现的,这不是张爱玲,这是借了他人之口说出的张爱玲笔下的故事,一场貌合神离的回忆,一种淡化了作者烙印的再创作,另外一遍起承转合的复述,另外一副一唱三叹的肝肠。
你且听那学生剧社“中国不能忘”的呼号,左翼电影《桃李劫》、《马路天使》的歌声,流民和饥馑,白色恐怖的狼牙铁齿,沪西七十六号的阴沉,这些符号在影像中不需要太多的铺陈,对熟悉那段历史中国人来说已经足够构造出一种情绪。
没错,是情绪。写作也好,电影也好,一切面朝往昔的叙事,都是一种个人的复述,一切所谓的往昔的真实,都通过复述的情绪滤色镜再现于当代,张爱玲写作《色戒》的情绪,和电影叙述的情绪,有着微妙的差别,哪怕他们在讲一摸一样的故事,叹惋着同一人物的同一命运。
李安温和,张爱玲凌厉,李安从众,张爱玲孤标。李安多予人世同情,张爱玲多予人世怀疑--或者进一步说,李安在同情中怀疑,张爱玲在怀疑中同情。因此李安的感伤,和张爱玲的感伤,并不完全相同。作为个人来说,我更容易接受李安的感伤,非常温暖。
张爱玲也写王佳芝的爱国学生生涯,而当汤惟清汤挂面的素面出现在屏幕上时,她质朴的矜持和含蓄,眼睛和口唇绝无惊艳的天资,就象任何一个国破家散的流亡女生,给在另外一个孤岛的父亲写信,天真地在电影院里为好莱坞的黑白爱情片而哭泣。她让你不能想象这是张爱玲笔下从少女时代就小心地抵抗着各方面追求的小美女。她孤苦,单纯,多思,内心缺乏安全感而表面沉静如水。她并无太多的心计,却富于幻想,爱看电影,因此有表演的天赋,这是孤独者的秉性。剧团让她演个角色,无论在台上还是美人计,她都自然地入戏了,戏假情真,太投入的演员,把自己完全交给了虚构的角色。--老吴说,王佳芝有个长处,她只当自己是麦太太,而不当自己是个搞情报的,这让特工老手易先生都失去了戒备,只当她是单纯的麦太太。
当学生剧团成员们在香港的冷雨中高唱《桃李劫》的毕业歌时,“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当王佳芝在双层巴士的上层,把头探在雨中微笑时,这画面不能不说是片中情绪最美好的片断,也是女主角最甜美的青春瞬间。这时你至少不可否认李安的用意中,有着温暖的同情和赞美,即使这甜美如此稍纵即逝,一去不归,短暂得宛如讽刺。
但是张爱玲在原著中的同情并未如此温暖。学生的抗日救亡热情,张爱玲以俯视历史的笔调写来,带着冷静的回忆,可能在她的经历中,从来把这些看得太透彻,因此她从来对狂热的爱恨缺乏信任,甚至也很少假以过多的同情。太冷峻甚至带有一丝反讽,他人讴歌的她冷眼观之,他人鄙夷的她反而给予深刻的观察。国破家亡,和倾城之恋一样引发人生的叹息和沉思。“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这样的歌曲,在张爱玲很年轻的时候,就不能引起她的热血和内心波澜。她笔下的王佳芝,有着富家女的伶俐和随和,却未必能象电影中的孤女那样,在深夜街头的雨中单纯地微笑。
另外一首三十年代的左翼电影歌曲《天涯歌女》,也是片中“非张爱玲”因素的明证。恰好也是电影高潮之处。一唱三叹,王佳芝一阕一阕地推进,令易先生动容,也催动观众的感情,直到压跨观众冷静的旁观立场。
不知道在日本人聚集的酒馆,为汉奸特务头子唱一曲左翼电影小调,易先生是否开始觉得对方单纯到有趣的地步--这也不会是张爱玲的设计,这样太温暖,太感伤。不是张的路子。但是这有趣让疲惫的易先生失了防备。
天涯呀海角
觅呀觅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这是暖场,也是半假半真的衷肠,学生以爱国热情投入抗战,却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北宋末人写诗“君为误国贼,我是破家人”,个人尊严和安全都被辗碎在仇恨和恐惧中,有的以高尚的名义辗碎,有的以卑琐的名义辗碎,都没有回头路。
当王佳芝经历了一系列理想的幻灭,当易先生松懈了戒备抱怨,王佳芝不无讽刺地意识到,从最本质的源头上来说,她和易先生未必不是在互相证明着彼此“真实的存在”--这种本源也许在性接触中,最直观地被感受到了。所以当王佳芝向老吴汇报她和易先生的性交感想时,以期上司了解她巨大的精神压力,老吴非常狂躁地拒绝聆听。一方面是中国人的观念问题,一方面他不愿意面对下属的这种过于深刻的揭示,这会让敌我混同,这会让单纯的恨不再单纯,让铁血的战士软弱哭泣,让明确的复仇成为荒唐的偏执。
家山呀北望
泪呀泪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郎呀患难之交恩爱深
王佳芝不是一个军人,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谍报人员,一个渴望同伴的孤独女学生,一位入戏的天才演员。
第一段完毕后停顿了片刻开始,明显在含义上进了一层。
这是明确的家国之悲,向汉奸头子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刻意到无心的程度,这样的坦诚也许正打动了易先生森严的内心,汪伪集团的人在中国近代政坛上翻云覆雨,几乎每个人都有过分复杂的顾虑和心机,因此能避开简单的民族大节观,每个人几乎是为种种利益和恐惧而屈服,进而散布着恐怖,从易先生描述沪西76号的工作来看,他未必不感到压抑和扭曲,他太复杂,以至于没有简单的爱和恨,是和非,只有生存的需要,只有尔虞我诈。单纯的“家山”之思,想来是能够呼唤每个中国人内心柔软的地方。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小妹妹似线郎似针
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爱呀爱呀郎呀
穿在一起不离分
青春,王佳芝感叹自己的青春,在冷雨中如许轻掷。纯洁、正义和友情,后来是什么,扭曲的性,暴力,鄙夷的目光,粗暴的呵斥,人就是一件武器,易先生的青春呢,电影中没有交代,淹没在中年人疲惫的眼睛里--他谈到过,刚抓到的犯人是年轻时在党校时同学,脑浆鲜血溅了他一皮鞋,他和他现在的敌人,也曾经青春少年。乱世中的人生如此的虚幻,就像一场谎言,何时芦花明月共归去?
王佳芝放走了易先生,也葬送了她自己和同学的姓名,当她独自从珠宝店出来,街道好像还平静热闹,但却突然陌生,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戏一场电影,现在结束了,年轻的三轮车夫在街上打着弯儿,“回家啦“,她就象一个忘记了戏会落幕的演员,她是太成功而失败了的演员,无人喝彩,只有催命的老爷钟敲打10下,为她谢幕。
当然还有一个易先生在黑暗中,他黯然落泪,不知道这10下钟声,意味着自己是一个演完戏回家的演员,还是一个重新粉墨登场的好演员。
也许只有在这时,李安的电影和张爱玲的小说不为人察觉地又殊途同归了。只是李安的感伤和叹息依然比张爱玲的要明确,不信你去看小说的结尾。
重庆晚报
《色,戒》上映一周 原著小说断货 2007.11.06
《色,戒》本月1日在重庆上映,也引发了张爱玲《色,戒》原著的销售热潮,昨日,记者从重庆各大书店了解到,目前,以《色,戒》命名的张爱玲精选集已在重庆书城脱销,精典书店更是一周狂售400本。
卖书都借李安打广告
据了解,目前在重庆市场上销售的张爱玲著作,主要是由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的《色,戒》精选集以及五本张爱玲作品集,张爱玲作品集均以她的代表作命名,分别为《半生缘》、《流言》、《郁金香》、《倾城之恋》、《对照记》。而仅有18000字的《色,戒》则收录在《郁金香》这本书里。记者注意到,在《郁金香》的封面腰封上,特地加上了“《色,戒》李安即将搬上银幕”的字样。
《色,戒》精选集则更夸张地在封面腰封上特别醒目地注明“国际著名导演李安最喜欢的一部小说”。十月文艺出版社毫不避讳地表示,这本书是闻讯电影《色,戒》大热威尼斯之后,临时决定出版的。他们还透露,将在近期推出张爱玲的书信集。
重庆一周卖了500多本
昨日,记者在重庆书城看到,《色,戒》精选集已经销售一空。据书城的工作人员介绍,他们最初购进120本,没想到电影上映几天就被读者抢光了。目前他们已经向出版社紧急调货200本,预计读者今天上午就能重新在书城买到此书。而精典书店这一本书的销量更好,到目前为止,精典书店查询系统显示该书销量已近400本。就连作家出版社“搭车”出版的“告诉你《色,戒》背后的故事”一书也在精典书店卖断货。
“图书搭影视作品的顺风车促销并不少见。不过在电视上播得很火的《士兵突击》,同名图书销量就很一般”。对于《色,戒》这样热销,两家书店的销售人员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市民要在原著找答案
在采访的过程中,记者了解到,市民购书的主要原因,还是感觉李安在电影中留下了太大的想像空间和许多未解之谜。一位陈姓读者告诉记者:“王佳芝放走易先生是否还有更多的铺垫?王佳芝到底为什么不吞下那颗自杀的毒药,而选择让易先生杀死?”因此希望能在书中找到答案,而实际上,《色,戒》原著在情节上比电影更为简单。与电影不同的是,小说《色,戒》主要是通过心理描写反映王佳芝和易先生的情感变化。
出版社“搭车”《色,戒》
由于十月文艺出版社握有小说《色,戒》的版权,其它出版社只好选择剑走偏锋,“搭车”卖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的《色,戒》,书名相同,但主要讲述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前世今生。作家出版社推出的则是《张爱玲〈色,戒〉》,该书收录了大量资料、近百幅历史照片和电影剧照,对其做出了比较全面的解读,并对故事原型郑苹如(《色,戒》女主角王佳芝的原型)刺杀汪伪特务重要头目丁默村(《色,戒》男主角易先生的原型)进行挖掘。
记者巫天旭文/摄
Douban
同一张画皮下的迥异灵魂——记李安与张爱玲笔下的色•戒 2007.11.08
刚刚看完了色•戒,出门的刹那脑子里只映出两个字——画皮。
看过很多改编的影视剧,也常常会说某某东西被改得面目全非,但是这一次,李安似乎是达到了改编的极致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情节也是一样的情节,可是那两个人,被换了魂。
张爱玲笔下冷静老成,在这变态浮世熟练求生,用财势为自己谋求人生享乐的易先生,变成了李安镜头前压抑冷峻悲观狂热的易先生。
张爱玲笔下单纯虚荣而又茫然王佳芝,变成了李安镜头下空虚抑郁极端渴望爱情与温暖的王佳芝。
在张氏的色戒里,王佳芝做这件事的理由很简单,她爱演戏,贪恋镜头前的繁华,扮演麦太太给她一种粉墨登场的虚华,而旁人入戏,则让她有种观众在喝彩的快感。
于是在第一次成功的勾引了易先生时,在她心里并不是革命者看到胜利的喜悦,那种兴奋更接近于一个虚荣少女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魅力或者一个演员完美的诠释了自己的角色。
所以她才会说这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她甚至觉得去“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这是一件她本来就愿意去做的事,再加上一个正义的理由,一点点年青人的热血,于是她便做了。
她没有充分的估计到这件事的危险性,也没有好好的评估这件事的代价与利益,因为她根本还没有成熟。
当我们还年青,我们总是会鄙视死亡的阴影,芳华妙龄的少女,她们更享受这眼下的荣光,至于未来,她们甚至不会思考三十岁的自己,更不要说死亡。如果说在现在这样的和平年月里,一个冲动的少女可以离家出走,混在街头,只为了自以为的嚣张与自由人生,那么王佳芝的冒险行为又有什么好令人意外,她至少还有个正义的幌子。
所以,当第一次行动失败了,她用得词是懊悔,她不是懊悔一项正义的事业失败了,她懊悔自己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却没有成事,做了别人眼的傻瓜,甚至于,她同时怀疑了她所有的同伴的正义心与革命感,她觉得“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其实到这里,所有人都应该明白,王佳芝不是一个战士,她没有坚定的信仰,她只是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美丽少女,她自然有爱国心,但是国仇家恨不在她的生命里占最重要位置,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从未经历过血与火的考虑的少女。
这个注脚为她最后那一瞬间的冲动,打下了伏笔。
她放了他,不是因为她爱上他,而因为,她觉得,他爱着她。
这是有分别的,这完全不一样。
老易那温柔怜惜的脸,让王佳芝以为那是爱,于是她惊讶了,心软了,无论是否承认,一个女人对着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都是会特别心软一点的。那是种虚荣混合着骄傲的心软,无论如何你爱我,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我不能害死他。
王佳芝不是一个专业的间谍,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那一瞬间她忽略了自己的使命,顺从了女性的直觉,那一瞬间她忘记易是一个汉奸,而只把他当成了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
所以她放他走。
然而她放走了人,可她似乎并不明白她要为此付出多少代价,她还在天真的想“幸亏这次在上海跟他们这伙人见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亲戚住在愚园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风色再说。”她似乎潜意识里只当这是一场戏,最多不过是她戏假情真演砸了场子,她到这时候想到要躲的,不是易,而是自己的同伴,她好像并不明白这是场死亡游戏。
如果时间倒流,在她心软的那一刻有人提醒她,放走易的后果是她与自己所有的同伴都要死,她是否还会做这样的决定?不,我想当然不会,一个爱她的男人只是不该死,还不足以陪上自己的命。但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她很倒霉的遇上了一个极端的例子。
愚蠢的女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有时候是青春正好的几年时光,有时候是黯淡的前途,有时候是一条命。
世界往往很荒谬,其实你没有那么爱一个人,只是彼时年少无知,曾经你为他放弃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竟会那么重要。
至于易先生,他爱王佳芝吗?
固然,到了最后王佳芝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不同的,他觉得“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然而这个地位并不是因为他真爱王佳芝,而是,他以为王佳芝“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他得意并满足于自己在“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那么,他能有多爱她?
他坚信王佳芝爱他是真的,他也不是没有机会留下她,但他还是杀了她,那理由甚至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杀,而是“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不能让他“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这样不成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易不是王佳芝,他不会有不知后果的冲动,他将面前的一切都凝成砝码在天平上称过。到最后,一个被他认定会牺牲生命去救他的女子,比不上周佛海对他的责难。
他能有多爱她?
张氏的色戒是一个无知虚荣少女与一个精明老成中年男子之间的较量,都以为自己赢了,其实不尽然,也都以为对方是真爱,其实也不尽然。
他们之间,是整个价值观的差异。
然而同样的故事,到了李安的手里,换了新的灵魂。
王佳芝和易先生,站到了平等的地位上,在一个黑暗末日的环境里,疯狂的渴望着一丝的爱与温暖,到最后,纠缠在情欲、杀戮与阴谋中,居然也生出一点真感情。
战争与暴行是一个漩涡,所有人都在这里面挣扎并受伤,当然也包括它的制造者——易。
而王佳芝是一个浮萍一样的人物,在走进易先生的世界之前,她的生活空虚而又困顿,没有寄托,痛苦而无奈,这是一个沉重的基调,是她随后能够发生一系列变化的基础。扮演麦太,是让她的苦闷生活发光的机会,于是她投入行动,不可自拔,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她却并不后悔。这是一个悲哀软弱的角色,到最后,因为一点点温情和依赖爱上易,又因为她的爱与软弱葬送了自己。
现在让我们剥开那些抗日的背景,把具体的危机都抽象化,把故事还原到本质上一个男人与女人的抢夺。
我相信张爱玲是一个深刻的人,自然李安也是深刻的,然而,他们两人深刻的方向,并不相同。
张爱铃喜欢往下走,抓住一两个灵魂,严刑拷打,揪出人们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微小的弱点与缺陷。而李安则喜欢往上飞,高屋建翎的探讨人性的大爱与激情。
这两个人,完完全全的,不是同一个路数。
我忽然发现这是一件有趣的事,对比这两人在对待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解释,与不同的处理,更可以明白的看出两位观念上的差异。
张爱玲是一个看透世俗而本质到刻薄的小女人,而李安是一个被道德文章规范过的拥有中西方传统观念的大男人。
张爱玲眼中的人性是由种种卑微而鄙俗的情感所拼凑起来的,终其一生,她几乎从没有歌颂过任何伟大的情感,自然她也没有歌颂过爱情,在她看来爱情只是一种混合的虚荣与自怜的女人的迷惑。
她从没有写过高尚的人格,从没有自我牺牲舍己为人的品行,她的人物,世俗到几乎残酷,行事的动机都被归结为人们心底里,那一点甚至不能称之为恶的一点私心与软弱,即使有时她人物也会为了别人好,但那也不过是因为对你好会让我快乐。张爱玲,她一向清醒得尖利。
她写色戒,与王佳芝的生命一起放到天平的另一端去称的是,是一个男人用一只钻戒所表达出来的一点温柔怜惜,还有一个女人瞬间的心软与自得,而成就这场交易的是男人冷静的狠心与女人对后果的无知。
而对于李安来说,他选择了这个故事,但以他的道德观念他恐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像这样一场以生命为注脚的故事里,居然会没有爱。可以是悲剧,可是有邪恶,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没有一点点伟大的东西来镇舱底,他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观点相信,这一切怎么也要值得。他可以接受他的人物不是好人,可以做坏事,他不高尚,但是无论如何不能鄙俗,不能没有高贵的风骨。于是他用了极大的篇幅,想尽办法,寻找理由设计环境,好让那两个人顺理成章的有一点爱。
李安有很重的文人情结。
毫无疑问,李安信仰爱情,爱情是本身是伟大的。在他看来,爱情,有时候很像金钱,本是好东西,但诱人犯罪。以爱为名行的错,与爱无关,是当事人的罪。
但是张爱玲,她从不信任爱情,在她笔下爱情从不是伟大的横扫一切的力量,而是脆弱微薄的需要种种机缘巧合去成全的瞬间的奇迹。
范柳原是爱流苏的,但是他的爱,不过如此,爱情不伟大,这只是一种软弱无力的情感,香港倾了整个城去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即使是这样的爱也不过只有一瞬间的了解与通透,不过几天,流苏已经在想象范柳原包情妇,她养戏子的婚后生活。《倾城之恋》几乎是张写过最美满的爱情,甚至还有一个婚姻为注脚,但是他们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软弱无力,被世俗的卑鄙与粗糙轻易的淹没。
张爱玲的深刻像一把刀,将所有表面的都划碎,她不信赖情感,无论是爱情亲情友情,她认为这一切终将屈服在世俗的物质社会里。
而李安,从《喜宴》到《卧虎藏龙》、《断臂山》《色戒》,他一直都在探讨精神层面的问题,从亲情到爱情到友情,民族大义,人性的责任与激情,爱与恨,理智与情感,在他的镜头里,这一切的情感都是充满力量感的,它们终将会冲破物质世界的阻碍。
女人相信直觉,她用最本质的眼睛去看,用最刻薄的笔去写。
男人需要规则,他运用自己心中的理念,定义镜头里的世界。
同样是对性的渴望与冲动,弗洛伊德写出了《性学三论》,而海伦直接跟着她的美少年走掉。
呵呵,多么有趣的分别。
人物只是创作者手中的工具,人物的选择人物的下场,代表了作者的理念。
所以不要再混淆电影《色戒》和小说《色戒》,它们有同一张皮,而表达得,却是不同的魂。
而据说真实的故事是,暗杀败露后,女暗杀者咬死不承认有阴谋,说仅仅是情杀,最后,被枪决了事,并无牵连同伙。呵呵看来这又是这张画皮下的另一个灵魂了。
郑女士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立场坚定有信仰,我想她代表了另一种人格的高度,她无疑是高尚的,我钦佩她。
《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7年第4期 论张爱玲《色·戒》的情欲书写
庄园
张爱玲的小说《色·戒》在故事时间上的跨度有两年,但其实只是一个场景的延伸:王佳芝在易太太家打麻将,接着易先生回来,两人暗渡陈仓前后脚出去约会。王佳芝想利用这个机会行使刺杀汉奸的计划,却终于败露被杀。老谋深算的易先生重新回到麻将桌旁的太太身边来。这个充满戏剧元素又饱含内在张力的故事,确实很适合被拍摄成电影。
“色”的场景
中国现代女作家中,没有一个像张爱玲这样,对男女情欲方面有一以贯之的关注和书写。丁玲似乎只有在自传体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中有大胆的涉猎。张爱玲在大部分小说中都没有回避这个重要的主题,当然她用的是那个时代可以接受的曲笔,所以反而没有如“莎菲”那样被归入情色小说的行列而备受争议。
张爱玲对女性情欲的主体地位一直有细致的表现,任教于香港浸会大学的马来西亚籍评论家林幸谦在他的专著《张爱玲女性主义批评》中,引入女性主义学者西苏提出的“阴性欢愉”这个概念,即女性身体懂得追求女性情欲的“阴性欢愉”(jouissance),含有女性享乐、体验情欲快感的观念。在法国女性主义理论中,特别是西苏和伊莉佳莱等人更是充分利用多元特质的女性性欲特质思想,去取代父系阳物中心论下单一欢愉或男性的性欲特质。当“阴性欢愉”用于女性身上时,它被视为不同于男性性欲系统内所表现的男性快感。
在张爱玲的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梁太太和葛薇龙、《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王娇蕊、《琉璃瓦》中的姚曲曲、《赤地之恋》中的戈珊、《连环套》中的霓喜、《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等,都属于较能掌握自己情欲心理的女性。特别在梁太太身上,“阴性欢愉”概念下的女性身体并不屈服于男权中心的情欲论述,也不把女性定义为被动的情欲客体。甚至对《色·戒》中年轻没有经验的王佳芝来说,即使只是一个“美女计”的工具,她也并不完全是情欲的客体。
《色·戒》一开场就描写王佳芝的年轻貌美里的“风骚入骨”,属于旧上海的风情,也是东方式的闷骚:
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而张爱玲对易先生外表的描绘是,“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这“秃头”和“鼠相”,分明是纵欲的色相里显出狡黠的阴鸷来。就是这样两个外貌和年龄悬殊的男女,正在进行着情欲和智商的交锋。
小说对男女主角在一起的性描写有三处,前面两处属王佳芝的心理活动,第三处是从易先生的的视角来写,用的则都是隐晦的暗笔。其一是佳芝在易先生家跟易太太等几个官太太一起打麻将,一见易先生回家,她立刻借口离开引诱易先生出去:
他是实在诱惑太多,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盯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扪着吻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以上这几段说明他们的偷情关系已经持续有两年,却仅仅有过两次私下约会。他喜欢她性感的身体,乳房是她吸引他的原始武器,吻是他对她满意的回报。尽管只有两次,却彼此感觉契合美好,渐入佳境。www.qikan.com.cn1UyFvIEmnfQQMhOX
其二是讲到王佳芝一伙青年学生,在设计她用美人计接近易先生时,让其中唯一有过嫖的经验的梁闰生教会她性经验。佳芝对梁没感觉,懊悔了。然后笔锋一转:“事实上,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郁积都冲掉了。”
这一段呼应了后面张爱玲引用的几句话,也是后来经常被归结为是张爱玲对两性关系的精妙看法:通过男人的心要经过胃,通过女人的心要经过阴道。这一段在张的原文中是这样的: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春药。”
又有这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来,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以上几段说明那句所谓“经典”也是张引用别人的,而且出处可疑没法考证,后面半句有可能是北大教授辜鸿铭说的,但也并不确切。而且张用她小说中的女主角王佳芝的亲身体验解构和质疑了后半句的可行性:她跟梁有性关系,可是却很讨厌他;她跟易也有了肌肤相亲,就越来越感觉美妙。可见是否因性而爱,因性生情,这个当然也是因人而异的。
其三是王佳芝终于等到易先生的车来接她,“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易先生当然是享受年轻美女的性引诱和身体奉献的。“他这样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太太们的一个弱点”,所以他跟女人的关系,一般是金钱交易。第一次跟王佳芝欢好之后,他就让她自己去买个戒指犒赏她。这一次,王佳芝就要利用两人一起逛珠宝店的机会让她的同伙前去暗杀易。
阴谋与爱情
本来以为仅仅是美人计的,王佳芝却自我溺毙在爱情的幻影和陷阱里了。王佳芝与同学假扮夫妇先是在香港通过跟易太太攀关系,用生意人结交官场把易太太照顾得无微不至,终于博得她的信任成为家里的座上宾。“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是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然后她利用给易太太介绍裁缝的时机把电话号码暗中给了易先生,果然老易过了两天就打电话约她,然后约在一个公寓见面,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
小说是这样叙述易先生作为特务头子的生活状态的:“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别提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要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就是在香港的这段寂寥中,他上了王佳芝的钩。
没料到见了一次后易先生就杳无音信了,易太太打电话来辞行,原来他们要回上海了。然后行刺计划也因为断了经济来源搁置起来。王佳芝由美女学生变成另类意义上的“美女蛇”或者“交际花”的角色后,她的同伙总用好奇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消停了好一段时间,他们在上海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线,这行刺的计划又继续了。也就是说,两年后,王佳芝才有机会与易先生叙旧,两人又在一个公寓里重燃激情。可是在上海他却忙得很,而且一向行踪诡异的,“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他们障碍太多的约会除了因为是偷情要避人耳目,更主要的是易的敏感身份让他谨慎有加、顾虑重重。
她简单的一声:“快走”。“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黢黢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一推门,炮弹似地直射出去”。时刻处于警惕和高度紧张状态的他逃亡的工夫果然敏捷利落的,“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过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即使他确定了王佳芝因为爱而救了他,他也很明白女人是因为他的权势和他的男子气而对他着迷。他当然要保住他的职业和地位,他需要应付各种关系:“日军宪兵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他甚至连对太太的训诫理由都想周全了。即使他对战局并不乐观,在岌岌可危的处境中也不确定自己的将来,可是应付眼前、杀人灭口和斩草除根才能释放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到底王佳芝是不是真的爱上易先生了呢?文章这样写着: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有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
或许是太年轻没有经验,或许只是入戏太深,在易先生让她在珠宝店挑选一个昂贵的钻戒,他慷慨地答应拿十一根金条给她买下六克拉的礼品时,她的心底突然就对他生出如缕的柔情蜜意:爱情往往通过物质的外衣来呈现,一个男人为女人花钱不一定是爱她,但是不肯为她花钱,那是肯定不爱她。王佳芝从他的爽快和大度中感受到爱意,而他有些悲哀的苍老神情也唤起她本能的母性来了,她的理智在瞬间就崩溃了,“这个人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而他是这样理解他们的关系的:“想象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颜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然而他还是心狠手辣把她和她的同伙全部歼灭了。“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她的死更加成全他们的旷古幽情。
得一知己,死而无撼。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是另一种意义的伟大爱情和倾城之恋。她愿意救他的性命,虽然她并不知道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抵偿;他愿意成全她的伟大爱情,他亲自指挥封锁杀她灭口。姜是老的辣,涉世未深的女人哪里是长期浸泡于特务工作的男人的对手?爱情是女人的宗教,对比男人的家国观念、社会化面具和对女人的工具化使用,王佳芝舍弃献祭于以救国为名义的阴谋,在最后关头听凭感觉的冲动而选择成全爱情,似乎更符合朴素的人性原则吧。只是她的爱情太盲目,而且被易先生理所当然地认为死得其所:在你死我活的酷烈生存斗争中,哪里可以存放他们的爱情?就存到坟墓里去吧。还有,就是他的回忆里。只要他还活着,她就还在他的心里念念不忘的。这就是男性政治和男性哲学的邪恶和无情。
“戒”的隐喻
这个表面上讲的是一个特务头子差点因为美女蛇而丧命的故事,正契合中国传统文学中对男人的道德劝诫,“色字头上一把刀”,中国哲学讲究修身养性戒色戒欲。究其实,该小说更是张爱玲对女人的一种悲悯:女人用肉体和爱作为祭品,供奉和成就的却是男人的荣耀和光辉。王佳芝用美色和身体作为美人计的工具,同伙对她却是明里暗里的嘲笑和轻视;她假戏真做对易先生动了真情,却最终遭来了杀身之祸。
在阴谋实施的前后和当中,思想单纯的王佳芝没有明确的救国概念,也没有意识到其中包涵血腥残酷的流血和牺牲,而仅仅把它当成了在一出刺激的戏剧里出演女主角了。当易先生终于按照她的设计打电话来找她时,她就进入了演戏的迷狂状态了:“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疯到天亮。”
在试带钻戒时,她还想着“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易先生爽快地答应付金子买钻戒,“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她从舞台经验上知道,就是台词占的时间最多”。而在约定的珠宝店实施行刺的那个场景,在惊心动魄的氛围中,她只好把它当成了舞台上一场紧锣密鼓的戏了。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她把戒指就着台灯的光翻来覆去细看。在这幽暗的阳台上,背后明亮的橱窗与玻璃门是银幕,在放映一张黑白动作片,她不忍看一个流血场面,或是间谍受刑讯,更触目惊心,她小时也就怕看,会在楼座前掉过身来背对着楼下。
王佳芝的同伙把她当成纯粹的阴谋工具,应该是她不得不顾及自己切身利益的原由。她敏感到作为女主角也不过是个工具式的傀儡,他们心底里并不认同她,不过把她看成是一出卖色相的下贱女人。“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那嗤笑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而为了工作跟梁闰生有性接触让她有吃亏的懊悔,“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值得一提的是,王佳芝对性的态度并没有被要求于传统女性的贞洁观念所困宥。跟梁闰生的性接触似乎没有经历必要的心理挣扎,即使感觉到同伙对她的不贞洁表现出反感和轻视的“别具用心”,但当美人计的戏要重新上演,佳芝还是没有太多心理障碍就去了。而跟老易的几次约会,紧张之余她也是喜悦和享受的。女作家对王佳芝的这个叙述策略包含了女性试图滥用身体的内涵,与《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最终走上“卖淫养夫”的做法如出一辙,即以滥用身体颠覆男权文化要求一个良家妇女的性禁忌。
一直以来,葛薇龙一般都被阅读成一个为了追求经济安稳和社会地位(虚荣),而自甘堕落的女性。林幸谦认为,多数评论者忽视了张爱玲在小说中承载的女性意识及其所隐含的颠覆意义。“在现实中,丈夫赚钱养家,原本是父权社会的男性传统义务。但在此篇章中,张爱玲反过来描写丈夫花用妻子的钱财,妻子则以卖淫的极端方式赚钱供丈夫挥霍。这使丈夫的正统文化身份受到妻子卖淫的质疑。在叙述者的轻描淡写下,女作家不动声色地把自命风流不凡的乔琪逼入被阉割的焦虑之中。乔琪自身的男性统治地位,就在妻子卖淫持家的叙述中遭到践踏和蔑视”。
在传统文化语境中,“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男人崇尚的价值理念。在《色·戒》里,张爱玲写出了王佳芝在刺杀汉奸中的主体地位,整个计划的要点在于她如何钓老易上钩并请君入瓮。这无疑隐含了女性在男性“救国”中成为策略的重点,也把邝裕民和梁闰生等男性同伙置于被动和从属的位置。但是女性的滥用身体也包含了另外的矛盾,不管是葛薇龙的“卖淫养夫”,还是王佳芝的“美色救国”,在鞭笞夫权的反叛意义的同时,也带出了女性备受情欲剥削的意义:她并非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是落入男性欲望的境遇中被消费和使用。
小说标题的“色·戒”里除了包含男女情欲的隐喻,还可以从文章中涉及的“钻戒”中领会到另外的一层含义。女人一般都会对钻戒有种无来由的狂热的钟情,也许它的昂贵稀有象征了爱情的永恒和珍贵,也许对物质的虚幻的沉溺也是她们轻易出卖自己的一个重要理由。
小说提到钻戒有好几处,一开篇就是“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易先生进来后,易太太跟他提起火油钻粉红钻有价无市,易先生笑说,“钻石嘛,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他用轻松的耍太极的方式拒绝了太太买昂贵首饰的要求。“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在一群阔太太面前,她不是不在意自己在物质上的劣势的。
而在两次偷情之后,王佳芝也想过要易先生拨个公寓给她住的,她甚至还想到公寓可以算是“临别赠品”。看得出来她确实很入戏,不仅将自己代入少奶奶行列,也开始考虑“二奶”的待遇了。在等待易先生约会的焦灼情绪中,她还惆怅他是否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回事了。在易先生愿意重金给她买下有价无市的粉红钻的时候,她感到他对她的宠爱和看重,感到在他眼里,她显然比他太太更重要。就是在那一刻,她沦陷了,从钻戒的虚幻的光华中悟到汹涌澎湃却同样很虚幻的爱。她因此葬送自己也葬送了同伴。
原来是女人应该“戒色”,戒除对男权社会的幻想和希冀,也戒除对物质的崇拜和贪婪,学会自我成全和精神自立,才能最终拯救自己!
后记
是因为李安在威尼斯电影节大秀他的新电影《色·戒》,我才想要重读张爱玲的《色·戒》的。李安是我喜欢和欣赏的导演,我看过除了《冰风暴》(因为找不到该碟)之外的他的所有电影,当然还有这部最新的《色·戒》还无缘谋面,相信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张爱玲的《色·戒》写于1950年,到1980年才发表,30年间修改过数次。尽管在大陆这部小说不太受关注,据说却是张爱玲自己极为看重的作品。《色·戒》刚发表的时候,学界就指出这个故事取材自当年的“丁默村郑苹如案”,引发了一场小小的争论,为此极少写文章为自己作品辩护的张爱玲还专门写了一篇《羊毛出在羊身上》,指明这个故事“是有来历的、有背景的”,以此默认了这个说法。
张爱玲的作品中,提及次数最多的应该是《金锁记》、《倾城之恋》、《红玫瑰和白玫瑰》以及《半生缘》吧,后面三部的受追捧应该跟被改编成电影有很大关系。据说台湾导演杨德昌和以拍摄《西洋镜》成名的大陆女导演胡安都想过要改编《色·戒》为电影了,最终却还是由最享有国际声誉的李安实现了。我欣赏李安在拍摄该电影前说:我要拍《色·戒》,就因为大家提到抗日就慷慨激昂,只有张爱玲看透了这个东西。确实是这样的,张爱玲没有被时代所限制,她从来没有被家、国、民族等大概念的迷障所引诱,她关注的是原初的人性,在障碍重重中穿行的男人女人的命运和抉择。李安说,他在该小说里读出了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故事(这个说法大陆的“张学”专家陈子善也提及过)。这个我不太能认同,胡是汉奸,胡的风流秉性与易先生是异质同构,但是张在处理与胡的关系时显然是比王佳芝成熟和理性,王在易那里因为单纯和没有经验而陷于“完全的被动”。不过,张爱玲确实通过这篇小说明晰地表达了她的两性观的。
也许李安把《色·戒》拍成了他心目中的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故事了吧,据说电影的激情场面相当大胆,属于限制级别了。李安指出,张爱玲的小说《色·
戒》有许多隐藏在内部的东西,对电影来说过于残酷,但拍电影又必须将她的小说中所隐藏的“心意与心理”欠缺部分用故事的形象表现出来。“张爱玲是勇敢的女子,敢于把女性心理上的享受写入以如此父权、如此男性化的战争为背景的故事里,我并不认为在电影中保持小说中的谨慎是必要的”。他补充道:“中国文学的艺术在于若隐若现,但电影是一种视觉工具。”更主要的原因是,眼下我们可以在电影里接受男女欢爱的细节和大特写,李安可以把自己在《断臂山》压抑的部分通过《色·戒》释放出来。
在论及张爱玲对小说标题上标点符号的处理,李安认为“色·戒”、“色戒”都不符合他的想法的,“色,戒”是剧组对外宣传统一用的,他个人认为,张爱玲的原意是“色。戒。”
对这个题目,李安这样理解:“‘色’,不光有色情,还有色像的意思。‘戒’,一是指戒指,就是小说里易先生给王佳芝最后买的那枚戒指;二是指警戒,小说里的易先生和王佳芝因为身份对立一直保持着戒心。‘色’对我来讲是感性,‘戒’是理性,有这样一个辨证的味道在里面。而二字区隔开来,又可以增加很多想象空间”。
我相信,电影的《色·戒》是李安的《色·戒》,也是属于当代的《色·戒》。而张爱玲的《色·戒》,正如李安所说,不过是提供了一个言说的起点。
注释:
[1]《色·戒》,选自《张爱玲文集(第一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
[2]《女性主体的祭奠——张爱玲女性主义批评II》,林幸谦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
[3]“后记”中引用的资料和李安的话来自“新浪·娱乐影音”网站。
色介、色借、涉戒、涉械? 范蘭欽
「色,戒」一片所最大的問題就是「涉械」。它的導、演、場景、對話皆很好,但故事卻很壞,違反人性且殘忍,主題極不健康。
「Lust,Caution」的「戒」是「小心」,但其真實是「戒指」(ring),一顆大鑽戒代表了一切,又甚麼都不代表。
它還是個「介」(platform)。一切是色,色卻不是空,是叛國賣友毒藥。
它又是「借」。只是借色來標新立異。對李安來說,批評他藉此吸引觀眾似屬過苛,但說他在色上走火入魔,則不為過(現在導演常樂談「藝術誘姦」之
事)。因為此片的「色」,每部片子都發生,沒有必要拍得那麼激突凸,只是我李安是世界大導演,因此我可已有比別人更大的特權來暴露、來界定藝術。事實上此
片的「色」完全剪掉,也不影響劇情。
徐志摩與陸小曼的故事,是否也要拍出兩粒蛋蛋才叫藝術呢?
如果色要那麼拍,必要那樣「借」,導演為藝術那麼堅持,演員為藝術那麼享受(說犧牲是虛偽),那「色」片為何同意在大陸剪去全部色情暴力鏡頭?這不證明此片無色也一樣可把故事說明白嗎?
在台灣,喊著主體卻是最無主體性的地方,卻是一刀未剪,不錯,香港也是,但香港不會在沒評審前就向大導演保證一刀不剪,而台灣是還沒審查,李安就在
威尼斯宣稱台灣同意一刀不剪,以後的審查也是形式。誰敢剪「台灣之光」?誰敢對李大師不敬?連李康生都快成了大師,蔡明亮以他之名拍那些不知所云的「色
借」之類的片子。事實上,這些片子都違反了現行分級列限的尺度,應該刪剪。台灣片子是不准有在性交中露性器官的鏡頭,如此放水對其他影片是不公平的。其實
在李安、蔡明亮的「色借」衝撞下,台灣已是有拍軟性春宮的環境,但你若是水電工阿賢,沒有洋人加持,你仍會被抓起來,這就是台灣這個社會的虛偽與無格。
弔詭的是,李安雖拍的是一部叛國片,但還是談中國,還是談上海,還是太不本土了,在現在去中化下仍是政治不正確,仍應算是〝外國〞片,台獨看了酸溜
溜,還要給這個中國人一億元的大賞,更是不甘心,故一些台獨節目已有異聲,但可笑的是,這種得四大影展獎(奧斯卡、坎城、威尼斯、柏林)先賞二千萬,再補
八千萬的政策,又是台獨政府自己創出來的。台獨不知道怎搞的,對宣傳特別重視,戈培爾一大堆,電影當然也在內。而這個〝台灣片〞,在國際上竟又被冠上〝中
國台灣〞之名,弄得島內炸了鍋。改不了國際現實,島內又得為這個正名給一億元,真是滑稽。若李安用這一億善款拍個〝色戒〞式的二二八,謝雪紅色誘柯遠芬又
動搖屈服的故事,又得大獎,那可令人哭笑不得呢!
這就好像六十年後把璩美鳳委身事杜正勝的故事,拍得唯美激情,實在是滑稽,也令知者作嘔。
如果「色」真那麼必要,那這部片子是更不健康、更可怕。它在傳達的是「借色救命」。男主角是漢奸,何德何能得受真愛?但只要懂得用暴力征服女人,就
可以叫她死心塌地,不惜賣友叛國。結果她臣服了,男主角仍然「為國戒色」,把她殺掉,以示殘暴。這是本片最玄,或也是最受肯定的地方。評者或也被此人性的
扭曲而吸引,認為是深刻,其實這才是它最不道德、最矯情、最無情、最不合理之處。
張愛玲的原著小說只有二十八頁,兩萬字。論者皆謂其故事來自張夫胡蘭成,因為王佳芝和易先生的故事,是根據鄭蘋如謀
刺丁默邨一案而寫成的。其中種種細節,只有深知汪精衛政府內情的人才能為張愛玲細說始末。胡在汪偽政府做宣傳次長,張愛玲把胡蘭成所述原本特工之間的明槍
暗箭轉,換成男女之間的占有與愛憐。王佳芝對易先生的愛和易先生對王佳芝的狠心,不禁讓人想起了張愛玲與胡蘭成之間的恩怨。片子把這兩段不同性質的感情湊
在一起,抄些高陽的「粉墨春秋」的描寫,抹上些色慾加料扭曲,劇情就全亂了。
張愛玲把丁默邨寫成了無情的胡蘭成,真實的丁對鄭卻非如此,知道鄭要謀他,仍想保鄭,後是多方勢力爭奪,鄭才不保。還有一說是丁妻趙慧敏(陳沖飾)嫉恨鄭,做主殺之。
李安說原著是起點,不是終點,結果他拍的終點竟才是死路。
人常說真實人生比戲劇動人千百倍,鄭蘋如的
故事,比張愛玲的怨婦自艾及據此改編的電影生動得多,什麼「天堂口」那更別談了。汪偽時期上海的丁默邨、李士群、葉吉卿、吳四寶、佘愛珍、陳寶驊、陳立
夫、周佛海等人的正偽相爭、國共互變,忠奸屢易,極為曲折,單取一段都是好的戲劇。這些故事在三十年前也曾膾炙人口,可惜如今去中化,人皆不知了。正如
「亞洲週刊」所說:「抗戰勝利後,文學家鄭振鐸曾在一九四五年十月六日出版的《周報》上,以《一個女間諜》為題追悼鄭蘋如。他說﹕”為了祖國﹐她不止幾次出生入死﹐為了祖國﹐她壯烈的死去﹗比死在沙場上還要壯烈﹗”遺憾的是,今天知道鄭家一門忠烈和鄭蘋如舍身赴義事跡的人太少了,太少了﹗」
「色」片改的故事是說一群大學生,因演抗日話劇結合成愛國團體,主動要刺殺汪政權的特工頭子易先生。女主角王佳芝為接近他獻身,男主角卻又不必要的
以幾近強姦的方式來對待她。兩人激情生愛,男送女大寶石戒指,女感動,在同志行動前示警,叫他快閃,結果讓特工頭子把這一干人全抓獲處決,女的也不免。
整個故事最不合理處就是男女之間沒有任何的感情基礎,這不是羅蜜歐與茱麗葉,少男少女的純情跨越族仇,而是有國仇家恨的敵對關係,怎麼可能在「工
作」中,在床上發展出感情?還這正是李安要傳達的肉慾至上?即如果妳與殺父仇人有多次性高潮,那妳出賣兄弟家族也可以做,則這部片子中最壞的人成了湯唯
(張愛玲?),最狠的人就是梁朝偉。
為甚麼說他們沒有感情基礎呢?因為一是清純的大學生,兄弟在抗戰中被害,她願為救國做重大犧牲,委身事敵以求殺敵;一是中年的特工頭子,手染人民鮮
血,殺人刑求家常便飯,家中還有虛榮腐化的妻子,則這化名為麥太太的女大學生,怎麼會在「工作」中,幾次衣服試身中就愛上這敵人呢?又既然是主動色誘,男
方又何必暴力毆姦女方呢?當然評者會說因男方工作上即視暴力為常事,故也用到性征服上來,而女人則是有被虐狂,你強暴她她愈爽,這種說法實屬為賦新詞強說
愁,在為A片辯護了。
再說,此女又非虛榮愛物之輩,是充滿愛國熱血的抗日青年,怎會為一顆大寶石戒指而感動呢?此也不合理(真實事是鄭誘丁去買皮草)。當然有人又會說不
是那大寶石戒指啦,是那男的藉此物表達出的真情才打動了她,女人才會叫他逃命。好吧,就算一夜夫妻百日恩,兩人有感情,但難道這女的不會看出這只戒指中有
多少中國人的血,才養出了這個漢奸的財勢,則她不但不應該感動,反而應憤慨才是,怎麼反感情用事縱虎呢?就算不忍吧,她如此使暗殺不成,使己組織被破壞,
四、五條同志性命犧牲,包括她自己,這是賣友害國之事,與片子開頭的熱血愛國完全矛盾,又怎可能如此做?或許片子正是要表達愛是盲目的,會被一個大寶石反
射出的光芒沖昏頭,但如此編排實太虛無(或這正是張愛玲所自況:「只要感情在,漢奸也敢愛」)。
此片較好的劇本安排應是(若在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前提下):
一、這女子在私情與國仇中掙扎,因遲疑而事敗,但以槍制男(以暴易暴),令同志安全身退,自己再自殺,死前說「我愛你」,和片子前段的「我恨你」相對,以顯示愛恨交織。
二、女救駕有功,漢奸雖免女不死,但中統同志欲行制裁,組織中有人制止,或與漢奸在交換條件下留此女命,女離開上海,雙方皆學得「色戒」。
三、因女的最要好的男同學(王力宏飾,原人是陳寶驊,陳立夫之姪)拖女入工作,一直說要全力保護她,因他真愛她,惜為工作不能成全,女已滄桑。最後
女因動搖失敗,搜捕中,王力宏護女犧牲,彰顯公私大愛。這總比片中男的也沒保護女的,女的又害了男的,大家一起挨槍斃的結果來得好(原事中只有鄭一人就
義,堅說是因丁負心才買兇,未連累同志)。
好啦,反正這片我認為並不好,很不好。李安是廚藝高超,菜色香味俱全,但吃了拉肚子。這片的不合理有如「臥虎藏龍」,大家不知在搶什麼,所為何來?「斷背山」則故事較合理。
另外,片長近三小時,太長了,全剪掉色的部分還是太長了。
片子中演得最好的是湯唯,她唱的那首歌也好,但她太高,梁朝偉配來太矮,且梁型也不太適合,俊美有餘陰鷙不足,仍有娃娃臉之限。王力宏則演得不好,他本來就太嫩,此角色也不知所云,就如「臥虎藏龍」中的張震那角,就算演好了也無關大局。
真實中的丁默邨後來又「曲線報國」,與周佛海暗通國府,穩定了偽管區的接收,並假日本人之手把同建汪偽「七十六號」特工部的副部長李士群給毒殺了,
黑社會出身的打手吳四寶也先毒死了。胡蘭成後來棄張娶了吳孀佘愛珍,一個江湖女人,兩人沒以漢奸治罪,逃到日本,後又回台在文化大學教書,寫了「今生今
世」一書,在台文壇有不少崇拜者,但以為汪偽張目,在一九七六年被趕出台灣,死於日本。
周佛海為汪偽靈魂人物,但蔣念他十載追隨之舊誼,說他「能確保京杭一带秩序,使人民不致遭受涂炭,對社会之安全,究属不無贡献。」免其死,後瘐死牢
中。做為周佛海佈置策應大反攻的前哨環節的丁默邨則是與周同機飛往重慶,他在做浙江省長時已奉戴笠命「維持地方治安,嚴防奸匪擾亂,使中央部隊能安全接
收。」故後雖以漢奸投獄,戴笠、陳立夫皆要保他命,但有一天他生病,在獄中保出去看醫生,從南京拘留所出來,順便遊覽玄武湖。這個消息被蔣介石看到以後,
蔣很生氣的說:「生病怎還能遊玄武湖呢?應予槍斃!」丁就被以「小功難補大辜」,一九四七年七月在蘇州老虎橋監獄處決。
寫了「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的金雄白說,所有汪政權中人被執行槍決的,陳公博、褚民誼等,幾無一不從容鎮靜,但丁則面色慘白,兩腿癱軟。汪政權的一些文弱書生面對生死,還能處之泰然。而唯獨平時以殺人為業者,至一旦被人所殺時,反而驚惶失措,醜態百出。
金雄白說:「胡蘭成是個變質的中國人。」果真如此,那胡活到今天,不是國師也做資政了。比起今天的台獨政權,汪政權是正派多了。汪當年主張和平運
動,雖屬向日臣服,但仍有一定的主體性,仍樹青天白日旗,仍保中國國體。且反正美、日會一戰,則有無中國戰場關係不大,蔣同汪走也無戰後共黨問題及內戰的
發生。此也是周、丁等「曲線報國」的詭辯基礎。陳公博死前寫的萬言書也是此論點。看看今日的台獨政客的嘴臉,比汪精衛、陳公博差之遠矣。汪、陳黃泉下有
知,看蔣介石今在台被鞭屍,真會苦笑對嘆不已。
先輩嘗炎涼,后人續春秋…再談「色‧戒」 范蘭欽
鄭蘋如是浙江蘭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钺,是日本留學生,同盟會員,上海特區法庭檢察官,母親是日本人,名木村花子。鄭蘋如為上海名媛,後為中統上海調查統計室負責人陳寶驊所吸收,與汪偽特工部主任丁默邨交往。
丁為湖南常德人,一九○三年生,曾任上海民光中學校長,鄭蘋如曾
就讀該校,據說鄭就以此識丁。丁早年參加共產黨,後又叛投國民黨。1927年,陳立夫奉命成立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下面有三个组:第一组组长是徐恩
曾,第二组组长是戴笠,第三组组长为丁默邨。抗戰開始後他曾在溪口奉陳立夫之命,「招待」投順的中共領袖張國燾。后来一组、二组分别发展壮大成中统局和军
统局,丁默村的三组被撤销。丁患有肺病,身體荏弱,殊不類為一個特工首腦,偏還性喜漁色。
丁的手下有李士群(即電影易先生旁的張先生),李是浙江遂昌人,一九○七生,原也是共產黨,還是青幫人,被捕後投了國民黨,後因中共特科「紅隊」殺
了國民黨上海區長馬紹武,丁、李二人被懷疑,不得志,此間關係極為複雜。抗戰起後日本人占領上海,李士群就投靠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成立了初步的特務機
關。一九三八年底汪精衛由渝出走,丁默邨銜命由重慶來港,任務是勸止李的行動,結果反被周佛海說動附汪去了。
隔年四月,汪精衛在南京成立偽政府,下設「中國國民黨特務委員會特工總部」,周佛海是主任委員,丁任主任,李為副,實權操在兩人之手。特工總部設在
上海極司斐爾路七十六號,這就是令人聞而喪膽的「七十六號」。周佛海喊出了「以組織對組織,以鮮血洗鮮血」的口號,一九三九到四零年間,雙方在街頭展開暗
殺戰,「七十六號」對軍統人員加以嚴厲捕殺,六年中在上海制造出不少令人震慄的血腥事件。丁、李是特工中的老手,他们搜羅了許多五湖四海三頭六臂的人物,
軍統、中統、幫會中的亡命之徒,租界上的特別警察,形形色色,弓上弦、刀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丁默邨被稱為屠夫,日本記者稱之為”嬰兒見之都不敢出
聲的恐怖主義者”,他們也成為國府亟欲制裁的對象。特工總部下有行動大隊,都是軍統、中統投順的人,如林之江、陳恭澍等。陳後又反正,投回軍統,寫了「戴
笠傳」等書,其為汪偽助紂那段則以「精神恍惚」帶過。殺鄭的林之江後與李士群不合,避到香港,在那終老。
一九三九年冬,中統急於剷除丁,要鄭速動手,鄭邀丁至其宅,丁未上樓,不成。十二月二十一日,鄭在與丁飯後要陪他去靜安寺與戈登路的西伯利亞皮貨店
買皮衣,做聖誕禮物,丁在店中突把一疊鈔票仍在櫃臺說:「你挑吧,我有事先走。」衝出門上車。中統特工嵇希宗與陳彬匆忙開槍,未中。丁為何起疑,有說中統
行動人員分兩組,一組看住丁的汽車;另一組守在皮貨公司門口﹐準備在丁穿過馬路時下手,但沒料到的是當天在現場停了好幾輛汽車,不知道哪輛是丁默邨的,行
動人員就裝做流覽櫥窗沿著大玻璃窗走看一遍﹐尋找丁,但因玻璃反光一時無法看清。再又走看一遍時,讓在暗處的丁默邨有所警覺﹐便匆匆離去。丁在一九四六年
漢奸受審時則說,他一進店,中統特務即開槍,他得免。又有說法是後來接替陳寶驊的中統人員張瑞京已被李士群逮捕,李知殺丁計畫,欲借刀殺人,當天李之爪牙 也在現場。
刺丁未果﹐當時中統局主張鄭蘋如立刻離開並承諾保護她的家屬,可是丁默邨發下話來,如果不能將鄭蘋如捉拿歸案,就殺鄭的全家。鄭蘋如不願連累家人,要求寬限兩天的時間在家裡陪伴母親。1939年12月25日,她請全家人吃了一頓團圓飯,第二天一人到「七十六號」自首,從此再也沒有回家。
有說丁本不想殺鄭,但汪偽官員的夫人皆來瞧瞧鄭,丁妻趙慧敏(陳沖飾)嫉鄭最甚,說:「不把這個一身妖氣的鄭蘋如殺掉,我們這一桌上,難保沒有人做寡婦。」到了二月間,行動隊長林之江才把鄭提出來,在中山路旁的空地把她槍殺。
鄭死時據說要求不要打臉,說:「做乾淨些,不要把我弄得一塌糊塗。」今天如果她提個LV包,那不知怎麼交代了?
有說汪偽政府提出讓鄭鉞在偽政府中任職,可保鄭蘋如不死,但遭鄭父親拒絕。鄭的未婚夫王漢勛﹐弟鄭海澄皆為空軍軍官﹐先後在抗戰中殉難。母親鄭華君一九六六年八十歲去世時﹐蔣介石曾頒”教忠有方”挽匾。妹妹鄭靜芝一直擔任其父好友于右任的秘書。
金雄白的「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書中說:「假如汪政权六年中的措施,最值得令人诟责的话,「七十六号」的所作所为,至少应该负起很大的责任。、、李
士群還不失為性情中人,可是個選擇了一個錯誤的職業,竟然做了殺人的特務工作人員。「七十六號」在淪陷時期的不理眾口,士群無論如何既在其位,就難辭其
咎。況且他一朝得志,排擠了丁默村,把「七十六號」的大權獨攬,又做了「江蘇省長」、「警政部長」、「清鄉委員會秘書長」,不免有些忘形,樹怨既多,終至
不得善終,但在私誼上,我總為他可惜。、、「七十六號」也實在不成體統,羈禁與審問重慶地下人員的所在,就在二門內的一排平房中。有一天白晝我去看他,有
人正在那裏問案用刑,我走過二門時,但聽到鞭笞聲與慘厲的呼叫聲雜成一片,我上樓時忍不住向士群說:「何必如此殘忍呢?白晝施刑,神嚎鬼哭,竟連來客的耳
目也不避?」他說:「你是書生,因此不免有婦人之仁。」「七十六號」的用毒刑完全是事實,皮鞭而外,老虎凳等一切,應有盡有。但勝利後有些報章說在「七十
六號」地下還掘出了纍纍的白骨,則不免是出於虛構。「七十六號」在特工戰時,都是在街頭襲擊,雖然也有給捕來槍斃的,前後為數恐不足十人,如平祖仁、鄭蘋如、張小通等,而執行地點,則不在中山路荒郊,就送往南京,而決不在「七十六號」。士群本人有時還有理可喻,而比較橫暴兇殘的,則推吳四寶了。難怪汪夫人陳璧君有一次憤然對人說:『七十六號是一處太有血腥味的地方』
!」
吳四寶號稱「滬西魔王」,是李士群的愛將,當時在上海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吳是江蘇南通人,本是司機。體重二百磅,紫黑色的皮膚,一臉橫肉,外
表就是狠巴巴可怕的彪形大漢。在北伐以後,上海幫會勢力抬頭,下派社會照例拜一個老頭子為靠山,吳四寶是清幫通字輩季雲卿的徒弟。剛好李士群還是共產黨員
的時代,為了要取得幫會上的掩護,也拜在季雲卿門下,他們是所謂同參弟兄。當「七十六號」成立之初,急於招兵買馬,季雲卿的老婆「金寶師娘」就把他介紹了
給李士群,那時的吳四寶已在賭場裏抱檯腳(保鏕或打手之意)。吳擔任「七十六號」的警衛大隊長,統率著百來名衛士,這職位並不高,還在行動大隊之下。吳最
初也做著李士群的副官事務,有賓客來時,開頭還站在餐桌旁為人添飯,有時奉命坐在車上保護著客人回去,誰也沒有注意到他會霎時變成勢燄薰天的人物。
滬西一帶,於汪氏等抵滬以前,在日軍卵翼之下,早已賭場林立,「好萊塢」、「兆豐總會」、「秋園」等大賭窟規模宏大,電炬輝煌,每晚進去的人絡繹於
道,報紙早已對越界築路的滬西一帶,稱為「歹土區域」。吳四寶就倚仗了「七十六號」的勢力,手下又有武裝的蝦兵蟹將,利用畸形的地區,特殊的環境,向每家
賭場,收項鉅額的保護費。是賭場中的主持人,沒有一個不是與他換帖稱弟兄,就是執贅做徒兒。漸漸的連富商鉅賈,也趨炎附勢,與他發生關係了。吳大隊長家
裏,臣門如市,一時聲勢之盛,有駕當年杜月笙而上之之概。
陈晓明AA_新浪博客
《色戒》:电影与文学的情欲大战 2007.11.18
最近李安的《色戒》在大陆不温不火地上演,这与在台湾和香港首映时的热烈还是有所失色。尽管票房相当不错,看二遍的观众还不在少数。但风头却不够不强劲,也许气势已在港台耗去不少,或许也因为在大陆造势过于提前,真正出场反倒过了那个兴奋劲。想想前一个月的中秋节晚上,香港台北都在上映李安新上市的电影《色·戒》,二地都创下了票房纪录,更是刷新了李安本人在二地的首映票房纪录。在这个传统中国人团圆的节日,人们对一部电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香港的热闹自是不必说,台湾就有不少花边传出来,据说马英九看得泪如泉涌,而谢长梃则于谈笑风生中看得无动于衷。这也难说是二人都是真性情,还是政治做秀。总之,一部电影首映如此调动情绪和话题,也是令人称奇。虽说李安是华人文化的骄傲,他的电影代表了亚洲电影所达到的一种高度。《色·戒》刚刚在威尼斯拿了金狮奖,趁着热乎劲,在台港首映立即制造轰动效应。这次的动静如此之大,恐怕还不只是因为李安导演,可能与这部片子的情色传闻脱不了干系。王佳芝(汤唯)的七分钟全裸出镜的高潮戏,当是观众期盼的一个看点。而这七分钟偏偏又被大陆审片部门剪去,这就更显出原汁原味的七分钟之宝贵。这七分钟就是一个磁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为它吸引,没有了这七分钟,磁场就被屏蔽,那里有什么东西被遮蔽了?
这七分钟有那么重要吗?可能吧。我宁可认为李安是一个真下功夫做电影的人,他对张爱玲的理解准确或独到吗?才有这七分钟的身体无限的动作。当然,作为一个大导演,李安是否准确理解原作并不重要,反其意而用之也未尝不可。不过,《色·戒》可谓是张爱玲极为出色的作品,李安从中获得的启示一定不少,要去辨析影片与原作的差异无疑难度极大,二位极端出色的艺术家都有各自的微妙处,就是这微妙处是各自艺术所达到的某种极限。在这微妙处的差异中,隐含着的可能是一些非常重要的艺术本质问题。在我看来,电影与小说就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它意味着的是当今时代不可避免的电影与文学的一场生死搏斗,而搏斗的要害处就落到了情欲上。我们不妨说,李安对张爱玲小说的改编,隐含着电影与文学展开的一场情欲大战。
为什么要有这七分钟?李安并不是巴塔耶式的情色艺术家,他腼腆且传统,儒雅而平和。我们会说这不过是人的外表,与艺术家的心灵世界相去甚远。但李安做电影之认真虔诚当是众口一词的事,他不习惯也不必要玩弄什么花招。如果这一切前提都可靠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到影片本身来看看这七分钟有没有必要。
我们当然会问这部影片到底在讲什么?主题之类的话题肯定是老套了,21世纪的电影还谈什么主题?其实无论如何主题都是逃不脱的,不管你是荒诞派,还是表现主义,或者解构主义,都会最终落下主题的痕迹。只是当代电影的主题越来越难以概括,越来越不那么简单明确。不说主题,就说故事;不说故事,就说一点情节。否则我们无法更深入一些阐释这部影片。李安这部电影故事情节还是很清晰的:漂亮的女大学生王佳芝只身一个逃到香港,在那里她结识了邝裕民等爱国青年,他们一起演出热血话剧,畅谈人生。为了表达抗日爱国的决心,他们策划一起暗杀汪伪政权的汉奸特务易先生的行动。这是一个美人计,通过年轻貌美的王佳芝来实施,王佳芝骗取易太太的信任,接近易先生并制造机会行刺。王佳芝按照计划接近了易太太并赢得了易先生的好感,但在暗杀计划即将实施的前夜,易先生却突然返回上海,让他们的计划落空。三年后,王佳芝重新回上海,寄宿在舅妈家过着落魄的生活。遇到当年彼此暗恋的邝裕民后,她重新加入未完成的刺杀计划。重新见面后,易先生寻找机会和王佳芝在隐秘住所见面,疯狂发泄般地和佳芝发生肉体关系。多次性爱让两人都越陷越深。在一次安排周密的刺杀行动中的最后关键时刻,王佳芝几经内心剧烈矛盾冲突,终于提醒易先生逃跑。结果军警封锁了大街小巷,王佳芝和伙伴们相继落网,易先生亲自批令,王佳芝被枪杀身亡。易先生坐在王佳芝住过的床边,心情惆怅而失落。
影片的故事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情节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的改动,而张受玲的小说也有原型,这是1939年的“丁默村遇刺案”。主角就是当年沪上有名的美女郑萍如。张爱玲在1950年写《色·戒》初稿,完稿却并没有拿去发表,居然在抽屉里放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直到1978年4月11日,台北出版的《中国时报》副刊《人间》才发表了张爱玲这篇《色·戒》。张爱玲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30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说一篇小说要经历30年的反复斟酌修改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张爱玲并不是那种磨蹭的作家,她历来出手很快。这篇小说当然有隐情,要说出的与背后的东西显然有相当复杂的关系。这篇小说原型故事的主人公丁默村,汪精卫重用的特务头目,与胡兰成虽然不是一路,但也有相近之外。胡兰成做汉奸的岁月,也是过着刀口舐血的日子,与周佛海等人明争暗斗,背后的刀光剑影时时透着杀机,当时与胡兰成打得火热的张爱玲不是不知道。郑萍如的原型故事,张爱玲显然是联想起自己和老胡的旧事。很明显张爱玲这回投入了自己对男女情爱的切身感受,那是她用青春生命和声誉才得到的体会。才会有“无所谓值得不值得”的自慰,才有“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叹。但郑萍如是英雄烈士,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情事,放在文学史中可能还算是才子佳人浪漫风浪;放在历史中则是上不了台面的烂事了。张爱玲动笔写作此小说时30岁,显然也不会昏聩到要把自己与郑萍如比试一番。她只是想为自己做点开脱,即使是英雄烈士,还会爱上汉奸呢,何况她一个文学女子呢?这样来看文学都太狭隘了,抛开张爱玲的经历身世,张爱玲想表达的也就不过是女人对爱情最根本的要害是什么?
这里我们不去管故事原型,我们只管李安的电影到底要说什么?怎么说了这个故事。这个美人刺客的故事不算新颖,关于二战的影片和小说不少都写有这类故事。我们要抓住的李安的电影叙事的二个要点上:刺杀未遂与情爱。在影片中,这二点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刺杀未遂是因为王佳芝最后被那枚六克拉重的钻戒所打动,男人用了重礼表达了对她的爱,她动心了,在最后一刻,放了易一条生路,结果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在小说中,刺杀未遂是因为动情,二个人最终有了情。王佳芝放易生路,结果却被易所杀,杀了王的易却还有一大段心理活动,那真是透到人性的骨子里去了:
想想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如果认为张爱玲在这里是在描写易先生心中真爱王佳芝,那就错了,这是极致的反讽,一个男人杀了放他生路的女人,还要在灵魂中占有他,还要指望她至死还爱他。这是张爱玲对男人灵魂最有力的暴露了,没有什么比这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情”更为卑劣的了,也没有什么灵魂比这个灵魂更为丑恶的了!
张爱玲要写出的是男女爱情的错觉,女人试图抛开历史、敌意、责任的爱情只能是悲剧性的结果!其实那句话也是反讽:“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通过阴道才会给女人留下铭心刻骨的心灵印记,但又如何呢?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但张爱玲还要用“爱情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来开脱。她留下的其实是迷惘,结果是理性的,而开脱则只是情感的执拗。如果不这样开脱,张爱玲本人的爱情就如王佳芝一样,其可悲那还用得着说吗?
但影片花了那么重的笔墨描写他们的性爱情景,那就仿佛真就是通过“阴道”的爱情起了作用,王佳芝爱上了易先生,结果放易生路,自己和其他五个同伴丢掉性命。在张爱玲的小说中,王佳芝的爱情依然是不确定的,一个女子卷入这场暗杀,这本身就是个人冲动和历史荒谬相混合的事件,即使是身体的奉献,王佳芝也是不由自主地卷入,既是任务,也是男女情境使然,她始终并不完全认同这样的关系。她与易交往的那些场景,半真半假,似真如梦,只是在那个购买大钻石的现场,她才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爱上了易,王佳芝看着易先生,小说写道:“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同时意识到爱情的发生,而且要做出对一个人的生或者死的决断,这对于一个女子无疑是过于艰难了。在这样的场景中,爱情是真也没有意义,因为,如果离开这个场景这个时刻,理性有可能重新回到王佳芝的意识中,她会作出更为恰当的判断。但问题在于,就在这样的时刻,她要做出杀人的决断。张爱玲的令人惊异之处在于,王佳芝是在这样的时刻意识到“易可能真的爱她”,就在她参与的暗杀要行动的时刻,她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就是巨大的悲剧性的反讽了。他们的爱情只能是一个错觉,当然也是一个错误。
小说中所有这种关于男女情爱的复杂性都无法复现了,李安抓住的或许就是那句话“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这才下足功夫要用那七分钟来做底,给予王佳芝爱情一个理由,也是给她放走易一个理由。
对于李安来说,就靠这七分钟了,电影图像就靠这视觉冲击心灵了。
说这七分钟重要吗?也重要;说没有什么了不起,剪去也不影响剧情,也未尝不可。说这七分钟是追求视觉刺激也有可能,这是当今视觉文化的大潮所致,消费社会就是追求感官解放,这股解放的潮流汹涌而至。现在讲男女情爱的电影,没有强烈的感官效果那是对观众交待不过去的。仅仅靠思想深厚看来是不够了。感性解放潮流的现代源头可追自尼采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那是狂放不羁的身体哲学。巴塔耶显然是真正实践和发挥了尼采哲学的这一方向,他才会极端沉醉于感官的写作,而且把最具肉体情色的书写与宗教神灵结合在一起。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传人马尔库塞把感性解放理解为艺术的任务,并且是人类精神解放的最生动的体现。这些哲学方面的解放思想,最终的结果要由大众传媒文化来实现,特别是影视和音乐,也是图像艺术和声响艺术,借助后现代电子工业,把后现代时代的感性解放推到极限。李安之“纵情声色”,实在是这种后现代文化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的某种体现,也是华人影视文化对西方感性解放潮流的回应。尽管说李安做的电影完全是西方化,但用于表现华人的历史和人性,那总是打上了某种中国文化印记,体现中国文化的特质,这种特质过去总是以比较含蓄的方式表现出来,特别是在关于身体叙事方面克制有加。现在,发展到今天,中国文化的含蓄的限度也有所开启,也要汇入感性解放这一潮流。
情色在这部电影中还并不是噱头,也并不是表面化地呼应感性解放的潮流。情色在这里用于探究女性的心理、意识以及命运与“性爱”到底有多深的关系。王佳芝为一时的豪情冲动以女子之身献于民族大义,为了取得与男人交合的经验,她献身于同党男子梁润生。在小说中,王佳芝因此遭到同伙们的冷落,一个女子的勇敢与选择,并未获得尊重,这是重要的细节,王佳芝后来与易的性爱能在她身上留下烙印,与此有关。但影片却没有表现。女子的命运如此,都因与“性”相关。然而,不与“性”相关,女子的行动又如何神奇呢?王佳芝终究与易先生搭上关系,二人的性爱扭曲变形,那是承担着历史谬误的性爱,也是人性难以解脱的挣扎。历史、政治、人性在那样的时刻奇怪交织在一起。但身体却是最实在的,李安的影片试图解释:女人也只有在那样的时刻,超出了历史和政治。
张爱玲才能在她的这部小说里说出那么精辟而极端的话: “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 “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虽说借用的是谚语或是什么学者的话,王佳芝未必明白,张爱玲也未必全然赞成,但张爱玲肯定是想过这样的问题,她至少有一些同意这种说法。如果不是张爱玲,一般女子,打死了连想都不会想这样的问题,当然更不可能明着说出来,半信半疑地让人去琢磨(当然也没有男人敢这样放言)。或许如此极端的言论才点出事物的真相?或许这就是那篇小说的文眼?李安的电影就是要抓住这个文眼?那七分钟,露骨的情色性爱,才会在女人身体和心灵上烙下印记,以至于在那个关键的时刻,不愿意让那个穿过自己的身体的男人死去。女人的性爱在如此特殊的年代被投入历史/政治,又试图以自身的力量超出政治/历史。这是性爱的胜利吗?是女人的胜利吗?王佳芝终于为此付出了代价,她献身出了年轻美丽的生命。“性”最终成为女人对自身的嘲讽。但是,这里依然有抗议之声溢出:为什么女人只有身体,而且女人献出身体还是无济于事?女人不属于历史,也不属于政治,但历史和政治充满了现代中国历史,支配了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载责任、任务、和献身,这就是现代中国历史中的个人之悲剧的症结。
如此说来,那七分钟却是相当要紧的了。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试图驾驭现代历史/政治的一个英雄主义的时刻,又是女性现代悲剧史的全部缘由。这是身体的政治学,中国现代历史的悲剧性意义的全面概括。李安就这样把一个文学文本中未定的复杂意味,简化为身体的激烈行动,让身体决定大脑及其行动。
张爱玲的小说和李安的这部电影让人想起70年代的一部英国小说《针眼》(the eye of needle),作者肯·福莱特(Ken Follett
)因为这部小说风云一时。《针眼》一俟出版就博得好评如潮。被认为是一部“最好的写二战的间谍故事”(《出版家周刊》),《时代》周刊、《纽约时报书评》对其赞扬有加,短时间内被译成30多种文字,销售量达1000万册以上。1981年被Richard
Marquand
搬上银幕,同样让观众痴迷不已。这个故事讲述二战期间,受希特勒赏识的德国间谍费伯(代号“针眼”)发现了二战中最大的秘密。盟军在诺曼底登陆的真相被费伯识破,他要设法把情报送到德国情报部门。费报送情报途中遭遇天气变故,流落到露西居住的荒岛上。露西这个美丽的女人同样红颜薄命。他的丈夫戴维即将成为飞行员,却在新婚那天车祸中失去了双腿。他和妻子露西避到荒凉的“风暴岛”上居住。戴维始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与露西的感情难免常常摩擦,内心的隐痛使他们渐渐淡漠。直到某天,送情报途中历经艰难的费伯带着满身伤痕出现在露西门前,这两人干柴烈焰,迅速坠入情网。然而,戴维发现了费伯的秘密,并试图杀死费伯,却反遭费伯杀害。关键的时候,费伯却没有杀害露西,结果死于露西枪口之下。一段异国男女情缘,在战争年代演绎为生死之敌,老牌的间谍死于情人之手,而露西捍卫了国家利益,却失去了她的爱人。她的撕心裂肺般的痛哭,也无济于事。他们的爱被置入历史政治中,它不得不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的爱只能有一个错误的结果。
张爱玲当然不可能受到福莱特的影响,但这部电影相信李安是知道的。《色戒》的故事与《针眼》也相去甚远,只是战争年代男女之爱卷入敌对是非这一点二者有共通之处,且《色戒》是女人心软,《针眼》是男人手下留情。结果都死于对手。在张爱玲的描写中,她要表达出女人之爱如何暧昧不清,一旦被外在的历史政治、责任任务裹胁,它就变了质。张爱玲也试图表明,女人的爱欲具有身体性质,它与个体的生命本能融为一体,它也有可能超出责任和利益,但这一切只是在一个紧迫的情境中女人的体验,而且也是女人的困境,女人最终无力承担这些。在《针眼》里,费伯或许是男人的品性使他下不了手杀害一个给过自己以爱的女人。王佳芝的心理要复杂得多,她在易先生这里获得的是一种什么样感情?电影有相当细腻的刻画,易先生的那种压抑怪戾的情欲,其实也投合了她内心的情欲焦虑。她身处于那样的困境,心理和肉体都遭受着奇怪的分裂,她们的爱欲陷入了政治的沟壑,她们在里面挣扎,她们几乎就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仅仅在情欲的本质意义上),她们都从颇为变态的情欲中找到一个压抑的宣泄机制,在王佳芝那里,那是年轻的冲动、历史的重负、国家的责任加诸在她身上的压力,这种压力随着任务的临近,变得愈来愈大,使她几乎就是身处险境。在这样的时刻,决断就是性命攸关的事。这样的时刻决断是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决断。当然,张爱玲的小说描写的那种暧昧与复杂,在电影里就变为强烈的视觉刺激,变成身体剧烈的变态的动作了。电影要靠王佳芝那几个眼神,那么细微的表情要传导内心活动几乎不可能,李安的电影要在这样的时刻作出重大的决断,只有靠过去的床戏的铺垫了。那就是另一种情爱,那就只能是镌刻在身体上的情爱了。在那样的时刻,她左右摇摆,那是使命与身体直觉在搏斗。只是那一时刻,直觉和女人的本能占了上风——那是通过女人肉体深处的情欲记忆,情欲通过身体铭记在女人的心灵上,也铭记在本能中,它促使王佳芝用“身体”作出决断。这是超出理性,超出利益和责任的决断,当然也是超出历史和政治的决断。在这里,情欲战胜了责任,也篡改了文学。
它当然只能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的决断,对于王佳芝如此,对于李安也是如此,电影告诉公众的,就是如此简单而草率的真相。
当然,在这样的时代,我们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叙述。对于李安来说,情欲的情节在这部电影中就显得颇为要紧,那些身体扭曲就成为他们心理、精神和命运扭曲的隐喻和外部显现,没有这些扭动身体,没有身体的狂歌乱舞,那种始终压抑的内在悲剧性就不能爆发出来。就不能在身体和心灵上重新镌刻绝望的印记。电影艺术的力量现在就总是产生在这样不可思议的时刻,这里已经不能在敌意、在可计算的利益的层面来思考,也不能在我们业已确认的那些宏大概念的框架中来理解,而是在超出所有被规划的概念的界线之外,去体验人性的极限,去体验生命之不可承受的失误,去感受命运深渊般的失落。在这样的意义上,不管对于女人还是男人,情欲就是毁灭,就是复活,《色戒》就这样复活了人性最深处的本质,人性甚至野心勃勃要战胜历史的是非。
黃玉琴
誰來為張愛玲說句話? ---- 談「李安的」《色,戒》 原文刊載於
《國文天地275(第二十三卷,第十一期)》,此文略作增修
二OO七年十月中旬,電影《色戒》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未演先轟動,首映以來,場場爆滿。「看過色戒了嗎?」 幾乎成了朋友之間的問候開場白,盛況可見一斑
「電影《色,戒》,這個在威尼斯影展中大放異彩的金獅獎得獎電影,以忠於原著的方式,加入了李安對故事的演繹,結合成一部被廣泛書迷、學者、電影人評為近乎完美的改編作品。」類似以上對於電影《色,戒》的歌頌推崇,如雷貫耳。張愛玲於文壇,極負盛名,身為張愛玲的忠實讀者,每每為其細膩的筆法、人性的洞悉所折服。未看電影之前,心想:藉由蜚聲國際的李大導演的改編,也許可引領更多讀者進入作家的文學世界,此亦是美事一樁。但是事實卻是:尺度之寬(香港定為三級片,“美國電影協會”定爲NC-17最高級),著實令人大開眼界,無怪乎媒體大炒床戲新聞。我並不是保守的衛道人士,更不是刻意的「不與時人彈同調」,只是真的無法錦上添花的說出違心之論,因為純就電影的情愛而論,感情的厚度不足;而就改編的角度來說,那就更令人瞠目結舌了。異哉!李安!
「我到底對自己的作品不能不負責」----- 談張愛玲對作品原貌的堅持
《色,戒》一文成於1950年間,「此後屢經徹底改寫」,經過數十年不斷修改,直到1978年才將此小說收入《惘然記》出版。小說描寫的是:對日抗戰期間,女大學生王佳芝爲剷除於親日漢奸汪精衛政府任要職的易先生,而喬裝入易府,幾經曲折,卻因一時動情而放走漢奸,結果斷送了同伴和自己的性命。張愛玲還在卷首語寫道:「這三個小故事(補註:《色,戒》是其一)
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多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期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一個用心的作者對於自己的作品,臨深履薄的心情,不言可喻。當年域外人先生(也就是名作家張系國)對於《色,戒》一文的書評,內含一些誤解,張愛玲寫道「讀者未必知道通篇(補註:指張系國之文評)穿鑿附會,任意割裂原文,予以牽強的曲解」。由此可見,當張愛玲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曲解時,難掩的悲憤之情。讀者也許不知,《色,戒》一文之於張愛玲,有其特別之意義,這也是何以張愛玲罕見地提出辯解之原因。如果當年張女士沒有此舉,或許還保留了一些讓讀者想像的空間;但若作者有其理想上的堅持,身為後人,豈可妄加誤解或竄改?
誠然,電影的改編,本是藝術的再創作,編導自有其揮灑空間,但如果與原著之主旨精神,完全背道而馳,甚至強化作者所極欲澄清的誤解,如此一來,豈不是對作者最大的侮辱和漠視,並且也誤導了觀眾對於原著的認知。如果要表達自己與原著全然不同的想法,李安大導演不乏廣大的編劇群,大可另創新作,與之媲比,怎可如此任意曲解,將一篇原本張愛玲摯愛的文章,變成赤裸裸的「情慾經典大戲」?既然依原著改編,就應符合原著的精神,否則群起效尤,任意改編已故作家的作品,身為國際大導演的李安,是否作了極不好的示範?!
張愛玲曾說:「我到底對自己的作品不能不負責」,所以可以想像,如果張愛玲還在世的話,豈會容許王佳芝這個角色,被編派成「色情狂」(張愛玲答張系國語)?昔人未遠(張愛玲,1920-1995),對於後人的扭曲誤解,張女士已無力回天,然舉世滔滔誰能易之?作為一個讀張愛玲作品二十年的讀者來說,卻有著不吐不快的抑鬱,眾人對於李安的色戒,佳評如潮,吾人卻要獨排眾議,縱使螳臂擋車,也要為張愛玲來說句話。
張愛玲文字洗鍊精省,要讀出其精髓,並不容易。而《色,戒》這篇小說,尤其不容易讀懂,張愛玲為此,可以說也飽受一些名譽上的挫難。過去那個年代,許多人的誤讀,竟使她受到「歌頌漢奸」的指控,在現今,又有人以有色的眼光看之,並拍成電影大賣。事實上,要看懂《色,戒》,並不困難,因為前述當年作家張系國,就曾對此文發表書評,而由於書評內容過於離譜,張愛玲才不得已地,且無有後例地,加以回應一番,此文收錄於《張愛玲
續集》一書,名為「羊毛出在羊身上 ----
談『色,戒』」,此文被視為加深了解《色,戒》的門徑,因為幾乎所有讀者容易誤解之處,張愛玲本人都親自作了說明,實在沒有再誤解的理由。
想想,以張系國如此聰敏的作家,都曾錯會了張愛玲的本意,一般讀者,自然更不能領悟了。而對於本來就不了解張愛玲的讀者,經由電影《色,戒》的引導,即使再看《色,戒》原文,恐怕亦難回魂了!總之,《色,戒》一文的本意究竟為何?唯有回歸張愛玲自己的著述,再配合對於張愛玲女士的了解,才能真正體會了。以下筆者針對幾個要點,試著闡述張愛玲的本意,聰明的你,自能依文解義,了然於心。
「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 荒謬的成為張愛玲之名言
《色,戒》的原文是這樣的:「又有這句諺語:『到男人心裡去的路通過胃。』是說男人好吃,碰上會做菜款待他們的女人,容易上鉤。於是就有人說:『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據說是民國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學者說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曉得他替中國人多妻辯護的那句名言:『只有一隻茶壺幾隻茶杯,哪有一隻茶壺一隻茶杯的?』
至於什麼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學者說得出那樣下作的話。她也不相信那話。除非是說老了倒貼的風塵女人,或是風流寡婦。」
以上是女主角王佳芝心裡自忖的話,值得注意的是,張愛玲對於此學者(辜鴻銘),連名字都不想提,是藉此話,將此學者鄙夷一番,試想,張愛玲會認同這位極度大男人、大沙豬學者的「茶壺茶杯論」、「一夫一妻多妾制」嗎?其後又明白地指出「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這句話,是那樣「下作」的話,同樣地是極度不屑的語氣。想想,作者的鮮明個性,加上清晰的文筆,卻還是被許多讀者,甚至李安大導演,認為張愛玲反覆猶疑不敢明示的是「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實是張冠李戴,荒唐至極!
讓我們回歸《色,戒》小說中,接下來藉由王佳芝心裡的話,道出她與老易的情愛真相:「跟老易在一起那兩次總是那麼提心吊膽,要處處留神,哪還去問自己覺得怎樣。回到他家裡,又是風聲鶴唳,一夕數驚。」這又一次明白的說明,張愛玲絕對沒有強調男女性愛的重要性。反觀電影《色,戒》,由於李安有意藉著情欲糾葛,為後續情節做鋪陳,如此一來,若依原作的「兩次」,力道恐怕不足,也就再而「三」地----三場激烈床戲的呈現,突顯「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是《色,戒》的要旨,實在荒謬絕倫!。
電影《色,戒》問世,「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荒謬地幾乎成了張愛玲的名言!實在是最為不可承受的痛!就算有人知道這不是張愛玲說的,看完電影《色,戒》後,也都會說原作者是認同這句話的。因為電影版的王佳芝如此說道:「他往我身體裡鑽,就要鑽到我的心裡了」,李安一再強調三場床戲的重要,也是要為這句話作註解,王佳芝幾乎成了性暴力美學的代言人。實則《色,戒》原作中,讓王佳芝動心的主要因素是王佳芝誤以為老易的「溫柔憐惜」。電影《色,戒》卻在第一場性愛中,表演性虐待伎倆,表演男人征服女人,物化女人的戲碼;如果說這樣的第一次,可以讓女人愛上你,不是在說這女人也有著性方面的變態,及被虐待的傾向嗎?試問情感的基石何在?無怪乎有網友直言:「電影《色,戒》是色情」,更不平且諷刺地說:「李安是藝術、王晶是低级」,同樣一部電影,若說導演是王晶,就被評為是低級;若說導演是李安,則學者名流皆評為藝術的上乘之作!這也算是今日目睹之怪現象了!
「像洗了個熱水澡」----- 再探電影與文學的情色真相
《色,戒》原作中,有這麼一句:「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許多人感到不解,以為王佳芝與老易在一起,有過歡愉,甚至以此定了張愛玲歌頌漢奸的罪名,張系國評道:「我未幹過間諜工作,無從揣摩女間諜的心裡狀態。但和從事特工的漢奸在一起,會像『洗了個熱水澡』一樣,把『積鬱都冲掉了』,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對此張愛玲說:『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是說『因為沒白犧牲了童貞』,極其明顯」。即王佳芝一步步地接近易先生,使得她的刺殺目的,愈接近成功。張系國的以上書評,則暗指王佳芝與老易在一起,漸入佳境,有過歡愛的時光。對此張愛玲極不客氣地還以「引原文又再度斷章取義,忽視末句,把她編派成色情狂。這才叫羅織人入於罪,…」。張愛玲說自己「最不會辯論」,卻破例的以嚴正的口吻駁斥,可見王佳芝的人格特質,實是《色,戒》一文的靈魂所在。而同時張愛玲自己的解釋,更看出王佳芝的刺殺行動,一直不是歡娛的感受,而是一直「積鬱」的。為了一片純真的愛國報國心,犧牲自己的童貞、青春,與承受周遭人的誤解,自然是抑鬱難解了!
當年張系國很隱晦地暗指王佳芝心思並不單純,就被張愛玲痛斥一番,所以本人在前文中才會說:「張愛玲豈會容許王佳芝這個角色,被編派成『色情狂』」?李大導演的誤解,是否比張系國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當時已「惘然」----- 談王佳芝的愛恨情仇
所有《色,戒》的讀者,一定如同當年的張系國,對於王佳芝最後放了老易,急欲思索探究其原因。其實這完全是一個非關性愛,而是關乎女性對於愛情的憧憬的轉折,這也是《色,戒》原著的重點之一,在此還是必須由張愛玲自己才能將它說清楚。首先,張系國不免質疑「對她(補註:指王佳芝)愛國動機全無一字交代」,張愛玲在談《色,戒》中,則回以「不低估讀者的理解力,不作正義感的正面表白」,意思是說請不要懷疑王佳芝是真愛國的,她接近老易,確實一心想爲國除害。
王佳芝最後放了老易,根據張愛玲自己的說法,有兩點主要的原因,首先是「遠因」:「王佳芝的動搖,還有個原因。第一次企圖行刺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是為了喬裝已婚婦女,失身於同夥的一個同學。對於她失去童貞的事,這些同學的態度相當惡劣
--- 至少予她的印象是這樣 --
連她比較最有好感的鄺裕民都不能免俗,讓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甚至於疑心她是上了當,有苦說不出,有點心裡變態。不然也不至於在首飾店裏一時動心,鑄成大錯。」在以上說明中,張愛玲用「有點心裡變態」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王佳芝,可以想見王佳芝心裡壓力之大,但絕非「性方面的變態」,這是需要辨明的。王佳芝畢竟不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務,但如果《色,戒》的讀者,將此文看作男女情慾性愛糾葛,實在是對不起那個時代許多忠貞愛國,為國犧牲的烈士啊!
另一個「近因」,自然是在珠寶店中,王佳芝內心的轉折,首先也許應提一下老易的外貌,張愛玲自己談色戒說:「一般寫漢奸都是獐頭鼠目,易先生也是『鼠相』」,又說「雖然『鼠相』,面貌儀表還不錯」,以及「因為他如果是個『糟老頭子』,給王佳芝買這只難覓的鑽戒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不會使她砰然心動,以為『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在珠寶店中,《色,戒》原文寫王佳芝對老易的情感:「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的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了。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這一段說明王佳芝一向不乏追求者,卻對感情一事,懵懂不確定。
最後在老易爲王佳芝買鑽戒時,張愛玲寫道「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這一段是很有意思的,情場老手為情婦買鑽戒,怕人看到,又眼見情婦「要敲她一記」,將大失血,所以有點悲哀;涉世未深的王佳芝,卻誤以為是這個男人是疼惜自己的,而動了真情。王佳芝動了心,一句「快走」,放了老易,只是沒想到,她會錯了意,賠了性命、犧牲了同志;而老易也萬萬沒想到,本該是槍下亡魂,竟因此而逃過一劫。
特別提醒讀者的是,贈戒一事的原委,電影《色,戒》中,李安美化了老易,故與原作亦大異其趣,於此暫不細說。在這一段,女人的心軟,易於動情;與大男人的世故,收放自如,恰恰成了強烈對比。於此也可一窺《色,戒》一文命名的緣由,應是指原本應心如止水的王佳芝卻動了「男女」(色)間的真情,犯了情報員的大「戒」;如同六根清淨的行者,動了凡心,即犯了戒,取此之義!張愛玲從精神層面命名此文,大概沒想到後人竟慾念薰心,望文生義,以有色眼光過度解讀了!
「無毒不丈夫」----- 由易先生看大男人的自我本位與陶醉
《色,戒》所要傳達的主軸,無非就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女孩,與世故老練的情場高手,一「痴」一「狠」,兩者之間形成強烈的對比。張愛玲談色戒說到:「易先生恩將仇報殺了王加芝,還自矜為男子漢大丈夫」,又說:「鎗斃了她以後,終於可以讓他儘量『自我陶醉』了」。究竟大男人如何自我陶醉呢?文中老易心想:「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且看《色,戒》原作中,易先生批准王佳芝鎗決後,回到家裡,張愛玲如何藉由馬太太的觀察,說明易先生得意的神情:「今天兩人雙雙失蹤,女的三更半夜還沒回來。他回來了又有點精神恍惚的樣子,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看來還是第一次上手。」此外,老易還「提醒自己,要記得告訴他太太說話小心點」,以及「不得不提前行動,不然不但被別人冒了功去」,充分顯示老易的老奸巨猾,既飄飄然的安然退場,還仍然算計著自己的大好前程。張愛玲說,《色,戒》一文讀後,企圖讓讀者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可惜電影《色,戒》中,老易卻搖身一變,成了深情流露的真情男子,這已全然不是張愛玲的《色,戒》了!
走筆至此,不禁讓人遙想當年,年僅23歲的上海才女張愛玲,遇上了大她15歲的情場老手--
胡蘭成時,也是完全無招架之力的。胡蘭成對日抗戰時期追隨汪精衛,任汪精衛政權之要職,也是當時的著名漢奸。胡蘭成風流成性,又喻己每情必真,《色,戒》原作中,王佳芝以命相賠,而真實生活中,張愛玲則換得一生情傷,小說裡的「王易」,與現實中的「張胡」,兩相對照,怎不令人唏噓?以上說明,盼能還原《色,戒》原作的精神,願讀者明察!值得玩味的是,報載李安早在威尼斯影展之前,就對《色,戒》的王佳芝、易先生發表看法:「我認為張愛玲這部小說是在寫自己,以及她心中的很多恨意,張愛玲是明寫易先生,暗寫胡蘭成」。如此說來,李安是蓄意地明知故犯?此又置張愛玲於何境?
惜哉!李安!
當電影落幕,出現原著-----「張愛玲」三個字時,令人神傷與嘆惋。吾人不可能像李安母親看完後大呼:「沒有那幾場床戲,根本無法解釋後來的劇情」,也完全不能如馬英九先生的「流淚兩次」。李安在接受香港<新週刊>專訪時,表示希望透過此片「表達對我父母那一代的紀念」,可惜其中唯一屬於那個年代的浪漫愛國情懷,也因美化了漢奸角色,主題逐漸模糊,翻雲覆雨反成了聚焦之所在。此外在歷史考據上,也有其欠周延之處,當鄺裕民等六人小組,決定以熱血許國時,慷慨激昂高喊:「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殊不知此出自他們最憎恨的大漢奸--汪精衛早期最負盛名的詩作《被逮口占》(又名《慷慨篇》)(補註:汪精衛早年刺殺攝政王,事情未成,被捕入獄所寫),於此引用,似不近情理。反諷麼?以當時六人的神情,亦難窺出!
電影《色,戒》高懸張愛玲的聲名,既收陽春白雪之高妙;大炒床戲新聞,又投下里巴人之胃口,叫好叫座本是預料中事。《惘然記》目前缺貨,利字當前的書商樂得日夜趕印中。搶得先機,精力旺盛的年輕讀者,正在努力翻閱張愛玲的著作,企圖從中找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片段,而始終懷疑缺頁。《色,戒》電影,李安自己都不諱言:「演員最好的表現都在床戲上,這也是我個人的終極表現」。李安及眾編們沒看懂《色,戒》原文嗎?沒看過《張愛玲續集》中,張愛玲自己的辨正嗎?
走筆至此,若仍有讀者不信自己對張愛玲原著有所誤解,不信李安會如此荒唐地任意改編,且讓我們看看李安於2006年三月接受講義雜誌訪問時,論及對於「忠於原著」的看法,他引了電影圈的說法:「要不毀掉原著拍部好電影,要不忠於原著拍部爛片。」,又說:「我對《冰風暴》的原著作者說:『這是我的電影,不再只是你的書』」。但不知這樣的話,如果李安及眾編們口口聲聲的「張奶奶」還在世,是否還敢如是侃侃而談?那些藉電影《色,戒》舉辦張愛玲女士相關文物展的單位,或是言之鑿鑿探討張愛玲內心世界的專家學者,是否還要繼續地消費張愛玲女士!?
一個是過去有理想、有創意,而今蜚聲國際的大導演;一個是號稱「被張愛玲附身」的知名編劇,創作了如此聲聞過情的「傑作」,是令人遺憾的!「李安超越張愛玲」、「李安道出張愛玲所沒有說出的話」的讚賞聲,仍將不停歇地此起彼落著……,縱然如此,「到底對我所敬愛的張愛玲女士不能不說句公道話,所以只好寫了這篇文章,下不為例!」(仿張愛玲談《色,戒》之結語)。
論證《色戒》床戲真假 2007.12.19
《色,戒》果然是李安16年導演生涯尺度最大之作!男女主角梁朝偉與湯唯片中3場超露骨激情戲約長達10分鍾,火熱糾纏及高難度體位令人嘆為觀止,兩人甚至三點全露,包括朝偉的臀部及私處,這也是他從影25年來最大尺度演出。兩人做足戲,表情逼真,令首映式全場觀眾嘩聲四起。
有人說這場激情戰梁朝偉與湯唯真的做,也有人說這全是借位,實際上是假做的。究竟他們是真還是假看看以下辯證自己作判斷吧!
第一種考證:梁朝偉湯唯《色戒》激情戲是假戲真做




真相大白 原來是假戲真做 梁朝偉插進去了

第二種學術考證:梁朝偉湯唯《色戒》激情戲是假做 根本沒插進去,或者說那種姿勢根本沒法插。
想想也有道理啊,有誰會同意這麼出賣肉體呢,特別是受中國傳統教育的女孩,而且還沒嫁人,這麼一來清譽不都毀了麼,而且梁朝偉那麼做,劉嘉玲也不會同意。怪不得二人那麼痛苦,在拍攝的時候尷尬之極,只能做樣子不能真做,而且分鏡頭超多,估計二人都被折磨死了。
還是以事實證據說話,看圖看圖








《色戒》姿勢拆解:回形針 2007年12月20日 來源: 搜狐讀書社區
電影《色,戒》從開拍到上映,『色』一直是媒體和民眾口中的焦點話題,『戒』則被冷落一旁。據說張愛玲的原著之所以在『色』與『戒』之間加上一個逗號,而不是句點,出自出版社的精心布置:這個逗號正好可以加強『色』與『戒』之間的想像空間。李安的電影英文片名取《Lust,
Caution》,意思便是色欲和警戒。對於中文片名的『色』,李安說也可以是色迷、色相,而那個『戒』字,一語相關,也可解作『戒指』。而在片中,鑽戒確實也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其實,原著筆下少涉色欲,只有輕描淡寫的筆觸,例如寫易先生:『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只肘彎正抵住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暗示易先生是個調情高手。
但張愛玲那句『通往女人靈魂的通道是陰道』給了李安啟發,他在電影中著力強調了『色』,特別加插了情欲戲。因為『色』迷,讓王佳芝與易先生把緊守的『戒』也放下,不自覺地陷入更深的情之中,三場特別大膽的情欲戲將原著的精粹演繹得淋漓盡致。
既然電影和原著都沒有放棄在『色』之上做文章,媒體和民眾也津津樂道。電影一上映,媒體和觀眾更加興致勃勃地談『色』,談論李安導演功力如何高超,湯唯如何裸,梁朝偉如何露。
尤其那場最為驚世駭俗的情欲戲,一招『回形針式』性愛姿勢稱得上是經典。不少人都好奇於這究竟是李安為了電影畫面好看,憑空杜撰出來的,還是真有這種體位?
對此,有專家表示,確實存在這種性愛姿勢。但這種男女肢體交纏,狀似『回形針』的體位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出來的。
所謂『回形針』性愛姿勢,就是男女上半身以相反方向躺下,雙腳交叉互迭,並逐步靠近對方的下體,直至陰莖進入陰道。此時,兩人下半身互為交迭,上半身卻各據床的兩頭。看起來很像一個『回形針』。這種性愛姿勢由於陰莖能刺激陰道前壁及『G點』,因此能達到的興奮度也非常高。
老兵网
电影《色戒》批判
[作者简介]
刘建平,男,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英国玛格丽特女王大学研究硕士、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厦门城市环境研究所客座研究员,现任职于国家电监会(电改办)。
一、《色戒》究竟是一部什么影片?
由香港银都机构有限公司(据传是广电总局在香港的中资机构,现任总裁由广电总局委派)、上海电影集团公司、易先生电影制作公司(电影里的汉奸头子叫易先生)投资的电影《色戒》,故事是说:一个满腔热血、胸怀报国之志的抗日女青年,被一个她本来十分仇恨的汉奸色鬼的床上功夫和大钻石征服,不只征服她的身体,连带她的灵魂。这汉奸色鬼先是把她捆绑强奸,然后驰骋床上雄风,再展现权势和金钱的力量,最后用一块钻石瓦解姑娘全部心防,两人萌生爱情,导致她出卖组织和信仰。结局是抗日女青年连同组织成员被汉奸一网打尽,而抗日女青年对由于她的背叛导致的这一结局并无丝毫悔意。
《色戒》在意大利获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在国内也受到主流媒体的基本一致的好评和热捧。但在国际上特别是在美国上映后也获得不少恶评,一些美国评论家一直闹不明白:象这样美化汉奸、自我侮辱的卖国电影如何会得到中国主管部门的批准,又如何会在中国国内得到那样多的好评?“假如在美国,这部影片的导演一定会以侮辱国家罪受到起诉的,而在中国……太不可思议了!”《纽约时报》直截了当地评价《色戒》是“一部只会令人昏睡的、带着历史霉变的剧情电影”。
“今日美国”网站则将其列为“2007年度十大令人遗憾的影片”之一。奥斯卡评委会断然宣称,绝不会将任何奖项授给一部卖国影片,“这是为了维护起码的道德与尊严”。最近《色戒》又被美国女性影评人协会(The
Women Film Critics Circle,简称WFCC)评为2007年度十大耻辱影片,女主角被狠批与男主角的情欲戏等于爱上一名强奸者,有辱女性尊严。台湾有关人士指出:影片的
“肉体横陈”是“有目的的”,“就是用‘色欲’的诱饵,引诱中国观众去参加了一个‘颠覆’汉奸反面形象的仪式。”《色戒》小说原型郑苹如的家属也站出来表示质疑。郑苹如80岁高龄的妹妹郑静芝,就《色戒》影片上映在洛杉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说:“我觉得我姐姐很冤枉。”并指责李安的电影让她去世的姐姐蒙羞。国内一些有影响力的学者和很多观众,以及海外华侨华人通过不同渠道也发出了强烈谴责和抗议。
为了保护18岁以下未成年人士,免受不良电影内容影响,一些国家和地区对电影实行分级制度。中国目前还没有实行电影分级制度,但从美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已经形成相对成熟的电影分级制度。美国电影协会将《色戒》定为NC-17,禁止17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观看,理由是男女主角裸体的床上场面不堪入目,色情严重(这些色情场面在国内放映时被删除),“赤裸裸地表现性”,而且赫然用了英文单词“Graphic”,这是对电影中的性描写所能用的最严重的词。这部在美国被定位为顶级片,在香港被定位为“三级片”的电影,在国内被删除色情段落后公映,说它是三级片似乎有名无实,导致部分国内观众难以对这部影片给予客观的准确定性。
那么,《色戒》究竟是一部什么影片呢?
首先,可以确认这是一部淫秽色情片。《色戒》导演表示,“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这是影片所表达的主题,其他所有情节故事的编排都是作为铺垫或辅助手段,来突出表现纯粹的性这一主题。为传递这一主题,影片赤祼裸地展现性和性行为前后约20分钟,所占篇幅甚大,淫秽色情的基本格调显现无疑。我们从美国、香港对这部影片的分级,也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其次,《色戒》不是一部纯粹的淫秽色情片,而是一部历史片。《色戒》导演说,拍这部电影是为了“保留那一段历史”,“我要拍《色戒》,就因为大家提到抗日就慷慨激昂,只有张爱玲看透了这个东西”。把这两句话连在一起便可推断出,导演拍此片的目的,是为了保留“那一段并不值得大家慷慨激昂的抗日历史”。导演认为这很有“新意”,探索此类有新意的题材,一定“要大胆、要深,言别人不能言,掷地有声!”影片的导演已经非常直白地告诉人们这部影片“改写历史”
的强烈欲望,是一部历史片。
第三,《色戒》也不是一部纯粹的历史片,而是一部政治片。影片以抗日战争时期为历史背景,而抗日战争是整个中华民族反侵略、反强权、无数中华儿女浴血奋战、英勇牺牲的悲壮历史,也是人类反法西斯战争并最后取得光辉胜利的正义历史。历史与政治有着天然的联系,对抗日战争历史的改写必然关系到当代的政治。
广义上说,任何影视作品都可以称为艺术作品,大师级导演拍摄制作的电影,纯粹从艺术形式上看,说它是艺术片并不为过。因此,我们不难得出结论,《色戒》是一部艺术形式包装下的淫秽色情的历史政治片。
二、《色戒》究竟存在什么问题?
对电影《色戒》,不少人从艺术的形式、人性的挖掘、演员的演技、情节的安排、与原著的比较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的讨论,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果单纯从某一个方面来评价这部电影很难得出正确结论,只有综合起来看,才能回答这部电影及其公映给人们带来的困惑,从而打开人们的心结。
1、颠覆民族历史
抗日战争是中国近代以来全国各族人民包括港澳台同胞、海外侨胞共同进行的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正义战争,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民族解放战争。在民族存亡关头,全国人民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不畏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同仇敌忾,奋起抗争,表现出伟大的民族精神,八年抗战共伤亡3500万人,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做出了巨大牺牲。而电影《色戒》对这段民族历史进行了最大尺度的篡改,试图有意识地进行抢救汪伪政府历史的行动。《色戒》导演说,“这段历史,就是要被留下来。”“现在的年轻人距离那个时代,太遥远了……我们这一代不拍这电影,将来就永远不可能了。”那么,电影究竟要把什么样的历史记录下来,向今天的年轻人灌输什么样的历史观?影片中的汪伪汉奸政府的运转井然有序、大小汉奸个个坚定勇敢。而爱国者一方组织涣散,也没有同仇敌忾的共同感情基础。除了邝裕民之外,观众无法感受到王佳芝和其他学生对侵略者及帮凶的真实的仇恨,好像是一群“不相干”的青年因为听信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蛊惑而盲目地加入反日行动。这几个同学代表着那个特殊时期的爱国青年学生群体,更广泛的群体是日占区大街上的人群,他们代表着群众,影片中他们置身事外,安然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对侵略者的仇恨,也没有对爱国者的同情,一切斗争似乎都是侵略者及帮凶和爱国者两帮人之间的恐怖行动。当刺杀易先生的行动最后败露而导致交通封锁时,一个中年妇女只喃喃着说:“我还要回去烧饭呢”。电影似乎在暗示:民族主义感情根本就没有任何群众基础,爱国者与侵略者及帮凶都是一种货色。
《色戒》上映后,美国中文媒体纷纷披露电影女主角原型是抗战期间国民党中统情报员郑苹如。居住在洛杉矶的八旬老人郑静芝打破沉默,向媒体亲述其二姐郑苹如为抗战事业献出年轻生命的历史真相,希望以此澄清传闻,告慰亲人在天之灵。郑静芝说,某些媒体在报道把郑苹如描写成以色相诱人的交际花,这使她内心深感不安,这是对烈士崇高人格和志向的亵渎。郑苹如1940年牺牲时年仅23岁,身份是上海政法学院学生,她牺牲前只有一个交往不久的男友,从未真正谈过恋爱。郑静芝特别提到自己的母亲木村花子,称母亲在姐姐被捕后表现出坚韧和勇气。木村花子是日本人,在日本侵华战争打响后,毅然随丈夫带着3个女儿回到上海。郑静芝说,姐姐在暗杀行动失败后被捕,日伪政府提出让父亲郑钺在伪政府中任职,可保郑苹如不死,但遭到父亲拒绝,母亲尽管爱女心切,却从未劝过父亲一句,最终郑苹如被日伪特务机关秘密杀害。郑静芝的大哥在日本学飞行,回到中国后在重庆加入了中国空军,后来也在对日作战中为国捐躯。尽管导演辩解,《色戒》并没有历史原型,但影片最后已经点出易先生就是汉奸丁某。影片通过对抗日战争时期这一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进行重大篡改,让事实中不存在的抗日烈士爱上了大汉奸,让亿万观众在银幕上观看七十年前为国捐躯的烈士,在大汉奸的身下婉转求欢,让这个为抗日献身的女性形象被影片彻底扭曲、凌虐和羞辱。
《色戒》无视中华民族的情感、战争的正义性质,通过对这一特殊时期的历史背景、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重大篡改,淡化人们对悲壮辉煌的民族抗战史的记忆,损害中华民族在反法西斯战争的地位和作用,从而完成了对反法西斯战争、反抗外敌侵略以及民族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的伟大意义的嘲弄、否定与颠覆。
2、亵渎抗日先烈
在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不论什么家庭和个人,只要是为了民族和国家的自由和进步,挺身而出、舍生取义的英雄,都将受到尊重和崇敬,这不仅是在中国,而是一个人类的普世价值。正因为此,新中国建立后,在天安门广场高高竖立人民英雄纪念碑,正面由毛泽东亲笔题写“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背面由周恩来题词:
“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抗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色戒》在刻意贬损郑苹如烈士形象的同时,极力美化汉奸、丑化抗日力量,刻意营造正不压邪的气氛。在爱国青年团体中,男子们懦弱、无能,影片结尾处,爱国团体在赴刑场就义时,不是从容赴死,而是反绑着跪在地上、在颤抖和怯懦中面面相觑,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悲悲切切、悔恨交加。影片中,爱国的革命者形象不再是甘愿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志士、热血青年,而是乳臭未干、嫖过妓、一时冲动的乌合之众。卖国的汉奸为了从“人性”的角度出发还原“真实”面貌,也不再是可憎可恨的形象,而是风流倜傥、懂得爱恨的成熟男子。影片中的汉奸是可以理解的,当汉奸是情有可原的,似乎是为了民族的利益而曲线救国的。
在两个多小时的影片中,中国观众的历史记忆被强暴了、虐待了、脱光了,最后被强迫跪倒在地,“枪毙”掉了。这部电影让人们对影片中的抗日英烈难以给予起码的尊重(王佳芝如此、其他几个学生如此、老吴更是如此),这不仅是对影片中原型郑苹如烈士形象的严重歪曲,更是对在反抗法西斯战争中捐躯的3500万英灵的亵渎。
3、玷辱人性尊严
面对对影片《色戒》的批评,有人拿出了人性作为辩护的武器,认为这正是复杂人性的表达,导演也有这种表示。人性来源于人的社会性,既有天使的一面,又有魔鬼的一面;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恶的一面;既有幽暗的一面,又有阳光的一面。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充满了人性善与恶的激烈冲突。
文艺作品既可以表达人性善也可以表达人性恶。作家在文艺作品中,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描写人性,他还必须在普遍存在着的是非善恶面前作出选择,通过他的叙述或明显或隐含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古往今来,绝大多数作家,尤其是那些伟大的作家,无不是热情歌颂人性善,强烈抨击人性恶,这样的作品让人感动,让人对人性善增强信心。
用电影表现复杂的人性,剖示人性邪恶的经典作品,在电影史上屡见不鲜。比如日本电影《人性的证明》,中国观众熟悉的译名是《人证》,这部70年代末和主题曲《草帽歌》一起风靡的老电影,展现了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国会议员之妻八杉恭子为掩盖过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混血儿子乔尼。影片用时空交错的艺术手段,将杀子时母亲面目狰狞的镜头,与乔尼幼年母子欢悦的场景,快速交替呈现在屏幕上。精彩的电影语言将复杂人性鲜血淋漓地推向极致。然而,影片结尾真相大白时,八杉恭子还是人性复苏,抛出儿子的草帽跳下悬崖,呼唤母爱的《草帽歌》终于战胜了邪恶,使人性得到了最终的证明。
《色戒》从历史大片的正面描写开始,然后很快就从历史大片转变为三级A片。影片花费许多时间渲染不堪入目的色情动作就是要宣扬人性是至高无上的。在这样的逻辑下,人的生命呈现步步降低的轨迹:信仰降低为情感,情感降低为欲望,欲望降低为肉体,肉体降低为暴力。爱情是人类最高贵美好的感情,爱情不等于性交,这正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之一。而影片用阴道去诠释爱情,用兽性去取代人性。但影片并不关心爱国者的人性,被屠杀者的人性,并不去关注30万南京大屠杀的冤魂,八年抗战3500万中国死难者的人性,而关注的是被屠杀、被强奸者给侵略者和汉奸走狗带来了恐惧和痛苦,似乎那才是需要表达和张扬的人性。如果只谈人性而不分善恶,那么从杀人犯、强奸犯、人贩子身上也很容易寻找出人性的痕迹,也可以挖掘出人性的主题。
《色戒》用电影语言鼓吹和宣扬的至高无上的所谓人性,是人性幽暗的一面、魔鬼的一面、动物性的一面,实质上表达的是人的动物性对社会性的反动,是对真正人性的玷辱。
4、扭曲艺术宗旨
在回答《色戒》不符合历史事实时,导演说这是艺术不是历史。要知道,一切艺术来源于生活,都是社会现实的反映,脱离生活、脱离社会现实的艺术是不存在的,任何艺术的形式必然要服务于艺术的内容,即服务于创作者主观上或客观上表达的思想观、价值观。电影艺术也不例外,是对社会生活的形象反映,是人们认知社会、认识历史、获取知识的重要渠道,同时也在观众观赏电影、接受娱乐的过程中,潜移默化地传递着电影所表达的价值观念,从而对社会产生巨大影响。说一部电影是纯粹的艺术,不反映任何价值观,无关历史也无关政治,这是极其虚伪的、可笑的。电影作为一种视觉文化艺术属于美学范畴,同其他文艺作品一样,必然体现艺术的根本宗旨,有其美学意义上的表达:内含人类的理想,有所抨击、有所颂扬,特别是通过揭示反人道的恶人和恶行并予以批判和抨击。
《色戒》刻意强调锄奸青年的无知:“为什么不找个容易的杀?”;可笑:“再不杀就要开学了”;残忍:每人一刀把一个“人”戳成了血窟窿;锄奸头目老吴的冷酷无情:一转脸就烧掉王佳芝托他寄给旅英父亲的信。同时,却刻意掩盖主动投敌助纣为虐的大汉奸易默成残害同胞的凶残,对锄奸青年的残酷刑讯逼供、最后杀人的枪声和集体大屠杀的血腥场面。还刻意表现大汉奸的良心未泯:听王佳芝唱反映东北沦陷悲情的《天涯歌女》时落泪;不得已杀掉所爱之人的“有情有义”:签字下令处决王佳芝时颤抖的手和影片结束时的伤感欲泪。
《色戒》在刻意美化助纣为虐的大汉奸“恶人”易默成和王佳芝变节残害同胞“恶行”的同时,刻意丑化爱国锄奸正义青年对同胞的大爱。这就是导演所说的
“我们不是在讲道德、习惯、法律,是讲这些东西中间的模糊地带”,并且,“这就是艺术”。《色戒》通过一种不可言喻的表达方式将一种感情和感受灌输给观众,这种感受不一定是逻辑能够说得通的,却是能够通过艺术植入观众的心里的:只有人性(其实是人的动物性)是最真实的、至高无上的,所谓国家民族、社会责任、道义伦理,都是虚无的、靠不住的。这种以极端卑劣的色欲私情去消解人类大爱,让女主人公以牺牲同胞和他人生命的高昂代价,去拯救投敌杀人的汉奸恶魔,并且至死不悔,抨击的对象和颂扬的对象整个颠倒,完全扭曲了艺术的根本宗旨。
5、践踏社会道德
人,能够同禽兽区别开,成为真正的人,其中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道德。道德是约束人们行为的内在力量,人们的各种行为都有各自的道德准则,否则就会受到道德谴责。《色戒》无论其表达的主题、表现的方式,还是演员自身的行为,都粗暴践踏了人类的社会道德。
表达主题对道德的践踏。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不会容忍背叛国家和人民的罪人,也都不会去亵渎和贬损为了国家和民族英勇捐躯的英雄。这是人类最基本的道义和最基本的良知。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神圣的救亡战争,所有为抗日战争而牺牲的英烈、参与抗日战争的志士的形象和荣誉理应得到维护、尊重和纪念;在国家、民族急难关头,投靠敌人、屠杀同胞的汉奸卖国者,永远都将受到后人的鄙视,不会获得人们的同情和原谅。影片中看不到一个抗日烈士正常的人性,却看到汉奸叛国者人性的“光辉”。将电影中的人物原型,一个把青春和生命献给祖国的郑苹如烈士进行了最大限度的恶意改编。应该说,自己不去做烈士,并不值得指责;但自己不去做烈士,却将烈士视为懦夫和婊子,只能证明他道德的堕落。
现在,很多人可以理解背叛者王佳芝,甚至可以理解汉奸易先生,却不能理解革命者邝裕民;可以理解赖昌星,却不能理解雷锋;可以理解胡长清,却不能理解焦裕禄;可以理解贪污腐化,却不能理解两袖清风;可以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却不能理解重义轻利、舍己为人;可以理解个人利益最大化,却不能理解为人民服务、国家利益至上;可以理解卖淫嫖娼、吸毒贩毒,却不能理解为国献身、舍生取义。崇高的人性,被称为高调或被贬低或被不理解,而被推崇和得以充分理解的恰恰是自私放纵的腐朽。不能不说,这部电影正好为这些人提供了绝好的理由和藉口。
表现形式对道德的践踏。食、色性也。
性是美好的,是人类生存繁衍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的性行为不仅受生理冲动支配,而且要受理性支配,人类之外的其它动物的性及其行为,不会区分善恶,也不懂得道德。只有人类的性及其行为,才带上了道德的色彩,这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人的性爱历史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愚昧到文明,由低级到高级,由随意到理智的过程。因此,人的性行为不象动物那样低级,而要受社会的道德、传统和风俗等种种制约,以不伤害他人、不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为前提。性的隐私,是世界各民族文明的共同认同。在公共场所可能会看到其它动物进行性行为,但一定很难看到人类的这种活动。东方的传统文化,更是含蓄而内敛。在中国,性从来是隐性文化,对礼义廉耻的奉行,保持着男人和女人的尊严。
《环球视野》摘自2007年第12期《中国财富》
《色戒》之孽
阎延文
一.《色戒》缘何称“孽障”?欲望彰显的人性之毒
1. 李安金马感言:《色戒》是“累世的孽障”
李安导演在发表“金马奖”获奖感言时表示:“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我只是有股冲动,好像是累世的孽障,不知道为什么要蹦出来。”被媒体渲染为获奖神话的李安,此次感言既不谈《色戒》的人性与艺术,也不渲染影片的成功,甚至不再像手捧金狮那样“激动万分”。他出人意外地用了一个佛教术语——“孽障”。我以为,这恰是导演李安的心理独白,也希望成为他自省的开始。
2. 解读《色戒》之“孽”:人性之毒与欲望暴力
“孽障”作为佛教用语,应写作“业障”,是人无法克制内心欲望造成的罪业。佛教提出“贪痴嗔慢恨”人性五毒,是世界上各种罪业的源泉:战争,杀戮,奸淫、血腥……一切丑恶现象,都源于人的欲望爆发。大乘经说:“一念不觉,而有无明”。这种被贪著之心、嗔恨之心、痴妄之心笼罩的欲望,就是“孽障”的来源。《色戒》改编自张爱玲的同名小说,本来就有作者误嫁胡兰成的阴影存在。那场错误的爱导致张爱玲后半生颠沛流离,诚如夏志清教授所言以“超人才华”却落得“绝世凄凉”。对胡兰成的短暂错爱,误了张爱玲的一生;恰如王佳芝被瞬间错觉迷乱,丧失了生命。小说艺术并非完美,篇末更只剩下“来不及了”的感慨,发出一种
“错错错”的叹息。而张爱玲笔下的这种“错”,却被李安用激情戏误读成了“对”,又被评论者欢呼为人性的“伟大”。于是,“累世的孽障”爆发了。用佛家说法,这是电影改编的孽缘。
其一,《色戒》电影本身的孽障:色+戒的狂欢。
《色戒》一色惊天下,对“色”的暴露已到极点。无论媒体报道还是坊间谈论,激情、裸露、出位、回形针体位,都是关键词。激情戏已成为影片最大卖点,因之被美国定为NC--17级;德国认为“已到了色情片的边缘”,香港定为三级片,韩国定为18岁以下不得观看……无论东西方文明,似乎都不看好《色戒》这种赤裸裸的性表演。而在佛家而言,无节制的性欲正是“孽障”的主要根源。《楞严经》说:“如不断淫,必落魔道。”笔者在《再批《色戒>:撕碎人性与轰毁艺术》一文中,曾提出“在《色戒》中看不到人性至上,而只能看到魔性至上。”今闻李安导演“孽障说”,看来自己的感觉是对了。这魔性,正是《色戒》的色情之孽。
其二,《色戒》主题错位,以电影艺术承载颠覆历史的欲望。
李安在接受《三联生活周刊》采访时说,“我要拍《色戒》,就因为大家提到抗日就慷慨激昂,只有张爱玲看透了这个东西。……对我诱惑太大,我又兴奋了。”可见,李安导演的兴奋点不是艺术和人性,而是一个主题先行颠覆抗日史的欲望。正如支持《色戒》的某位评论家解释说:“现代中国历史充满政治,支配着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都是被政治历史操纵的工具。所谓爱国其实是虚假命题,只有阴道快感是最真实的。”应该说,这种“工具说”,这种“色+戒”的欲望定律,狠狠挑战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底线,令《色戒》是非颠倒:“汉奸成了英雄,英雄成了婊子”。因此德国资深影评家丹尼尔•克腾殊特才一语道破:“情欲在此只是隐喻的平台。”《色戒》隐喻的,正是这种“色+戒”的孽障主题,是“性欲+金钱高于国家”的欲望表达。
其三,大众媒体和评论家的轰然叫好,将《色戒》之“孽”放大给中国大众。
正如李安所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拍这个电影,我只是有股冲动。”的确,导演个人心中的业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孽障转换成电影,通过最强悍的大众传媒,经过6800万网页的海量预热、传播、炒作和推广,将色欲+金钱的欲望之孽,突出地放大到中国观众面前。因此,才有博文写道:“李安的电影是一个核爆炸”,也有评论说《色戒》“像一颗来势汹汹的大火球从天而落,星火四溅。”这火,是以“色+戒”的欲望之火,它撩拨着人们心底的欲望,从天而降杀气腾腾。回顾电影《色戒》的疯狂造势,虽不能说群魔乱舞,但确实有些走火入魔。《色戒》上映以来,以“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的性交、性虐演绎,透过色情为噱头的商业操作,通过大众媒体的一致口径,挟轰轰烈烈的造势宣传之威,“色诱”中国大众,使之跪拜在性欲+金钱的欲望脚下。同时,影片本身的商业运作也充满欲望话语:金钱欲望=票房欲望,票房欲望=情色欲望,情色欲望=获奖欲望……正所谓欲海无边,情色汹涌。于是,《色戒》将这种欲望定律通过大众媒体,借助视觉快感强行种植于中国观众的思维之中,特别是天真未泯的青少年心中。正如网友牧童所言:“可怕的是,电影院门口站着很多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看上去他们很兴奋,这一幕让我很震惊,心中隐隐作痛。”而署名“一个父亲”的博友则表示:“我心里在滴血,决不能让《色戒》害了我们的孩子。”博友秦人风流子更以诗意表述:”《色戒》会灼伤孩子们的眼睛” 。看看这些精辟博文,我们也许就不难理解,北京大学等高校十一位大学生的呼唤:“救救青年和孩子”。
二.谁造就了《色戒》之孽?大众传媒的欲望狂舞:
有博文写道:“李安的电影是一个核爆炸,……来的时候却让人无法阻挡。当人们都沦陷《色戒》的波澜中时,李安缘何能让《色戒》票房冲亿?”笔者认为,造就了《色戒》之孽的,不仅是电影本身,更包括大众传媒的欲望狂舞。
1. 大众媒体对公众的遮蔽:
早于《色戒》在中国大陆上映前,威尼斯电影节对影片获奖已有争议,现场记者一半叫好,另一半却发出唏嘘声;今年9月,美国将《色戒》定为NC—17级;德国认为《色戒》已经到了色情片的边缘,香港定为三级片,又连遭奥斯卡、香港金像奖等各大奖项的拒绝;这一切,表明《色戒》已经冲击了人类的伦理底线,甚至被西方意识形态和主流电影市场所拒绝。然而,中国观众看到听到的,却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其实,中国媒体也心知肚明,却故意回避、精心筛选,把国外对《色戒》不利的评价完全遮蔽,只一致轰然叫好,侵犯了中国观众的知情权。难怪不少博友说:“是媒体的热烈报道,把我引诱到影院,看后才知上当。”
2. 大众传媒的精神缺失与价值迷乱
就在观众批评《色戒》,发出不同声音的时候,一些媒体仍不遗余力,竟为台湾金马奖连续直播7小时,标题赫然写着,百万观众争看金马奖。以此诱惑中国大众的关注点,为《色戒》获奖助阵。似乎《色戒》得奖,就是“李安们”得奖,就是吹捧《色戒》的评论家们得奖,就是为《色戒》轰然叫好的媒体得奖。如果《色戒》没有得奖,恐怕这些媒体和评论家们会痛哭流涕,顿足捶胸。幸亏《色戒》拿回了几个奖项,他们才没有抱头痛哭。可悲可叹的是,我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国家级大奖有此壮观的情景。据李安自己说,因为《色戒》他已被一千多家媒体采访。不知最近评选出来、倍受公众关注的道德楷模,是否有可能接受一千多次采访?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不禁要问,当下中国大众媒体,为何要为《色戒》狂欢叫好,更要替《色戒》获奖载歌载舞呢?诚如鲁迅先生所说:“文人还是人,……心里就仍然有是非,有爱憎;但又因为是文人,他的是非就愈分明,爱憎也愈热烈。从圣贤一直敬到骗子屠夫,从美人香草一直爱到麻疯病菌的文人,在这世界上是找不到的。遇见所是和所爱的,他就拥抱;遇见所非和所憎的,他就反拨。”可见,某些媒体和个别评论者,在李安《色戒》里确实遇到了“所爱”,看到了自己压抑许久、欲说还休的“色+戒”欲望。《色戒》给了他们机会,一个热点平台,使平时不能宣之于口的价值迷乱,得到了一次狂欢式的疯狂释放。
3. 推卸与搪塞:媒体责任和大众辨别力
不仅如此,刚有人发出批评《色戒》的另一种声音,探讨影片的色情污染和美化汉奸,立刻就有媒体大呼小叫:就是一部电影嘛,不要上纲上线,更不要低估大众的辨别力!大众面对色欲金钱的诱惑,究竟有多高的辨别力,似乎很难回答。但人类内心的欲望之魔,其降伏却是很困难的。据记载,释迦牟尼佛在得道之前,也要经过降伏心魔的过程。魔王波旬派遣魔女来诱惑,全赖释迦牟尼意志坚定才将其降伏。这说明人类克服自身情欲心魔的艰难。佛尚且如此,何况大众?难道我们的媒体要求中国大众都立地成佛,先有金刚不坏之身,才能观看《色戒》?那就不仅是17岁以下的少年不得观看,而应是“未成佛者”都不得观看了。可惜没见任何一家媒体注明此类限制,结果是没有成佛的人们,特别是青少年们,被动遭受了《色戒》的情色污染,在欲望撩拨中遭遇了《色戒》之“孽”。可见,一些媒体强行将《色戒》的错误推给了大众,体现出某种责任缺失和精神迷乱。
三.《色戒》之孽如何化解?
既然如此,《色戒》之孽应当如何化解呢?
首先,佛门常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色戒》既然是李安心中的“累世孽障”;那么《色戒》之孽,当然首先要由李安自己来化解。应该说,李安导演在金马奖现场能说出“孽障”二字,对《色戒》之孽,已经有了某种“觉悟”。但仅仅如此还不够。正如网友“傻眼了”所说:“李安凭《色,戒》得了台湾奖金,可是未能得到美国普罗大众青睐……被奥斯卡踢出局,金球奖能否入围仍有待揭晓,在洛杉矶、华盛顿、波士顿及纽约影评人协会的颁奖礼上,均名落孙山”。也许,这也正是李安手捧金马,口中却吐出“孽障”二字的外因吧?他似乎意识到《色戒》对人性底线的冲击,已遭到了世界范围的拒绝。李安该到自省的时候了。如果他能拒绝金马奖,坦承电影《色戒》的失误,也许更能体现自身的觉悟;但可惜的是,他没有这么做。接下来,导演李安能否以佛门的“忏悔业障”,向大众作出负责的道歉,达到心灵的净化与升华?相信许多人都在拭目以待。如果李安导演真能以艺术家的良知,忏悔《色戒》已造的“孽障”;那么,李安还是李安,他的下一部电影作品,依然值得我们期待。
其次,相对于以获奖感言说出了心里话的李安,我们某些力捧《色戒》的媒体和评论者,似乎还没有反思。应该说,解构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电影《色戒》并不是唯一。一段时间以来,某些媒体和个别艺术家,似乎坚信只有冲击传统的价值理念,才能吸引大众眼球,才能占领市场。于是他们不断以富豪比拼、色情欲望、歪解历史、颠倒是非……种种光怪陆离的“出位”表演,挑战着大众的公信度和承受力。正如博友结草所说:“艺术与色情只隔一层纸,而爱国与卖国也只在一念之间。不要打着艺术的幌子传播色情。”反观6800万喝彩网页,我们不禁要问:为一部电影《色戒》失去大众的信任,是否值得?《色戒》之后,某些媒体和评论者应当如何反观自身,化解《色戒》式“金钱+性欲”的孽障,恢复媒体的公众形象和社会公信度?这无疑已迫在眉睫。
第三,诗人、作家和评论家要承担起自己的职责。 在前一段《色戒》评论中,许多诗人、作家和热心中国文化的网友们,出于对文化价值和民族尊严的关注,表达了自己的声音。虽然这些博文只能在博客中讨论,缺乏媒体平台,但却使人们对网络文明和中国文化充满信心。正如博友dabao70所言:“那些批评的声音,春风一样微弱。就是这样微弱的声音,才是我们中国希望和充满光芒的声音。”的确,批评《色戒》的一个个正义之声,仿佛冬日的阳光能融化寒冷的冰雪。虽然这光芒如此微弱,如此单薄,似乎只是一束光明;但很多束光芒集合起来,就能形成巨大的光热能,发出对光明美善的呼唤。手中握笔,就是选择了一种神圣的责任。身为作家、评论家,文艺工作者和新闻从业者,我们不仅要保持内心的清净,更要用自己的良知、正直和善良,化解《色戒》的金钱色情之
“孽”,为和谐崛起的中国文化、为古老的华夏文明守护一方净土。最后,再套用一句佛家术语:守护人类精神净土的人们,必将功德无量。
二○○七年最被誤讀的人物/邱立本(二○○七.十二.卅亞洲週刊)
李安電影《色,戒》引發政治光譜的兩極化反應,被中國大陸左派指為「漢奸文藝」,被台獨批判為「不愛台灣」。但他其實顛覆了民進黨、共產黨和國民黨的歷史論述,也超越了性愛的刻板印象與張愛玲的原著小說,成為一枚精雕細琢的文化戒指,戴在全球華人的心靈手指上。
他掀起了風雲,但又在風雲中被不同力量誤讀
二○○七年歲暮,亞洲週刊編輯部構思年度風雲人物時,首先閃進我腦海的是李安。但歷經內部的「腦力激盪」會議,發現李安不僅是「風雲人物」,而是掀動風雲、而又在風雲中被不同力量誤讀的人物。因而亞洲週刊最後決定用「二○○七最被誤讀的人物」來描繪這一年的李安,認定這才是更精準的解讀,也更能說明他所創造的文化現象。
這位一九五四年生於台灣,原籍江西的導演,在二○○七年推出作品《色,戒》,不旋踵間陷於異常激烈的文字砲火。
來自中國大陸、台灣、香港以及全球華人社會的反對聲音,將他稱作「為漢奸作倀」、「歪曲文壇祖師奶奶張愛玲」。
中國大陸左派重鎮「烏有之鄉」網,對李安口誅筆伐,寫過《切格瓦拉》劇本的黃紀蘇說,「中國已然站著,李安他們依然跪著」。
北京幾位自稱「大學生支農志願者」甚至聯名上書文化部,要求「嚴斥《色,戒》漢奸文藝」。
台灣綠營及台獨的媒體,則認為李安只是拍「中國人抗戰的故事」,有「大中國情結」、「不愛台灣」……
也許從來沒有一齣電影,會引起如此不同政治光譜和文化光譜上的兩極反應。這齣被八卦刊物與不少讀者視為「色情」、「鹹濕」的電影,其實是承載沉重歷史和細膩感情的電影。它顛覆了民進黨、共產黨、國民黨權力者長期以來的歷史論述,也超越了佔據觀眾眼球的「性愛」局限,更超越了原著張愛玲小說的框架,造就更光芒奪目的《色,戒》。
广州日报
探寻张爱玲的《色,戒》轨迹 2008.01.04
这个冬天,最灿烂的电影毫无疑问是《色,戒》(色,戒吧)。它是街头和饭桌上热议的话题,也是得奖大户,在金马奖(金马奖吧)上横扫7个奖座之后,《色,戒》又将出征美国金球奖(金球奖吧),以最佳外语片身份参与角逐。
《色,戒》原型故事的发生地,在依旧繁华并被现代化粉饰过的上海南京西路(原静安寺路),影片的大热也让当地居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就请跟随本报记者去探寻《色,戒》和其作者张爱玲当年在上海的生活轨迹。
常德公寓
“逃世”理想寄于市井声
从地铁静安寺站出来,由南京西路拐进常德路,没走几步就到了常德公寓的门口。在旁边现代化办公楼的衬托下,公寓显得有些简陋,门口随意摆放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下午5时,常德公寓前的小马路上已是车水马龙,挤入自行车道的小汽车让本已拥挤不堪的马路更为混乱与喧嚣。再看看公寓旁的排档和士多,你大概无法想象就是在这里,张爱玲产生了“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世地方”的想法。
在常德公寓“张爱玲故居”的牌匾之下,有位看门的大爷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靠近公寓的陌生人。据称,在《色,戒》大红之后,一拨又一拨的“张迷”让楼里的居民不堪打扰,公寓为此加强了人手,“严防”外人进入,而似乎也只有这个细节还在暗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常德公寓原名爱丁堡公寓,楼高7层,1936年建造,它是张爱玲与姑姑相依为命时居住时间最长的公寓。张爱玲的小说《沉香屑》、《红玫瑰与白玫瑰》以及《流言》与《传奇》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此创作完成。同时,这里还铭刻着张爱玲与胡兰成的那段惊世恋情。
重华新村
里弄外繁华依旧
1947年6月,张爱玲告别了常德公寓和胡兰成,与姑姑迁居梅龙镇巷内重华新村里的公寓居住。与常德公寓那种独幢高层公寓相比,重华新村沿街公寓要属次一等,“这里的室内布置没有独立式高层公寓讲究细节,居室面积也较小,讲究实用、简洁,但卫生、煤气灶及暖气装置齐全并配有壁橱,平面紧凑到不能再经济的地步”。
从这条弄堂出来朝南走,几步就到了平安大戏院旧址,这个戏院也曾出现在电影《色,戒》当中。平安大戏院离常德公寓很近,张爱玲当年经常到这里看电影,它是“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整个建筑圆圆地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
现在,戏院早已不在,原址上矗立着西班牙时装品牌ZARA的专卖店。
往梅龙镇方向走去,重华新村的对面是梅龙镇广场、中信泰富和恒隆广场,那里聚集着如今世界一线的时尚品牌专卖店。试想张爱玲活在当下,面对弄堂外那隆重奢华的世界,是否也会抵不住诱惑,飞奔出去做个宝贝明星呢?
从常德公寓继续往东逛过去,十来分钟就可以踱到《色,戒》的场景里:“义利饼干行地街到平安戏院……对面就是‘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这些场景都集中在从陕西北路至石门路的短短200米内,以前是静安寺路最昂贵的地段,现在仍然如此。
“凯司令”现在仍坐落于南京西路原址,沿马路的玻璃幕墙十分现代,门面扩大了几倍,咖啡座移到了第3层。范经理告诉记者,现在的布局已经变化很大,原先的圆桌变成了长方形桌子,先前的封闭式木质结构变成了现在的大玻璃落地窗。只有从房顶摇曳的金黄色吊扇里可以觅得几分老上海的味道。
咖啡馆正如《色,戒》小说中所写,“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楼上情调要好一点,“装有柚木护壁板,但小小的,没几张座”。电影《色,戒》里,老易曾对王佳芝说“凯司令”是由天津著名西餐馆“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开的。这话不错,据介绍,“凯司令”实际上是3个西厨在上世纪30年代初合资以8根大金条开的。三人中有位叫凌阿毛的,原在德国总会做西厨。中国人从来喜欢宁做鸡首不做凤尾,凌阿毛就与朋友合资开了这家咖啡馆,取名“凯司令”,是因当时有位下野军阀鼎力帮助他们拿下了这里的门面,凌阿毛与朋友以店名表示感谢。“凯司令”意为常胜将军,还可暗喻这店铺在商战中金枪不倒。
“凯司令”斜对面的南京西路石门二路西北角,德义大楼下面,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的旧址。德义大楼1928年起建,底层多为奢侈品专卖店。据说当时的“绿屋”是上海顶级服装店,经营策略十分独特,从衣服、鞋帽到各种配饰一应俱全,任何一个女子走进去,出来就能从头到脚脱胎换骨,但代价也是非同一般的昂贵。现在,“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已无处寻觅。
长江公寓
便利店伙计热议汤唯(汤唯吧)
从重华新村搬出来之后,张爱玲和姑姑又在黄河路65号、凤阳路口的长江公寓安顿下来。从南京西路的国际饭店一转弯,就看见它了——淡褐色的马蹄形建筑,从凤阳路口一直延伸到黄河路上。
如今的长江公寓没有常德公寓那样受关注,也没有那么“戒备森严”。当年,张爱玲搬来这里后,没能再次邂逅爱情,创作上也不复高产。也许正因为如此,有关长江公寓,留存下来的资料远比不上常德公寓那样丰富,同时它的保护和修缮也无法与市级历史文物保护建筑常德公寓相比。
记者探访长江公寓时,门口的一家便利店里,两位小伙子正在津津乐道《色,戒》女主角汤唯的情事,其中一个说“汤唯在拍完与梁朝伟(听歌,梁朝伟吧)的床戏之后,她男友就和她分手了”。
1952年夏天,张爱玲以恢复在香港大学的学业为由,搬出长江公寓,也永远地离开了上海。弟弟张子静在她离去之前,曾经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张爱玲沉默良久,没有言语,“她的眼睛望着我,又望望白色的墙壁……我觉得她似乎看向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地方是神秘而且秘密的,她只能以漠然良久作为回答……”
中国报道周刊
王小东: 关于《色戒》,郑苹如烈士地下有知,死不瞑目 2008.01.09
更让烈士不能瞑目的恐怕是,这些看电影的中國人,或为影片中的色情场面垂涎三尺,或充风流高雅,在那里品评汤唯的什么“纯情美”、“东方美”,却无人想想我们这里谈的这些。我多么希望我有更大的力量,可是我没有,只能借此小小的一个博客,说上几句,聊慰烈士在天之灵。
关于《色戒》,早就想说两句了。
1、张爱玲是在马关条约上签字割让台湾的大卖国贼李鸿章的外孙女;
2、张爱玲在抗日期间嫁给了汪精卫政权的大汉奸胡兰成。胡兰成1937年3月受汪精卫邀请任上海《中华日报》总主笔,1939年12月正式前往南京任汪伪政权宣传部次长、伪行政院法制局长,抗战胜利后经香港逃亡日本,1981年7月25日在东京病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杆汉奸。
3、《色戒》中女主角的原型是国民黨元老郑英伯之女郑苹如,上海沦陷后加入中统进行抗日工作,她有一颗激进爱国的心,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被她深深吸引,她打算绑架此人,以图结束中日战争。在上级安排下她刺杀大汉奸丁默村。丁默村与汪精卫合流,大肆捕杀共產黨人和抗日志土。日本记者称之为“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国人则称为“丁屠夫”。后事泄被捕,最后英勇就义。郑苹如之父郑英伯因不愿以出任伪职而保释女儿,一病不起,于1941
年初抱恨而终。郑苹如的哥哥郑海澄在1944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可谓一门忠烈,两代英魂。
4、抗战胜利后丁默村被公审枪决,罪名之一就是杀害郑苹如烈士。
5、最绝的是,张爱玲在小说中让事实中不存在的抗日烈士爱上了大汉奸,让抗日烈士在肉体上被强奸的同时,精神上也被强奸。
6、《色·戒》投资方包括美国、台湾、和香港。
7、在李安的助理李良山的强烈要求下,《色,戒》在威尼斯的出品地国别已经从“中國/美国”(china/usa)变为台湾(taiwan)。李安透露,当初影展主办单位将出品国改成“中國·台湾”时,他差一点考虑退出竞赛。面对记者询问,李安回答不温不火:“张爱玲的原著精神是很中國的,我是台湾人,我说故事的方式很台湾,这点大家都知道。《色,戒》的确有来自中國、香港以及台湾的资金,但国名的问题,所有台湾人都知道,是很无奈的事。”
8、对于鼓吹中國人不义无勇、无耻投降的色戒,西方世界给与了最高的评价和不吝的赞美,《色,戒》为此勇夺威尼斯金狮奖。
这样一部宣传无耻投降、鼓吹不义无勇的电影,居然得到上影投资、文化部审批通过公映,让全国人民在银幕上观看七十年前为国捐躯的烈士,身后在大汉奸的身下婉转求欢,郑苹如烈士地下有知,死不瞑目!
(蘋果日報) 2008.03.02
《 色 , 戒 》 英 文 原 稿 曝 光
私 函 揭 示 真 相 張 愛 玲 與 宋 淇 夫 婦 的 美 善 真 情
引 言 : 電 影 《 色 , 戒 》 為 大 導 演 李 安 帶 來 又 一 趟 電 影 殿 堂 的 輝 煌 成 就 , 一 代 文 壇 才 女 張 愛 玲 的 文
學 作 品 , 也 因 此 再 次 引 起 爭 議 。 論 者 推 測 , 《 色 , 戒 》 男 女 主 角 的 原 型 是 汪 精 衛 偽 政 府 時 代 的 漢
奸 和 政 治 特 務 , 為 李 安 和 張 愛 玲 帶 來 了 歌 頌 漢 奸 的 攻 訐 。
可 是 , 隨 最 近 張 愛 玲 一 批 從 沒 發 表 的 私 人 信 件 浮 現 人 間 , 其 中 有 關 《 色 , 戒 》 的 信 便 有 三 十 多 封
, 首 次 披 露 了 張 愛 玲 歷 時 二 十 多 年 、 創 作 《 色 , 戒 》 短 篇 小 說 的 迂 迴 心 路 。 這 批 珍 貴 的 信 件 貫 注
了 張 愛 玲 與 繙 譯 家 宋 淇 和 妻 子 鄺 文 美 魚 雁 往 還 數 十 年 的 筆 墨 情 誼 , 顯 示 了 在 《 色 , 戒 》 背 後 , 蘊
藏 一 份 人 間 罕 見 的 美 善 真 情 。
擁 有 這 批 「 出 土 」 書 信 的 , 是 宋 淇 夫 婦 之 子 宋 以 朗 。 父 母 先 後 辭 世 , 他 成 為 張 愛 玲 遺 產 執 行 人 ,
在 《 色 , 戒 》 熱 潮 中 , 他 檢 看 家
塵 封 多 年 的 張 愛 玲 書 信 , 意 外 發 現 了 一 批 五 十 年 代 以 至 七 十 年 代
末 父 母 和 遠 在 美 國 的 張 愛 玲 的 來 往 書 信 , 當 中 透 露 了 宋 淇 和 張 愛 玲 多 番 討 論 不 斷 改 寫 修 正 《 色 ,
戒 》 故 事 , 反 映 兩 人 超 越 時 空 的 無 私 情 誼 。

古 紙 堆 中 , 宋 以 朗 同 時 翻 出 相 信 是 張 愛 玲 寫 於 五 十 年 代 初 的 《 色 , 戒 》 英 文 初 稿 The Spyring ,
從 嶄 新 角 度 投 射 了 張 愛 玲 的 內 心 世 界 , The Spyring 英 文 原 稿 全 文 將 在 香 港 文 化 雜 誌 MUSE 《 瞄 》
三 月 號 全 球 獨 家 發 表 。 筆 者 得 宋 以 朗 慷 慨 分 享 從 沒 發 表 的 信 件 及 The Spyring 全 稿 , 詳 細 整 理 《
色 , 戒 》 成 稿 背 後 的 曲 折 故 事 。 張 愛 玲 數 易 其 稿 的 內 心 掙 扎 , 終 於 透 過 作 家 的 私 函 曝 光 而 大 白 於
世 。
文 : 馬 靄 媛 香 港 大 學 新 聞 及 傳 媒 研 究 中 心
圖 : 宋 以 朗 提 供
《 色 , 戒 》 的 The Spyring 英 文 初 稿 , 原 名 為 Ch'ing K'ei Ch'ing K'ei 《 請 客 請 客 》 , 英 文 打
字 稿 上 清 楚 看 到 張 愛 玲 親 筆 加 上 The Spyring ( 中 譯 間 諜 圈 ) 的 文 題 , 這 篇 一 共 長 十 九 頁 不 足 五
千 字 的 英 文 短 篇 小 說 , 內 容 描 寫 女 主 角 Shahlu Li 李 太 太 混 進 特 務 頭 目 「 戴 先 生 」 的 太 太 身 邊 ,
日 常 和 太 太 團 打 麻 雀 吃 飯 耍 樂 , 其 實 伺 機 刺 殺 戴 先 生 , 故 事 大 綱 , 和 中 文 小 說 《 色 , 戒 》 大 致 相
同 , 最 大 的 差 別 , 是 沒 有 一 群 業 餘 大 學 生 密 謀 暗 殺 特 務 頭 子 的 橋 段 。 李 太 太 也 只 是 個 來 歷 不 明 ,
單 人 匹 馬 以 身 犯 險 的 女 間 諜 。
中 英 文 稿 唯 一 相 同 的 情 節 , 是 故 事 中 的 高 潮 ─ ─ 男 主 角 打 算 買 下 鑽 戒 給 女 主 角 , 女 的 一 時 動 了 真
情 , 瞬 間 心 軟 轉 念 , 因 而 捉 放 曹 , 放 走 了 特 務 頭 子 , 最 後 反 令 自 己 招 致 殺 身 之 禍 。
The Spyring 涵 蓋 間 諜 、 圈 套 和 指 環 三 重 意 思 , 戒 指 依 舊 是 關 鍵 物 。 首 段 以 幾 位 太 太 打 牌 作 序 幕
, 卻 沒 有 中 文 小 說 中 那 只 令 人 目 眩 的 鑽 戒 , 帶 來 撩 人 的 耀 目 光 芒 , 為 故 事 埋 下 伏 線 。
The Spyring 小 說 首 段 :
"Though it was daytime, they had turned on a strong light
directly over the taut white tablecloth tied on to the four legs of the mahjong
table. Crimson finger-nails, dark against the flat glaring whiteness, scurried among
the bamboo tiles as all four pairs of hands stirred the tiles up for the next game.
Diamond rings flashed in their wake."
和 戒 指 同 場 出 現 , 是 太 太 們 不 絕 抬 槓 的 「 請 客 請 客 」 訕 笑 聲 , 直 至 男 主 角 戴 先 生 登 場 … …
《 色 , 戒 》 雛 型 ─ ─ The Spyring 打 字 稿 。
左 為 首 頁 , 上 為 最 後 一 頁 , 末 句 令 人 心
寒 。
初 稿 男 角 戴 先 生
英 文 小 說 The Spyring 中 男 主 角 不 是 「 易 先 生 」 , 而 是 「 戴 先 生 」 。 他 出 場 時 手 捧 一 本 書 , 從 後
看 太 太 們 打 牌 , 期 間 , 男 的 和 李 太 太 Shahlu Li 暗 中 交 換 眼 色 , 借 故 錯 拿 李 太 太 的 杯 子 喝 茶 , 被
同 桌 另 一 馬 太 太 暗
戳 穿 二 人 的 曖 昧 關 係 。
The Spyring 一 文 沒 有 交 代 女 特 務 的 背 景 , 只 提 到 有 一 間 別 號 為 "Yu Hing Plumbers and
Electricians" ( 裕 興 水 電 器 鋪 ) 作 為 李 太 太 的 接 頭 人 。 女 主 角 Shahlu Li , 較 王 佳 芝 少 了 點 內
斂 , 多 了 份 騷 味 , 自 嫌 沒 有 鑽 戒 身 份 寒 酸 , 對 買 戒 指 的 需 索 , 十 分 明 顯 。
"I am looking for a ring. Just now at the mahjong table I nearly died shame-look at
the size of their diamonds and look at mine! You saw just now." ( 第 九 頁 )
直 至 兩 人 出 外 , 在 車 上 女 的 按 捺 不 住 對 戒 指 的 欲 望 , 甚 至 嚷 不 去 別 處 , 要 立 即 要 買 戒 指 。 表 態 上
有 點 突 兀 , 明 目 張 膽 的 「 灌 迷 湯 」 。
愛 恨 交 纏 的 結 局
一 九 七 五 年 一 月 五 日 宋 淇 給 張 愛 玲 的 信 上 , 繪 畫 地 圖 解 說 暗 殺 地 點 。
故 事 高 潮 , 兩 人 在 鐘 錶 店 看 珠 寶 , Shahlu Li 凝 視 戴 先 生 那 「 迎
檯 燈 , 目 光 下 視 , 睫 毛 像 米 色 的
蛾 翅 … … , 帶 點 令 人 憐 惜 的 微 笑 」 : "He gazed down at her hand with what seemed to be a tender, half-pitying smile, his
eyelashes whitened by the light from the counter … … " ( 第 十 三 頁 )
當 戴 先 生 議 好 價 , 正 欲 取 出 支 票 , 女 的 突 然 有 點 動 容 , 心 想 : 「 他 真 是 愛 我 的 。 」 "This man
really loves me," the thought came to her in a flash ─ ─ 就 在 一 念 間 , 她 輕 聲 說 道 , "Go
away quick." ( 快 走 ! ) ( 第 十 三 頁 )
放 走 敵 人 後 , 女 主 角 隨 即 慌 忙 逃 亡 , The Spyring 花 了 三 頁 篇 幅 描 寫 她 如 何 倉 皇 離 去 時 , 期 間 被
一 男 子 攔 路 , 慌 亂 中 手 上 的 鑽 戒 不 覺 把 男 子 的 臉 劃 傷 了 一 道 , 才 得 以 脫 身 。
最 末 一 段 , 男 主 角 回 顧 「 生 命 中 最 快 樂 的 一 天 」 , 是 The Spyring 的 真 正 高 潮 ─ ─ 顯 露 人 性 的 真
面 目 和 殺 機 所 在 , 令 人 不 寒 而 慄 :
"He humored them and even sat down to play a few rounds for his wife. It was the
happiest day in his life and he often looked back at it in subsequent years. When
the Chungking government came back at the end of the war, he was arrested and
executed. But he drew comfort in his last hours from his memory of the beautiful
girl who had loved him and whom he had killed." ( 第 十 九 頁 )
中 文 版 結 局 沒 有 這 一 段 , The Spyring 的 結 局 是 「 無 毒 不 丈 夫 」 的 自 白 , 沒 有 中 文 版 「 她 這 才 是
『 生 是 他 的 人 , 死 是 他 的 鬼 』 」 、 「 她 的 影 子 會 永 遠 依 傍 他 的 」 的 懸 念 。
The Spyring 是 張 愛 玲 從 沒 發 表 的 英 文 小 說 , 原 稿 沒 寫 上 日 期 , 但 憑 左 上 角 美 國 新 聞 處 處 長 的 名
字 , 估 計 寫 於 五 二 年 張 來 港 後 任 職 美 新 處 時 , 該 文 是 張 把 中 文 初 稿 繙 譯 而 成 。 披 露 這 玄 機 的 , 是
兩 封 寫 於 五 十 年 代 的 信 函 : 信 中 反 映 了 The Spyring 英 文 稿 , 正 正 是 《 色 , 戒 》 的 雛 型 。
在 一 九 五 五 年 十 二 月 十 八 日 張 愛 玲 寫 給 宋 淇 太 太 鄺 文 美 的 信 中 , 便 提 及 託 朋 友 想 辦 法 替 The
Spyring 出 版 的 窘 處 :
「 … … 和 The Spyring 一 同 寄 出 去 請 他 想 法 子 , 雖 然 希 望 很 少 , 人 家 肯 費 上 時 間 心 力 幫 我 總 是 感
激 的 。 」 不 到 一 個 月 , 在 一 九 五 六 年 一 月 十 四 日 再 寄 鄺 文 美 的 信 中 , 張 再 提 及 有 出 版 朋 友 對 她 的
作 The Spyring 的 看 法 : 「 說 我 的 agent 如 賣 不 掉 , 他 想 是 因 為 讀 者 不 熟 悉 上 海 的 背 景 。 」 還 建
議 張 多 投 幾 間 雜 誌 社 , 令 她 有 點 失 望 , 因 為 「 得 不 到 甚 麼 切 實 的 幫 助 。 」 反 映 剛 在 一 九 五 五 年 移
居 美 國 的 張 愛 玲 , 生 活 刻 苦 , 為 賣 文 而 心 焦 。
懸 在 內 心 空 隙
張 愛 玲 在 一 九 八 三 年 出 版 的 《 惘 然 記 》 的 序 中 , 說 明 《 色 , 戒 》 由 一 九 五 三 年 開 始 動 筆 , 書 中 收
錄 的 三 個 小 故 事 , 包 括 《 色 , 戒 》 , 都 「 曾 經 使 我 震 動 , 因 而 甘 心 改 寫 這 麼 些 年 , 甚 至 想 起 來 想
到 最 初 獲 得 材 料 的 驚 喜 , 與 改 寫 的 歷 程 , 一 點 不 覺 得 這 其 間 三 十 年 的 時 間 過 去 了 。 」
The Spyring 出 土 後 , 提 供 了 張 愛 玲 為 何 與 《 色 , 戒 》 苦 苦 糾 纏 數 十 年 的 緣 由 。 The Spyring 的
命 運 , 和 《 色 , 戒 》 一 樣 歷 時 廿 多 年 , 中 文 版 《 色 , 戒 》 其 後 經 多 番 修 改 至 終 獲 發 表 , 但 英 文 版
The Spyring 則 一 直 無 人 問 津 , 張 愛 玲 擱 置 了 十 八 年 後 , 在 一 九 七 四 年 四 月 一 日 給 宋 淇 的 信 中 ,
隱 隱 透 露 了 書 寫 《 色 , 戒 》 二 十 多 年 的 原 因 :
「 那 篇 色 戒 的 故 事 是 你 供 給 的 , 材 料 非 常 好 , 但 是 我 隔 了 這 些 年 重 看 , 發 現 我 有 好 幾 個 地 方 沒 想
要 , 例 如 女 主 角 的 口 吻 太 像 舞 女 妓 女 。 雖 然 有 了 perspective , 一 看 就 看 出 來 不 對 , 改 起 來 也 沒
那 麼 容 易 。 等 改 寫 完 了 譯 成 中 文 的 時 候 , 又 發 現 有 個 心 理 上 的 gap 沒 有 交 代 , 儘 管 不 能 多 費 筆 墨
在 上 面 , 也 許 不 過 加 短 短 一 段 , 也 不 能 趕 。 」
張 愛 玲 心 理 上 的 gap , 就 是 《 色 , 戒 》 中 王 佳 芝 要 買 鑽 戒 的 舉 動 , 和 突 然 放 走 漢 奸 的 動 機 。
張 愛 玲 於 四 月 廿 三 日 給 宋 淇 的 信 中 明 示 , 已 附 寄 出 一 份 《 色 , 戒 》 的 初 稿 , 託 宋 淇 交 出 版 社 , 還
說 「 英 文 的 一 份 等 譯 完 再 寄 來 。 」 張 愛 玲 對 文 稿 認 真 , 《 色 , 戒 》 中 英 文 稿 經 再 三 修 改 , 可 見 五
十 年 代 初 的 The Spyring , 也 是 由 中 文 稿 繙 譯 而 來 。
於 七 四 年 五 月 十 四 日 的 信 上 , 張 愛 玲 首 次 提 到 她 對 The Spyring 故 事 的 評 價 : 「 《 色 , 戒 》 的 笑
話 是 『 不 要 寫 不 熟 悉 的 東 西 』 的 一 個 活
訓 。 這 篇 東 西 的 英 文 到 處 碰 壁 這 些 年 , 也 真 還 是 僥 倖 , 珠
寶 鐘 錶 店 的 背 景 好 , 開 支 票 也 是 不 對 , 應 當 合 金 條 算 。 我 需 要 擱 在 腦 多 浸 潤 些 時 , 不 然 會 搞 疲 了
。 」
一 九 七 七 年 四 月 十 六 日 張 愛 玲 給 宋 淇 夫 婦 的 回 信 中 ,
親 自 替 接 近 定 稿 的 《 色 , 戒 》故 事 畫 圖 。
張 愛 玲 的 《 色 , 戒 》 , 由 鋪 陳 情 節 到 場 景 調 配 , 宋 淇 是 幕 後 軍 師 , 兩 人 第 一 次 就 《 色 , 戒 》 的 情
節 交 換 意 見 , 是 一 九 七 五 年 一 月 五 日 宋 淇 回 覆 張 愛 玲 的 信 上 , 宋 就 暗 殺 漢 奸 頭 目 的 地 點 劃 上 地 圖
, 定 於 鐘 錶 店 , 還 加 上 情 節 :
「 女 主 角 可 以 假 裝 在 匆 忙 中 掉 了 手 錶 , 買 不 到 來 路 貨 準 時 的 錶 , 以 致 常 常 失 約 , 男 的 約 她 去 買 錶
, 其 實 早 就 看 中 了 一 只 鑽 戒 , 到 時 promise 出 來 為 她 買 下 , … … 她 看 他 原 來 真 心 愛 她 , 心 一 軟 就
告 訴 了 他 。 」 宋 淇 通 過 手 繪 地 圖 , 把 每 條 弄 堂 和 藏 身 處 , 清 楚 無 遺 地 為 張 愛 玲 解 說 , 甚 至 說 : 「
如 認 為 不 妥 , 下 次 再 為 你 設 計 南 京 路 。 」
張 愛 玲 於 一 九 五 二 年 來 港 時 在 美 國 新 聞 處 工 作 認 識 宋 淇 夫 婦 , 宋 淇 還 介 紹 她 寫 電 影 劇 本 , 張 愛 玲
處 理 數 字 金 錢 等 事 不 精 , 宋 淇 夫 婦 甚 至 當 她 的 工 作 接 洽 人 、 編 輯 , 稿 費 稿 件 也 替 她 處 理 。 張 在 一
九 五 五 年 去 美 國 , 一 九 六 一 年 曾 回 香 港 小 住 兩 個 月 , 期 間 住 在 宋 淇 在 九 龍 加 多 利 山 的 公 寓 , 之 後
返 美 , 從 此 和 宋 淇 夫 婦 相 隔 半 個 地 球 , 但 是 書 信 往 來 不 斷 , 以 鴻 雁 表 達 關 懷 。 張 愛 玲 對 宋 淇 夫 婦
十 分 信 任 , 成 為 她 的 靈 感 泉 源 , 甚 至 借 之 入 文 。 張 和 宋 淇 夫 婦 的 情 誼 , 堪 稱 文 壇 佳 話 。
經 宋 淇 提 點 , 張 愛 玲 對 《 色 , 戒 》 故 事 很 快 「 領 悟 」 , 九 個 月 後 , 經 修 改 有 了 梗 概 , 一 九 七 五 年
四 月 廿 五 日 給 宋 淇 的 信 中 , 那 個 「 在 心 理 上 的 gap 」 已 豁 然 消 解 。
「 我 現 在 看 出 《 色 , 戒 》 的 癥 結 在 她 不 應 當 帶
戒 指 逃 走 ─ ─ 是 我 這 樣 寫 , 你 從 前 並 沒 提 ─ ─ 因 為
她 放 他 走 是 看 他 買 那 麼 大 的 鑽 戒 給 她 , 覺 得 他 是 真 愛 她 ; 她 帶
戒 指 走 , 心 理 曖 昧 , 仿 彿 不 過 是 得
錢 買 放 , 主 題 模 糊 了 。 不 帶 走 , 就 不 用 預 付 金 條 , 比 較 impromptu ( 即 興 ) 。 」
有 趣 的 是 , 經 李 安 導 演 改 動 下 , 電 影 《 色 , 戒 》 還 原 了 The Spyring 的 情 節 , 女 主 角 王 佳 芝 任 務
失 敗 , 離 去 時 手 上 還 戴
那 只 粉 紅 鑽 戒 。
至 此 , 《 色 , 戒 》 的 結 構 和 情 節 已 有 基 調 , 張 仍 是 十 分 倚 賴 宋 的 建 議 , 「 你 隨 時 想 到 甚 麼 請 告 訴
我 」 , 事 實 上 是 和 宋 淇 共 同 創 作 《 色 , 戒 》 。
張 愛 玲 丈 夫 賴 雅 於 六 七 年 去 世 , 她 七 三 年 定 居 洛 杉 磯 , 七 七 年 出 版 《 紅 樓 夢 魘 》 , 可 以 想 像 她 移
居 美 國 後 為 生 計 和 照 顧 久 病 的 丈 夫 , 好 長 日 子 把 《 色 , 戒 》 這 短 篇 擱 下 。 七 五 年 張 和 宋 氏 夫 婦 書
信 中 重 提 《 色 , 戒 》 , 再 提 已 是 年 半 後 。 在 一 九 七 七 年 一 月 十 六 日 的 張 寄 宋 淇 信 中 , 兩 人 就 暗 殺
一 幕 斟 酌 地 理 環 境 、 鑽 戒 的 問 題 , 還 有 西 餅 店 , 張 愛 玲 對 宋 淇 的 建 議 都 很 重 視 , 也 喚 起 她 對 過 去
上 海 生 活 的 回 憶 。
「 《 色 , 戒 》 你 想 得 非 常 好 。 The Siberian Fur Store 、 平 安 電 影 院 與 那 間 西 點 店 我 都 記 得 ─ ─
不 是 飛 達 , 好 像 叫 New Kiesling , 是 我 家 隔 壁 的 老 牌 起 士 林 的 僕 歐 或 廚 師 開 的 … … 」 信 中 , 張 愛
玲 對 掛 鐘 的 式 樣 , 噹 噹 響 時 刺 客 露 不 露 面 皆 問 得 仔 細 , 原 因 是 : 「 我 苦 於 不 看 間 諜 片 與 小 說 , 所
以 不 行 。 還 需 多 渥 些 時 。 」
澄 清 特 務 疑 慮
七 七 年 是 《 色 , 戒 》 最 後 定 稿 的 階 段 , 張 愛 玲 和 宋 淇 的 書 信 中 , 彼 此 研 討 劇 情 場 景 地 點 以 至 主 角
心 理 , 最 詳 盡 的 剖 析 和 討 論 。
宋 淇 是 電 影 監 製 , 也 是 世 界 紅 學 專 家 、 又 是
名 繙 譯 家 , 學 識 淵 博 , 深 諳 用 文 字 營 造 電 影 氣 氛 和 布
局 , 七 七 年 三 月 十 四 日 給 張 愛 玲 的 信 上 , 特 別 提 醒 她 對 處 理 小 說 中 的 特 務 角 色 , 不 能 掉 以 輕 心 ,
那 時 候 , 他 已 預 期 若 《 色 , 戒 》 小 說 對 主 角 身 份 處 理 不 當 對 張 的 影 響 。
「 關 於 《 色 , 戒 》 , 我 得 先 要 澄 清 一 個 要 點 : 女 主 角 不 能 是 國 民 政 府 的 特 務 工 作 人 員 , 因 為 他 們
認 為 不 可 能 變 節 , 如 果 這 樣 寫 可 能 通 不 過 , 好 像 我 記 得 曾 經 有 過 這 樣 一 個 題 材 的 電 影 劇 本 就 沒 有
通 過 。 她 只 能 為 特 務 人 員 所 利 用 去 執 行 一 件 特 別 的 任 務 , 甚 至 可 以 說 連 外 圍 都 不 是 , 否 則 連 縱 和
橫 的 關 係 要 連 累 和 犧 牲 很 多 工 作 人 員 。 」
宋 淇 替 《 色 , 戒 》 所 編 寫 的 情 節 和 特 務 身 份 的 修 正 , 都 被 張 愛 玲 不 假 思 索 採 用 , 加 進 《 色 , 戒 》
的 情 節
。
宋 淇 在 該 信 中 , 再 度 為 《 色 , 戒 》 最 重 要 暗 殺 場 景 繪 圖 , 還 斟 酌 咖 啡 館 名 是 否 名 為 federal , 和
特 務 的 身 份 和 行 動 布 局 。 還 提 到 家 中 的 大 鐘 , 宋 淇 似 乎 對 鐘 錶 情 有 獨 鍾 , 又 再 游 說 張 愛 玲 以 錶 為
「 信 物 」 。
「 不 要 說 明 是 買 戒 指 , 這 太 obvious ( 明 顯 ) , … … 而 且 顯 然 是 想 敲 他 一 下 , 不 如 改 為 說 買 一 只
手 錶 , 因 為 自 己 帶 的 那 只 太 老 爺 了 , 然 後 再 倒 回 去 描 寫 牌 桌 上 她 看 錶 時 己 經 三 時 , 其 實 只 有 二 時
多 , 故 意 的 , 可 以 有 買 錶 的 excuse 。 」
在 同 一 信 中 , 宋 淇 提 到 任 太 太 , 可 見 張 愛 玲 已 替 主 角 改 了 姓 。 「 在 牌 桌 上 , 任 太 太 可 以 怨 任 捨 不
得 為 她 買 一 只 火 油 鑽 , 然 後 到 了 手 錶 店 , 女 的 以 為 任 最 多 只 替 她 付 錶 錢 , 想 不 到 任 為 她 買 了 一 只
粉 紅 色 鑽 , 這 其 中 有 個 twist ( 轉 折 ) , 然 後 才 使 女 恍 然 大 悟 任 真 的 愛 上 她 了 。 牌 桌 上 任 可 以 幽
默 一 下 , 說 十 幾 carat ( 卡 拉 ) 又 不 是 鴿 子 蛋 。 」
除 了 刺 殺 場 景 和 鑽 戒 的 部 署 外 , 連 女 主 角 事 敗 後 離 場 的 一 幕 , 宋 淇 也 替 張 愛 玲 提 供 特 務 故 事 的 材
料 :
「 抗 戰 時 北 方 接 連 出 現 了 幾 次 暗 殺 漢 奸 案 , 中 、 日 、 偽 三 方 都 不 知 情 , 原 來 是 一 批 愛 國 的 大 、 中
學 生 幹 的 , 後 來 搭 上 了 線 , 才 為 戴 笠 所 吸 收 。 上 海 也 出 過 一 件 大 事 , 一 雙 姊 妹 花 , 是 戴 的 手 下 ,
等 到 日 偽 來 搜 捕 時 , 已 經 早 兩 天 走 了 , … … 原 來 是 重 要 特 務 。 姓 石 的 妹 妹 後 來 還 嫁 了 一 個 中 學 同
學 , 一 點 看 不 出 來 , 仍 像 是 位 普 通 學 生 。 」
出 現 愛 國 大 學 生
這 信 長 達 六 頁 , 羅 列 九 項 要 點 , 給 《 色 , 戒 》 補 遺 和 修 正 了 關 鍵 的 情 節 。 經 指 點 迷 津 後 , 張 愛 玲
於 一 九 七 七 年 四 月 七 日 回 宋 淇 的 信 中 , 引 用 了 宋 淇 之 前 在 信 中 提 到 有 暗 殺 集 團 的 橋 段 , 和 《 色 ,
戒 》 定 稿 大 致 相 同 。 經 宋 淇 提 點 過 當 特 務 的 敏 感 身 份 後 , 自 嘲 「 不 愛 看 間 諜 片 」 的 張 愛 玲 對 政 治
的 敏 感 度 也 大 大 提 高 了 , 主 角 姓 氏 也 多 番 修 改 , 捨 The Spyring 的 「 戴 先 生 」 以 免 對 蔣 介 石 旗 下
特 務 首 領 戴 笠 有 影 射 之 嫌 , 其 後 又 和 汪 偽 政 府 的 海 軍 部 長 任 援 道 劃 清 界 線 , 把 「 任 先 生 」 改 姓 現
在 家 傳 戶 曉 的 「 易 先 生 」 。
「 我 想 這 樣 : 嶺 南 大 學 遷 港 後 ─ ─ 借 用 港 大
室 上 課 ─ ─ 有 這 麼 個 小 集 團 , 定 計 由 一 個 女 生 去 結 交
任 太 ─ ─ 要 改 姓 , 免 得 使 人 聯 想 到 任 援 道 ─ ─ 因 為 她 是 以 少 婦 身 份 去 勾 引 任 , 所 以 先 跟 一 個 同 夥
的 男 生 發 生 了 關 係 。 結 果 任 在 香 港 深 居 簡 出 , 她 根 本 無 法 接 近 。 她 覺 得 這 男 生 take advantage
of her ─ ─ 也 不 是 她 願 意 嫁 的 人 ─ ─ 有 點 embittered 。 有 了 這 心 理 背 景 , 就 不 光 是 個 沒 見 過 世
面 的 女 孩 子 dazzled by 一 隻 鑽 戒 。 珍 珠 港 事 變 後 , 他 們 幾 個 人 來 滬 轉 學 , 與 一 個 地 下 工 作 者 搭 上
了 線 。 … … 事 後 他 逃 脫 , 這 學 生 集 團 一 網 打 盡 。 買 錶 、 接 應 等 等 現 在 都 非 常 妥 當 。 」
故 事 有 了 藍 圖 , 往 往 是 小 處 叫 她 苦 惱 。 「 可 能 鐘 錶 又 是 我 一 個 盲 點 , 連 Omega 的 中 譯 也 不 知 道 。
你 們 家 的 cuckoo clock 也 永 遠 驚 鴻 一 瞥 , 從 來 沒 看 清 楚 … … 」
張 愛 玲 得 到 宋 淇 的
發 , 文 思 湧 現 , 九 天 後 , 在 她 給 宋 淇 的 一 九 七 七 年 四 月 十 六 日 的 回 信 中 , 已 急
不 及 待 把 地 理 環 境 詳 細 畫 下 , 附 圖 向 宋 淇 解 說 , 暗 殺 行 動 的 描 繪 , 鉅 細 無 遺 。
「 他 們 以 前 幾 次 約 會 大 概 都 是 空 車 子 到 咖 啡 館 來 接 她 , 到 不 同 的 apartment 去 。 … … 還 有 , 他 這
樣 老 奸 巨 滑 的 人 , 決 不 會 以 為 一 個 漂 亮 年 青 的 少 奶 , 是 愛 上 了 他 ─ ─ 除 了 慕 權 勢 , 也 是 撈 外 快 。
所 以 她 應 當 敲 竹 槓 以 取 信 於 他 。 而 且 他 習 慣 歡 場 女 子 叫 人 陪
買 東 西 也 就 是 敲 竹 槓 。 在 車 上 , 她 抱
怨 久 等 與 見 不 到 他 , 賭 氣 要 回 香 港 , 他 tease 她 想 念 丈 夫 , 她 罵 『 還 要 提 他 ─ ─ 氣 都 氣 死 了 ! 』
因 為 她 說 過 她 是 對 玩 舞 女 的 丈 夫 報 復 ; 就 把 手 上 的 訂 婚 戒 脫 下 來 放 在 皮 包
, 『 以 後 不 戴 了 。 』 他
就 說 另 買 一 隻 作 紀 念 , … … 於 是 同 去 珠 寶 店 ─ ─ 靜 安 寺 路 成 都 路 的 印 度 珠 寶 店 ─ ─ Fatima 家 的 ─
─ 搬 到 西 摩 路 口 。 這 樣 我 較 熟 悉 , 如 果 改 編 電 影 再 改 鐘 錶 店 好 了 。 」
個 半 月 後 , 一 九 七 七 年 五 月 三 十 一 日 , 張 愛 玲 對 女 主 角 買 戒 指 的 事 情 上 , 再 三 思 量 , 推 翻 了 之 前
的 構 思 , 修 改 後 , 對 她 最 初 懸 於 心 理 上 的 gap 也 愈 來 愈 修 補 整 全 :
「 《 色 , 戒 》 有 一 點 我 沒 講 清 楚 : 他 們 已 經 幽 會 過 兩 次 。 因 為 雙 方 的 身 份 , 他 們 的 關 係 不 能 太 業
務 化 。 如 果 還 沒 上 手 , 也 更 像 是 個 圈 套 。 … … 但 是 她 在 車 上 忽 然 提 起 戒 指 , 有 欠 週 密 , 萬 一 他 反
應 慢 了 些 , 或 是 裝 作 不 會 意 , 不 接 這 個 碴 怎 麼 辦 ? 我 想 初 次 幽 會 時 他 說 過 : 『 我 們 今 天 值 得 紀 念
。 去 買 個 戒 指 , 你 自 己 揀 。 今 天 太 晚 了 , 不 然 陪 你 去 。 』 … … 所 以 她 今 天 繞
彎 子 提 醒 他 一 聲 , 可
以 有 把 握 同 去 首 飾 店 。 此 後 在 店
, 她 叫 他 『 快 走 』 , 他 突 然 跑 了 出 去 , 珠 寶 商 嚇 了 一 跳 。 … … 她
出 來 乘 三 輪 , 想 還 是 回 到 任 宅 較 安 全 。 較 早 她 乘 任 家 汽 車 出 來 , 先 到 霞 飛 路 一 家 咖 啡 館 , 遣 走 汽
車 , 打 電 話 ─ ─ 沿 西 摩 路 馳 向 法 界 , 過 了 兩 條 橫 街 遇 到 封 鎖 。 」
炮 製 完 美 結 局
張 愛 玲 和 宋 淇 書 信 往 來 間 , 文 思 互 通 , 宋 淇 一 九 七 七 年 七 月 四 日 閱 畢 張 愛 玲 修 正 的 定 稿 後 , 文 章
已 是 結 構 脈 絡 整 全 。
「 關 於 《 色 , 戒 》 , 讀 了 你 的 想 法 之 後 , 覺 得 一 塊 七 巧 板 , 每 一 塊 放 下 去 都 可 以 拼 得 起 來 , 完 全
同 意 而 且 覺 得 恰 到 好 處 , 沒 有 犯 駁 之 處 。 」
後 世 提 及 《 色 , 戒 》 是 以 鄭 蘋 如 和 汪 精 衛 偽 政 權 的 特 務 頭 目 丁 默
的 「 刺 丁 案 」 為 原 型 , 但 從 宋 淇
和 張 愛 玲 的 共 同 創 作 過 程 中 , 只 提 及 特 務 故 事 取 材 於 宋 淇 的 口 述 故 事 , 心 思 縝 密 的 張 愛 玲 對 有 關
丁 默
談 得 不 多 , 只 在 一 九 七 七 年 八 月 五 日 的 信 中 輕 輕 提 到 : 「 我 仿 彿 記 得 丁 默
是 內 政 部 ( 相 等
於 情 報 局 ) 長 , … … 如 果 錯 了 , 就 把 《 色 , 戒 》
的 『 內 政 部 』 改 去 。 」
可 見 張 愛 玲 構 思 《 色 , 戒 》 故 事 時 , 的 確 有 參 考 丁 默
其 人 , 但 文 學 創 作 本 身 便 是 集 體 記 憶 、 借 古
寫 今 的 過 程 , 但 可 以 肯 定 的 是 , 宋 淇 為 《 色 , 戒 》 提 供 了 大 量 材 料 , 但 《 色 , 戒 》 不 是 簡 單 的 以
丁 默
為 原 型 , 而 是 張 愛 玲 以 她 的 才 情 , 融 會 現 實 和 想 象 , 炮 製 了 跌 宕 的 故 事 和 人 物 心 理 。
接 近 定 稿 , 宋 淇 於 一 九 七 七 年 八 月 十 三 日 一 封 四 頁 長 信 中 , 對 尚 未 面 世 的 《 色 , 戒 》 , 一 疊 連 聲
的 稱 讚 , 難 掩 興 奮 之 情 , 仿 佛 文 章 就 如 己 出 般 歡 喜 :
「 大 體 上 來 說 , 很 見 功 力 , 事 後 結 局 全 是 暗 寫 , 而 且 最 重 要 的 一 段 由 易 想 如 何 預 備 向 太 太 說 出 真
相 道 出 , 完 全 想 像 不 到 。 校 中 演 話 劇 , 雖 然 你 信 中 提 起 這 , 等 到 在 小 說 中 看 見 , 仍 是 出 乎 意 外 的
好 。 」
對 於 特 務 情 節 , 宋 淇 再 加 提 點 , 讓 《 色 , 戒 》
的 王 佳 芝 更 有 戲 可 演 : 「 此 次 可 否 加 一 點 職 業 化 的
小 hint , 讓 電 話 響 三 次 沒 人 聽 , 掛 了 三 次 , 然 後 再 打 去 響 兩 次 對 方 再 聽 , 算 是 暗 號 。 其 實 這 也 是
極 常 見 的 手 法 , 女 主 角 或 者 咕 噥 一 句 : 『 會 不 會 打 錯 了 號 碼 ? 』 」
替 《 色 , 戒 》 幕 後 督 師 的 宋 淇 , 甚 至 炮 製 了 一 個 「 不 吃 辣 的 怎 胡 得 出 辣 子 」 的 曠 世 結 局 :
「 結 尾 很 好 , 從 麻 將 局 開 始 , 在 麻 將 局 結 束 , 將 來 評 論 家 一 定 會 說 是 象 徵 ─ ─ 有 一 部 電 影 好 像 是
從 打 bridge 開 始 , 就 有 人 說 象 徵 勾 心 鬥 角 。 我 想 最 後 應 加 一 句 :
『 馬 太 太 說 : 不 吃 辣 的 怎 胡 得 出 辣 子 , 易 先 生 , 你 說 對 不 對 ? 』
『 大 家 抬 起 頭 來 一 看 , 易 先 生 已 在 爭 論 聲 中 , 悄 然 走 了 出 去 。 』 」
對 這 首 尾 呼 應 的 結 局 , 張 愛 玲 十 三 日 後 於 八 月 廿 六 日 的 回 信 中 表 示 贊 成 並 採 用 , 「 這 些 話 都 聽 在
易 先 生 耳 中 , 無 聊 的 喧 囂 與 他 複 雜 的 心 境 成 對 比 , 有 點 eerie ( 詭 異 不 安 ) 的 感 覺 。 」
兩 人 努 力 完 稿
《 色 , 戒 》 發 表 前 , 張 愛 玲 於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月 三 十 一 日 給 宋 淇 的 信 中 , 為 兩 人 共 同
經 營 二 十 多 年 的 《 色 , 戒 》 , 滿 腔 感 慨 。
至 此 , 《 色 , 戒 》 經 多 番 修 改 , 數 番 往 還 的 鴻 雁 , 滿 載 朋 友 關 愛 的 恩 情 。 張 愛 玲 一 九 七 七 年 八 月
廿 八 日 的 信 中 說 : 「 大 熱 天 給 你 們 無 盡 的 麻 煩 , 實 在 不 好 意 思 , 唯 一 的 藉 口 是 Stephen ( 宋 淇 )
對 這 篇 東 西 的 責 任 感 。 」 至 此 《 色 , 戒 》 最 後 定 稿 。
《 色 , 戒 》 於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二 月 於 《 皇 冠 雜 誌 》 發 表 , 刊 出 前 宋 淇 於 一 九 七 七 年 十 一 月 二 十 二 日
去 信 張 愛 玲 , 告 之 喜 訊 : 「 皇 冠 本 期 有 色 戒 的 全 頁 預 告 , 好 像 認 為 是 鎮 家 之 寶 似 的 。 」 分 享 喜 悅
之 時 , 兩 人 料 不 到 數 月 後 有 署 名 域 外 人 的 , 在 《 中 國 時 報 》 撰 文 , 抨 擊 張 愛 玲 的 《 色 , 戒 》 一 文
實 為 歌 頌 漢 奸 。 對 此 , 張 愛 玲 得 宋 淇 相 助 , 在 《 羊 毛 出 在 羊 身 上 ─ ─ 談 色 戒 》 一 文 羅 列 理 據 反 擊
。
對 於 《 色 , 戒 》 , 張 愛 玲 懷
一 份 特 殊 的 情 感 , 一 份 超 越 時 空 和 物 力 維 艱 的 生 活 中 的 惘 然 。 七 七 年
十 月 三 十 一 日 , 張 愛 玲 回 宋 淇 信 中 , 提 到 對 《 色 , 戒 》 一 文 的 心 願 , 隱 隱 流 露 為 生 活 營 役 的 窘 困:
「 有 一 天 出 小 說 集 , 序
要 把 Stephen 有 關 《 色 , 戒 》 的 信 都 列 入 , 我 的 信 也 要 影 印 一 份 給 我 , 可
見 這 麼 個 短 篇 , 兩 個 人 work at it 二 十 多 年 。 我 日 常 都 還 愉 快 , 但 是 outlook ( 外 貌 ) 灰 暗 , 唯
一 自 慰 的 是 過 去 脫 逃 的 運 氣 還 好 ─ ─ 從 家
, 從 大 陸 逃 出 來 ─ ─ 也 許 somehow 會 逃 過 現 在 醫 療 費 飛
漲 這 一 關 。 … … 」
隨
The Spyring 的 出 土 , 《 色 , 戒 》 背 後 的 真 相 , 終 於 曝 光 , 《 色 , 戒 》 由 文 本 到 電 影 撼 動 全 球
, 但 引 發 後 世 對 漢 奸 文 學 、 對 情 色 的 忌 諱 和 亢 奮 , 同 樣 厲 害 。 可 是 , 對 照 雛 型 的 The Spyring 到
《 色 , 戒 》 , 從 小 心 經 營 絲 絲 入 扣 的 推 敲 改 寫 至 完 稿 , 今 天 看 來 , 令 人 感 動 的 是 清 貧 作 家 只 問 耕
耘 、 為 生 活 打 拼 筆 耕 的 艱 苦 生 涯 。
The Spyring 在 互 聯 網 上 色 慾 橫 流 肆 虐 私 人 空 間 之 際 重 現 人 世 , 仿 彿 是 張 愛 玲 藉 《 色 , 戒 》 點 化
人 心 , 藉 她 和 宋 淇 夫 婦 絕 代 文 人 魚 雁 往 來 的 筆 墨 真 情 , 為 色 網 恢 恢 的 人 間 , 提 供 至 善 至 美 的 出 路
。
南方周末
张爱玲的《色,戒》 止庵 2007.10.31
我想谈的是张爱玲的,而不是李安的《色,戒》。电影尚未公映,我本不期待它与原著一模一样,无须如此,有时大概亦无力如此。可以举两个例子。一是在首饰店里,王佳芝看见给她买钻戒的易先生脸上“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她突然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于是说“快走”。暗杀行动遂告失败。这个心理活动太重要了,可以说是整篇小说情节与人物命运的转折点。我不知道电影如何表现。王佳芝有此想法,既属偶然,又是必然,末一层尤其难以像张爱玲交代得那么令人信服。再就是王佳芝的结局。小说写道:“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然后说:“她临终一定恨他。”
女主人公就在这“统统枪毙”之列,被轻而易举地抹掉了。这一笔实在太厉害,我不知道电影如何处理。
我曾经说,张爱玲笔下存在着两个视点,一是人间视点;一是在此之上,俯看整个人间的视点。从前者出发,人物自有其人生的愿望与体验;从后者出发,这些愿望与体验是何其微不足道。这在《色,戒》中得到最充分的体现——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标题中的“色”和“戒”,分别对应着上述两种视点。我不知道别人——包括李安在内——是否接受得了同时拥有两个视点,而且将二者都发挥到极致的张爱玲。而在张爱玲,正是相得益彰。
《色,戒》是张爱玲描写人的情感——不仅仅是爱情——最复杂、最深刻的一篇小说,不易理解,甚至常被误解。不妨将其置于张爱玲作品的序列之中去看。从前我说,假如“张爱玲文学”里有个“张爱玲哲学”的话,概括起来就是《倾城之恋》里所说:“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而《留情》与《倾城之恋》相比,似乎对这世界所要求的更少,也更实在:“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然而敦凤与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现在王佳芝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同时说“此刻她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其实是再退一步。接下来的《同学少年都不贱》中,赵珏念兹在兹的只是:“甘迺迪(肯尼迪)死了。我还活着,即使不过在洗碗。”在张爱玲看来,归根结底,人所需要的只是活着的一个支点而已。
关于《色,戒》,张爱玲写过一篇《羊毛出在羊身上》,谈到王佳芝只是“业余的特工”,“我写的不是这些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工,当然有人性,也有正常的人性的弱点。”她笔下人物的人生愿望与体验,统可归于“正常的人性的弱点”。
王佳芝死后,易先生的想法竟然与她如出一辙:“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张爱玲说:“这是枪毙了她以后,终于可以让他尽量‘自我陶醉’了。”然而我们未始不可将此也理解为《倾城之恋》所说“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不过在那里,
“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现在则是阴阳相隔了。至于易先生接下去想:“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方面如张爱玲自己所说“令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仍然可与《倾城之恋》中白流苏与范柳原、《留情》中淳于敦凤与米晶尧那种彼此依存的关系相提并论,只是站在张爱玲的立场看,再退一步而已。
《色,戒》取材与张爱玲其他小说有别,因此往往被看作她的另类作品;由于故事发生在日据上海,男主人公是汉奸,女主人公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又被附会成张爱玲自己与胡兰成的关系的写照,乃至她的“自传”。其实王佳芝并不比张爱玲笔下别的女主人公更像作者,易先生则与胡兰成毫不相干。以索隐派的眼光看《色,戒》,只怕又是一番误会了。
(明報)
2008/03/02
看張﹕The Spyring很不張愛玲
《色.戒》英文原版出土
【明報專訊】李安電影《色.戒》雖失意奧斯卡,卻在華文世界掀起一片曠日持久的張愛玲熱。香港英文文化雜誌《瞄》趁此熱潮,在三月號全文刊登了張愛玲從未發表的原著小說《色.戒》英文淨本The
Spyring。
The Spyring暫譯《諜戒》,是張愛玲少有的英文寫作。《瞄》稱此作「比《色‧戒》更狠、更冷、更絕情」,該刊總編輯,文化評論人林沛理接受本版專訪,解說張愛玲專輯的發想與處理。
The Spyring的發現源於香港大學新聞及傳播研究中心總監陳婉瑩,牽引林沛理往訪剛發現此淨本的張愛玲遺物管理人宋以朗。這5000字短文,寫成於
1950年代張愛玲抵美初期,與她經過多年反覆改動的《色.戒》相比,更展現了張愛玲構思這對間諜與特務故事的最早構思。
張愛玲之於華文讀者的地位早已毋須分說,然而她的英文寫作至今仍未為人所知。乘《色.戒》電影餘溫未減,於中西文化交匯的香港,林沛理說宗旨「並非為已信者傳教」的《瞄》,要將文化、文學傳揚的對象,正是未曾讀過張愛玲的中文作品卻因電影而好奇的英語讀者──在宋以朗家中,林沛理還發現以短篇聞名的張愛玲,亦以英文寫成長篇:The
Book of Change(《易經》)、The Fall of the Pagoda,還有以張學良年少愛情故事為藍本的Young Marshal
。都是數以十頁計的大部頭,可見張愛玲對自視為英語作家,抱有怎樣的野心。然而張愛玲在美國文壇卻被冷待,即使The Spyring曾交予她文學代理人、原來美國新聞處上司McCarthy,卻始終不獲出版。《瞄》的《諜戒》專輯除刊出The
Spyring原文打字機手稿,更請得李歐梵撰文導讀,林沛理亦親自評論張愛玲的英語書寫。
比《色.戒》更無情的男性書寫
在她的中文小說國度,張愛玲是全知的神,隨意出入女主角內心,披露她們頑抗世界的強烈心聲,展露創造命運的能力,是張愛玲對女性自我意識的歌頌。「亦由是,《色.戒》之所以『很不張愛玲』,是因為王佳芝是云云女角中最缺自我意識的,甚至流於任人擺佈」。張迷林沛理形容為王的失語
(Voicelessness)。與《色.戒》相比,《The Spyring》是由男人角度出發,特務男主角戴先生的故事。「女主角李小姐告之要逃走時,戴先生赫然一驚,身子往李小姐身後一縮,想拿她作掩護,比《色.戒》更冷絕無情。」林沛理指,這就使The
Spyring成了張愛玲的男性書寫了。
而英文,恰恰是張愛玲女性主體發不出聲的原因。英語作為張愛玲的非母語,儘管她已經相當掌握──當中不乏筆誤──但對文法卻謹而慎之,犧牲了語言的創作。林沛理稱張愛玲是位散文家,所寫的是抒情散文,在詩意的中文書寫裏她能自由想像,然而英文卻是高度理性的語言,被時態、語調等文法拘束。
林沛理引了《色.戒》中最廣為引用的句子說明:「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的一道裂痕,陰涼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而在The Spyring裏,卻是:「A
sense of failure began to make itself felt, like the creep of a ladder up a
nylon stocking。」去掉主觀感覺,連同細膩敏銳的女性主體也失去。
被了解的渴望,使張愛玲受綁於約定俗成的文法社會規範,她寫出的「文法正確」的作品,卻不如在中文世界中肆意飛縱了。在英文這語言上的「他者」裏,張愛玲只好採用主守(defensive)的書寫策略,寫作「男性」這另一極致的他者了。
文/鄭依依
(明報)
2008/03/02
《諜戒》與《色.戒》
《瞄》三月號

【明報專訊】從《諜戒》到《色.戒》,兩者故事大綱大致相同,除了男女主角的名字從李霜露(音譯)和戴先生換成王佳芝與易先生外,李歐梵教授還在情節上,找出三處重要的差別。
王佳芝與同學密謀暗殺特務頭子,在The Spyring
裏從未提及王佳芝由性而生的愛,《色.戒》裏有突兀的「到女人的心裏通過陰道」,電影更是大書特書,但英文小說中沒有寫到在種種密謀中,隱閉的人性風暴。此外,在張愛玲的打字原稿中,可以看到故事原名是
Ch’ing K’e! Ch’ing K’e! ,意即《請客!請客!》,據後來張愛玲與宋以朗父親、張的友人宋淇書信往來可見,小說易名The Spyring
是宋淇建議,「他究竟對後來《色.戒》貢獻多少,甚至是否合著作者,也是可以考據的。」林沛理提出。
(Apple
Daily) 2008/03/06
李純恩
看 馬 靄 媛 根 據 張 愛 玲 書 信 而 寫 的 《 色 , 戒 》 創 作 始 末 , 抽 絲 剝 繭 , 追 根 尋 源 , 令 人 動 容
。
一 篇 數 千 字 的 小 說 , 創 作 修 改 幾 達 三 十 年 , 那 已 不 是 出 版 與 否 的 事 情 , 張 愛 玲 一 直 說 未
能 解 決 的 , 是 自 己 心 中 一 道 gap 。 這道 gap , 表 面 看 可 能 只 是 細 細 一 隙 , 但 縱 深 之 距 , 深 不
見 底 。 那 實 在 是 中 國 人 的 人情 世 故 、 心 理 負 擔 。
如 此 寫 合 不 合 適 ? 這 麼 寫 能 不 能 過 審 查 之 關 ? 審 查 之 關 有 些 是有 形 的 , 有 些 是 無 形 的 ,
作 家 擔 心 的 事 情 , 都 擔 到 看 書 人 的 心 去 了 。
這 便 是 顧 忌 , 中 國 作 家 少 不 免 的 顧 忌 。 故事 情 節 的 鋪 排 , 人 物 性 格 的 安 排 , 事 發 現 場 的
考 究 , 這 些 , 固 然 是 作 家 精 琢 細 作 的要 求 , 但 反 覆 來 回 解 不 開 , 還 是 心 結 , 心 結 解 不 開 , 心
中 顧 忌 去 不 掉 , 那 道 gap 就始 終 裂 , 透 一 寒 光 , 令 人 發 怵 , 定 奪 不 下 。
於是 小 說 就 數 易 其 稿 , 連 男 主 角 的 姓 也 改 了 又 改 , 由 「 戴 」 改 成 「 任 」 , 又 由 「 任 」改 成
「 易 」 。
「 易 」 便 是 「 改 」 , 「 易 先 生 」 , 便 是 「 改 先 生 」 。 改 完 又 改 , 反 覆推 敲 , 除 了 令 故 事
完 善 , 還 要 令 人 情 潤 滑 。
折 騰 二 十 多 年 , 修 補 的 , 卻 是 作 者 自 心的 一 道 gap 。 這 其 實 是 比 《 色 , 戒 》 更 加 愴 然 的
故 事 , 張 小 姐 的 內 心 , 不 比 易 先 生 寬 敞 。
南方都市报 汤唯被封杀 2008.03.08
本报讯(记者 陈弋弋 黄长洁
齐帅)记者昨日获悉,因演出《色,戒》中王佳芝一角而拿下台湾金马新人奖的汤唯日前遭遇广电总局封杀令,关于她的宣传报道甚至广告都被要求停止,她在各电视台正播放中的广告都已被撤下。记者查找资料后发现,汤唯或是被广电总局正式发文封杀的中国演员第一人。
京沪穗电视台:低调封杀
记者致电本地电视台,各台都表现得极其低调,称不知道或不清楚。记者从电视台内部人员口中得知,实际上,领导口头传达了上面的通知,对汤唯“不宣传,别露脸”。并且要求这个通知的执行需低调进行。
品牌方:我们会遵守中国法规
汤唯广告被撤后,记者立刻致电汤唯刚代言的品牌联合利华大中国区主席FrankBraeken,他表示稍后会安排专门负责公司运营的人士接受访问。大概20分钟后,联合利华大中国区副总裁曾锡文先生回电说,公司刚知道所有广告被撤的消息,正在全面了解被撤原因:“我们也正在研究,我觉得这个事情首先我们不清楚背景,为什么被撤,我们不知道,但我们联合利华作为在中国运营的公司,首先肯定遵守中国的法律法规,虽然对产品有影响,但遵守规则更重要。”曾锡文透露,这次广告撤换对公司影响不小,“当时代言费就是7位数,这还不包括拍摄费、制作费,以及公司在各大电视台买下广告时段的费用,总之损失巨大。”
而对于联合利华未来与汤唯就广告一事的交涉,曾锡文认为分两部分:“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如果是她个人违反国家、中央或者广电总局的规定,是个人影响的,那就有她的责任;但如果是她过去的电影(指《色,戒》),或者过去的舆论评价的问题,那就很难追讨(损失赔偿)。”对于当下如何弥补损失,他表示公司可能会考虑以另外的广告顶上,“我们当时考虑她是新演员,选择她做代言人,是从消费者角度考虑的,现在这样,我们只能以另外的广告顶上,毕竟广告时段已经买了。”
汤唯方:无回应新片导演:要观望
记者致电汤唯经纪人Cindy,截至记者发稿,她一直未接听记者电话。汤唯所属的安乐公司宣传负责人称自己并不主管艺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记者得知顾长卫导演的新片《世外桃源》目前正在建组,考虑用汤唯做女主角。记者致电顾长卫导演后,他的助手接听了电话,表示对汤唯被封杀一事非常吃惊。并向记者确认,“她确实是我们考虑的女主角人选,但是我们还没有确认此事。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只能观望这个事情的后续了。”
南方都市报 封杀汤唯的理由有点滑稽 赵勇专栏
2008.03.21
汤唯遭封杀的消息似乎已流传一阵子了。先是网上猜测,后是李安抗议,接着国家有关部门负责人把它解释为“对事不对人”,间接承认封杀之说成立。或许是为了给封杀说做一个注释,近日,有关部门相关人士表示,有关部门并没有“全面封杀”汤唯,只是不提倡继续扩大她的影响力,“汤唯是个好演员,但是很多青少年会觉得像她这样是‘一脱成名’,对青少年的成长容易产生负面影响”。至此为止,虽然有关部门在“全面”和“部分”上玩了一下太极,但封杀说应该已落到实处。
有关部门提出的封杀理由是冠冕堂皇的,但在我看来却疑点重重,恐怕难以服众。比如,青少年会觉得汤唯是“一脱成名”吗?我看未必。根据官方报道,我们的青少年对于“很黄很暴力”的东西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这意味着他们对于《色,戒》根本不屑一顾,既然不看《色,戒》,也就不知汤唯是谁,汤唯在影片里是否宽衣解带自然无从谈起。有关部门拿青少年说事,是不是低估了青少年的拒腐蚀能力?
退一步讲,即使这种说法能够成立,单单封杀汤唯似乎也说不过去。众所周知,演员在一部影片里脱还是不脱,他(她)是没有决定权的,一切取决于导演。也就是说,让汤唯脱了的人不是她自己,而是李安。但现在看来,李安虽然频频挺汤,似在与有关部门作对,却依然高枕无忧。因为有关部门相关人士已明确表态:“李安是个国际大导演,不可能封杀他。”但此说法只要过一过脑子,又会觉得比较搞笑:原来有关部门的封杀令是看人下菜,内外有别。但如此行事,似乎逻辑不通,恐有悖常理。例证之一是,警察在发廊里逮住个脱衣女郎,你总不能说发廊里的老板没事吧。
当然,李安不是发廊老板,汤唯也不是发廊小姐,他们拍的是电影,弄的是艺术。而任何事情一跟艺术沾边,立刻就变得麻烦起来。话说三个月前,李安携《色,戒》欲挺进内地,有关部门可能就感到了这件事情的麻烦:不让它来吧,害怕民怨沸腾;让它着陆,显然又与当局的电影政策不符。于是,有关部门诏令李安:不把那些少儿不宜的镜头去掉就别想来这儿赚钱。李安为了大陆市场这块大蛋糕,自然也不含糊,立刻拎出羊毛大剪咔嚓几下,十几分钟的床戏顿时化为乌有。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李安已对内地版的《色,戒》做了处理,那里面就应该没有脱戏床戏,“一脱成名”的理由便无法成立;如今又拿汤唯之脱说事,不由得让人产生如下疑问:有关部门给出的封杀理由究竟依据的是哪个版本?如果依据的是内地版,脱戏没有删光去尽为什么却给李安开了绿灯?有关部门审查此片时难道不知道汤唯会对青少年产生负面影响?如果明明知道却又明知故犯,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在这次事件中,有关部门究竟应该负有怎样的责任?为什么对自己的责任只字不提却只是找了汤唯这只替罪羊?
这样推想下来,我就觉得封杀汤唯的理由有点滑稽。既然封杀理由不靠谱,许多人只好做出其他解读:封杀汤唯,脱了与否其实是一个次要问题。《色,戒》上演之后,国内新左派人士大为震怒,于是有了《中国已然站着,李安他们依然跪着》(黄纪苏)的网上雄文,《色,戒》遂被看成“为汉奸整容”之作,李安成为跪抱业中的核心人物。有关部门的审查者当时光惦记着床戏问题,却疏忽了新左一族锐利的目光,自然罪莫大焉。而面对舆论滔滔,他们便不敢怠慢。但这种问题又如何说得出口呢?所以就只好琢磨汤唯的“一脱成名”问题。我想,如果此说能够成立,封杀汤唯的破绽理由就更容易理解一些了。
但据说,此种问题依然不是封杀汤唯的最终原因。这样,围绕着汤唯的被封杀,一时显得云谲波诡,迷雾重重,呈现出浓郁的中国特色。这件事情总是会让我想到被曝光的腐败官员,他们在被查出后,看似作风问题,实是经济问题;看似经济问题,实是背后无法摆到桌面上的其他问题。这也印证了一个基本原理:缺席者总是比在场者更为重要,我想缺席的理由也应该是这样吧。
(作者系北师大教授)
南方都市报 封杀汤唯的可怕后果
雷颐专栏 2008.03.23
多年不看电影,到现在也没有看过沸沸扬扬、争议不断的《色,戒》,因此对此片好坏本人没有发言权。但是,该片女主角汤唯被封杀、广告被撤之后反映出的政府行政的逻辑和思维,却引起了我的关注和思考,因为后果是非常可怕的。
现在,问题的焦点其实不在《色,戒》的内容政治是否正确、是否有过于黄色的内容、是否应该封杀,而在于这部影片是经过政府有关部门审查通过的,也就是说,其政治和“情色”标准达到了审查标准。如果没有发现影片生产者在送审过程中有作弊行为,如送审的是一个版本,实际放映的是另一版本,那么,包括厂商、导演、演员等影片的生产者就无任何过错,无人应受任何惩罚。
平心而论,审查者也并非无所不知的圣人,在审查过程中也的确可能出错,不该通过的通过了,可能事后才发现已通过审查的影片有种种问题不宜继续上映。这时,正确的做法是通过合法的程序查封该片。但唯一应当承担责任、受到某种惩处的是审查者,审查者应负失察之责,而不应当是送审者,更不应当封杀有关演员与此片无关的其他作品。
各种管理、审查、制订种种行业标准是政府行政相当主要的内容。只要送审者将自己的产品依程序送审,其中没有作弊行为,产品获得检查、审查者通过后,如果出现问题,此时应当承担责任的是审查者而不应是送审者。审查是种权力,同时也是责任。按照现代政治文明,有多大的权力,就应承担多大责任;不能只要权力,不要责任。先前通过《色,戒》,而现在又封杀演员汤唯,是典型的只要权力而不承担责任的做法,这种行政逻辑和思维,后患无穷。
审查通过之后的责任,仍由送审者承担,这种行政方式将使人无所适从,后果非常可怕。试想,如果一个工人按厂方标准完成了零件的生产,并通过了厂方的合格检验,但事后由于种种原因厂方突然提高质量标准,以前的零件成为废品,这时厂方却要工人承担责任、惩罚工人,并且要克扣工人工资奖金,有这种道理吗?工人能安心吗?如果食品工厂按照国家安全标准生产食品并通过查验上市,但因标准制定过低而影响了顾客健康,应承担责任的无疑应是标准制订、检查者,而不应是厂方……
我们其实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标准”“规定”之中,检查者公开种种标准、规定,既是让被审查者能按标准、规定生产产品、指导自己的行为,也是审查者依法行政、依法管理的内在要求。如果我们的产品、行为符合政府公开的标准、规定,并获得了政府的审查、同意,但我们依然无法预料政府的最后决定,并且还要我们来承担政府审查、批准失误的责任,我们能有稳定感、安全感吗?政府能获得我们的信任吗?这是诚信政府应有的行为吗?社会的稳定来源于公民对政府和自己行为双方的合理预期,如果打破这种预期,公民就有无法可依、无所适从之感,必然影响社会的稳定和谐。之所以现在强调依法治国、依法行政,就是认识到不“依法”就无稳定,更谈不上繁荣发展。
如果说《色,戒》确有严重问题不宜公映,那么当初通过审查就是审查者的错误。而现在封杀汤唯,则是错上加错。封杀汤唯事小,政府公信力受损事大、不依法行政事大!
(作者系知名学者)
南方都市报 汤唯“封杀令”有悖法治精神
王建勋专栏 2008.03.27
汤唯遭封杀之事一经传出,坊间便闹得沸沸扬扬。尽管广电总局有关人士表示此举“对事不对人”、“只是不提倡再继续扩大她的影响力”云云,人们依然如坠云雾之中,不知道她为什么被封杀,也不知道要封杀多久,更不知道封杀她的依据到底是什么。在这里,我关心的是,从法律的角度看,这种不明不白的“封杀令”是否背离了法治的精神?
假如说汤唯的演艺行为确实违反了有关法律,广电总局当然可以对她进行处罚,只是处罚必须有明确的法律依据。依照《行政处罚法》第三条规定,行政处罚应当有法律依据,“没有法定依据或者不遵守法定程序的,行政处罚无效。”这意味着,行政处罚的
“依据”必须而且只能是法律规定。它既不可是某个官员的命令,也不可是某些人的好恶或偏见。也就是说,对汤唯的处罚必须且只能依据法律,而不能由法律外的任何因素来决定。这是法治的基本原则之一。
那么,汤唯的电影或广告触犯了法律吗?或者说,我们能从法律上找到处罚汤唯的依据吗?根据我国《电影管理条例》,对电影的发行、放映、进口和出口实行的是事先审查制度。未经国务院广播电影电视行政部门审查通过的影片,根本就无法在内地发行和上映。可以推断,汤唯主演的《色,戒》在内地的公映,一定是经过广电总局审查批准的。如果因为该电影而封杀汤唯,广电总局前后的决定显然自相矛盾,于理于法都讲不通。再看看汤唯的广告问题。实际上,我国对许多种广告也是实行事先审查制的,尽管我不知道汤唯的广告是否经过这一关。假如说其广告有违法之处,那么依据《广告法》,处罚的对象应当是广告主、广告经营者或者广告发布者。而汤唯作为一个广告代言人,根本不是《广告法》里规定的处罚对象。
退一步讲,假如说封杀汤唯有法律上的依据,那么是否封杀就合法呢?根据我国《行政处罚法》,行政处罚必须符合法定的程序。首先,行政机关在作出行政处罚决定之前,“应当告知当事人作出行政处罚决定的事实、理由及依据,并告知当事人依法享有的权利(《行政处罚法》第三十一条)。”也就是说,广电总局在处罚汤唯之前,必须告诉她处罚她的事实、理由和法律依据,并且告诉她享有哪些权利。其次,受行政处罚的当事人有权进行陈述和申辩,“行政机关必须充分听取当事人的意见,对当事人提出的事实、理由和证据,应当进行复核;当事人提出的事实、理由或者证据成立的,行政机关应当采纳(《行政处罚法》第六、三十二条)。”也就是说,广电总局在处罚汤唯时必须给她陈述和申辩的机会,不管其意见是否会被采纳。再次,在对当事人进行行政处罚时,行政机关必须填写或制作行政处罚决定书,载明处罚事实和依据等内容,并应当场交付或七日内送达当事人(《行政处罚法》第三十四、三十九、四十条)。这意味着,广电总局在封杀汤唯时,必须出具载有事由和依据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并交给她本人。最后,在行政机关对当事人作出较为严苛的处罚(如吊销执照或大额罚款等)之前,“应当告知当事人有要求举行听证的权利;当事人要求听证的,行政机关应当组织听证(《行政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对汤唯的封杀,应属严苛处罚,广电总局有义务告知其要求举行听证的权利。然而,从现有的报道来看,广电总局对汤唯的封杀似乎没有按照上述法定程序来进行。
一个“封杀令”,既没有实体法上的依据,也没有按照法定程序出台,怎能不令人生疑和困惑?!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演员,汤唯像任何其他公民一样,享有《宪法》第三十五条规定的言论自由。通过艺术形式展现出来的言论,无论是电影还是广告,都受到严格的法律保护,不管民众喜欢还是厌恶它们。这是法治社会中言论自由的基本义涵。因此,无法律依据且未经正当程序而封杀汤唯的电影和广告,涉嫌褫夺其言论自由。同时,从受众的角度来讲,言论自由还意味着,公民有权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不论这些信息是否令一些人不快甚至不安。封杀汤唯后,民众自然就失去了欣赏或者批评其艺术作品的自由了。
当前,或许我们应当反思一下对于广播电影电视的管理模式了,因为这是一个信息的时代,也是一个权利的时代。没有信息,人们将变得狭隘和无知;没有权利,人们将变得麻木和脆弱。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
北大法律信息网 关于封杀、解禁汤唯的思考 李诗林
前段时间,广电总局封杀了汤唯广告,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一些同情汤唯的人士上书国务院,以侵犯汤唯劳动权为由,要求解禁汤唯,并在网上公布了他们的建议书。有识之士乐民对此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意见。整个事情犹如台风奔袭,一波强于一波。笔者一直在关注该事件的动态,再此就胡诌几句,谈谈对封杀、解禁汤唯的一些思考。
一、封杀汤唯是否合法、合理?
汤唯在拍摄《色戒》之后,人气飙升。许多人将她归类为新一代的三级片影星。为了防止青少年模范“一脱成名”的不良风气,在三级女星与青少年之间设立一条隔离带,广电总局封杀了汤唯的广告。但是,这一举措背后面临着重重的法律拷问:
1。该行为侵犯了汤唯的财产权。纵观娱乐圈,大凡成名的明星,广告报酬必占据其收入的相当比例。广告,自然也就成了他们的生财之道,甚至于是谋生的根本。而广电总局封杀汤唯广告的直接后果,就是让那些广告失去了在媒体上展示的机会,广告公司“谈‘汤’色变”。广告商和汤唯不仅没有利用广告达到
“双赢”,甚至于连前期投入的成本都难以收回,获利自然成为泡影。据业内人士透露,汤唯因此而遭受的直接和间接损失将达到几百万之巨。对这笔资金,汤唯有相应的财产权。因为财产不仅仅不包括那些实实在在的财富,还包括一些可预期的商业利益。在西方法律界看来,财产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物质基础。没有财产,也就没有人格权。在中国,2004年的宪法修正案让世人从对私有财产的漠视中惊醒,维护自身财产权的法律意识正在潜移默化的注入人们的脑海。
2。广电总局在程序上做得很不到位。当各大媒体在高调炒作“汤唯事件”时,已是在广电总局作出决定之后,之前似乎没有任何有关封杀的蛛丝马迹,因为广电总局采取的是内部操作方式。封杀汤唯的原因为何,广电总局应当给出一个充分的理由,以使人信服。按照广电总局后来的说法,这是为了防止“一脱成名”现象蔚然成风,避免引导青少年进入思想误区。据笔者看来,这一理由显然过于简单、牵强。首先,事实依据不足。广电总局认为汤唯广告会引发“一脱成名”
风气,是否有相应的事例可资借鉴,抑或有相应的调查数据?这些均不得而知。况且,汤唯在《色戒》中的出位演出,是否会引起汤唯广告的色情因素,这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广电总局的证明逻辑难逃“主观臆断”四字的嫌疑!其次,广电总局未给与汤唯相应的陈述权、申辩权和听证权。任何人在受到对自己权益的不利处分之前,国家应为之提供参与听证和其他表达意见的机会。这是西方“正当程序”原则的精髓所在。封杀显然对汤唯的财产权构成了不利后果,为什么广电总局在不听取汤唯的陈述、申辩的前提下,就断然认定汤唯广告一定会引起“一脱成名”之风呢?古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如果仅听一面之词,不听取不同意见,很多时候是要犯错误的,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况且,在作出这一决定之后,为什么又不告知汤唯相应的救济权利?这些显然都是法律所要求的,但是广电总局却一一忽略掉了。
3。广电总局难逃比例原则的责难。比例原则要求政府为了行政目标的实现而损害相对人的权益时,应使这种不利影响降低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和限度,使二者保持适度的比例。在广电总局的管制手段中,封杀可谓是釜底抽薪之策,也就是俗人所谓断人子孙的绝路,常常让众多的明星不寒而栗。但除封杀之外,尚存在多种的管制方式,例如罚款。那么,汤唯广告除了被封杀之外,有没有其他的缓冲空间?显然还是有的。例如不准此种广告在少儿节目前后播出、抑或设置播放的时间表,等等。总之,没有必要一棍子打死,让人没有翻身的余地。就笔者看来,广电总局的处罚显然过重,导致“罪责不相适”,应当予以变更。
二、对乐民先生反对解禁的批判。
乐民先生在网上发表了一篇名为《解禁汤唯:处罚不公正不是理由》的文章,可谓金玉良言,读来发人深省。但是,他的文章过短,笔者在读到文章精彩处时,发现作者却嘎然而止,让笔者感到十分遗憾。
1。宪法序言是不能解禁的理由之一?
虽然乐民先生未在文章明确指出,但我们可以揣摩出他所谓的宪法序言内容应当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等部分内容。我承认这有一定的合理性。未删减版的《色戒》的确是一部不折不扣的三级片,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确有冲突之处。但是,宪法不仅只有序言,还有总纲、公民的基本权利义务、国家机构等内容。广电总局的封杀行为的确对汤唯的财产权、人格尊严、劳动权等造成了损害,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损害。前面所谓的序言部分内容可站在公共利益的角度来认定,而后者可以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来认定。当二者发生冲突时,不能一概而论的认定前者大于后者。进一步讲,当序言部分内容与正文部分内容发生冲突时,不能绝对的认定前者是对而后者是错。序言部分内容大都带有意识形态色彩,这些内容我们从中学时代就已经熟知。而个人权利意识的缺乏、权利保护制度的缺位,是阻碍我们走向法治的重要因素。我们的国家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即在国家利益、公共利益的旗帜下,要求个人利益进行无保留的服从。对个人权利重视、保护不够,已是不争的事实。在汤唯事件上,宪法序言能否成为排除解禁的理由,尚有待商榷。
2。汤唯解禁问题需要上升到宪法的高度吗?
乐民先生在文章中,几次谈到了宪法。例如前面所讲的宪法序言,劳动权等,均牵涉到了宪法。但是,宪法是规定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制度的根本大法,它关注的是国家制度的宏观层面,大部分的具体问题都是委托给下位法来处理的。可以说,任何的公法问题都可以跟宪法拉上关系。但是不是只要跟宪法拉上关系就一定要从宪法的层面来处理呢?我看未必。如果许多部门法可以对之作出比较妥当的处理,似乎就没有拉出宪法的必要,因为这样可以节约一大笔的法律资源。如果在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任何事情都需要宪法来一个“事必躬亲”,反而会降低了宪法的威信。具体到汤唯这件事上来,广电总局封杀她,固然可以跟精神文明有关;广电总局解禁汤唯,当然对精神文明会有冲突。但是,广电总局在作出处罚、解除处罚时所依据的并不是宪法。广电总局在这一过程前后,依法办事这一原则贯彻得不够到位。但是,这一切都可以通过行政处罚法、广播电视条例等予以解决,完全没有上升宪法高度的必要。乐民先生这一看法完全有“长大风,扯大旗”的味道。
乐民先生的言辞过于激烈,在我看来,他的某些词语大有哗众取宠的嫌疑。因为他更多的带有一种大众化的激情,而缺乏一种法律人的理性。在这样的心态下,分析问题难免会有偏颇之处。
总值,“汤唯事件”暴露出了政府执政方式的局限,即对行政程序的忽视,以及在做出行政行为时忽视了“比例原则”的运用。而这些局限恰恰就是当今执政方式的通用作法!只有重视程序法治的国度,只有切实保护相对人合法权益的国度,依法行政的理念才能真正的贯彻下去,法治的理想才能真正的日出东方。因此,我们有必要对时下的做法作出反思!至于国家是否会对汤唯解禁,我们仍需拭目以待!
《二十一世紀》網絡版 二○○八年五月號 總第 74 期
「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從張愛玲的小說《色,戒》到李安的同名電影 廖四平、孟 婕
一
張愛玲的《色,戒》創作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後收入《惘然記》1中。雖然張愛玲非常珍視這個「小故事」2,但它不僅沒有像《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還沒來得及發表編輯就為之拍案,也沒有像《傾城之戀》、《金鎖記》等一問世就轟動文壇,而很有點「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味道。而同名電影《色,戒》卻一問世便「暴得大名」,以至出現了「人人爭說《色,戒》」的盛況──就其箇中緣由,實為小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的意蘊被直觀地表達了出來並引起了人們的共鳴。
二
從小說到電影,《色,戒》的內容基本上沒變,但電影運用「填充法」並借助鮮明的視覺形象使小說的情節、人物形象、主題等得到了更明晰的表現:
(一)情節
電影基本上沿襲了小說的情節──開始是幾個官太太在麻將聲中唇槍舌劍,然後是王佳芝去咖啡廳與易先生幽會,再後是通過回憶介紹王的身份、目的和當間諜的原委,最後是回到現實,展示王與同學及政府特工人員設計誘使易進珠寶店、王變計、易逃走、王的同學全部被捕槍決、易回到家中惘然若失和懊惱不已等過程。
但較之小說,電影又「強化」或增添了如下情節成分:
1、易先生和王佳芝感情發展的過程
(1)麻將桌上男女情事和種種曖昧關係的暗示
電影在兩場搓麻將的場面中,通過特定的鏡頭揭示了麻將桌上人物之間的關係:
第一場通過易太太和馬太太的對話暗示了馬太太是易先生的情婦。
在小說中,暗示馬太太是易先生的情婦只有「佳芝疑心馬太太是吃醋,因為自從她來了,一切以她為中心」3這一「隻言片語」。而電影對小說的這一「隻言片語」予以了深入的挖掘──易太太見易先生來了之後,就黑著臉對馬太太說:「你這只(指鑽戒)好嘛,三克拉?」馬太太回答:「我這只好嗎?我嫌它樣子老了,這兩天正準備拿去改。」她說這話時眼神先頗有意味地看了看易,然後又掃了王佳芝一眼,言下之意是易覺得她老了,轉而另投年輕美貌的王了。易太太繼續答道:「前幾天品芬來過,手上倒有只五克拉的。大是大,但是光頭還不及你這只。」易太太同樣也是話中有話,即暗示她自己雖然是易名正言順的老婆,「名分」大是大,但是論到「風光」,可還不及馬,其中頗含有一番嘲諷的意味。同時,幾位太太基本上都是年老色衰的中年婦女,而馬則比較年輕,長得明豔還頗有風韻;她對王的態度也一直是冷冷淡淡甚至有幾分不屑──這也有暗示她是易的「情婦」之意。
第二場通過易先生喂牌、王佳芝糊牌,展現了王、易之間曖昧關係的萌生。
易先生先是打出一條七筒給王佳芝,卻讓易太太給截牌了;接著,易又打出一張七筒給王;再後,易離開牌桌吃糕點而順眼偷看王留給易太太的電話號碼──比起小說只有「臨走丟下她的電話號碼,易先生趁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會抄了去」4那麼一句來,這裏對易、王之間曖昧關係的揭示更明顯。
(2)王佳芝和易先生到裁縫店試衣服
小說只提到王佳芝介紹一家服裝店給易太太,但衣服還沒做成,易氏夫婦就回上海了。而電影則增加了王、易二人做西裝的一場戲:王叫裁縫把易的袖子改短、易叫王穿著剛改好的旗袍,兩者看似越位元的對話,言淺意深,反映出了二人初識時的微妙心理。
(3)王佳芝和易先生在香港淺水灣吃飯
小說沒有這一情節,電影增加這段戲使易先生流露出比較「人性」的一面:在整部電影中,易先生幾乎總是處在恐懼、警惕或壓抑之中──他對王佳芝所說的「我往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整天談國家大事,千秋萬代掛在嘴邊,但我在他們的眼中只看到一件事,那就是恐懼」那段句話便是其心境的真實寫照,只有此時,易才是真正開心、單純、放鬆的──王因為要盡力「套」易,所以顯出天真、純情而又風騷,融千嬌百媚於一身;易則不動聲色地品味著王的千嬌百媚,便不由自主地開心、單純、放鬆起來。
(4)從肉體到心靈的三場「床戲」
小說沒有王佳芝和易先生性愛的細節描寫,而只王「和老易在一起,就像是洗了一個熱水澡」5那麼一句,然後又借用了「權勢是一種春藥」6和「到女人心裏的路通過陰道」7兩句名言。電影則把小說中的這幾句演繹成了三場「床戲」:
第一場戲,易先生粗暴地淩虐了王佳芝。易的工作性質使得他性格中有很多扭曲變態的成分,這種扭曲變態在這場戲中表現得頗為突出。易習慣了刑求和逼供的方式,所以他先把王按在牆上將她衣服撕破;然後把她摔在床上,用皮帶抽她,還反綁了她的手;再後把她死死地壓在自己的身體之下。在這場戲中,輸的似乎是王,但在易走後,王嘴角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和雖然緊閉卻沒有上鎖扣的窗戶卻暗示了輸的不是王而是易──那扇窗戶雖然是緊閉的,但是並沒有帶扣,也就是隨時可以推開,這就像易,看似冷漠,但已不如之前戒備森嚴了,只要再進一步,就可以獲其信任;窗外陰沉寒冷而窗內春色無邊,也是在暗示兩人的情感在敵對、生死搏鬥的環境下蔓延滋長。
第二場戲,開頭是易先生在上,王佳芝在下,而且易總是要看著王的眼睛──這表明易還是不完全信任王。但漸漸地,兩個人的姿勢有了變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最後以「迴紋針」的體位終結。兩個人肢體交纏,猶如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這是一種原始的安全狀態,只有這樣兩個人才能進一步完成從肉體到心靈的契合。
第三場,王佳芝在上,易先生在下。此刻易完全放鬆,一直緊鎖的眉頭也終於舒展了,他已對王完全信任了;而王最後卻哭了,因為她覺得易不僅往她身體裏鑽,也往她的心裏鑽,也就是說,王已對易動了真情。
這三段戲對推進情節、挖掘人物性格等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
其一,從人物性格上講,易先生是一個非常謹慎、恐懼而又狡猾的人,這樣一個人很難對完全陌生的王佳芝產生「信任感」。而王作為一個刺客,在那麼緊張、驚險的環境下,要使她能夠愛上易,也不可能通過正常的精神管道。
其二,有了這三場「床戲」的鋪墊,男女主角的心路歷程就有跡可循了:表面上是易征服了王,但實質上是王卻闖進了易的心;表面上是王通過三次交鋒讓易信任了她,對她放鬆防備,但易也「像一條蛇一樣往她的心裏鑽」,使她萌生了「不忍心」殺易之心。
(5)王佳芝在日本酒館為易先生演唱《天涯歌女》
易先生約王佳芝到日本餐館見面,王在餐館中險些誤被人當作是妓女。王幽怨地說易帶她到這裏就是想要她做他的妓女,而易則淡然一笑說:「既然我約你到這裏,我就比你更懂得做娼妓。」隨後,隔壁的房間傳來一陣陣日本藝伎的哀音,易眉頭深鎖、一片悵然地對王說:「你聽他們唱歌像哭,聽起來像喪家犬。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裏比誰都怕。知道江河日下,和美國人一開打,就快到底了。跟著粉墨登場的一幫人,還在荒腔走板地唱戲……」緊接著,王給易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天涯歌女》。當唱到「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易則收斂笑容,拿著煙的手開始顫抖;當王唱到「患難之交恩愛深……小妹妹似針,郎似線,郎啊穿在一起不離分」時,易動容了,低下頭偷偷地擦拭眼淚。
小說沒有這一情節,電影增添這一情節深化了對易先生內心世界的揭示:易對自己作為一個「漢奸」的命運心裏清楚──「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裏比誰都怕」,這表面上是在說日本人,但實質上是在說他自己。當王唱到「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時,易之所以斂容發抖是因為他知道國難當頭,可自己所幹的卻是遺臭萬年的事;當王唱出「患難之交恩愛深……小妹妹似針,郎似線,郎啊穿在一起不離分」時,易之所以動容是因為慶幸自己雖然理想破滅了,但畢竟還剩下些許的情感慰藉──王也從此真正地從情感和精神上走進了他的心裏。
(6)易先生送戒指的方式
在小說中,易先生是臨時想起送戒指給王佳芝的──那只不過是歡場老手的慣用把戲。在電影中,易送戒指的方式頗為別緻:王用一首《天涯歌女》敲開了易的心房;之後,易讓王幫他送一封信,組織上的老吳等人皆以為是易對王的試探;可當王忐忑不安地走進珠寶店把信交給易指定的人時,卻發現原來是易要送她一枚戒指,而且是一枚易特地交待老闆由她本人親自挑選的戒指──當王及其「同志」在猜忌和防備易的時候,王卻發現原來易只是想對她好,這是應該令王感動的;當王從老闆口中得知易認為她品位獨特不敢隨便幫她挑選而特地囑咐老闆由她自己親自挑選時,這更是應該令王感動的──此時,那枚戒指已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了,而是一枚包含了易對王的情義和尊重的戒指;這種真情和尊重是她在組織及同學那裏都不曾得到的;這也為她後來「變節」埋下了伏筆。
(7)王佳芝放走易先生的兩聲「快走」
在小說中,王佳芝只對易先生說了一句「快走」,易先生稍加遲鈍後便反應過來、奪門而走。而在電影中,王說第一聲「快走」時,易未明所以,仍然緊握其手溫柔地望著她──似乎根本沒防範過她,所以當王聲淚俱下、面色大變地又說了一句「快走」時,易才從其臉上發現了自己常見的「恐懼」,臉色也隨之赫然大變,接著便本能地奪門而出,像炮彈似的鑽進了車裏──兩聲「快走」,細膩地展現了王佳芝內心情感從猶疑到堅定的變化過程。
(8)易先生最後的落淚
在小說中,易先生在槍決王佳芝之後一方面心有餘悸──他看看窗戶上的厚呢窗簾,感歎裏面不知能藏多少刺客,心中暗責太太交友不慎引狼入室;另一方面又沾沾自喜──他雖有一絲的唏噓,肯定王是自己的第一個紅粉知己,驚訝於自己「在中年還能有這番遇合」8,但更多的是沾沾自喜:他覺得自己從身體到心靈俘虜了王,而槍決王則更令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9,完成了自己對她的終極佔有,所以,在決定槍決王之後,他仍滿面春色。
在電影中,易先生回到家拉開了那黃綠色的厚呢窗簾,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失落。他走進王佳芝曾經住過的房間,坐在她的床上,櫃子上的鏡子映出他的神情,一片頹然失神。他似乎還在回味著她的種種,想最後感受一下她留下來的氣息。此時,易太太進來了,問他為甚麼有人搬走麥太太的東西,他抬頭,淚流滿面,易太太大為詫異──因為在她面前,易從來是一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接著便失落地走了──因為她知道她從未得到過的那種撕心裂肺的感情王卻得到了。之後是十點的鐘聲,每一下都仿佛敲打著易的靈魂──因為他清楚王在十點被槍決,而這個決定正是他做出的。最後,易慢慢地走開了,只留下一個影子投射在他坐過得那張床上;他似乎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戀戀不捨,但最終連影子也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床的褶皺。
2、王佳芝與其「同志」的活動過程
(1)演愛國話劇
關於演戲,小說只有輕描淡寫的一筆:「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在台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10;而電影則是濃墨重彩,並埋下了故事發展的幾道伏筆:
其一,王佳芝因為和鄺裕民演話劇而互生情愫,並因之被鄺帶上一條不歸路。
其二,王佳芝因為扮演話劇中的女主角及與鄺裕民兩情相悅而導致了女同學賴秀金的嫉妒,賴在後來與同學們一道默許甚至是促成了梁潤生給王「破身」,以至於讓王深感「從一開始哄抬她出馬,就已經有人別具用心」11。
其三,在舞台上演完愛國話劇之後,鄺裕民覺得不過癮,還要在現實生活中演一場刺殺漢奸的愛國戲,於是找同學一起幹,並豪情萬丈地吟出了汪精衛「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名句;當有人提出殺人不容易時,鄺立即反駁:「等你親眼看到一個漢奸,一個出賣國家和同胞的人,你就會知道殺人一點也不難」。
(2)海灘上的豪言壯語和突擊時的束手無策
電影中的學生既熱血又幼稚,用兒童的激情玩著成年人嗜血的遊戲:
在海灘上,「麥先生」因打爆兩個酒瓶而興高采烈,其間更有人說:「再不殺就開學了。」他們根本沒想到殺人的殘忍,只當兒戲──既是愛國,但其中也不乏尋找刺激的成分。之後,易先生送麥太太回家,一群學生對於突如其來的易先生手足無措,有的拿菜刀,有的拿木棒,有的拿槍,一片抓狂,易先生人還沒進來,這群「埋伏者」已經憋了一身冷汗;等看到只是王佳芝一人進屋時,大家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暑假的暗殺活動,實際上只是遊戲而已,他們都還太幼稚了!
(3)王佳芝與梁潤生初試雲雨情
對此,小說只是一筆帶過,而電影卻演繹了其細節:
小說中的王佳芝是愛慕虛榮的,她只把刺殺易先生當作是一場能令她出風頭的戲,並不惜為此付出貞潔和生命。和梁潤生在一起時,她的感覺是:「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餘輝裏,連梁潤生都不十分討厭了」12,於是,便糊裏糊塗地把自己獻出去了,而且還「也不止這一夜」13。
電影中王佳芝對此深感厭惡,而梁潤生也異常猥褻──他的性經驗是從妓女那裏學來的,幹事之前要喝酒壯膽,舉動也半生不熟,這與後來易先生和王佳芝的三場激情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為王對易從色到情的發展做了鋪墊。
(4)刺殺老曹的全過程
易先生的副官老曹識破鄺裕民等人的美人計後,找上門來勒索。鄺等迫不得已而殺人滅口。殺老曹的全過程頗為艱難也頗為血腥:先是鄺裕民捅了一刀,但捅偏了;接著他又補了一刀,捅在老曹腹部,血流不止,但老曹還能拔出刀來,站起來要回捅他;之後,鄺等按住老曹又哭又喊,每人都捅了兩刀;老曹滿身鮮血,滾下樓梯,但是還沒死,鄺追上去扭斷了其脖子才算是完事──這與鄺當初所想像的「殺人一點也不難」構成了強烈的對比和反諷。
(5)與老吳的交往
在小說中,老吳何許人並不十分明確──小說只是略帶揶揄稱之為「那個吳」。電影中的吳也不是一個正面形象──他和易先生一樣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有時甚至比易還粗暴蠻橫,但缺少易的細膩落寞等富於人性的一面;這在王佳芝與老吳的兩次直接交往中表現得很明顯:第一次是王清楚自己去「臥底」是生死未卜,於是,行前托吳幫她寄封信給其在英國的父親,可吳轉身就把信燒了。第二次是王向吳抱怨自己在當「臥底」時身心受到了巨大壓力,甚至向他暗示自己可能會把持不住愛上易,可吳卻粗暴地訓斥了她一頓,並標榜自己的間諜操守。這兩次交往揭示了在吳眼裏,王純粹是一件工具而已,吳對王也純粹是利用而已──由此可見,王最後為了一絲溫柔的憐惜而倒戈也並非不可理喻。
(二)人物形象
1、王佳芝
(1)小說中的王佳芝
在小說中,王佳芝是一個「從十五六歲起就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14的女孩子,大致有如下特點:
其一,愛慕虛榮。她承擔「刺殺漢奸」的任務,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為了滿足自己「當家花旦」、受人矚目的私心──因為她認為那將會是一齣比愛國話劇更為精彩的戲,作為那齣戲中的女主角,她也會像在演話劇時一樣受人矚目──在演完愛國話劇後,「下了台她興奮得鬆弛不下來,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與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河……」15;在「刺殺漢奸」那齣劇中,她扮麥太太可以在上流社會中任意遊走,可以過風光繁華的生活……這些都是從小要「抵擋各方面攻勢」、忍受了太多卑微和被人忽視的她內心所渴望的。最後,在把易先生騙進首飾店時,她還記掛著「看不出這家店,總算替她掙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帶到這麼個破的地方來──敲竹槓又不行」16,她的愛慕虛榮簡直是只差言表了。
其二,懵懂。在「刺殺漢奸」的整個過程中,她實際上是頗為懵懂的:她聽任一班同學在民族大義的幌子下讓一個流氓給自己破身;在整個勾引和刺殺易先生的過程中,她只覺得那是「一場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還沒下裝,自己都覺得顧盼間艷光照人」,始終沉湎於扮演麥太太的自我欣賞和陶醉之中,而對身邊的危機四伏絲毫未察;她不清楚失敗要付出的代價──在放走易先生後,她想到的只是碰到同學或熟人時會有些尷尬,去親戚家躲一陣避過了風頭就會沒事了,就像一個演員演砸了一場戲暫時逃避一下觀眾,以後重來一樣,完全沒有想到這樣做的結果是她和她的「同志」一起毀滅。
其三,空虛。在香港,她失掉了貞操,而老易夫婦卻離開香港去了上海,她的同學們也漸漸地疏遠她,她顯然是有很強的失落感的,也未免會感到空虛。回到上海後,鄺裕民來找她再次扮麥太太時,她之所以未多加思索就答應,實際上也是因為空虛。接受「刺殺漢奸」的任務後,她的「一切都有了一個目的」,同時,她也「覺得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可見此前是空虛的。在「刺殺漢奸」的任務得以完成之前,這一任務實際上是「虛無」的,她也實際上是空虛的。
(2)電影中的王佳芝
在電影中,王佳芝是一個被遺棄的弱女子:
首先是被父親遺棄──父親帶著弟弟去了英國,而讓她一個人漂泊在香港;從香港回到上海後,她住在舅媽家──舅媽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她實際上舉目無親、孤身一人。
其次是被愛人遺棄。她為甚麼要接受刺殺易先生的任務?在很大程度上因為她愛鄺裕民──第一次與鄺見面時,便對他頗有好感;之後,在演愛國話劇後,鄺在舞台上向在觀眾席的她喊道:「王佳芝,你上來。」此時的鄺在舞台上,對於她來說,可謂「高高在上」,是她心中所憧憬的;而鄺的那句呼喊也意蘊豐富且頗具暗示性,她也因那句呼喊而與鄺「上了同一條船」。演出成功後,一班同學去慶祝;在電車上,他們心有靈犀、眉目傳情。鄺訂下了暗殺計後,一班同學硬著頭皮一口擔下任務,此時,她在「外」是為著「救國救民」的大義,而在「內」則是為著愛情才扮「麥太太」的。因此,她之所以要刺殺「漢奸」易先生,並不在於她有多麼堅定的愛國之情,也不在於她對漢奸有多麼錐心刺骨的痛恨之情,而在於愛鄺,並因此而甘願為他的理想而犧牲。
但是接下來一系列的事情遠遠不是她想像的那麼簡單,鄺也一次次地在感情上令她失望──她最大的失望莫過於鄺為著所謂的「大義」而默許了梁潤生給她破身,所以才說「我傻,反正是我傻。」
回上海後,鄺再次找到她時,她已不是那個風情萬種、顧盼生姿的麥太太,而是一個苟活於亂世、滄桑和疲倦寫在臉上、不知前途在何方的女學生。鄺說,很羡慕她能再回到學校,但他們卻再也回不去了──不但是鄺回不去,王又何嘗回得去,當三年前甚麼都沒有發生過呢?過去那功虧一簣令她難堪,她只有給這個刺殺行動一個結果,才能結束這個夢魘,哪怕賠上她的命,於是,便答應刺殺易先生。但此時王對鄺雖說已不可能再如開始一般有強烈的愛情期望,但終究還有那麼一點感情在裏面。直到後來,王到易身邊臥底,鄺信誓旦旦地說不會讓她受傷害,但根本沒有實際的行動和能力來實踐這個諾言──有一個細節,鄺攔腰索吻,王略微遲疑,然後推開了他,說道:「三年前你可以,為甚麼你不?」至此,王對於鄺的愛情已絕望,也就是說,王默認了鄺遺棄她的現實。王最後之所以會放走易,一個鑽戒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先前那支持她進行刺殺任務的「愛情理想」此時已經破滅了。
第三是被組織遺棄。老吳,作為組織的代表,只是把王佳芝作為一件有利用價值的工具而已。當王對吳訴說著自己做臥底時承受了心靈和肉體雙重的巨大壓力和折磨時,吳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並嚴厲訓斥她。在整個過程中,組織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在組織那裏,王也根本沒找到任何的歸屬感,相反,只有遺棄感。
但王又不是一個徹底被遺棄的弱女子──她雖然被父親、愛人和組織遺棄了,但在敵人那裏卻找到了一絲憐惜和依靠:易先生送鑽戒給她的價值並不在於那個戒指有多貴重,而是在於一份情懷;易說自己不懂鑽石,自己只想看她將之戴在手上,也就是說,此時,終於有人不是只想利用她而是從心底真正重視她了。於是,她便大為感動,以至於認為自己承載不了這份情,並藉口說自己不習慣戴那麼貴重的東西上街而要把戒指摘下來,可易不同意,並溫柔地握著她的手說:「有我和你在一起。」也就是說,此時,終於有人肯給她依靠了,於是,她的最後防線便訇然崩潰了──潸然淚下地對易連說兩句「快走」。此刻,她究竟有沒有真正地愛上易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終於追尋到了自己久違了真情和溫暖;所以,她不是像在小說中那樣幼稚地認為到親戚家躲一躲就沒事了,而是在放走易時就已經預料到了結果──剛開始時還有點慌亂、恐懼,但隨後便平靜了。
2、易先生
(1)小說中的易先生
小說雖然對易先生並沒有花多少筆墨,但其特點卻依稀可見:
其一,狡猾。因為是汪偽政權的特工,所以時時處處都異常小心謹慎:與王佳芝每次幽會時,地點都是他定;王也不知道他甚麼時候來,有時事先約好可臨時又變卦,有時又從天而降。
其二,內心充滿恐懼。他之所以時時處處都異常小心謹慎,是因為他時時處處都是處在恐懼之中──正因為如此,他才在王佳芝提醒他「快走」時以極快的速度飛身下樓;在死裏逃生回到家中之後仍然心有餘悸。
其三,好色、薄情。對王佳芝,在車上,「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胳膊。一隻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銷魂蝕骨,一陣陣麻上來」17。而當王捨命救了他之後,他卻決定槍決王。此時的他雖然有些淡淡的哀傷和遺憾,覺得「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的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18,但是更多的一種得意,是覺得自己成功地獵獲了王並終極地佔有了她,因此,「臉上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19
其四,理智。他知道王佳芝是真心愛他,並把她引為自己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但最後還是狠下心來殺了她。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有這樣做才能給日本憲兵隊一個交代,才能與同僚周佛海爭權奪利,否則,就會捅出「易公館的上賓是刺客」的簍子來。
(2)電影中的易先生
在電影中,易先生的特點鮮明赫然:
首先,有一個明確的名字──「易默成」,其含義至少有三層:一是《易經》中「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所含之義。二是諷刺意。「易默成」說自己「黑的地方不去」,但其名字「默」字卻偏偏帶有「大黑」二字,不能不說這是人生的諷刺;三是幾個人名的合構,李安讓梁朝偉在扮演易先生要聯想到四個人,即戴笠、易先生、丁默鸷和胡蘭成,「易默成」實際上是分別取易先生、丁默鸷和胡蘭成這三個名字的第一、二、三個字而合起來的。
其次,心狠手辣。他第一次出場是在極其陰森的傳說中的「76號魔窟」中──燈光昏黃之下,他那高深莫測的臉線條堅硬冰冷,打著絕望而猙獰殘忍的烙印。他作為特工的生存法則就是誰都不相信,「挖掘別人的隱私卻不能讓人看透自己」20,所以格外冰冷而且兇狠,如在審問特務時「一個眼睛被打爆,另外一個腦袋開花」,鮮血噴了他一皮鞋。
第三,惶恐不安。他行為處事都十分小心、非常謹慎,例如,他與王佳之幽會時,地點或事先不定或事先定好了而臨時又變了;時間不是不定就是定了之後又不守時──王也不知道他甚麼時候來,有時與王約好相見但不是遲到就是取消。又如,他每次進出車門、辦公樓都非常神速,甚至連到自己家門口時總是先以惶恐的眼神張望四周,然後飛快地閃身入內;王佳芝在最後提醒他「快走」時,他更是像離弦的箭一樣飛身下樓鑽進車中。
第四,非「漢奸」化。一般來說,在人們的觀念中,「漢奸」總是獐頭鼠目、萎縮不堪、沒有操守、沒有人格、沒有人性的,但在影片中,易先生不僅風度翩翩、沉默寡言,而且還溫文爾雅、溫柔多情──他曾兩次落淚:第一次是在日本酒館中王佳芝給他唱《天涯歌女》的時候,另一次是在王被槍決之後。兩次落淚表明他雖然看起來兇狠殘暴,但實際上也是多情善感的,雖然表面上波瀾不驚,但內心絕不是一片死水,從而,打破傳統的「漢奸」模式。
(三)主 題
從表面上來看,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色,戒》的主題都是「戒色」:
在小說中,王佳芝和易先生的關係互為「虎與倀」、「獵人與獵物」21的關係:一方面,王設計引易上鉤,另一方面,王也是易覬覦的獵物。一方面,王原定是要算計易的,另一方面,王最終又被易算計了。一方面,他們彼此都以為得到了對方真正的感情,另一方面,他們彼此都誤解了對方──易最後終於明白了王原本是想殺他,也就是說,他所理解的王對他的所謂真感情只是他的一種誤解;同時,王所理解的易對她的所謂真感情只是她的一種誤解──易最後還是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把她殺了。所以男人要「戒色」,否則,可能會有生命的危險;女人也要「戒色」,而且要比男人更「戒色」,否則,一定會有生命的危險──自古以來就是「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人要的只是男人,即男人是其所要的全部;但男人要的是全世界,女人只是其中的一個和諧音符而已。
在電影中,「色」是一種感性,「戒」代表一種理性。無論是易先生還是王佳芝都在用生命玩一場戲假情真的角逐遊戲,從防備到沉迷──最後都被「色」破了「戒」。但較之小說,電影更直觀地展示了其過程中感性勝過理性的人性釋放,而最終又悲劇地以理性的選擇作為結局。誰動了情破了戒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易對王動了真情,所以險些命喪於珠寶店;王對易動了真情,所以放走了易,賠上了自己和同學的性命。易最後選擇了理性以自保──槍決了王,但死去的王卻又永遠留在他的心裏。所以,「色」「戒」二字是情色交纏的掙扎和感性與理性的博弈,意味深長。
但從深層來看,無論是小說還是電影,《色,戒》的主題都是「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在小說中,王佳芝為了行刺漢奸易先生犧牲了童貞、情感,忍受了身心的雙重折磨,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實施「行刺」的機會,可在一念之間,為了一個「愛」字,不僅丟了自己的性命,而且還搭上了自己同志的性命,這從常理來看顯然不值得;但從人的情感本身來說,「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愛」既是「愛人」也是「被人愛」,二者是連體共生的;王佳芝「從十五六歲起就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顯然缺乏「愛」,因而,一旦自以為是地被易「愛」上了,當然也會「義無反顧」地「愛」他,怎麼會不但不去「愛」他反而還要行刺他呢?為了一個「愛」字,即使賠上自己性命甚至是同志的性命又有甚麼不值得的!
在電影中,王佳芝被父親、愛人、組織遺棄,卻被敵人摟進懷抱擁入錦衾甚至是金屋藏嬌,就算那不是愛情,也至少得報以真心,怎麼會行刺他呢?怎麼不應該潸然淚下地對他連說兩句「快走」;而且在最後,一方面是一同置身於刑場的「同志」怒目相對,另一方面是敵人淚流滿面、惘然若失地追懷過去──她難道不應該感到欣慰嗎?難道不應該為了那個「愛」而「不問值不值得」嗎?
三
李歐梵在談及《色,戒》時說:「我可以斗膽地說一句,改編後的《色,戒》比張愛玲的原著更精彩」,「電影《色,戒》較之原著小說,更令我感動,它也使所有改編張愛玲小說的影片遜色。」22從以上的比較分析和現有的張愛玲作品的影視改編來看,此話不無道理。但小說和電影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張愛玲和李安的藝術觀也不盡相同──李安在採訪時就明言道:「我相信張愛玲恨胡蘭成恨到死,我沒有像張愛玲那麼恨胡蘭成,我覺得他品德不太好,但也不至於有切膚之痛,恨到把他寫得一點人性都沒有,這個我也不相信。小說是漸隱式的,很多都蔽掉了,把它填滿後很多東西不能相信。小說可以這樣寫,very
smart,電影不能這樣,一個沒有人性的漢奸,我不相信觀眾能看兩個鐘頭,你能引起共鳴嗎?……我不是張愛玲的翻譯,我只是從她小說接收過來表現人性以及對世界的瞭解,我要做出我的貢獻。對觀眾有一個交待。我覺得她對易先生不公平,28頁可以,2個半鐘頭說不過去。」23他們基於各自的藝術觀,遵守各自所選定的藝術形式的規律,按照各自的路數進行創作,其作品當然不盡相同:於是,張愛玲的《色,戒》「陰冷」,《色,戒》「溫暖」;這與各自作品的總體特色也是一致的。
總的來說,張愛玲的小說注重從「陰面」探討人性。張愛玲一生缺少歡樂、沒有愛情、也不相信愛情,其小說也基本上是一些哀歌──小說中的人物沒有一個是「亮色」的,即使是勉強有點「亮色」的《十八春》中的許叔惠,也只是多了些進步的語言而已,而且張愛玲在後來將《十八春》修訂為《半生緣》把他改成了去美國的瀟灑而又潦倒的知識份子;沒有一對男女真正相愛甚或情投意合、琴瑟相和,即是《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和白流蘇也只怕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誰也不能確保他們終身廝守;男性多自私狹隘、薄情寡義或猥瑣病態,如姜季澤、祝鴻才、佟振保等,女性不是「怨女」就是「孤女」,她們總是在嚮往或尋找或強化「依靠」:她們總想成為太太或姨太太或情人,如白流蘇;或者在成為太太之後為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繼續奮鬥」──變本加厲甚至變態地撈錢,如曹七巧。《色,戒》中的王佳芝既是「孤女」又是「怨女」,而且是更為深層意義上的「孤女」和「怨女」──她孤立於家庭、朋友、組織,於是便有意無意地尋找「依靠」,即使是易先生,她在潛意識裏也是把他作為自己的「依靠」的,否則,她不會放走他。不過,她最後好心沒好報,不僅成了「怨女」,而且還成了「怨鬼」!
李安的作品注重從「陽面」探討人性──它們主要是一些關於人性的「歡歌」。在從《喜宴》、《臥虎藏龍》到《斷臂山》的一系列作品中,李安探討了很多精神層面上的東西,尤其是愛情。在《色,戒》中,他沿襲了貫有的探索和追求──為了能讓觀眾相信王佳芝和易先生是相愛的,他對每個角色,從主角到配角都投注了一份悲憫,於是,使王佳芝從小說中的虛榮愚蠢變成了電影中的悽楚可憐,易先生從世俗涼薄變成了壓抑傷感,鄺裕民從猥褻冷漠變成了悲壯無奈……總之,讓每個人物都有值得人同情的地方;同時,又在宏大的背景之下探討了戰爭、政治爭鬥的荒謬和對於人的傷害,從而使作品雖然顯得很陰沉但又不陰冷,相反,還很溫暖。
因此,電影《色,戒》和小說《色,戒》雖然不盡相同,但並不是孰好孰壞的問題,而是各有千秋的問題──它們都很好地表達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這一主題!
註釋 |
1 |
該書由皇冠出版社於1983年出版。 |
2 |
張愛玲在《惘然記》的序言中說:「這三個小故事(指《色.戒》、《浮花浪蕊》、《相見歡》──引者注)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多年,甚至於想起來隻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期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當「域外人」指責《色.戒》時(見《中國時報.人間》副刊1978年10月1日),張愛玲一反常態地為之辯護(《中國時報.人間》副刊1978年11月27日)。 |
3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2),頁182。 |
4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7。 |
5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8。 |
6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2。 |
7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2。 |
8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5。
|
9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6。 |
10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6。 |
11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7。 |
12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7。 |
13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7。 |
14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3。 |
15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6。 |
16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1。 |
17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89。
|
18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5。 |
19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頁196 |
20 |
鄭培凱:《〈色·戒〉的世界》(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頁141。 |
21 |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精讀本》(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2),頁196。 |
22 |
鄭培凱:《〈色·戒〉的世界》(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頁61。 |
23 |
新浪娛樂:《對話李安:〈色.戒〉給她一點溫柔一點愛》,科技資訊網,http://www.cnetnews.com.cn/2007/1030/59282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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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花崗雜誌 》 歷史文化專欄 還自 《 古今上下》 2008.07
張愛玲的情緣與色戒
【李嚴】
張愛玲,一九二 ○ 年出生於上海,父母給她取名叫「張煐」。她的家世顯赫,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是晚清洋務派領袖、朝廷重臣李鴻章的女兒。
父親張廷重則是典型的遺少,母親黃素瓊為留過洋的新女性。為了上中學報名方便,張煐被改名為「張愛玲」。一九三 ○ 年,張愛玲的父母離婚,她跟父親生活。
一九三九年,張愛玲考入香港大學文學院,讀書三年。抗日戰爭爆發後,回上海從事文學創作,並以此維生。一九四四年與胡蘭成結婚,一九四七年離婚。一九九五年張愛玲逝世於美國洛杉磯寓所,享壽七十有四。
張愛玲一生創作大量文學的作品,類型包括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其中短篇小說《色,戒》,二 ○○
七年被導演李安搬上銀幕,影片與小說同名,並獲得威尼斯金獅獎。
張愛玲遇到了一個男人 ── 胡蘭成
張愛玲的小說與散文,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當時,大批不甘心在淪陷區做漢奸的有骨氣的文人,紛紛逃離了上海。許多未能走得成的文人,也都隱姓埋名躲進書房,不在敵偽刊物上發表文章,不為汪精衛偽政府粉飾太平,他們「幽居養志」,保全自己的氣節。
就在這時,張愛玲在眾裡尋覓千百度之際,不早一步,不遲一步,她遇見到了一個男人:胡蘭成(一九 ○ 六年 ~ 一九八一年)。
胡蘭成,是浙江嵊縣人,出身寒門,青年時曾在燕京大學就讀。他有滿腹經世緯國之才與登高求遠之志,所謂亂世出英雄,在時代風雲中,他的才華讓他有一展身手的機遇,他也能寫得一手漂亮的文章,而且對時局的評論往往能切中問題的要害。
胡蘭成受到陳壁君的賞識
胡蘭成在有汪派背景的《中華日報》上,發表了幾篇政論後,被日本報刊轉載。汪精衛器重他的文才,遂於一九三七年三月委任他為《中華日報》主筆。胡蘭成的命運從此改變。
上海淪陷後,胡蘭成被調到香港《南華日報》當編輯。他用「流沙」的筆名寫社論。
由於他的親日傾向激烈,特別是他寫的社論《戰難和亦不易》,深受汪精衛的妻子陳壁君的賞識,陳親自將胡的月薪由六十港元一下子增加到三六 ○ 港元,外加二
○○○ 元的「保密費」,並提升為該報的主筆。
汪精衛組建偽政權時,胡被汪精衛電召為侍從秘書。一九三九年汪偽政府成立時,胡蘭成被任命為汪偽政府的宣傳部次長、偽行政院法制局長,成了汪精衛嫡系「公館派」的骨幹分子。後因他主張汪精衛偽政府不宜對英美宣戰,而受到汪精衛的不滿和冷淡。
一天,胡蘭成躺在藤椅上看《天地》雜誌上刊登的張愛玲的小說《封鎖》,才看得一、二節,不覺身體坐直起來,細細地把它讀完一遍又一遍,仍意猶未盡。
由文及人,性情風流具有「名士派」作風的胡蘭成,遂萌發了與張愛玲結識的念頭。
胸懷大志的胡蘭成,並不甘心政治生命的「夭折」。在南京,他頻頻與日本軍界少壯派接觸,並寫了《日本必敗,南京政府必亡》的論文,在日本軍中廣泛傳閱,從而激怒了江精衛,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七日,被捕下獄。
四十八天後,因日本軍閥的「施壓」,胡蘭成在一九四四年除夕,被汪精衛釋放。
胡蘭成在南京下獄時,張愛玲聽了女友蘇青轉述胡蘭成對她的好感與讚美,心存「感意」。當蘇青告之胡蘭成因出言不遜而身陷囹圄時,張愛玲還與蘇青一同到過周佛海家去,為胡「求情」。
日後,胡蘭成從張愛玲口中得知此事,他詫異之餘,歸之於她「動了憐才之念」。其實,從張愛玲不過問時事的個性,之所以為胡蘭成奔走營救,主要原因是出於胡蘭成對自己欣賞的感激與回報。
結識胡蘭成,是張愛玲一生不幸的開始。
胡蘭成出獄後,貿然造訪張愛玲,吃了閉門羹,只得留下了姓名和地址的字條。
隔了一天,胡蘭成接到了張愛玲的電話,要到他家來回訪他。矜持自尊的張愛玲為什麼要行為反常地去拜訪胡蘭成?這應該是出自她少女的好奇和姑姑張茂淵的勸說。
兩人見面,張愛玲驚訝胡蘭成一副書生模樣,具儒雅風範;胡蘭成則更震撼於張愛玲的「驚艷」。
風流倜儻、滿腹才學、頗具名士風範的胡蘭成,對傾心來訪的女子,竭盡中年男子閱盡女子心思之能事,海闊天空地神聊,在比較當時流行作品時,他大談張愛玲小說的優點,關心她的身體與生活。這兩點擊中了張愛玲的「命脈」。
不知不覺中,兩人在客廳裡已交談了五個小時。「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兩顆多情的心在喃喃細語中,漸漸靠近了、重合了。
自此以後,胡蘭成每隔一天必去看她,去了三、四次,張愛玲發現自己已陷入情網中,並送他一張照片,在照片背後寫下定情之語:「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他們的相識相知相愛,張愛玲在一個月後寫的散文《愛》中,有過的解釋:
「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作為知世之深、識人之明的張愛玲,在年近二十三歲時,輕易愛上大自己十五歲,有過兩次婚姻 ( 胡之繼室為全慧文,此時胡尚「金屋藏嬌」紅牌舞女 ──
年方二十三歲的應嫫娣 ) 的有婦之夫胡蘭成,其原因是多方面的。
主因有三:其一,張愛玲雖然在自己的創作中,對男女之情非常理性,但她畢竟從未有過戀愛的經驗;
其二,曾經滄海的胡蘭成,才華橫溢、名聲遠播,對渴望成名成家、看重才情的張愛玲,其吸引力是巨大的;
其三,胡蘭成對她的深切了解,擊中了她孤傲的命脈。
結識胡蘭成,是張愛玲一生不幸的開始。胡蘭成從本質上來說,他是一個未曾免俗的舊文人,他身上仍然有舊文人的陋習,以征服不尋常女子為樂趣,紅袖添香為指歸,天下女人都為其妻妾為滿足。
志趣相投固然重要,可是情感還必須用忠誠來維繫。遇人不淑,沒有在戀愛中圓睜兩眼,努力看透一個人的另一面,聰明的張愛玲也不能例外。正如有人曾說:「戀愛中的女人是盲目的。
」
張愛玲和胡蘭成的婚姻,僅維持了三年
張愛玲與胡蘭成在一九四四年七月結婚了。胡蘭成為顧及日後時局變動不至連累張愛玲,他們結婚時沒有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為定,婚書內容的前兩句是張愛玲寫的,後兩句是胡蘭成所撰,證婚人是張愛玲的好友炎櫻。
是年胡蘭成三十八歲,張愛玲二十三歲。婚書原文為:「胡蘭成張愛玲簽定終生,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胡蘭成到了武漢辦《大楚報》。暫時離開張愛玲的他,又迷上了漢陽醫院的僅有十七歲的貌美小護士周訓德小姐,並且同居在一起,過起夫妻生活。
一九四五年三月,胡蘭成回到上海,與張愛玲住了一個多月。
他把在武漢的這件「艷遇」告訴了張愛玲,張的內心是傷心而嫉妒的,但她仍相信丈夫對她的感情,她沒有急迫地要求胡蘭成離開周訓德,而是要求丈夫能在自己與周小姐之間作出選擇。
她相信丈夫的選擇肯定是她。而胡蘭成向以名士風流自居,以享受「紅袖添香」的艷福為喜,會把周訓德安置在妾的位置上。
然而,一九四五年五月,胡蘭成卻由上海回到武漢周小姐身邊。他離開張愛玲沒有一絲離愁別緒,只有欣喜,他不再喚周小姐了,而是以「訓德」呼之。胡周兩人結伴同出,漫步街頭,盪舟湖畔,儼然是夫妻一般。
溫柔可喜,但好景不長。正當胡蘭成沉浸在妻妾溫柔鄉做著綺色美夢時,日本天皇在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正式宣佈投降。他的「末日」到了。
他是不甘心束手待斃的,他慫恿二十九軍軍長鄒平凡成立「大都政權」,拒絕國民黨和李先念的勸降。但畢竟大勢已去,武漢「獨立十三天」就垮了,胡蘭成如「喪家之犬」,扮成日本傷兵乘船逃離武漢,開始過東躲西藏的流亡生涯,先南京、後上海。
胡蘭成與張愛玲在上海匆匆分別時,因不知逃亡何處,未曾留下地址。他一夜狂奔至杭州,後又到了紹興。
斯時寡居紹興的何秀美,遇上了胡,她十八歲即守寡,她主動送胡到自己的溫州娘家藏匿。
就在去溫州的路上,胡蘭成有意「撩撥」,使守寡多年的范秀美把持不住,未及溫州,二人已「結成夫妻」。
到溫州後,胡化名張嘉儀,住在范秀美娘家,就此隱藏下來。此時,胡蘭成哪裡會想到,遠在武漢的周訓德,正因為與他的關係而受苦!在上海的張愛玲,也正在千方百計地打聽他的死活!
一九四六年二月,張愛玲從友人處探得胡蘭成的消息,便千里尋夫而來。張愛玲的到來,使胡蘭成一驚,心裡「即刻不喜」,甚至「沒有感激」。
他主要是怕張愛玲的到來,對他造成安全威脅,更何況他已與范秀美行夫妻之好,兩女面對面畢竟是一件尷尬事。所以,他責罵張愛玲:「妳來做什麼?還不快回去!」
張愛玲住在溫州一家旅店裡,胡蘭成並沒有告訴張愛玲此時他與范秀美的關係。因此,胡蘭成白天陪張愛玲,晚上陪范秀美。
張愛玲在溫州流連了二十天。離開的那一天,天下著雨,張愛玲黯然神傷地離開了溫州。
幾天後,張愛玲給胡蘭成來信說:「那天船將開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
張愛玲是位剛強的女子,如此淚水漣漣,真是傷心已絕,她也明白這一段情緣已盡了。
一九四七年六月十日,張愛玲得知胡蘭成度過了時局變遷的劫難,她也痛定思痛下定決心要結束這份只有屈辱和傷心的愛情。
她給胡蘭成寫了絕交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的了。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彼時惟以小吉(小劫難的隱語,避免奸小打小報告)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今後你不要來尋找,即或寫信來,我亦是不看的了。」
聰明至極而又糊塗透頂的張愛玲,與胡的「亂世情緣」,就此結束了。而胡蘭成是百身莫贖,愧對張愛玲的。
不久,胡蘭成又與上海汪偽特工總部的余愛珍結了婚,雙雙去了日本,一九八一年,胡病死日本橫濱。
《色,戒》中,有張愛玲和胡蘭成的影子
張愛玲在洛杉磯幽居時,一九七八年於台灣《皇冠》雜誌上發表了短篇小說《色,戒》,被一些學者文人推舉為不朽之作。她這篇小說初稿可能寫於五 ○
年代,後來經過修改才正式發表。
《色,戒》的故事發生在汪偽統治時期的上海。女主人公王佳芝為了實現她所在的愛國學生團體刺殺汪偽漢奸特務易某的目標,自願地充當「誘餌」,準備將易某騙至一家珠寶店裡,然後將他襲殺。
在實施計畫之前,王佳芝按照愛國學生團體的決議,先失身於一個平時頗令她討厭的男同學。
然而,失去童貞之後,同學們卻對她竊竊私議,彷彿她成了不潔之人,所以當計畫實施到「關鍵時刻」,王佳芝和易某在珠寶店的私室裡,挑選一隻粉紅色的戒指,情勢忽然發生了些微的變化,「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這樣想,心房轟然一聲地「若有所失」。
但是這一切都太晚了,當店主把單據遞給易某,他往身上一揣時,「快走!」她低聲說,他先是臉上一怔,但是立刻明白會意過來,易某跳起來奪門而出。
王佳芝沒有「逃走」,她和團體成員一起,事後被易某捉拿,當天就被處決了。
其實,這是一個絕對真實的故事,是四 ○
年代張愛玲與胡蘭成戀愛時,胡親口告訴她的一個「內部消息」。張愛玲當時印象深刻,經過三十多年時間,仍然不能忘懷這個故事裡面的動人力量 。
著名作家張均指出,在醞釀寫小說時,她稍略作了一些改動:「王佳芝」本是國民黨特工組織內部的人,並不是學生;在珠寶店挑珠寶時,是漢奸頭目「自瞥看見」珠寶店邊忽然出現幾個形跡可疑的男士,於是奪門而去,不是由王佳芝提醒;王佳芝也沒有立即被捕,而後來那漢奸是故意裝做絲毫沒有查覺,她又去接近他時,才被槍殺的。
胡蘭成所講述的,本來是一個極具傳奇色彩的刺殺故事,但是張愛玲把它轉化成了對人性脆弱的觀察及對人類生活的反諷。
漢奸易某之所以落進圈套,自然是因為他的好色,這是人性脆弱的一面;但對一種「顧盼間光彩照人」的自我感覺的渴望,王佳芝的這種心理病缺,與易某並無二致。
而且,王為崇高目標而獻身卻又遭到目標設定者的竊議,設圈套者又反入人之圈套,恰恰顯示了人類理智背後的空妄與荒誕。
《色,戒》清楚表明,張愛玲在年近六十歲的時期,仍然保持了可觀的創作活力。
在張愛玲筆下,如女主角將男主角引進了珠寶店,預備在那裡由同夥解決他。在佯挑鑽戒時,她發覺自己有點愛上他了,她向他轉過臉,發現他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祗。」
「她被他的這種神氣所打動,突然覺得他是真心的愛她,就在這一瞬間,她心裏轟地一下,原來的思想樊籬被愛情打破,她低聲叫他『快走!』救了他的命。」
「過後她說不定會後悔,但就在那一瞬間,愛情佔了上風,雖然最終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著名作家王一心認為,單從素材到小說的藝術處理來看,這部創作是相當成功的。張愛玲以她獨到的眼光,越過敵我鬥爭的道德批判,深入到對人性的打量,使小說具有了震顫人心的力量,這是張愛玲的聰明過人之處。
就小說來看,讀者本來是不該「對號入座」的,但是對於作者來說,也並非可以隨心所欲,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不能給別人造成傷害。像鄭萍如這麼一個大智大勇的孤膽女英雄,隻身深入虎穴,又因同事的毛躁,導致行動失敗,最終獻出了生命。
可是在張愛玲筆下,一改女主角為一個虛榮心極強的人,為了使自己脫離大學生形象,而像一個少婦似的以避免敵人疑心,便將處女貞操獻給一個嫖過娼妓的同學,顯得十分齷齪,後來更放走敵人,而使她及一幫參與其事的人全都被她放走的人下令槍斃。
張愛玲自覺也很委屈,她說王佳芝並不是鄭萍如。著名作家王一心認為這話沒錯,錯在張愛玲使讀者以為王佳芝就是鄭萍如。
王佳芝固然不是鄭萍如,但是太像了。幸虧張愛玲將這篇小說置於篋中三十年,如果當時就拿出來,很可能會遭遇更大的指責。
因為鄭萍如的母親當時人在台灣,直到一九六六年才去世。可以設想,當母親的如果看到這篇小說,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因為鄭萍如其人其事,眾所周知,為一貞烈女子。
《色,戒》發表時,鄭母是不在人間了,鄭父也早在愛女遇害的次年便積鬱而終,鄭萍如的長兄隨後在對日空戰中犧牲,可是鄭家也許還有其他親屬也會有被傷害的感覺。
至於小說另又遭到的其他種種的指責,比如對漢奸的同情,對學生愛國熱情的譏諷等等,面對物議,張愛玲不得不再撰文站出來解釋,她寫了篇《色,戒》文章,登在台灣報紙《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上。
她寫道:小說裡寫反派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他們內心?殺人越貨的積犯一定自視為惡魔,還是可能自以為也有逼上梁山、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
十年後,張愛玲在台灣出版的作品《續集》中的自序中說:「『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被逼寫出來的,因為不少讀者分不清作者和作品中人物的關係。
…… 」
她否認《色,戒》取材於鄭蘋如那段刺殺漢奸的史實,她寫到:「當年敵偽特務鬥爭的內幕哪裡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知道底細?」
張愛玲曾說:「《色,戒》與另兩篇小說 ( 《相見歡》、《浮花浪蕊》 )
這三個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一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
從《色,戒》中,或可找到張愛玲為什麼會愛上胡蘭成的答案,原來她走的是「人性」的路子。
小說高潮處,在王佳芝的「靈魂閃電」下,張愛玲的影子隱約出沒。她在《紅樓夢魘》的自序裡說:「我這人是乏善足述,著重在『乏』字上,但是只要真喜歡什麼,確實什麼都不管。男主角易先生身上也有胡蘭成的影子。」
「她 ( 王佳芝 ) 臨終一定恨他 ( 漢奸易先生 ) 。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他對戰局並不樂觀。知道他將來怎樣?得一知己,死而無憾。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
「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 註:倀,迷信傳說被老虎咬死的人,變成鬼後,又助虎傷人 )
《色,戒》小說最後的這一段對易先生的心理描寫,胡蘭成其人呼之欲出,也可看出張愛玲是怎麼度猜胡蘭成的心理的,還有他二人關係的絕妙寫照。
李安認為,張愛玲寫的是她自己
由李安導演的影片《色,戒》,在奪得金獅獎之後,影片以及張愛玲的原著再次得到媒體的廣泛關注,而原著小說中女主角王桂芝的「原型」,更成為報導的焦點。
台灣調查局則對外宣稱,電影《色,戒》中女特務王佳芝暗殺漢奸易先生的故事,主要是取材於「一九三九年國民黨中執會調查統計局情報員鄭萍如刺殺汪精衛政權特務丁默
事件」,足見確有鄭萍如其人其事,她曾兩次刺殺丁默 ,但由始至終,鄭萍如都沒有對丁默 「動真情」。
鄭靜芝 ( 鄭萍如的小妹妹 )
今年八十高齡,現住在美國老年公寓。她在洛杉磯召開新聞發佈會,批評外界不應將沉迷情慾的王佳芝與真實的鄭萍如混為一談,呼籲各界不要將 m
色,戒》片中的女主角,與真實的鄭萍如畫上等號。但是,對鄭靜芝的呼籲,李安並沒有作出正式回應。
李安在之前接受採訪時談到這部小說的定位,認為它寫的其實是張愛玲自己的故事:「張愛玲明寫易先生,暗寫胡蘭成,她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 」
李安指出,對影片諸多細節的擴充,也是在還原張愛玲內心想法的擴充:「因為寫的是她自己,所以張愛玲用了很多『藏鋒』的寫法,我要把這些藏進去的內容還原出來。」
聰明的李安一直在迴避電影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刻意和鄭萍如保持了距離。李安講得最多的就是影片和張愛玲小說的關係,言談之間把和鄭萍如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
張愛玲研究專家陳子善教授認為,文學創作本身就是虛構的,《色,戒》是根據文學作品改編出來的,導演拍攝當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Douban
张爱玲《色•戒》的败笔 2008.08.13
《色•戒》充分体现出张爱玲到1950年时已经熟谙短篇小说的写作技巧了。虽然也有个别句子明显地受英文影响而非常别扭,如“她是最完全被动的”,但通篇的语言还是相当精彩。故事从事件的中间讲起,不象她以前的小说那样平铺直叙,缺乏张力;而是通过对话、叙述、意识流、插述、回忆和描写,把这谋杀未遂的来龙去脉凝练地展现出来。这篇的情景描写十分到位,对话简洁而凸现个性,人物再现栩栩如生,牌桌上的气氛营造得恰到好处……可惜,小说的关键之处——事到临头王佳芝突然改变主意,让易先生逃生——这变卦缺乏铺垫,缺乏心理描写的基础,或不如说张爱玲猛不丁给了一个毫无根据的理由,让我无法接受。小说对王佳芝的心理也有三言两语的描述,但所表述的恰恰是与她变卦相反的理由。而那真正的理由,而且是常人都能够想象到的心理活动,张爱玲竟然没有写,令人扼腕叹息。
我不是从政治角度来评价小说情节正确或错误,也不是从历史角度来判断此事的真伪。只要换了名字,张爱玲当然有文学创作的自由。她有塑造英雄的权力,也有塑造普通人或懦夫的权力,她甚至有描写因情忘义的权力。问题在于小说并没有写出王佳芝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易先生爱她,就因为他花了“十一根大条子”
给她买钻戒吗?就因为她跟易先生有过两次“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的幽会吗?他们的幽会,过来人都难免置疑,一个为国破身的青年女子,会那么快就沉湎于性爱吗?连王佳芝自己都说:“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只够忙着吃颗安眠药,好好地睡一觉了。”原作中的这些话,让读者觉得王佳芝与易先生的苟合非常勉强,与她决定牺牲自己的贞操,谋杀汉奸的初衷是一致的。她对易先生即无情爱,也无性爱。怎么会事到临头,她竟然突然爱起这个“矮小”而且长得有点“鼠相”的特务头子?爱这个无情到“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才能让他想起对方的无赖,而且爱到了舍身饲虎的地步!
其实,张爱玲在小说中曾经非常接近她应该描写的心理,她已经体验到那种紧张,而且都说出来了:“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可惜呀,大概张爱玲从来没干过坏事,也是她缺乏这方面的想象力,她到底没有写出这种紧张的真正原因。一篇本来可以成为上乘的小说,功亏一篑,沦为平庸。
王佳芝为什么会变卦呢?她为什么会紧张呢?这其实并不难想象。文革期间,很多原本是好学生的乖孩子都经历过第一次干坏事的心理挣扎。我有个同学,幼年丧母,是他长嫂把他带大的。他嫂嫂美丽、善良,我们一向都非常爱戴她。文革初,也不知道是谁挖出一张他嫂嫂向美军献花的照片。于是,她遭到批判。我这同学很腼腆,但在批判会上,他终于顶不住压力,公然宣布和他嫂子断绝关系。但他嫂嫂特别拧,就是不认罪,也不做任何解释,一次次抬起头来,鄙意地瞪着主持批斗她的工作组成员。群情激奋了,有人开始动手了,但她就是不服,反复说:“我问心无愧!你们批斗我违反了文革的大方向。”动手的人越来越多了,我和他也加入了群氓的暴行。我清楚地记得:耳边是大家愤怒的喊叫,身旁是人们挥舞的手臂,但我心里有个声音企图制止我,好像还带着母亲那永远不改的四川口音,我迟疑了,但最终我还是打了他嫂嫂一下。我的手好像戳了,疼了很多天。我虽然反复告诉自己,我那是革命行为,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心里一直内疚。文革后,我终于鼓足勇气向她道了歉。她还反过来安慰我:“那时你们都是孩子,懂什么?”
我绕了这么大个弯,就是要说明,人本性中的善良,或者说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具有超阶级,超意识形态,超国家,超民族大义的作用。那是一种深植于心灵中的绝对律令,它不跟我们讲什么道理,而是直截了当告诉我们不能那样做。当然,有时候社会压力太大,环境影响太直接,意识形态的作用太强,人们可能会违背这绝对律令,做出相反的事情来,比如我在文革中打人。有时候,这绝对律令也会让人缩手缩脚,行为愚蠢,比如王佳芝临场变卦。
有人可能会说,王佳芝那是要惩处汉奸,是为民除害,怎么能和你打一个无辜的人相提并论?没有经历过文革的人可能体会不到,当时,我们的的确确以为我们的行为是革命的,是正确的,我们在思想意识中大概比王佳芝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光荣和正义的。但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的内心还是响起过谴责的声音。而且,打人毕竟不同于杀人。而且是谋杀!那可不同于在战场上的厮杀,没有火光,没有喊杀声,也没有枪炮声,更没有战友的鲜血和尸体激励你,只有等待,静悄悄地等着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干掉。设身处地想想,你能不紧张吗?无论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目的要杀这个人,只要他没有直接伤害过你,只要他不是面若恶魔,对你没有直接威胁,善良人多半都会心软,都会迟疑,都会有所顾忌,都会听到那绝对律令的声音。张爱玲本可以在此大书一笔,好好描写王佳芝的心理矛盾,绝对律令与民族大义的矛盾,朴素的善良本性与崇高的思想觉悟的矛盾。然而,她却用一句“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就把王佳芝的内心挣扎给打发了。太可惜了!竟然把如此具有普世意义的矛盾硬生生地塞入毫无铺垫的情爱巢臼,太小家子气了!
即便张爱玲没有类似经历,她从别人的描写和叙说中也应该能够体验到上述心理。很多电影里也有表现好人或刚刚开始变坏的罪犯,事到临头下不去手,扣不动扳机等镜头。真不明白,张爱玲这么一位敏感的作家怎么会在十年磨一剑中,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中文作品对心理描写一向较弱,在这方面,我读过的好作品只有阎真的《沧浪之水》。文学作品有的地方是要留给读者想象的余地,但有些地方就是需要细细描写。所谓“疏可跑马,密不透风”是也。张爱玲在《色•戒》中,连自己都没想清楚王佳芝为什么变卦,自然无法说服众多读者。小说被人忽视、遗忘也就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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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把这短篇小说改编成电影,才让人再次记起这本来不值一提的作品。他也感到小说缺乏情欲的暗示,但他将王佳芝和易先生的苟合大加渲染,并增加了许多其它内容。他再现了旧上海,演出了人情味,虽然沿用了张爱玲《色•戒》的名义,但他跳出了张爱玲的迷失,挖掘了王佳芝的心理,在艺术上点铁成金。所以李安说,这电影并不是依循《色•戒》,受它启发而已。
人民網-傳媒頻道 學子論文:解讀張愛玲文學作品的電影特質
王文碩 2008.11.27
【摘要】:從上世紀40年代的《不了情》、《太太萬歲》,到由許鞍華、林奕華、關錦鵬等知名電影人引領的“張愛玲影像熱潮”,再到2007年捧得金獅獎的李安最新力作《色?戒》,張愛玲的作品似乎始終對電影界有巨大的誘惑力。究竟張愛玲的作品為何能在文學、電影兩界長盛不衰?本文立足電影改編的角度,對張愛玲主要文學作品中的電影特質進行詮釋,並通過對此特質產生原因的探尋折射了文學與電影的關系。
【關鍵詞】:電影特質 電影改編 符號學 隱喻
一、電影改編與張愛玲文學作品
(一)困局:從文字到影像
1、電影改編的可行性
作為一種將時空綜合的動態藝術,電影以畫面為語言,直接作用於人的視覺、聽覺,其形象逼真、傳播廣泛、影響巨大。所謂“電影改編”一般是指“把小說、話劇、歌劇、報告文學等文藝作品,改寫成電影文學劇本”。ヮ 從1902年的影片《月球旅行記》開始,電影與文學作品之間開始建立起悠長的互動關系。電影和文學都通過具體形象反映生活,都具有強烈的時間感,此類相通之處也為電影改編提供了可行性。
2、電影改編與文學作品的相背性
然而,電影與文學在不同層面上的巨大差異也對電影改編提出了極大的挑戰:
(1)從心理活動層面分析,電影改編的過程與文學作品原型呈現著某種“相背”的模式。文字所引起的“幻想”相當於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的前意識層面,即“自我”在意識清醒的抑制下活動。而最接近“白日夢”的電影喚起的觀眾反應,首先是潛意識層面,即“本我”在意識疏忽的情況下進行的活動。也就是說,要想通過藝術宣泄來釋放力比多,文學必然要通過訴諸變形和語詞化活動,才能得以間接地實現﹔而電影就可以通過直覺記憶在潛意識層面得以實現。因此,“一旦從機械再現轉變為能展現人類情感的復雜心理活動,電影就有機會將文學作品的意識活動直接轉換為潛意識的心理活動。但是,這兩種心理活動所呈現出的內容卻經常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ワ
(2)電影用鏡頭構成銀幕形象,文學用語言構成文字形象。電影的銀幕形象是直接、具體、單一的,是側重於直覺的體驗藝術﹔文學的文字形象是間接、抽象、多義的,是側重於理解的想象藝術。
(3)文學作品通過語言敘述故事,電影通過畫面的流動展現故事,這就造成兩者雖然都有強烈的時間特性,但其表現形態卻又完全不同。“空間感”成為橫亙在二者之間的最大障礙。電影和文學作品之間的種種天然差異,使許多電影作品竭盡全力仍然難以完成觀眾心目中“再現”的意願。可以說,越是經典的、超越時代的文學作品,越難以用光影元素進行完美的還原。電影改編,也因此成為頗具風險的行業。
(二)偏愛:華語導演的“張氏”情結
盡管對文學作品的改編越來越具有風險性,電影圈內的改編之風仍然盛行。僅就華語電影圈來看,無論是上世紀40年代中國內地電影的蓬勃發展時期,還是80
年代的香港電影“新浪潮”運動,我們都能看到張愛玲的作品在電影界的活躍身影。僅以處於黃金時期的港台電影為例,張愛玲的小說就曾四度被搬上大銀幕:《傾城之戀》(許鞍華執導,1984年,邵氏出品)、《怨女》(但漢章導演,1988,台灣中央影業出品)、《紅玫瑰與白玫瑰》(關錦鵬導演,1994年,嘉禾出品),《半生緣》(許鞍華導演,1997年,東方出品)。其他根據張氏作品改編的影視劇、話劇更是數不勝數。在現代文學的長河中,張愛玲或許並不是毫無疑議的“大師”,但影視界的眾多一線導演卻紛紛把目光投向張愛玲的作品,究竟是純屬巧合,還是另有淵源呢?
(三)關注:《色?戒》掀起的新高潮
2007年,無論對於導演李安,還是對於已經故去的張愛玲,都是意義重大的一年。根據張氏同名短篇小說改編的《色?戒》勇奪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這部頗受爭議的影片吸引了世界范圍的目光,且又一次引發了“張愛玲改編”的新高潮。
“這部小說中的許多細節都只是隱隱幾筆,卻很特別,千錘百煉,讓人心服口服,幾近完美。”——導演李安如此解釋選擇《色?戒》的理由。這部僅28頁的小說,在張愛玲的眾多名篇中顯得相當低調,但“它事實上蘊藏了豐富的電影元素。它的時代背景、故事的情節性、文字的留白、兩性之間的糾葛,甚至人性的千般復雜,都在暗流洶涌。”ヰ 那麼,張愛玲的文學作品中,這種暗藏電影元素的作品究竟是否曇花一現呢?
二、張愛玲作品中的電影特質
任何一部文學作品,不管它在文學領域擁有多少榮譽,多麼成熟完美,一旦要被改編成為電影作品,都會存在一些技巧上和藝術上的問題,作為改編者,就需要去識別適宜改編、具有影像可塑性的作品。而張愛玲的許多文學作品,恰恰滿足了這種影像可塑性,也就是具備了較強的電影特質。
(一)強烈的空間感和可視性
1、文字與蒙太奇手法的巧妙結合
正如前文所述,電影是時空綜合的藝術,而文學作品則隻能在平面內延伸,因此,“空間感”成為文學作品搬上銀幕之前首先要考慮的因素。難得的是,張愛玲的小說素有“紙上電影”之稱,流暢的對話、曲折的故事、近乎舞台和電影手法的敘述,都被公認是適合改編成影視劇的文學作品。“那時候的很多作家,對電影這種新的藝術樣式是不敏感的,但是張愛玲很敏感。”ヱ
《金鎖記》中,七巧在送哥嫂出門后,心情郁悶,回頭又看見睡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丈夫……接下去,張愛玲巧妙地將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融入了文字之中:
“風從窗子裡進來,對面挂著的回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托磕托敲著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裡反映著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 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帘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裡的人也老了十年。”ヲ
這一段文字若置於電影劇作中,相信導演本人也難以辨認。這是一組典型的對比蒙太奇組合:鏡頭從被風吹 得搖搖晃晃的長鏡,到鏡子反映著的翠竹帘子和山水屏條,然后鏡頭緩慢霧化,再推近時,鏡子裡的翠竹帘子已經褪色,金綠山水也換成了七巧丈夫的遺容。如此一暈一看間,人世間已經是滄桑十年了。
小說《傾城之戀》裡,離婚后暫住娘家的白流蘇被一對窮酸兄嫂搶白后,到母親那裡訴苦,又遭冷遇,處於孤苦無依的境地時,張愛玲寫了白流蘇在鏡子前面顧影自憐的一段:
“流蘇突然叫了一聲,掩住自己的眼睛,跌跌沖沖往樓上爬,往樓上爬……上了樓,到了她自己的屋子裡,她開了燈,扑在穿衣鏡上,端詳她自己。還好,她還不怎麼老。”ン
這段簡短的文字則突出了空間的搖移。流蘇從樓下轉至樓上,繼而出現特寫,讀者完全可以想像鏡頭怎樣緩緩搖近,人物與鏡子相對,滄桑感立顯。
此外,《傾城之戀》的故事背景是頗具異域風情的香港淺水灣飯店,其本身就很像是舞台裝置或電影布景。范柳原和白流蘇之間的羅曼史經歷了在上海和香港、在餐廳和舞廳、在飯店大堂和美麗海灘的大范圍移動,已經極大地突破了當時文學作品的二維平面性,也為電影的空間感打下良好的基礎。
2、瑰麗的視覺效果
張愛玲自幼習畫,對於色彩、氣味都有極強的感受力。古人的參差對照,比如寶藍配蘋果綠,鬆花色配大紅,蔥綠配桃紅,她認為都是極妙的。ヴ 她對於美有自己獨到的評判,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張氏作品中許多意象的營造是與電影鏡頭的運用結合起來的,這樣就使得一些原本停留於文本表象的意象畫面凸現出來,具有了鮮活流動的視覺美,使人過目難忘,為作品增添了現代感,也適於光影效果的塑造。
(1)色彩
《紅玫瑰和白玫瑰》中,振保第一次碰上從客室裡迎出來的嬌蕊,作者對這時的女主人公作了一次細致的描繪:
“她穿著的一件曳地的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麼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了一步,仿佛她剛才所佔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裡面深粉紅的襯裙。那過分刺眼的色調是使人看久了要患色盲症的”。ヵ
嬌蕊的曳地長袍,是如此鮮辣潮濕的綠色,不要說自幼精於繪畫的張愛玲,就是普通的讀者也不難想到那青翠欲滴、鮮亮逼人的雨后的花草葉子。而那一路用綠綢帶十字交叉著絡起來的深粉紅的襯裙,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千嬌百媚,熱情似火的紅玫瑰了,而這與張氏頗具紅樓筆法的人物命名“嬌蕊”也是暗合的。
(2)服飾
《金鎖記》裡的長安和長白是曹七巧變態情欲肆虐的陪葬品,小說中通過他們兩人的服飾意象作出了再也明白不過的暗示:
“在年下,一個穿著品藍摹本緞棉袍,一個穿著蔥綠遍地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撐開了兩臂,一般都是薄薄的兩張白臉,並排站著,紙糊的人似的。”ヶ
這樣的描寫使人很容易就能聯想到舊時亡人靈前紙扎的童男童女,那樣的童男童女,是沒有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可言的。從他們誕生的那一天起,是注定了要和那早已死去的靈魂作陪葬的。而可悲的是,要竭力地把長安和長白帶進地獄的,不是別人,而恰恰是他們的生身母親,本應是人間血濃於水的至愛至親,卻成了變態情欲的劊子手,親自把自己的一雙兒女一個個、一步步地推向毀滅,既是對曹七巧變態心理的細膩刻畫,更是一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彩悲劇。
(3)珠寶
在《色?戒》中,就在珠寶店的私室裡,即將誘殺易先生的關鍵時刻,易先生准備為王佳芝買一隻粉紅色的鑽石戒指:
“牆根斜倚著的大鏡子照著她的腳,踏在牡丹花叢中。是方夜譚裡的市場,才會無意中發現奇珍異寶。她把那粉紅鑽戒戴在手上側過來側過去地看,與她玫瑰紅的指甲油一比,其實不過微紅,也不太大,但是光頭極足,亮閃閃的,異星一樣,紅得有種神秘感。”
這種“異星”一樣的神秘感,其實隱隱彰顯著一種緊張的氛圍。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作者卻蕩開一筆,細細描述這隻鑽戒的細部特征,為接下來女主人公微妙的心理變化做好鋪墊。
(二)故事情節的易現性與主題的時代感
兩個小時左右的電影長度,決定了電影改編必須是對小說精挑細選的產物,至少要表達出小說最精華的部分。有些時候為了情節的緊湊,一些次要人物乃至重要人物也要刪剪掉。而一部短篇小說,往往在改編時需要豐富情節或做必要的延伸。張愛玲的小說,無論篇幅長短,幾乎都不會有太多的主要人物,即使設置了多個人物,也會表現其錯綜復雜的關系。
1、緊湊跌宕的故事情節
張愛玲善於在相對較短的篇幅中營造起伏跌宕的故事情節。《傾城之戀》裡,范柳原和白流蘇從相遇、共舞、試探、以及后來的一長串調情,到戰火中的相依為命,直至最后終成眷屬,這些場景很顯然是借鑒了好萊塢喜劇,通過一個非凡的巧合成就一段再婚的故事,這也是好萊塢電影的一大類型。(11)
又如《十八春》中,沈世鈞與顧曼楨的愛情,也是經歷了來自家族、世俗、誤會等內外交疊的波折,正當讀者以為兩人會有圓滿結局時,故事卻忽然急轉直下,令讀者扼腕嘆息。唯此,生活的無奈和戲劇的沖突,才更使人對“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這句話印象深刻。
2、故事中暗含的商業看點
電影要面對來自投資人、觀眾等多方的壓力,商業電影承受的票房壓力尤重。因此,一部文學作品即使再經典,如果沒有必要的商業看點,也不易於與銀幕結緣。在這方面,張愛玲的作品無疑是領風氣之先的,她的許多作品都安插了許多利於觀賞的看點。
比如短篇小說《色?戒》,雖然筆法相當隱晦,但細品卻能發現許多商業特質:大學生經過偽裝接近敵人,以期實行暗殺,這本身就是頗為流行的“美人計”范本﹔王佳芝作為一個並未受過專業訓練的女學生,她的本真和政治的殘酷,也能通過與易先生的糾葛引發觀眾的深思。總體看,喬裝打扮、暗殺、受訓、地下接頭、傳遞情報——這些時下流行的間諜片元素幾乎都能被巧妙地添入作品,極大地增加了劇情的飽滿性和觀賞性。可以說,張愛玲的這部小說提供了一個一流的電影框架,編導通過細致的揣摩,稍加潤色,便能衍生無窮的故事。這些故事可能與張氏本身探討的東西背道而馳,但不可否認,其靈感都來自於這部短篇小說。
3、超越時代的故事主題
(1)以兩性情感及家族恩怨為主題,雅俗共賞。
愛情是亙古不變的文學母題,是超越時代、國別的普適性主題。張愛玲自身感情故事的悲劇性,以及家人(尤其是母親和姑姑)的感情生活更對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因此,在大多數張氏小說中,人性的復雜、兩性之間的愛恨糾葛幾乎都是其主要探討的。同時,由於張愛玲自身的顯赫家族背景,她更了解破落貴族家庭內部的勾心斗角、陰暗詭秘。於是,大家族內外的恩怨與主人公之間的感情穿插,再加上張愛玲本身獨特的語言風格,構成了一個個意蘊深遠的故事。
《紅玫瑰和白玫瑰》折射出的“熱烈的情婦與貞潔的妻”之間的選擇,直至今日仍被人們以不同形式繼續探討﹔《傾城之戀》中白流蘇與范柳原相互揣摩,都想搶佔先機,這種情感世界中的“博弈”現象至今猶存﹔《金鎖記》中七巧的陰冷變態、《十八春》裡曼璐對妹妹的猜忌不滿,究其根源,無外乎都是因為她們在冷酷的社會中,為了生存不得不放棄了純真的愛情。這樣的主題,真正做到了雅俗共賞,因為在現實社會中奔波的人們往往都有自己的解讀。
(2)描摹都市普通市井生活,貼近現代都市受眾心態
張愛玲既是貴族的,又是都市的。她對都市中市井生活的熱愛和熟悉,皆化成文字融入到每一部文學作品之中。“她寫的生活,到今天為止,我們感到還是比較接近,倒不是生活場景比較接近,而是介紹的人性本質的東西跟今天還是很接近。她對人的情感的描述,比如戰爭時期人的感受的描述,有她獨到的一面,所以在民國的時候,很多讀者都很感興趣,今天的人們仍然對她感興趣,我想這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而且她寫的是日常生活,不是宏大的敘述,可能一般的讀者感到比較親切,比較貼近他們的生活。”(12)
(三)鮮明易懂的意象隱喻
在小說中,某些情節、對話、心理活動是可以讓讀者自由想像的,它需要讀者自己的思考﹔而電影恰恰相反,電影是用直觀的影像和音效給觀眾直接正面的感受,將這種深層次思考放在看過電影之后,這就要求一部被選中改編成為電影的小說有很多讓觀眾能夠暢想的空間,但其表現的過程又很直接易懂。電影是一種大眾文化消費,隻有明確了這個定位,才能尋找到好的原型作品並進行再創造。具有可塑性的文學作品,為劇作者提供了一個創作的框架,也就是說劇作者要根據電影整體需要的效果,對文學作品進行再創作。張愛玲的作品中有許多意象的隱喻,但又不是法斯賓德式的晦澀。
1、人物命運影射意象
張愛玲的意象的營造,不是“六朝的駢體”,也不是可有可無的花巧,而是大都出現在人物命運的關鍵時刻,意象的使用是與人物的命運發展休戚相關的。試看《茉莉香片》裡,言子夜年輕時撇下馮碧落,負氣遠走國外。等他回國的時候,碧落已經嫁給聶介臣,關於她嫁后的生活,作者借著她兒子的想象,演繹了這樣的精彩一段:
“她不是籠子裡的鳥。籠子裡的鳥,開了籠,還會飛出來。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裡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虫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13)
“籠子裡的鳥”,還是有生命的,還會有飛出來的一天。但是被繡在屏風上的鳥,就隻能被人觀賞,被人玩味的東西。這裡,張愛玲對馮碧落的悲劇命運作了象喻式的藝術概括,也可以把它理解為張愛玲對於整個時代的女性命運的象征,更可以擴展到人在世界上無所逃遁的命運的象征,“這與其說是一個飛翔與逃遁的意象,不如說是一個關於死亡與囚禁的意象”。(14)
《沉香屑 第一爐香》裡,薇龍覺得自己受了喬琪喬的欺騙,賭氣要回上海。她去買了回上海的船票,在返回姑母家的路上,卻不期遇上了一場傾盆大雨:
“薇龍一邊走,一邊擰她的旗袍,絞干了,又和水裡撈起來的一般……”(15)
這個情節,形象地把薇龍徒勞無益的抗爭表現了出來。這時的薇龍,正站在命運的三岔路口上對於她來說,能選擇的路並不多:一是當修道院的小學教師,“沒什麼意思”﹔二是到社會上去找事做,“不見得是她的出路”,剩下的路,就“自然還是結婚的好”。
2、易碎物品意象
綜觀《傳奇》一書的故事,除了《傾城之戀》外,幾乎無一例外地有著一個淒婉蒼涼的故事結局,不由得使人想起張氏在《流言》中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什麼都靠不住,一捏便粉碎了。”而鏡子,玻璃,眼鏡,寶石等,統統都是閃閃發光,炫人耳目,卻又都是又脆又易碎的,一如那男女之間的婚姻關系,乃至整個人生的世界。所以在張愛玲的小說作品中,還經常看到許多薄脆、易碎、閃光的物品。如眼鏡,玻璃,白磁,寶石等,其中最為人們所稱道的,應該是鏡子意象的使用。
根據台灣學者水晶先生的統計,單單就在《鴻鸞禧》一篇裡,“鏡子的意象就出現了七次,眼鏡五次,玻璃九次,白磁三次。”(16) 在她的小說作品中,不但是貴族小姐白流蘇喜歡鏡子前顧影自憐,就是《桂花蒸 阿小悲秋》中的女佣阿小也在門邊緣的粉牆上貼上一塊碎了角的小鏡子,不時地“對鏡貼花黃”一番。女子如此,男人亦不例外。《紅玫瑰和白玫瑰》裡的振保,在公共汽車上邂逅幾年前被他遺棄的情人嬌蕊時,竟然也在司機旁的小鏡子裡,看到了自己的臉漸漸抖起來,眼淚竟滔滔地直往下流。還有《沉香屑 第二爐香》裡,被逼得走投無路的英國男子羅杰在自殺前,看到衣帽架上的鏡子,竟也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指來,在鏡子上抹了一抹”,(17) 然后再向廚房走去。
張愛玲的筆下,富有隱喻色彩的意象其實還有很多,比如月亮、水、頭發,等等。這些意象的隱喻意義雖隱尤明,能非常迅速地轉化成鏡頭語言,也易於觀眾解碼。如此,觀眾對於人物的命運和故事的發展,就多了一條解讀的路徑。
三、為什麼有濃厚的電影特質?
誠如前文所言,張愛玲的文學作品本身就具有豐富的電影特質。那麼,這些電影特質究竟從何而來?是張愛玲的無心之舉,還是有意為之呢?
(一)“影迷”張愛玲
“張愛玲是個貨真價實的影迷”——哈佛大學教授李歐梵如是評價。張愛玲自己的散文裡也印証了這一點:太平洋戰爭期間,困在香港的張愛玲,在敵機轟炸的極危險環境裡,還和朋友炎櫻冒死上城去看了場電影。(18)
張愛玲胞弟張子靜的回憶錄裡,也說到張愛玲訂閱一系列的英文電影刊物,比如Movie star(《影星》)等。在上世紀40年代,她幾乎看完了葛麗泰?嘉寶、蓓蒂?戴維斯、加利?庫珀、克拉克?蓋博、秀蘭?鄧波兒、費?雯麗等好萊塢明星主演的所有影片。她也喜歡國內的電影和影星,比如阮玲玉、陳燕燕、趙丹、石揮等人。
張愛玲對電影的熱愛近乎痴迷。“有一回我們許多人到杭州去玩,剛到的第二天,她看報上登著上海電影院的廣告——
談瑛做的《風》,就非要當天回上海來看不可。大家勸不住,隻好由我陪她回來。一下火車就到電影院,連趕了兩場,她卻說:‘幸虧今天趕回來看,要不然我心裡不知道多麼難過呢!’”(19)
(二)“編劇”張愛玲
事實上,張愛玲最初的寫作生涯開始於為上海一家德國人辦的《二十世紀》的英文雜志寫劇評影評。1947年,張愛玲應導演桑弧之邀創作了電影劇本《不了情》。這部影片在當時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也使張愛玲本身對影像與文字的淵源有了更深層的體會。之后,她把這個劇本改編為小說《多少恨》,在小說的前言中,她回憶了自己首次編寫劇本的感受:
“一九四七年我初次編電影劇本,片名《不了情》,當時最紅的男星劉瓊與東山再起的陳燕燕主演。陳燕燕退隱多年,面貌仍舊美麗年輕,加上她特有的一種甜昧,不過胖了,片中隻好盡可能的老穿著一件寬博的黑大衣。——也許因為拍片辛勞,她在她下一部片子裡就已經苗條了,氣死人! ”(20) 在這段文字裡,張愛玲作為編劇的挑剔和得意全都躍然紙上。
在這之后,張愛玲與桑弧再度合作,推出了新劇《太太萬歲》。與《不了情》的悲情風格相反,這部影片中洋溢著濃厚的市井氣息。至此,“影迷”張愛玲和“編劇”張愛玲已經完美交織在一起,與電影結下了不解的情緣。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張愛玲客居美國的舊金山時,主要是依靠為香港電懋公司寫電影劇本來謀生。
對電影的熱愛以及后來長期的劇本創作經歷,為張愛玲積累了豐富的影像經驗。因此,她對電影藝術手法和觀眾的心理都十分熟稔。在電影界,她是洞悉世態、妙筆生花的優秀編劇﹔而在文學界,她又將電影中的諸多藝術手法與文字巧妙融合,以生動的形式展現了城市的紛繁、人性的復雜和命運的蒼涼,形成了其文學作品中獨特的電影特質。張愛玲文字與影像之間的不解之緣,從另一個側面解釋了文學與電影之間的密切關系,也對后世的影人及文學創作者產生了積極的啟示意義。
【注釋】
1、標題“不了沉香燼余色,戒語心經仍傾城”分別取自張愛玲以下作品集:《不了情》、《沉香屑 第一爐香》、《燼余錄》、《色?戒》、《私語》、《心經》、《傾城之戀》﹔
2、夏衍,《寫電影劇本的幾個問題》第93、97頁,中國電影出版社1980年版﹔
3、孟中,《文學改編:一次特殊的電影心理活動》,《電影藝術》2004年第2期﹔
4、《小說含蓄電影很到位--專訪張愛玲研究專家陳子善》,刊於《燕趙都市報》,2007年11月4日﹔
5、陳子善《私語張愛玲》,浙江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6、張愛玲《金鎖記》《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138頁﹔
7、張愛玲 《傾城之戀》,《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176頁﹔
8、張愛玲《童言無忌》,《張看》,經濟日報出版社,2002年版,第60頁﹔
9、張愛玲《紅玫瑰和白玫瑰》《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53頁﹔
10、張愛玲《金鎖記》《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146頁﹔
11、李歐梵 《當代中國文化的現代性和后現代性》,《文學評論》1999年第5期﹔
12、《小說含蓄電影很到位--專訪張愛玲研究專家陳子善》,刊於《燕趙都市報》,2007年11月4日﹔
13、張愛玲《茉莉香片》《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223頁﹔
14、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頁﹔
15、張愛玲《沉香屑 第一爐香》《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284頁﹔
16、水晶《象優亦優,象喜亦喜》《張愛玲的小說藝術》,大地出版社1985年版,第133頁﹔
17、張愛玲《沉香屑 第二爐香》《傳奇》,中國文聯出版社1995年版,第327頁﹔
18、張愛玲《炎櫻語錄》,上海《小天地》第1期,1944年9月,收入《流言》,中國文聯出版社1993年版﹔
18、張子靜《我的姐姐》, 載《永遠的張愛玲》,季季、關鴻編,學林出版社版 1996年版﹔
19、張愛玲 《多少恨》前言,初刊於1947年5——6月上海《大家》月刊的2——3期,后收入《惘然記》,台灣皇冠出版社,1983年6月。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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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傳播學專業2007級碩士研究生)
鄭蘋如為什麼非得是《色,戒》的原型不可?/素人二○○九/八
李安的電影《色,戒》公映後,人們眾口一詞地說,《色,戒》裏面的王佳芝,原型就是鄭蘋如。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是鄭蘋如不可?為什麼不可能還有別的原型?
鄭蘋如是民族英雄。張愛玲是小資祖師奶奶,是漢奸老婆,對政治上的是非抱超然態度。人們喜歡鄭蘋如,把她捧得高高地。人們討厭張愛玲,把她罵得臭臭的。這些都沒有問題。張愛玲就算不寫《色戒》,也還是漢奸老婆,也還是對抗日大業無動於衷,也還是可以罵。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藉著鄭蘋如的事情罵她,難道這兩個女人非得有這麼華麗麗的交集不可嗎?
我們還是先來看看真實的鄭蘋如跟虛構的王佳芝有哪些重大的不同之處。
一,鄭蘋如能夠進入中統,是因為她的社交圈子。她父親是留日學生,認識一兩個陳氏兄弟的親戚。鄭蘋如跟他們來往多了,本身條件又好(美貌、懂日語),很自然地被網羅進了中統。她同意加入中統,是出於一腔愛國熱情;王佳芝呢,是在走投無路之時加入了幾個同學的劇社,後來身不由己地參與了一次暗殺行動。
二,鄭蘋如在參與刺丁行動之前,已經是一名出色的中統情報人員,與日本特務周旋,還刺探到了極有價值的情報,比如汪精衛將要投敵;而王佳芝和那幾個同學都是個玩票的,沒一個專業特工。
三,鄭蘋如是上流社會的名媛,學校裏的校花,在加入中統之前就上過《良友》畫報封面。她在家裏父愛母寵,還有感情很好的兄弟姐妹,從來不乏親人關愛;王佳芝出身比較寒酸,當然也算不上窮人,因為畢竟還能上得起學。她缺乏家庭溫暖,特別是抗戰爆發時,父母都不在身邊,孤單無助。
四,鄭蘋如以自己的社會地位,能夠輕易接近接近日本高官,與丁默村結識不必花太大力氣。一說丁是她從前的校長,那麼套近乎的理由更好找了;王佳芝本來是個單純的女學生,還是個處女,但為了接近老易,不得不首先偽裝成有夫之婦。
五,鄭蘋如的確是美人計的主角,通過自己的美色引丁默村。但是現在根本無從知道他們之間有無發生性關係。難到她就不能一直吊著丁主任的胃口?她也不是中統正式編制人員,並沒有那麼大的壓力非要成功不可(中統有壓力,她本人不必)。況且人們又考證說她那時已有男友,是國民黨空軍的王漢勳,兩人已經計劃結婚,難道她就非要為了一次任務跟別的男人上床?最重要的是,鄭蘋如是個有一定社會地位的人,還有日本人給她護駕,所以她在這個關係裏面主動性要大得多。千言萬語一句話:鄭蘋如不一定非要跟丁有性關係;王佳芝就慘了,她在這個關係裏整個地處於弱勢。假戲真做也罷,真戲假做也罷,王佳芝為了能夠釣住老易,除了自己的身體之外別無可用。為了色誘能夠成功,還得事先進行床上的實戰演習,跟一個有嫖妓經驗的同學XXOO。為了這次暗殺,她需要忍受種種屈辱--這恰是張愛玲小說的文眼所在。
六,鄭蘋如謀刺失敗後並沒有立即被捕。她也完全有機會逃脫,但是自己不甘心,還要再試,結果自投羅網,而決定逮捕的是李士群,不是丁默村。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她對丁有種強勢姿態,覺得他處於自己的掌握之中。當然她料不到後來還有個李士群,畢竟她年輕缺乏經驗;王佳芝是事敗之後馬上就被捕了,下令逮捕的就是老易。
七,鄭蘋如被捕後,丁默村還是愛她,根本捨不得殺,還打勸降的主意。實際上歷史真相更具諷刺意味,因為害死鄭蘋如的並不是男人,反而是女人--什麼汪精衛老婆、李士群老婆這幫人。據《七十六號魔》一書披露,鄭蘋如被關在林之江家裏,又對林進行色誘,「鄭蘋如真有本事,她對林之江(林於前數年,在香港病死)眉挑目語,獻盡慇勤,一再誘林相偕私逃。林事後告訴我,以鄭蘋如的煙視媚行,弄得他蕩氣迴腸,曾經幾度為之意動。而丁默村最初也餘情未斷,頗有憐香惜玉之心,並不一定欲置之死地。」
鄭蘋如青春無敵,又會應付男人,搞得汪系大員的太太們吃起了乾醋。這幾位太太都去見過鄭蘋如,「一致批評鄭蘋如生得滿身妖氣,謂此女不殺,無異讓她們的丈夫更敢在外放膽胡為。」
最終促使七十六號下決心槍殺的小鄭的,不是李士群的太太葉吉卿,就是丁默村的太太趙慧敏,當然也少不了汪精衛太太陳璧君、周佛海太太楊淑慧在旁邊推波助瀾。須知這幾位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燈。
王佳芝的死因很簡單:老易下令立刻槍決。在張愛玲的小說裏描寫了幾句老易殺人後的心思:「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在李安的電影裏,老易一個人坐在曾經香艷的床上,流下幾滴意味深長的眼淚。無論是張愛玲的原著還是李安的電影,易太太始終是個懂得分寸的大太太形象,與歷史上的丁太、李太、周太、汪太等大相逕庭。
八,中統謀刺丁默村時,鄭蘋如約他出來是去皮貨店買大衣。王佳芝是跟老易買大鑽戒。這點非常重要,因為,歷史上真的有個買鑽戒的原型。
【鄭蘋如與張愛玲】
在我這個張迷看來,鄭蘋如與張愛玲的名字能夠如此緊密地聯繫在一起,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值得再花一些篇幅來討論。
鄭蘋如犧牲於一九四○年二月,那時張愛玲還在香港念大學。她的小說《色戒》首次發表是在一九七八年,據她自己說,開始構思是在一九五三年。
這篇小說雖得她本人鍾愛,可是在讀者中反響不大,跟「傾城之戀」、「紅白玫瑰」等全盛時期的作品根本沒法比。既然知名度不高,也就很少有人出來找茬ˊㄔㄚ。找茬的人也有。《色戒》在台灣的雜誌上發表後,很快就有人批評。《人間》雜誌發表了「域外人」先生的一篇批評文章《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指張愛玲在歌頌漢奸。張愛玲平時極少跟人家打筆仗的,那時卻也忍不住寫了篇文章《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回應域外人的批評。
需要指出的是,那時候域外人還只是說《色戒》在歌頌漢奸,並沒有說是在給民族英雄抹黑。直到李安的電影出來,這個罪名才被安上。為漢奸張目倒也罷了,污蔑民族英雄就更是罪加一等。
而鄭蘋如這個名字出現在大眾視野,不是在一九七八年小說發表之時,而是要等二○○七年的電影上映之後。前面已經說過,歷史上的鄭蘋如與《色戒》裏的王佳芝相差很遠,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鄭蘋如都比王佳芝高的多、強的多。
張愛玲自己從來沒有說過《色戒》是在講鄭蘋如,或者在講任何一位真實的國民黨特工。她反而是要撇清,說自己不過是虛構。李安也沒這麼說過。他對《色戒》原著改動很大,但靈感主要來自張愛玲本人的經歷。然而,自從電影出來後,不論是一般觀眾還是各路專家,都孜孜不倦、勤勤懇懇、廢寢忘食、幾年如一日地,非要拿歷史上光彩照人的鄭蘋如來比附小說裏忍辱含恨的王佳芝,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
張愛玲寫《色,戒》,肯定是受到真人真事的啟發。那麼到底有哪些原始材料呢?這也有點線索可循。一條我已在前面提到過,軍統的朱小姐企圖謀刺丁默村,卻因為一枚大鑽戒而改了主意。另一條線索與宋琪有關。早在小說剛發表的時(那時鄭蘋如的名字還塵封在檔案裏),張愛玲的好友宋琪就對人家說起過,《色戒》的素材是他的故事。宋琪說,那時他們燕京的一批大學士、中學生,自己組織了一個暗殺團,領頭的人包括孫連仲的兒子孫湘德。這些故事後來被張愛玲聽去,把背景從北京移到了上海。(註釋四)
《色,戒》小說問世後,估計港台那些文化人都不會料到以後它會被視為是給抗戰先烈鄭蘋如抹黑的大毒草。台灣導演楊德昌早就有意拍電影,還想讓林青霞去演王佳芝。他也對原著做了修改,還換了個名字,叫做《暗殺》。可惜那時影片資金遲遲不能到位,加上楊德昌英年早逝,這個電影也成泡影。
●(註釋四)宋琪與《色,戒》故事的淵源,參見網文《間諜圈,電影圈:宋淇和楊德昌的《色,戒》故事》,作者:蘇偉貞(刊於《印刻文學生活志》四十八期,轉帖自宋淇之子的博客)。文中還說:『王藍《勇者的畫像》有相關記載:有人以為抗團是軍統局創立的外圍組織,此一說法並不盡然。我深知抗團最初完全是天津市的大學生,基於愛國狂熱,自動自發組織起來的。一些名人的後代,孫連仲上將公子孫湘德、宋哲元上將女公子宋景憲、熊希齡先生的外孫女、偽滿大臣鄭孝胥的孫兒、齊燮元(軍閥、偽陸軍部長)的外甥,都是抗團英勇團員。
民國廿七年,孫若愚、祝友樵與孫湘德、趙爾仁,共同完成狙擊偽河北省教育廳長陶尚銘、偽天津商會會長王竹林。廿八年,偽海關總監兼聯合準備銀行總經理程錫實被刺,轟動國際……此案大獲國民政府讚揚,透過一位曾澈先生,囑刺程小組全體,前往重慶接受嘉獎。這時曾澈才告訴他們重慶有個軍統局,他們一行將見到局長戴笠,也會蒙蔣委員長召見。可惜曾澈後來被軍統天津站一叛徒出賣,酷刑受盡,最後被刺刀挑死,小組成員未能前往重慶受獎。王藍之前已在長篇小說《藍與黑》、《長夜》提過這些背景,這段敘述,和宋淇所說的《色,戒》背景幾可完全銜接,證明宋所言不虛。』
那麼究竟是誰最早把鄭蘋如與《色戒》聯繫在一起的呢?以我在網上能查到的資料,最早這麼說的是鄭蘋如之妹。
二○○七年九月,《色戒》一片在威尼斯電影節上一炮而紅,這時候在美國洛杉磯的一位八十高齡的老太太忽然出來召集了一次記者會,批評李安醜化鄭蘋如。這位老太太就是鄭蘋如最小的妹妹鄭靜芝。她呼籲觀眾們千萬不要把當年忠貞報國的姐姐與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王佳芝劃上等號。問題是,直到電影公映之前,幾乎沒有人知道鄭蘋如是誰。但就在一夜之間,鄭蘋如忽然成了家喻戶曉的名字,有關她的真相、起底、揭秘、還原,溢滿全球的中文網絡。與此同時,張愛玲和李安臭了大街,小湯唯被封殺直到現在。
自電影《色,戒》公映後,本來已有爭議的張愛玲再次經歷了一場群眾審判,遭到大多數人的唾棄。而新出土的鄭蘋如則經歷了一場造神運動。 其實在網上能看到的鄭蘋如的材料並不總是讓人振奮。她的某些方面依然撲溯迷離。比如,她的男友到底是誰?雖然人們普遍相信是空軍英雄王漢勳,但也有文章披露,沉醉在當年追查小鄭的材料時,很吃驚地發現她的男友是嵇希宗。嵇希宗是二陳的親表弟,當時是中統上海特區的負責人。他垂涎於鄭蘋如的美貌,花了一番功夫把她追求到手,然後發展她加入了中統組織。(註釋五)
鄭蘋如一家最讓人稱讚的事,是她被捕後,父親鄭鉞拒受要挾出來替汪偽政府服務。當時鄭蘋如在獄中給家裏寫了張條子說:「爸爸,我很好,請放心。女兒。」結果這張便條成為她的絕筆。不過從有些材料來看,鄭蘋如當時被關押在林之江家裏,的確也沒有受太多委屈。她一直咬定自己與丁默村只存在男女關係,找人暗算他是因為爭風吃醋,堅決不承認自己是重慶特工。她到臨終都不知道自己會被殺害,所以給父親寫的那個紙條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
在大多數文章裏,鄭蘋如在臨終前表現得視死如歸,輕鬆地對特務務:「幫幫忙,打得準一點,別把我弄得一塌糊塗。」可是在日本人那邊的記錄裏,鄭蘋如在得知死訊之時,表現出的卻不過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反應:怕死。她哀求準備對她行刑的林之江放她一馬,帶她一起走。即使是真的,這種表現實在是無可厚非。
鄭蘋如是為完成中統的任務而犧牲的,可是在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府把她完全忘了,名字也沒有出現在《上海抗戰蒙難同志名單》上。直到她母親一九六六年以八十高齡在台去世,才獲蔣介石頒「教忠有方」匾額,總算是得到一個官方的認可。但是真正讓這個名字家喻戶曉的是誰呢?是李安和張愛玲。
●(註釋五)鄭蘋如與嵇希宗的傳聞,參見網文『鄭蘋如:《色,戒》原型的傳奇人生』,作者:世遠。
文中說:『沉醉一聽,覺得這件事很沒人情味:無論鄭蘋茹是什麼人,只要是為國家獻身的,就應該青史留名。於是他立即到軍統局要求查詢鄭蘋如的檔案。但是翻遍了花名冊也沒發現「鄭蘋如」三個字。沉醉又請中統局人事部門幫忙查閱,得到的回答是:中統的名冊中也沒有鄭蘋如這個人!沉醉只好請上海方面查清此人的身份。
不久,從上海傳來信息:鄭蘋如只是中統的一名「運用人員」,因此沒造冊登記。但是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鄭蘋如的男朋友竟然是時任中統局「上海專員辦事處」主任委員的嵇希宗。嵇希宗是陳果夫、陳立夫的親表弟。日軍佔領上海前後,他是中統局上海特區情報股外勤人員。一九四一年春抵重慶,任中統局「黨派調查處總幹事」,不久被派來上海。抗戰勝利後任中統局「上海專員辦事處」主任委員。』
結語:
真相是複雜的。
比真相更複雜的是歷史。
比歷史更複雜的是人性。
瑪格@圖寫文創生活
李安拍《色戒》前看過《小團圓》?
2009.03.05
這一篇是家長鼓勵我寫的。 因為我告訴他,我猜~~李安拍《色戒》前看過《小團圓》!
去年看完色戒,心裡的第一個感受是:李安未免太懂張愛玲,也把《色戒》懂得太透徹了! 所以激賞。
其實色戒只是一篇萬餘字的短小說,側重在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愛情心理層次, 關於王佳芝所處的時代被景、家庭背景、學生生活背景,多三言兩語帶過。
對於拍攝成為一部電影來說,還是需要補強很多背景去支撐整個故事架構。
我閱讀《小團圓》時,看到一些女主角在戰時求學的枝節描述,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互挽著手臂排成長排」唱歌
夏夜,男生成群的上山散步,距她捫宿舍不遠便打住了,互挽著手臂排成長排,在馬路上來回走,合唱流行歌。(小團圓p057)
色戒電影裡面有一段,王佳芝在舞台劇散場後, 與同學在街上「互挽著手臂排成長排」唱畢業歌的劇情,這是色戒原著裡面沒有的,
雖然歌曲不同,我想《小團圓》裡這段文字,應該是被李安借來鋪陳王佳芝的學生背景。
色戒原著中,著墨甚少的戰爭氣氛,那裡來?
他咕噥了一聲:「銷毀文件,日本兵還沒有開來。」(小團圓p069)
色戒電影裡,李安安排一場易先生銷毀文件的劇情,用來表現他內心的恐懼。 這也是色戒原著裡面沒有的。
較近只有堅道上的一兩家,在路旁的石壁上挖出店面來,背山面海,灰撲撲的雜貨店,倒像鄉下的野舖子,公共汽車走過,一瞥間也感到壁壘森嚴,欺生排外。(小團圓p066)
銀行是新建的白色大樓,一進門,光線陰暗,磁磚砌的地上一大堆一大堆的屎,日本兵拉的。(小團圓p066)
戰爭的氣氛在色戒原著裡是極淡極淡的,似乎是,外頭打得天翻地覆, 但在權勢人物(汪精衛政府高官)的家中,角色們安心在安全的壁壘之內,打著自己的心理戰。
如同紅樓夢一樣,用家庭瑣事撐出巨大情感的寫作方式,確實是張愛玲擅長的。
然而,沒有那些灰暗陰森的戰爭氣氛,電影色戒,就不夠壯觀了。 我認為李安看過小團圓的原因是,他應該會從這本遺作裡,找到屬於張愛玲眼中的戰時情調。
色戒電影的情慾戲是否必要?
李安執導電影色戒的話題焦點,正是那三場大膽至極的情慾戲。 有些人很不以為然,認為李安褻瀆了張愛玲。
甚至傳聞男主角梁朝偉自己,在拍攝期間主張不一定要這樣表現。 況且,張愛玲色戒原著裡面,關於女主角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情慾糾葛,僅只蜻蜓點水。
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色戒)
僅憑這樣隱晦的一句,就拍出三場那樣激烈大膽的床戲? 是否非這樣才能表現出王佳芝陷溺於愛情中的心裡轉折?我認為是的。
而且我認為,利用情慾張力去表現兩人的情感轉折,應該是《小團圓》給李安的靈感。
《小團圓》裡,有著張愛玲寫作以來最大膽赤裸的情慾描繪,包括她自己與她的母親。 我覺得她是著眼於,兩性關係裡面,情慾宰制力對女人的巨大影響。
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虎與倀的關係,最終極的佔有。(色戒)
獸在幽暗的巖洞裏的一線黃泉就隱,泊泊的用舌頭捲起來。她是洞口倒掛著的蝙蝠,深山中藏匿著遺民,被侵犯了,無助的,無告的,有隻動物在小口小口啜著她的核心。暴露的恐怖揉合在難忍的願望裏:要他回來,馬上回來──回到她的懷抱裡,回到她眼底──(小團圓p240)
在情慾的角力裡,張愛玲藉著《小團圓》寫下自己的故事~~
這是一個熱情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迴,完全幻滅了之後也還有點什麼東西在。 ──張愛玲
這幾日我猜想著,李安拍色戒,應該是先看過了《小團圓》。 對我而言,《色戒》就是一部熱情的電影。我是張迷,我喜歡李安的色戒。
說《色,戒》:細讀張愛玲 李歐梵
2009.09.18
電影《色,戒》較之原著小說,令我更感動,它也使所有改編張愛玲小說的影片遜色。
李歐梵,台北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科技大學榮譽博士。年前自哈佛大學退休,現任中文大學人文學科教授。著有《西潮的彼岸》、《浪漫之餘》、《上海摩登》和小說《東方獵手》等。
李安把張愛玲的小說《色,戒》搬上熒幕,未公映已先轟動。本刊上期有專題介紹此片的歷史背景及最近得到的資料,而台北《印刻(INK)》雜誌連同上海《看電影》雜誌則於八月亦以大篇幅刊出專號。我有幸先睹為快,於上週末看到此片在港的試映,觀後甚感震撼。原以為一篇自己閱讀再三的小說不會拍出令我更驚奇的電影,然而李安畢竟不凡,此片較他的上一部傑作《斷背山》更上一層樓,成績斐然。
張愛玲的《色,戒》並非我最喜歡的一部小說。我初讀時甚至覺得有點煩悶,再讀一遍仍覺艱澀費解,到了三讀時才看出它的妙處。原來這篇小說在述技巧上故意隱晦,處處旁敲側擊把一些瑣碎的細節放在故事的前景,甚至小說的主人公王佳芝出場時也以大量筆墨描寫她的面貌和衣著;然後就大書麻將桌上的另外三個太太的對話,佔了整整三頁的篇幅,桌上的易太太變成了主角。張愛玲用這種間接「障眼法」來鋪陳這個既色情又諜影重重的故事,從表面上看既不色情也不驚險。我第一次讀時,不到一半早已不耐煩了,犯了閱讀張愛玲小說的大忌——粗枝大葉地只看故事,沒有足夠耐心,想一般讀者更是和我一樣。
其實張愛玲煞費苦心,處處在述技巧上加以「戒」心(control),先不露聲色甚至有聲而無「色」,角色的個性輕描淡寫,甚至情節也隱而不張,幾乎全被帶描帶論的全知性的事語言取代了。
到了佳芝心中冒出第一句懸念式的話:「這太危險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給易太太知道了。」初讀時我還是丈二金剛摸不清楚:什麼太危險?佳芝要做什麼?沒有背景知識的讀者可能不知道原來她就是一個國民黨的女間諜,在汪精衛偽政權控制下的上海想暗殺汪的特務頭子易先生。而佳芝早已是易先生的情婦!這段關係,張愛玲只輕描淡寫地交代了一句:「上兩次就是在公寓見面」;佳芝最初色誘易先生的場面也只有這麼一兩句:「他是實在誘惑太多,還非得盯著她,簡直需要提溜著兩隻乳房在他眼前晃。」所以,我曾對一位「張迷」的男性朋友戲言道:這篇小說寫的其實是「戒色」。
這當然只看出這個「文字謎」的一半。《色,戒》這個題目本身就大可研究:為什麼原先張愛玲在色和戒兩字之間用句號而不是逗號?「而在影片中李安故意由右向左寫,中間是一條線(—),既不頓又不逗!」我認為李安的解釋甚有洞見:二者之間其實有點辯證的關係,起先是互相強烈的對比,但也互為表裏,在情節中互動,到了故事最後的高潮,卻落實在一隻鑽「戒」上,二者合而為一。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易先生在燈的燈光下看到佳芝手上戴的六克拉戒指——也是他不願花錢送給自己太太卻送給佳芝的一份厚禮——他的「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於是她突然想:「這個人是真的愛我的」,「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太晚了。」
這是整個故事情節和兩個主角關係的轉折點:他的戒心第一次放下了,也因此破了戒,從玩弄女性身體的色魔心態轉生一股情意,而她更由色生情,從故意以色誘他上的計謀變為真心的愛他,甚至甘願被他圍住,「最終極的佔有」,這一大轉變就發生在戴戒指的一剎那,用研究喬哀斯(James
Joyce)小說的語言來說,就是一種神秘感,甚至像神靈式的「顯現」(epiphany),恐怕也只有李安才能把這一個場景處理得如此精采。(換上張藝謀導演可能不堪設想,如果王家衛執導的話,恐怕只顧去營造台上的色彩和鑽戒的光澤了)。
我對於張愛玲文本的分析,也只好就此打住,不能再洩露天機了。然而,老實說,看這部影片較之讀這篇小說(甚至三番四次的細讀),令我更感動,使所有改編張愛玲小說的影片遜色(包括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和《半生緣》、關錦鵬的《白玫瑰和紅玫瑰》,當然還有最近才發現的由桑弧所導演的《不了情》,是一部失敗之作)。
當然,若吹毛求疵,本片在歷史背景上仍有些許小漏洞,但不重要。我反而認為改編的劇本仍不盡善盡美,為了中英對照,在台詞中仍有不少文縐縐和西化的痕跡,如王力宏在影片中對著湯唯說:「看著我,我們不會傷害你的!」
顯然是從英文「Look at me...」翻譯來的。華人觀眾可能不會注意,此片的兩位編劇之一James Schamus
就是李安多年來的老搭檔,他不會中文而是用英文寫的。二人一定經過無數次討論後才著手,所以在角色個性和其他故事細節上較原著加強很多。當然,此片最大的賣點我幾乎忘了提:三場床上做愛的鏡頭大膽之至,真不知梁朝偉和湯唯如何隨片登台而不引起媒體閒話。
陆川谈“封杀”汤唯:都知道 2010.02.12
记者:我在你的微博中看到力挺汤唯的话,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陆川:其实我跟她不熟,但大家都是同行,她的这个事(被封杀)北京娱乐圈里的人都知道,只是我胆儿比较大,敢说而已。
记者:你如何看汤唯“这件事”的?
陆川:一部电影出了状况,论及承担“过失”的主体,怎么也不应该是汤唯,要不干嘛不“封杀”梁朝伟?不“封杀”李安?让演员承担责任,这有点欺负“弱势”的意思。
记者:你是怎么了解到文中提及的两种“封杀”缘由的呢?
陆川:这其实都是传言,谁也没有证实,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记者:你说因为“胆儿大”才敢说,证明你也知道这些言论可能带来的麻烦,那干嘛还要这么做呢?
陆川:我在最近看到一个杂志发了一篇有关汤唯的新闻,因而让我想起这件事了,由此才在微博发表感慨。汤唯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息,很硬,也很特别,我很欣赏,看着这样的演员一年一年被耽误下去,我感觉非常可惜。
有人在对章子怡落井下石
陆川“胆儿大”开口说话不要紧,但网友一番“鉴证侦察”过后,原本最近演艺事业就“不太平”的章子怡,无缘无故被搅入另一桩诡秘的“封汤门”中。
记者:有网友分析,你在文中提及“游说高官动用私刑的女演员”就是章子怡?
陆川:我承认,我确实听到过这名女演员(游说高官动用私刑的女演员)的具体姓名,但我保证,绝对不是章子怡。
记者:这个女演员究竟是谁?可以透露吗?
陆川:你可以问圈子中许多人,他们都知道,但这个名字,你绝对不可能从我嘴里听到。
记者:那你又是怎么看待网友对章子怡这些负面消息的评价呢?
陆川:我要声明两点,首先,章子怡没有必要干这种事;其次,我认识的子怡绝对不是这种人。不排除有人在落井下石,最近子怡的事业确实出现了许多问题,我认为目前公众应该想一想,怎样用正面的方式,帮子怡渡过难关,而不是一棒子将她打死,更不要进行那些无端的猜想。
前日凌晨3时40分,导演陆川更新博客,文中大赞汤唯的同时暗指当年汤唯被禁与某女演员迫害有关。
陆川在博客中称:“汤唯的被禁,坊间有两种传说,一说是不赴某位高官的子弟堂会造成;一说是某女演员游说某位高官,假借民意动私刑。反正汤唯出局了,判的是无期……”
蘋果日報
全裸演《色,戒》遭封殺兩年 湯唯挾新戲內地解禁 2010.02.24
內地女星湯唯於08年因全裸演出李安執導的《色,戒》一炮而紅,同時也因這部戲的大膽演出而惹禍,慘遭內地廣電總局下封殺令,湯唯只好變身香港人轉戰海外市場,經過兩年的沉寂終守得雲開,日前正式獲內地解禁,其新作《月滿軒尼詩》4月將可在內地上映,湯唯更會親到北京宣傳,一吐兩年來的烏氣。
現年29歲的湯唯08年以全裸演出李安執導的《色,戒》,其出眾的演技令她登上當年的金馬獎最佳新人,本來前途一片光明,甚有機會殺入香港甚至進軍國際影壇。不過《色》片中的極限三級場面卻成為湯唯事業發展的絆腳石,內地以其演出有傷風化為由而下封殺令,所有廣播、電視、新聞、專題、文藝、廣告與直播等各類節目一律不得報道及炒作與湯唯有關的任何事情。
近日內地導演陸川在新浪微博中發表文章,披露湯唯遭封殺的兩個傳聞,一個是指湯唯不肯赴某位高官子弟的聚會而遭報復;另一說法則是指某女演員游說高官,假借民意動私刑。
在封殺的兩年間,湯唯被迫全面在內地市場消失。其所屬的安樂公司為了挽救她的事業,只好安排她利用優才計劃申請做香港人,以方便在內地以外市場尋求發展空間。在這段沉澱期,湯唯沒有感到氣餒,更努力去打好基礎,除了努力學習英語外,也出席國際品牌活動保持知名度。
安樂公司也吼準機會,去年出資拍攝由岸西執導的《月滿軒尼詩》,讓湯唯夥拍歌神張學友,再度登上大銀幕。不過影片拍好後,一直沒有安排上映,因安樂一直希望可以向內地爭取上映批文,經過老闆江志強的努力斡旋和人脈關係,終於見成事。
終獲內地上映批文
在春節前,廣電總局終肯網開一面放生湯唯,其主演的《月》片已獲得上映批文,安樂旗下的內地百老匯電影院線中已經可以觀看到該片預告片。記者昨日向安樂發言人陳惠珠求證,她表示:「《月滿軒尼詩》的確已經喺內地獲得通過,可以排期上映,根本我哋從來冇聽過內地要封殺湯唯,但日期仲未定實,香港映期就定咗4月1日。」
為了體現湯唯在內地全面解禁,據悉影片於4月在內地上映時,安樂公司會安排她到北京宣傳,現時她正身在美國西雅圖與韓國紅星玄彬合作演出西片《晚秋》,影片是翻拍自韓國60年代的經典文藝愛情片,預計下月中煞科。
安樂公司會待《月》片在內地上映後,才會為湯唯安排下半年的發展計劃,如果內地觀眾對她仍受落,公司希望湯唯可以專注發展內地市場,爭取更多演出電影的機會。因現時內地也鬧演員荒,解封後,湯唯絕對不愁沒有電影拍。
採訪:葉雪
湯唯因拍攝電影《色,戒》而被內地點名封殺,事件擾攘足足近兩年,至近日終於得到解封。
06年9月:在李安執導的電影《色,戒》飾演王佳芝,與梁朝偉有三幕全裸的性愛場面。
07年11月:《色,戒》在內地上映,刪剪了7分鐘湯唯的情慾戲。
08年3月:湯唯代言的旁氏廣告〈圖〉剛播出數天即被電視台撤下,令人懷疑她遭內地封殺。
08年3月:有傳內地部門不滿湯唯在《色,戒》中太性感及有歌頌漢奸之嫌,遭國家廣播電影電視總局點名封殺。
08年3月:香港舉行第二屆亞洲電影大獎頒獎禮,有份爭影后的湯唯臨時甩底避風頭。
08年8月:通過優秀人才入境計劃來港領取身份證,避過內地封殺。
09年3月:與張學友合演都市愛情小品《月滿軒尼詩》,並搬往跑馬地居住。
今年2月:陸川在新浪微博踢爆湯唯遭封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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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流毒必须清除——《郑苹如妹妹的述说》读后感 庄寿仓 2010.04.09
一个偶然的机会﹐读到了一篇很解气的采访报导。从采访人和被采访者的行为﹑目的﹑谈话的语言和社会背景﹐我完全不怀疑这篇报导的真实性。由此联想和引申﹐使我悟出了一些道理﹐就是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坛和醉心于文字创作的男女青年﹐对上世纪40年代﹐曾经红极一时的女作家张爱玲的崇拜与追捧﹐和几年前风靡一时的电影《色戒》﹐掀起的轩然大波而赢得了罕有的票房收益。二者都要归功于传媒的炒作。
先说张爱玲﹐她是上世纪40年代颇具才华又多产的女作家。还是12岁的女童﹐已经幻想地写出了男女情爱的小说。她的祖父张佩伦是晚清清流派的主将之一﹐能言会道﹐笔下也来得﹐深得李鸿章欣赏﹐招他为婿。所谓的清流派就是在政坛高谈阔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又最擅纸上谈兵的大忽悠。一旦真刀真枪﹐立马丢盔卸甲﹐逃之夭夭。左宗棠﹑沈葆桢辛苦经营的马尾船厂就毁在他手上。幸亏有老岳李中堂的庇佑﹐保住了性命﹐就他一任外放搜刮来的民脂民膏﹑金银财宝已经足够他享用下半辈子。张爱玲的父亲是个吸食鸦片的浪荡公子﹐母亲是那个时代的新潮女性﹐与夫不睦﹐远赴巴黎。张爱玲自幼是跟着父亲﹑后母和姑母生活长大的。应该是个畸形家庭出身﹐不无影响她的心态﹐但毕竟是读书人家﹐给她带来了文学创作的基因。30年代末﹐她曾一度就读香港大学﹐大概是珍珠港事件后返回上海﹐住在公寓里闭门创作﹐浮想翩跹﹐一时文思泉涌﹐写下不少中﹑长﹑短篇散文和小说﹐大都刊载在《万象》和《大众》杂志上。她的文章构思奇巧﹑语言清新﹑词藻凄艳又俏皮﹐甚至有些卖弄﹐以描绘沦陷区上海敌伪官场社会﹑家庭﹑人物著称。在她笔下﹐一群在国难深重年月彷徨无主﹐醉生梦死﹐卑鄙萎琐﹐过一天算一天的人物﹐被刻画得活灵活现﹐入木三分。她熟悉这个圈子﹐她本人就是这圈子里的一份子﹐算是写实吧﹐但不是批判现实﹐而是追忆﹐惋惜与留恋。
这个没落贵族后代的张爱玲性情孤僻﹐穿着怪异﹐在当时的文坛也就红了两三年光景。有资料载当时有些滞留在沪的正直爱国文人很怜惜这样的文才﹐作家柯灵就曾劝喻过她﹐希望她能收敛锋芒﹐免致堕落。但是出人意料﹐这个望之高不可攀﹐性情孤傲﹐无人敢于向她示好求爱的单身女人﹐却成了汉奸文人胡兰成的猎物﹐始而登门拜访﹐继则登堂入室﹐再便就是肌肤之亲﹐终于结亲成婚。这个胡兰成小有文才﹐能写能说﹐是汪伪政府的宣传部副部长﹐更主编两份汉奸报纸宣传
“大东亚共荣”。胡比张大十多岁﹐他的汉奸身份﹐家有妻室﹐身边情妇不断﹐张爱玲完全知晓﹐并不在意﹐说明她视个人情欲重于操守和家国命运。她在《双声》一文中就说过﹕“……以西洋同中国现代的文明比起来﹐我还是情愿日本的文明好”。而她的所谓的“日本文明”正是在她身处的这块国土上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法西斯暴行。张爱玲的汉奸心态﹑情结在此昭然若揭。2009年她的遗物托管人的儿子发表了她的《小团圆》一书﹐在书中她称胡为无赖人。这一称谓倒也恰当﹐即使胡兰成不做汉奸﹐就人品而言也是个无赖。他们的好景不长﹐到了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汉奸胡兰成成了躲避搜捕的丧家之犬﹐在浙江一带小城小镇到处逃窜。按照一般人处世﹐此时正是张爱玲脱身之时﹐毕竟她只是汉奸之妻﹐并无汉奸罪行。但张爱玲又是特意孤行﹐明知逃窜中穷困潦倒的胡兰成身边情妇不断﹐还几次三番去看望胡﹐周济他。这一难以想象的事﹐直到读到她1950年写成﹐并经多次修改﹐直至1978年才出版的《色戒》﹐才略约体会到她30年来仍然留恋这段她自以为是爱的情欲。这一情欲在《色戒》中是隐约的﹐在《小团圆》里却十分的露骨。客观评价《小团圆》这一中篇是张爱玲多部著作中最次的一篇﹐情节混乱﹐语言陈腐﹐已不复当年的犀利清新。书中毫无顾忌地表露了她既企望这个无赖人的到来﹐更渴望他给予她情欲的满足。作为人生的一段情欲﹐她不吐不快﹐明知不是件体面的事﹐她踌躇再三﹐虽然生活拮据﹐需要稿费维持﹐在她生前始终没有勇气发表。当今娱乐八卦书刊上常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对女性的侮辱﹐只有同坏男人一样心态情欲的女人才会爱上坏男人﹐这叫臭味相投﹐物以类聚。
张爱玲写《色戒》这段陈年旧事是在1950年﹐距故事的发生时隔十余年﹐中国已经经历了两次的历史大变革﹐一是抗日战争的胜利﹐二是新中国的成立。她又用了30年功夫多次修改这个短篇﹐同另外两个故事集成《惘然记》﹐直到1978年才出版。在卷首语她写下了这样的话“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30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可见当年她为情欲所驱﹐委身为汉奸之妻﹐自以为是她终身放不下的情爱﹐是值得的。《色戒》中一切人物和发生的事和心理描述都出于她自身的感受﹐对于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乃至于终生不忘。张爱玲有一自以为得意的金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至死没有从身上脱去这袭爬满虱子的袍。几位抗日志士的英勇而鲁莽的行为以及惨遭杀害﹐她都是清楚的﹐也许她曾经为之震动﹐虽然她不屑为﹐也不敢为﹐但作为一个中国人﹐她多少应存有崇敬之心﹐所以她在《色戒》里借女主角王佳芝的抗日情怀掩盖自己情欲的丑恶。曾经参与批判电影《色戒》的王小东说得好﹕“当张爱玲糟蹋郑苹如时﹐她的心理是很阴暗的﹐这里面既有汉奸婆对先烈的那种心理﹐也有丑女对美女的阴暗心理。”字里行间﹐全篇中的叙述在关键地方又都是含糊的﹐毕竟张爱玲还不是个黄色小说家﹐她是让读者去领会﹐为自己汉奸心态﹑情欲之丑披上了一层虚幻的薄纱。惟其如此也就迷惑读者而赢得对她才情的欣赏。在她的作品《我的文章》中有一段不打自招的话语﹕“一般所说﹐‘时代的纪念碑’那样的作品﹐我是写不出来的﹐也不打算尝试……我的作品里没有战争﹐也没有革命。我认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真的没有战争﹖那是彻底的谎言﹐《色戒》一书和她多部著作的背景都是战争﹐是中国有史以来历时最久地域最广﹑杀戮最残酷的战争。书中的反面人物便是投靠日寇的大汉奸特务﹐为要刺杀这个汉奸﹐女主角费尽心思接近他﹐而在关键时刻﹐一位抗日勇士居然会被一只钻戒所感动﹐放走即将捕获的猎物﹐动机与行为的矛盾有这样的可能吗﹖这就是张爱玲表述的所谓素朴﹐而放恣而为情欲所驱使。
真正全面﹑彻底体会﹑领悟张爱玲阴暗心理的是二战后出生的编剧﹑导演李安。他用现代电影的手法和科技手段把张爱玲心底深处的情欲淋漓尽致的作为鲜花奉献给电影观众。李安曾经在境外回答记者对《色戒》电影质询时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电影只有他来拍才可以通过。李安的这句话道出了他自己的心声﹐语带双关﹐在政治上他是台湾眷村出生长大﹐在美国接受电影艺术教育﹐他没有民族国家概念﹐他的作品既不受中国意识形态主管部门的审查﹐也不受香港﹑东南亚地区对黄色三级片的约束﹐一句话可以尽情发挥他对张爱玲《色戒》的潜台词﹐隐晦﹑情欲的理解﹐再加以充份的展示。
果如其言﹐电影《色戒》在香港上演时很受观众青睐﹐一是张爱玲原著﹐二是李安导演﹐三是院线宣传﹐传媒炒作。初初几日几乎一票难求﹐座无虚席﹐一周以后﹐场上观众已经寥寥可数。
电影故事的背景是抗日战争的沦陷区﹐香港年轻的一代己不大知道这段历史﹐自然不会去联想故事的蓝本﹐更不会去追索影片主人公的真人真相和原型。作为成人电影来看﹐床上镜头似乎又还嫌不够过瘾。所以一阵风过后也就没有多少人去探讨研究。这部电影的真正市场还是在神州大陆和故事发生地的上海。上演之际似乎又掀起了一阵张爱玲热﹐加上李安的知名度又获得国际奖项﹐在国内确实火红了一阵。于是引起了当局的重视﹐不得已下令删节了多处情欲镜头。与此同时有不少人看出了影片的症结不仅在于黄色镜头﹐纷纷座谈撰文批评这部电影对抗日仁人志士的污蔑﹐也都义愤地指出《色戒》作者﹑导演所虚构的王佳芝其实是抗日烈士郑苹如。也还有些人则把焦点放在情欲情节上﹐越是当局下令删去的镜头情节﹐越是使人要追求原版。于是香港影像商店以“一刀不剪”来招徕顾客﹐推销影碟。
文学﹑艺术创作﹑一篇文章﹑一首诗词﹑一幅画﹑一张字﹑一件雕塑﹑一段唱腔或道白﹐无一不潜藏﹑渗透著作者扮演者本人的个性﹑喜好﹑情绪﹐也就是说作者本人的内心世界必然会反映在其作品上﹐从而形成流派和风格。作品的读者﹑欣赏者也因自己的性格﹑喜爱而倾心于比较接近自己的作者的作品。如果没有电影《色戒》﹐光读张爱玲的短篇《色戒》﹐或许只把它当成一段故事来读﹐而在李安﹐他就完全理解《色戒》想讲而讲不出的隐秘﹐于是用电影的手法把它一一铺陈出来﹐而且用自己的体会尽情地来表达原著的意向﹑情节﹑潜台词。李安电影里虚构的情节完全符合张爱玲原著精神。张爱玲原著是一只钻戒引发了女主角所谓恣放的爱而改变初衷﹐放走了汉奸。李安则是用丑陋恶心的床上戏来转变一个抗日志士的民族气节﹐买钻戒只是一个刺杀汉奸的情节安排。一个上世纪20年代出生的人与50年代出生的人是心有灵犀。
李安既用电影的艺术处理来引诱小部份人的好奇﹐又刻意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幻想的东西铺陈给观众。这令人联想到李安的成名电影《喜宴》﹑《断背山》等﹐都是描述性取向不正常的男女之间的故事﹐而且刻画得是那样的深刻到位﹐只能说他本人也精于此道﹐醉心于此﹐体会深刻﹐否则是表现不出来的。
对待一件文艺作品﹐我们并不能要求件件﹑篇篇都有教育意义﹐但要求它无害﹐给人以美的享受而非丑恶﹐能够给人在繁重工作生活之余带来一笑﹐带来轻松愉快﹐便是有益。
近些年来﹐我们的电影﹐特别是电视连续剧﹐历史题材占相当的比例。历史人物的塑造从正史﹑稗官野史上我们能见到的数据毕竟有限﹐某些情节﹐某个段落﹐特别是对话不可能都找到根据﹐因此虚构是允许的﹐有时也是必要的。只要虚构是顺应主题情节的发展﹐就是补充﹑是充实﹑甚至是完美。如果这故事﹑人物全部是虚构的﹐没有蓝本﹐原型﹑影射﹐那是另一回事。张爱玲﹑李安是以郑苹如烈士为原型﹐把她描绘成王佳芝一个因情欲而变节的叛徒﹐是对中华民族精神的践踏﹐是对烈士的污蔑﹐是为中国人所不能容忍的。香花毒草之别就在于此。
中华文化的传统是讲气节﹑重操守﹐张爱玲笔下的《色戒》再清新再富有文学气息﹐李安执导的电影《色戒》再艺术再获大奖﹐也正是空军指挥学院郭松民所指出的﹐不过是“战争废墟上的罂粟花”。郭在文中还说﹕“中国的文学批评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即既谈文﹐又论人﹐把“人”和“文”相统一﹐将别是在涉及民族大义和民族气节时﹐一点也不含糊﹐态度鲜明﹐立场坚定。”秦桧是南宋文化鼎盛时期的状元﹑宰相﹐其书法﹐文章想必十分出色﹐至今却无一纸留存﹐只落得长跪精忠墓前遭千万人唾践。被他一伙害死的岳飞﹐一位行伍出身39岁就英勇就义的职业军人﹐其词“满江红”为千古吟诵﹐其书法行草“还我河山”和“诸葛亮前后出师表”碑石一再翻刻﹐留存至今千年不朽。
传媒炒作追求的是新鲜和刺激﹐李安的电影风靡一时﹐收到满意的票房﹐得了大奖﹐心满意足﹐根本不在乎正义的批评与指责。张爱玲的《色戒》再版﹐光盘畅销﹐在广大读者群中又一次掀起了张爱玲热﹐早些年的近代百人作家评选﹐张的名次几乎与鲁迅并驾﹐甚而至西方文人认为中国无文学﹐唯一的文学家是张爱玲。如此“忽悠”迷惑了不少青年读者。遗害之巨﹐不容忽视。
我们有不少读者﹑作家﹑评论家在网上﹑杂志上写下了批判《色戒》和改编的电影﹐都是有力有据的。烈士早就魂归故土﹐烈士没有后代﹑亲属来为她申诉﹐郑苹如烈士与电影里的王佳芝混淆不清﹐流毒必须清除﹐但又没有过硬的材料加以说明﹐去追求真实﹐弄清真相。终于有些有心的朋友﹑读者和观众对此耿耿于怀﹐认为真相不明﹐余毒未清﹐如骨鲠在喉﹐他们非为猎奇﹐而是寻寻觅觅﹐必得查清史实﹐复事情真相﹐还烈士清白。本文将提到的杨莹女士就是其中一位。她费尽了心思查资料找线索﹐更着重在查访烈士有无亲人尚在人世。
大概是缘份﹐上天没有辜负她的执着﹐她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郑苹如烈士的胞妹﹐现尚健在的烈士的唯一亲人郑静芝女士(原名﹕郑天如)﹐又远涉重洋专程到洛杉矶哈仙达市一个华人老年公寓拜访了这位可亲可敬的80多岁独居老人﹐听她娓娓谈叙郑苹如烈士家一门忠烈的故事﹐让广大读者真正了解烈士的英勇就义﹐而生崇敬之心。整个中国的抗日战争牺牲军民三千多万人﹐恐怕有不少像郑苹如这样的无名烈士己经湮没在历史的尘封中﹐甚至有些至今还被人作为反面人物来看待﹐而这些忠魂烈士正是中华民族赖以永存的脊梁。
2009年9月21日﹑23日﹐郑静芝女士和笔者两次谈话。本文根据录音归纳﹑整理﹐未经本人校阅。为使读者更容易看清楚﹐添加了分段小标题和文字中很少几个带括号的提示。
郑静芝﹐又名郑天如﹐郑苹如烈士的妹妹﹐如今独自居住在美国洛杉矶东部哈仙达市(Hacienda)一个华人老年公寓。郑静芝女士是一位温文尔雅﹑身带贵族气质的时尚老人﹐她皮肤白晰﹐烫过的短发一丝不乱﹐可以看得出年轻时相当漂亮。在我拜访前﹐老人病了十几天﹐一见面就反复道“对不起”﹐说因为生病﹐家里很乱。其实就我观察﹐对于一个80多岁独居的老人而言﹐家里相当整洁﹑舒适。
在郑女士娓娓道来的回忆中﹐她对烈士姐姐的痛惜﹐对父母双亲的敬重﹐对以往温馨家庭的怀念﹐溢于言表。
“教忠有方”
我父亲在留学日本时﹐就参加了革命党的同盟会﹐主要是跟于右任老先生一起做事﹐他们两个感情非常好﹐可以说像兄弟一样﹐大家不分彼此。我后来帮于右任老先生在监察院工作﹐有时爸爸他们的革命党朋友来探访﹐于老先生就会叫我进去﹐介绍说这是谁谁的小姐。爸爸的朋友说﹐妳的妈妈好像是……﹐不讲下去了﹐我就说我妈妈是日本人。噢﹐妳是日本太太生的。我就笑笑说﹐我爸爸穷的很﹐只有一个太太呀。我在老先生面前真的是比较轻松的。
说回来﹐那时可能是满清政府吧﹐我父亲在日本参加革命党﹐主要负责帮助留学生。我母亲是日本人﹐也帮忙我父亲和革命党做事情。父亲在日本是学法律的﹐后来我看他的履历﹐有几位写小说的告诉我﹐因为要在日本主持革命党协助留学生的工作﹐为了能合法待在日本﹐爸爸在日本连续读了两个大学学历。爸爸在文学方面很有研究﹐日文很不错﹐帮留学生写论文什么的﹐帮忙把论文翻译成日文﹐提供一些经济资助。爸爸博学多才﹐对《易经》也很有研究﹐有好多人都很钦佩我爸爸﹐问他运程什么的。爸爸回国比较晚﹐是在(辛亥)革命成功后。
我家一共五个孩子。大姐真如生在日本﹐苹如是我二姐﹐她是否生在日本我就不知道了﹐大我不到十岁﹐对人很客气﹐总是笑嘻嘻的。她牺牲时有人说
26岁﹐有的说23岁﹐我们家里说是23岁。我大哥海澄是老三﹐后来当空军飞行员牺牲了﹔二哥南阳是老四﹐学医的﹔我叫天如﹐是家里的老么﹐最小。那时主要都是姐姐在照顾我﹐妈妈主要帮忙照顾爸爸和他的朋友。爸爸对妈妈很尊敬﹐两人感情非常好。
妈妈是日本人﹐她家里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她从来不提﹐大概是那种日本武士道家庭吧﹐她讲话偶而会流露出来﹐好像与政府有一定关系﹐说的难听点﹐也许属于后来慢慢衰败下来的贵族。我们有一个表舅﹐在日本皇宫里当医生。妈妈是家里的老九﹐妈妈嫁给爸爸时﹐跟家里也闹革命了﹐她家里反对她嫁给中国人﹐把她的名字从户籍中取消了。后来﹐只有妈妈的大哥偷偷与妈妈来往﹐好像他大妈妈20岁。
妈妈不太说话﹐很安静。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很了不起﹐在日本时就帮了爸爸很多忙﹐为革命做了很多事﹐但她从不多说话﹐很谦虚。我到了台湾以后才知道﹐妈妈的中文非常好﹐可以写中文信。妈妈去世的时候﹐蒋中正专门给题了一幅字﹐“教忠有方”﹐四个大大的字。上海沦陷时﹐人家问妈妈﹐妳是日本人﹐现在日本跟中国打仗﹐妳怎么看﹖妈妈说我嫁的是中国人﹐姓中国姓﹐孩子也是中国姓﹐姓什么﹐就是什么地方的人﹐也是中国人。妈妈非常要面子。到台湾后﹐我帮于右任老先生做事﹐在监察院管外交公关。有一次去日本大使家玩﹐他们开车送我回家﹐大使太太说顺便来看妈妈﹐她们都认识﹐也很熟。刚好妈妈在家里弄花草﹐穿了一件普通旗袍。大使太太一走﹐妈妈就骂我﹐妳怎么可以这样﹐不事先打招呼﹐多丢我们中国人的脸。她很少骂我。
父亲后来在上海的法院里做事﹐做到首席检查官。法院在公共租界里﹐叫特区法院﹐主要审判在上海犯罪的外国人。我父亲虽然不是做政府工作﹐但和政府还是有来往的﹐他的许多朋友都在政府里的。后来听说父亲另外给政府做工作﹐至于父亲给政府做过什么事情﹐之前我不晓得。这是重庆的一个材料﹐上面说到父亲给政府做地下工作﹐这儿盖着中华民国的印章﹐不可能是假的﹐上面有我父亲和姐姐的事情(中央抚恤委员会发布褒奖令说﹐“郑钺同志蛰居上海﹐暗中指挥地下工作﹐并令其长女苹如实行锄奸﹐后遭敌伪毒手”)。[1]
其实他们搞不清楚﹐我父亲和姐姐做的事情是单独分开的﹐他们之间没有联系。
我二姐比较活泼﹐初中的时候就写墙报﹑写传单﹐打倒日本什么的﹐很爱国。我母亲也不管﹐由得她们去做。我那时虽然很小﹐但是还记得﹐有次家里突然来了一些缝纫机﹐姐姐和同学们一起做衣服﹐说是给伤兵做衣服﹐大哥和二姐都很积极。后来两个哥哥去日本留学﹐是官费留学﹐大哥学航空﹐二哥学医﹐照理和父亲会有一定关系。父亲是租界法院的清官一个﹐我们家里的生活不很富裕﹐可是生活很平稳﹐是很正常的家庭。就是有一点﹐我们的家教非常严﹐父亲好说话﹐但管我们小孩子很严﹐我一直就觉得我们家很特别。比如父亲哪天拿了一样东西回来﹐也许是水果﹐这个东西很好吃﹐父亲不说给我们﹐我们都不会要﹐他说你要吧﹐拿去吧﹐我们才会要。我父亲非常爱小孩﹐可能我是最小吧﹐父亲对我特别好些﹐对哥哥﹑姐姐差不多﹐都是很严格的。到台湾后﹐有一次监察院女同事来我家玩﹐我们在外面大声聊天。过了一会儿﹐妈妈就把我叫进去说﹐妳讲话不可以这么轻松﹐如果再这样﹐我就不是叫妳进来﹐而是要到外面当着妳朋友的面说妳了。我们家就是这样的﹐家教很严。姐姐做这些(反战抗日)事﹐受我表舅的影响很大。表舅姓阪﹐妈妈来到中国以后﹐他也来到了上海﹐还改姓中国姓﹐叫徐耀中﹐学讲中文﹐学京戏﹐后来还娶了个中国太太﹐但没有孩子﹐所以他很喜欢我们家的小孩子。日本和中国正式开战以后﹐表舅来到我们家﹐不进来﹐只站在门口跟家里佣人说﹐告诉他们﹐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因为我是日本人﹐你们是中国人。然后他就做日本人的事情﹐开会反对战争什么的﹐姐姐后来就是常常参加他们的会议。表舅虽然不再来我们家里﹐但对我们小孩还是很好﹐有时在路上看到我们﹐经常给我们一些好吃的东西。他很喜欢我﹐可能我是家里最小的吧。
后来二姐读法律﹐认识一个男同学(嵇希宗)﹐这个姓嵇的男同学年纪很大﹐他的女儿跟我差不多大。他想到我家来﹐向父亲请教法律问题。一般情况下﹐姐姐的女同学来家里都要被问来问去﹐更不要说男同学了。我当时想﹐这下连祖宗三代都要被查了。那个人姓嵇的同学来到我家里﹐见到父亲就鞠躬﹐表现得很尊敬﹐向父亲请教了一大堆的法律问题。后来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陈立夫堂弟的朋友﹐我父亲和陈立夫都是革命党﹐也认识﹐所以父亲允许让他经常来家里了。
那时姐姐和表舅很接近﹐他们都是反对日本和中国战争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姐姐是想帮中国的忙﹐她常常接近舅舅﹐就是想从反对战争的日本人中帮忙中国探听一些消息。舅舅的身份我实在不知道﹐在日本我们有好多亲戚﹐我曾经调查﹐结果一个字都调查不出来﹐他们不给我。还是有个写书的日本人﹐帮我找到妈妈家在日本的亲戚。
舅舅和姐姐都是反对日本和中国战争的。那时候日本人分成两派﹐一派是军人﹐东条呀﹐部队的﹐是要打仗的﹔另一派的是首相﹐是天皇的助手那一派﹐反对日本和中国战争。我姐姐经常跟这一派反对战争的日本人来往﹐参加他们的聚会。姐姐是日本血统﹐日文很好﹐他们日本人也不避讳﹐姐姐很懂得应付。姐姐把从日本人那儿听来的消息﹐告诉姓嵇的﹐其实他是国民党中统的﹐陈立夫是中统。我记得那时候姐姐没有参加什么中统﹐应该是最末了才参加的。姐姐的条件是不管怎样﹐你中统不能泄露我的名字﹐我帮你们忙﹐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可是你们千万不能有底子。
其实姐姐在日本人之间来往探听消息很不容易﹐又要上学﹐又要怕我爸爸管。我们家里的家教很严﹐爸爸永远是家里的头﹐虽然是交给妈妈管家﹐但爸爸一回家就要问﹐谁谁谁表现得怎么样。爸爸人缘很好﹐对外面的老百姓很好﹐他们有事都来找他﹐就是有一样﹐我们家里的家教很严﹐对跟什么人来往﹐特别是女孩子﹐管得很紧。记得有一次﹐我们万宜坊的邻居家﹐从美国来了个亲戚﹐带了个电吉他﹐她家的女儿跟姐姐是朋友﹐约好晚上让姐姐过去听。吃过晚饭﹐大概七点钟左右﹐姐姐准备去﹐爸爸就不准她去。姐姐说﹕都约好的﹐去几分钟就好啦﹐否则太不好意思了。爸爸严肃地说﹕不要去就是不要去。我当时在旁边听了﹐觉得爸爸好严厉。
后来汪精卫要叛变﹐姐姐从日本人那里听来消息﹐就告诉姓嵇的﹐马上通知重庆了。重庆说不可能呀﹐蒋介石下来就是汪精卫了﹐是二号人物﹐怎么可能﹖姐姐又去问那些日本人﹐结果是真的﹐真的有人逃走了。这样类似的事情﹐零零碎碎太多了。姐姐做的都是反对日本战争方面的事情。
挺身而出
那时候中国有个游击队﹐很大很大的司令﹐叫熊涧东。中国那时候好多地方都沦陷了﹐安徽没有沦陷﹐游击司令说起来都跟搞谍报的﹑中统局有关系。游击队司令被76号给抓到了﹐被关起来了﹐说要枪毙。有一天﹐游击司令的太太来到我家﹐她个子不高﹐胖胖的﹐年纪有三四十岁﹐人家说她本事大得很﹐身上有两把枪﹐开来了三部车﹐听说很厉害﹐后面都有机关枪﹐我不晓得﹐是听说的。那时姐姐已经帮他们做事了﹐也认识他们的人了。她一进门第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13岁了﹐她一上来就对姐姐说﹕郑小姐﹐妳的身份暴露了。她讲“暴露”﹐当时我觉得“暴露”这两个字很奇怪﹐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姐姐就看着她﹐一直没说话。她说﹐我没办法﹐我要救我丈夫﹐同时游击队也很需要他﹐那么多人。我去找了汉奸的头﹐就是那个姓丁的﹐他要认识妳。姐姐就一直不说话。司令太太说丁默邨作过妳的校长。姐姐一个初中生﹐怎么能跟高中校长认识﹖姐姐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司令太太。丁默邨给司令太太开了三个条件﹐一个是要他们的副司令﹐副司令叫张瑞金﹐因为人家张瑞金很聪明﹐听说抓权抓的很厉害﹐比熊涧东司令还厉害﹔第二个是有一个女的﹐常常跟另一派日本人在一起﹐长得很漂亮﹐有人说是日本人﹐有人说是中国人﹐对我们非常非常不利。司令太太就说﹐她是你的学生呀﹐我们熟的很﹐她是中国人。就这样﹐她把姐姐给供出来了。丁默邨说我一定要认识她﹐妳给我这两个人﹐我就放了司令。他一共提了三个条件﹐还有一个条件我不记得了。司令太太说﹐我为了救我丈夫﹐没办法呀﹐张瑞金已经给弄走了﹐是吃东西放上麻药﹐已经给76号送过去了。丁默邨说要认识妳﹐现在怎么办﹖其实你们认识了也好﹐对妳爸爸也好﹐不然妳爸爸每天上班下班﹑进进出出的也不安全﹐对妳们家也好。那时候﹐我父亲已经是首席检查官﹐院长也没有了﹐手下有两个庭长﹐一个管民事﹐一个管刑事﹐不知民事还是刑事的庭长﹐就是郁达夫的哥哥﹐叫郁华﹐被他们暗杀打死了。他家里也都是爱国的﹐他太太在帮忙伤员服务时﹐耳朵都被炸坏了。郁伯伯死了﹐我们家的人都很伤心﹐我当时小﹐不太晓得﹐看到爸爸妈妈很伤心﹐因为我们大家都很熟﹐姐姐知道后心里也很气。但是无论怎么说﹐在那个时刻﹐76号离我们家根本远得很﹐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杀人杀得不得了了。司令太太说他们就想要认识认识妳﹐怎么样﹖我们就等妳回信。姐姐就一直不说话﹐后来说让我考虑考虑。这样讲完﹐司令太太说我等妳消息﹐就走了。
姐姐马上把情况告诉姓嵇的。姓嵇的就跟陈立夫堂弟讲了。陈立夫的堂弟叫陈宝骅﹐当时是在上海主持的头﹐姐姐以前不认识他﹐就是这次才认识的。他跟姐姐说﹐重庆有消息来﹐要把丁默邨这个人去掉﹐这个人太危险了。这根本都是很晚发生的事情﹐书和文章什么的都讲﹐好像姐姐很早就认识姓丁的﹐根本不可能。我那时13岁﹐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的。我姐姐和哥哥都是爱国的﹐我小时候也是爱国的﹐帮助他们做过事。陈宝骅说妳认识他以后﹐要想办法把他骗出来﹐在外面才能把他杀掉。就是这样才会有姐姐要去骗他出来。后来他们见过两三次面﹐每次都有姓熊的司令太太在边上。后来要动手的时候﹐当然熊太太不能在场。姓嵇的带来一个姓陈的﹐叫陈彬﹐他们暗杀部分都由不同人负责﹐陈彬这个人手下是动枪的人。姓陈的就到我家里来﹐本来是不可能来家里的﹐应该那时候我父亲已经知道姐姐做的事情了。郁华郁伯伯出事后﹐姐姐就跟爸爸摊牌了。本来我爸爸以前很不高兴我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父亲觉得他这个女儿有什么事情﹐对她很严厉。到后来两个人感情很好﹐因为爸爸已经晓得姐姐干的事情了。后来另外一个庭长也给他们杀掉了。死得很可怜﹐是用斧头砍死的。他的儿子是台大的校长﹐叫钱思亮﹐钱思亮的儿子就是当大使的﹐叫钱复﹐报上从来都不登。76号的人真是狠毒。
就这样﹐姐姐借机会认识了姓丁的﹐这是发生在很后面的事情了。妳说当时的一个初中生﹐怎么可能与校长有什么关系呢﹖当然姓丁的这种人有钱﹐两人认识以后﹐要送东西给姐姐。姐姐就说那送我皮大衣吧﹐因为卖皮大衣的那个地方﹐马路很宽﹐很安静﹐方便行动。姐姐跟中国方面已经说好了﹐动枪的那天是24
号﹐也就是两人认识以后短短几天。根本不像外面的那些书上乱说﹐什么在跳舞厅门口等﹐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因为我记得很清楚﹐都是在我家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汽车停在了皮衣店门口﹐时间很短﹐人根本还没进去﹐小说上说的给钱什么的根本没有﹐人要是进去了﹐就不容易打了﹐一定要在外面。人要进去的时候就开枪﹐当时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负责开枪的两个人中的一个人枪坏掉了﹐打不出子弹﹔另一个全打在了汽车上﹐没打到人﹐失败了。那是民国29年12
月。那个时候我们在家里头﹐已经听姓嵇和姓陈的两个人说﹐中统的人在上海被抓了80几个人。姐姐兜了几个圈子回到家里﹐姓丁的打电话到我家﹐让姐姐去自首﹐说即使我放过妳﹐我手下的人也不答应。结果姐姐就和姓嵇的及陈彬商量。我始终怀疑这个陈彬已经叛变了﹐他手下一个人的枪子弹卡住了﹐不能打﹐一个子弹全打在汽车上﹐这不可能嘛﹐一定会有一枪能打到人身上。姓嵇的告诉姐姐说﹐妳不要管﹐快逃走。姐姐说爸爸年纪大了﹐还有这么一大家人﹐我不能走。姓陈的就说﹐不要紧﹐不要紧﹐妳去自首﹐法律上自首的判刑都会减轻﹐况且我们里面有人﹐说不定在里面还能打死他。我那时候年纪小﹐在旁边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危险﹐觉得跟演电影一样。姐姐那时是抱着牺牲自己的精神﹐决定去自首。
25号那天她跟妈妈说﹐不要在家里做饭了﹐咱们出去吃吧﹐就陪妈妈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父亲在上班﹐没有一起去。26号下午三点半﹐姐姐走了。姐姐要走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记得我自己是怎么样表情﹐只记得我大姐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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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结婚三年就去世了﹐小外甥女由妈妈带大﹐抱着姐姐哭呀哭呀﹐不让她走。我也不记得那时是不是知道姐姐去自首﹐还是逃走﹐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我赞成姐姐逃走﹐逃走只是一段危险的路﹐过去之后就是游击队了﹐就可以送到内地了﹐就安全了。我学医的二哥知道姐姐是去自首的。
英勇牺牲
姐姐走了﹐后来写过两封信给家里。妈妈心里很难过﹐但也不说话。爸爸也不说话。爸爸平时下班都是六点多﹐26号那天回来特别早﹐四点半﹑五点就回来了。平时爸爸下班回来﹐都会很和譪地摸摸我的头﹐问乖不乖呀。26号那天一回到家﹐就和妈妈讲日语。爸爸平常跟妈妈在我们小孩子面前从来不讲日文﹐除非两个人有什么事﹐关在房间里才讲日文。我不太懂日文﹐哥哥姐姐们都懂﹐我大概的意思能听明白。爸爸马上问妈妈姐姐在哪里﹐然后就不再说话﹐回到自己屋子里就起课。爸爸会《易经》﹐会算命﹐还挺准。我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唉呀﹐从此以后我们见不到了。”
姐姐走了以后﹐家里的气氛很沉闷﹑很沉闷。我们全家人都心里难过﹐但是大家也都不说出来﹐都如常生活。我每天放学回家﹐就希望能有什么动静﹐结果一直也没有消息。我知道﹐如果爸爸答应去投降﹐他们一定会放回姐姐的。但是有一样﹐汪精卫政府里有的人也很恨我爸爸﹐爸爸是清官﹐跟他们不同﹐姐姐做这样的事﹐他们很恨。可是日本人很想我爸爸去做事﹐日本人盯得很紧﹐派个律师叫陈纪凤﹐来过两次﹐劝说爸爸给日本人做事。当然爸爸一直没有答应。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2月份的一天﹐离姐姐走以后两个多月﹐我放学回家﹐看到爸爸妈妈两个抱在一起痛哭﹐我的小哥哥靠在墙上哭﹐是有人告诉说姐姐已经牺牲了。我那时候很气愤我的小哥哥﹐冲上去埋怨他当初为什么不劝姐姐逃走﹐我年纪小不懂﹐你年纪比我大呀﹐你不应该赞成姐姐去自首。现在想也许他心里有苦衷﹐可能是冤枉他了。现在想起那天的情景﹐心里还是很难受。
后来最最难过的一件事﹐就是姐姐的尸首。76号人找我们家要钱﹐给了钱才能领回姐姐的尸首。他们要很多的钱。那时上海都被封锁了﹐我们家没有钱。姐姐出事以后﹐日本人把我们家的保险箱什么的都封锁了﹐是我陪妈妈去清点的保险箱﹐所以记得很清楚。结果﹐我们家拿不出钱﹐所以姐姐的尸首也没有领到﹐至今也不知道在哪里。
大陆方面没话说﹐在上海福寿园给姐姐立了一个雕塑﹐虽然姐姐是国民党﹐但还是把姐姐当烈士﹐那时候反对战争也不分什么党派的。本来要给姐姐做个坟的﹐可是什么都没有﹐找不到姐姐的遗骨﹐就立了个雕塑。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很难过。这是我心里很难过的一件事情。
原来在上海的时候﹐日本方面有个做情报的﹐叫花野吉平﹐很喜欢我姐姐﹐他们那时候都是四﹑五个人一起开会﹐没有机会单独相处。川岛芳子手下有个很厉害的女间谍﹐叫渡边的﹐喜欢花野﹐很嫉妒姐姐。姐姐牺牲以后﹐她就一直盯着我们家﹐不放过我们家﹐跟我们家捣乱。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两个男人跟踪我﹐我很害怕﹐就跳上有轨电车﹐跟司机说有人要绑票。那时候爱国的人很多﹐我在司机帮助下才逃掉跑回家。我也不懂为什么要绑票我﹐可能是跟我爸爸有关吧。
一门忠烈
后来珍珠港事件发生﹐租界也没有了﹐我爸爸就开始逃难了﹐在上海的朋友家里东躲西藏﹐都是我陪着﹐前后有一年多时间。
那时候我爸爸在上海给重庆做一件事﹐帮助过很多人﹐帮助他们逃难到重庆去。很可惜﹐我把爸爸的名册弄丢了。那个时候上海沦陷了﹐但租界还在﹐要逃难到重庆的那些人﹐先由爸爸写信﹐再去找杜月笙的表弟﹐叫朱文德的﹐我们叫朱伯伯﹐是在银行做事的﹐后来当了立法委员。从我爸爸那里拿了信以后﹐再到朱伯伯他那边去拿钱﹐再到重庆。因为逃难差不都是全家都过去﹐所以需要的钱很多。那些人拿了我爸爸写的信﹐到重庆去就可以安排做事情﹐有工作做。我爸爸在上海就管这个事﹐应该是爸爸与朱伯伯他们两个合作吧。后来爸爸身体实在不行了﹐病得很厉害﹐没办法就只好回家了。
回到家没几天﹐渡边就来了﹐带了三辆军用汽车。她跟我妈妈很客气地说﹐听说妳先生不舒服﹐我们请了很好的医生来看看他﹐是军队的医生。妈妈说﹐谢谢妳﹗那时大家都有假面具﹐表面都客客气气的。我记得爸爸原来躺着﹐后来坐起身﹐医生看了看﹐说不要紧﹐吃些补药﹐然后就走了。我就知道爸爸病得很严重﹐否则日本人肯定要带走爸爸的。爸爸后来不久就去世了。
爸爸去世也很特别。4月1号﹐妈妈到学校找我﹐让我赶快回家﹐我还以为日本人又来捣乱呢。她说爸爸算了一卦﹐说他要走了﹐他要归天了。我说﹕妈妈﹐今天是愚人节啊﹐爸爸在家里没事情太无聊﹐不要开玩笑。妈妈说﹐他很认真的﹐没有开玩笑。我听了赶紧跟妈妈回到家。那时小哥哥好像是住校。我们家很文明﹐家里什么话都摊开来说的。爸爸问我﹕妈妈有没有告诉妳﹖我回答说﹕妈妈告诉我了。爸爸说妳坐下。爸爸不叫我坐﹐我还不会坐下呢。爸爸的原话我不大记得了﹐大概意思是﹕一个人不是说父母生下来就下来的﹐生下来时都是背着一个包袱来的。就是说﹐人一生做好人﹐还是做坏人﹐在包袱里都有。好人都是会到这个地方去。他指了指天﹐上面有好多好多门﹐好人怎样都会到这个地方﹐我相信我做人还不错﹐我也会到这个地方去﹐妳们放心﹐不要替我担忧。我一听就傻了﹐那时候家里已经空了﹐本来还有朋友﹐因为日本人总来捣乱﹐也没什么人来我家了。我对爸爸说﹕妈妈是日本人﹐不懂中国规矩﹐我也不懂﹐(这后事)怎么办呢﹖爸爸说﹕这简单得很﹐我的朋友都是佛教的﹐妳去请教他们﹐他们会帮忙安排。我告诉妳日子﹐今天是4月1日﹐一直到7号是最凶的日子﹐我决定8号走。我听到以后赶快去找爸爸的好朋友﹐上海有名的小儿科医生﹐把事情跟他说了。徐伯伯过了一会儿到我家﹐跟爸爸说他在附近出诊﹐看过病人后顺便来看看爸爸。他帮爸爸把了把脉﹐聊了一会儿就走了。照规矩客人走﹐我们都要送到门口的﹐徐伯伯就对我说﹐看来妳爸爸拖不到那么久﹐也许是今天晚上或明天早上。我说不会的﹐爸爸说是8
号。徐伯伯走了以后﹐我问爸爸应该做些什么﹖爸爸说﹐到5号﹐妳去找我的朋友﹐他们会来帮忙料理的。后来又交给我一个名单﹐说这上面都是去成都﹑重庆的人﹐让我把这个名单带到重庆去。那上面有70几个人名﹐很遗憾﹐这个名单后来我怎么也找不到了。
8号下午﹐爸爸开始吐血﹐一直吐。到了晚上﹐爸爸突然好了﹐不吐了。爸爸留着仁丹胡子﹐他让我帮忙修修。爸爸为了逗妈妈开心﹐我剪好后他开玩笑地对妈妈说﹕太太﹐这个小理发师还不错﹐要多给点小费。我当时还想﹐爸爸不像要走的样子嘛﹐如果朋友明天一早来念经﹐这不是骗人家嘛﹐多丢人。我哥哥这时也赶回家了。爸爸对妈妈说﹕跟妳夫妻30年﹐都是平平安安﹑愉愉快快的﹐妳是个好太太﹐我也不是个坏家伙﹐只有妳一个太太。因为那时好多人都有好几个太太﹐爸爸只有妈妈一个日本太太。妈妈说﹕是呀﹐我也不坏呀﹐对你忠诚了30年。爸爸说﹐不见得吧﹐妳不是事事对我忠实吧。就指了哥哥的小孩对妈妈说﹐妳告诉我说这是真如同学的孩子﹐这其实是海澄的孩子吧。因为那时候规定学生不能结婚﹐大哥海澄去重庆以前瞒着家里在上海偷偷结了婚。大哥去重庆以后﹐还曾经让我去问大嫂能不能去重庆。后来大嫂跟别人去了马来西亚﹐就把小孩交给我们家﹐妈妈怕爸爸生气﹐没有敢讲实话﹐只说这是我大姐真如同学的孩子﹐寄养在我家。其实爸爸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说破。爸爸又跟我和妈妈说﹐妳们不要哭﹐我就要脱离苦海了。因为爸爸生病﹐又要东躲西藏的﹐其实很辛苦。第二天一清早﹐爸爸的朋友来家里念经﹐爸爸就这样走了﹐他走得很平静。
爸爸走以后第三天﹐妈妈告诉我她梦到爸爸了﹐说爸爸穿着和尚衣服﹐头上披着白纱﹐站在荷花上面﹐光着脚。过了两个礼拜﹐我放学以后﹐顺便去爸爸朋友家道谢﹐把妈妈的梦说了。爸爸的朋友告诉我﹐那不是荷花﹐应该是莲花﹐说坐缸有一定规矩﹐怎么是光着脚呢﹖让我去殡仪馆找懂佛的人再问问。结果我当天回家晚了。一回家﹐妈妈就埋怨我说﹐妳看妳真不孝顺﹐不早点回来﹐我刚刚又见到妳爸爸了﹐仍旧头披白纱﹐这次是坐在莲花上﹐可还是光着脚。我一听﹐马上找了个同学﹐陪我赶快冲到殡仪馆﹐因为天已经晚了﹐就快要戒严了。到了殡仪馆﹐人家问我﹐这么晚来这里﹐妳不怕鬼﹖我说我爸爸是菩萨﹐我不怕。他们就说﹐居士是不是原来在小礼堂﹐后来转到了大礼堂﹖因为当时我们家没钱﹐选在小礼堂﹐后来爸爸的朋友不同意﹐就转到了大礼堂。我赶急说对呀。他说小礼堂留下包东西。拿来一看是一包鞋。我当即就烧掉了﹐回去以后又买了一包也烧掉了。后来﹐妈妈就再也没做那样的梦了。爸爸还交待我们﹐过三年把他火葬﹐原来三年以后打完仗了﹗结果﹐我叔叔呀﹐好多亲戚都来了。爸爸都算好了。本来我是基督教学校﹐信奉耶稣﹐礼拜天要上教堂做礼拜﹐姐姐是天主教﹐讲圣母玛利亚。爸爸从来也不管﹐无所谓﹐那时候上海绑票很厉害﹐只要学校离家近﹐安全就好。
姐姐当时有个男朋友﹐叫王汉勋﹐江苏宜兴人。我们都认识﹐很熟﹐姐姐当时行动都有我嘛﹐好多时候都会带着我这个小尾巴。他们是在同学会上认识的。当时上海许多人中学在大同中学﹐大学就上了上海交大。大同中学是胡家三兄弟办的﹐很有名。大同中学校长胡敦复有一子二女﹐他家也住在万宜坊﹐王汉勋跟他儿子是朋友吧﹐具体什么关系我不太清楚﹐胡家小女儿胡福南﹐跟姐姐是同班同学﹐就这样大家一起参加同学会。那时候时兴同学之间轧朋友﹐结果把王汉勋拉给姐姐﹐这样大家就认识了。认识不久﹐王汉勋就去了重庆。后来﹐两个人都是靠通信联络。
王汉勋是空军﹐是空运队20大队大队长﹐管运输﹐运东西﹑运人﹐还有轰炸﹐都是大飞机﹐后来执行任务时牺牲了。我大哥哥海澄从日本回国以后﹐不久也去了重庆当空军。王汉勋的职位比我哥哥高好多﹐他是空军二期的﹐我大哥哥是11期的。
王汉勋个子高高的﹐人很漂亮。宋美龄那时候管空军﹐她出国去买飞机的时候﹐都是带上他去的。他有个好处﹐就是大飞机﹑小飞机都能开。外国人分得清得很﹐开大飞机的不能开小飞机﹐开小飞机的不能开大飞机。
爸爸去世以后﹐为了安全﹐妈妈让我逃难去重庆﹐投靠爸爸的朋友于右任。当时日本﹑中国的飞机轰炸很多﹐船很迟才到汉口﹐重庆政府安排接我们这些家属的人多等了两个星期﹐等不到就回去了。一起的人有些就回去了﹐我不肯就这样回去。当时疟疾很严重﹐我把身上带的金鸡纳膏都给了村长﹐说找游击队走。一路经湖南湘潭﹑长沙﹐身上带的钱都用光了﹐后来我也得了疟疾﹐路上很苦﹐耽搁了很长时间﹐辗转经桂林到了四川。我到重庆以后﹐找到了有关系的人来接我﹐才知道大哥已经牺牲了。哥哥的同学告诉我﹐哥哥一直很担心我﹐执行任务前还说﹐妹妹出来80多天了﹐还没到﹐不知怎样了。我很恼﹐没有能见到大哥一面﹐就差四天。如果我能够早一点到﹐就好了。
到重庆以后﹐我在成都见到了王汉勋﹐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那时候在打仗﹐讯息很不通畅﹐尤其是他在成都空军﹐整天在上面飞来飞去﹐也不太经常看报﹐所以他并不知道姐姐牺牲了。我告诉他姐姐不在了﹐他也不相信﹐以为我们在说假话骗他。见到我以后﹐他很伤心﹐掉眼泪了﹐问我是不是姐姐在上海跟别人结婚了﹐说我晓得妳姐姐很漂亮﹐上海有很多人追她﹐她怎么可能等我这么长时间﹐况且我待在这个地方﹐像个乡巴佬一样。他一直没有忘记姐姐。那时候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人很多﹐可有一样﹐他请人家吃饭时说﹕唉呀﹐妳吃这么多饭吶﹐我从前的女朋友﹐吃饭吃的少得很﹗每次出国﹐他都买了好多东西﹐都是给我姐姐的东西﹐衣服呀什么的﹐那时交通不方便﹐没法带到上海﹐就都存在他一个同学叫毛瀛初的家里。当时他还想让我住到这个同学家里﹐方便照顾我。我后来被于右任老先生安排住在张大千在成都的房子里。他执行任务牺牲前几天﹐还捎信给我﹕听说妳要结婚了﹐我让人带个毯子和无线电﹐是送妳的结婚礼物。结果再也没见到他﹐当然东西也没有收到。
媒体炒作
其实关于姐姐﹑哥哥牺牲的事情﹐过去我们在家几乎从来都不提﹐大家也不说﹐如常过日子﹐也没有找过政府。关于姐姐的事情﹐现在出来的书啊文章什么的﹐有好多根本是在乱编﹐编故事﹐他们说我姐姐要绑票日本首相的儿子﹐妳说他是他爸爸派来的﹐帮忙中国人的﹑反战的﹐我姐姐绑票他有什么用﹖这不是胡说八道嘛﹖其实很多小说﹑文章都是在编故事﹐实在是很幼稚。还有﹐说姐姐有屋子﹐姐姐哪里有屋子﹐根本不可能的﹐我们每天到时候一定要回家。
前段时间有很多人来找我﹐有日本人﹑中国人﹐找到我家里问我﹐像妳看这个就是上海《一个女间谍》那个写小说的﹐叫许洪新写来的﹐希望我能告诉他我家里的事﹐就是姐姐的事﹐爸爸的事﹑妈妈的事﹐他根本不知道情况﹐否则不会写这样的信﹐让我介绍下列什么什么人的情况﹐让我详细告诉他。我是告诉他一点点﹐但写出来好多都不对。把我气的呀﹐我都骂我上海的侄子﹐也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姐姐发生事情的时候﹐他才两岁﹐话都不太会讲﹐知道什么事情呀﹗结果两个人(侄子郑国基和许洪新)做了好朋友了﹐在一起胡乱编﹐一下子说姐姐跟汉奸说﹕到我们家里来坐一坐﹔一下子说姐姐在跳舞厅门口等他们。跳舞厅﹐我们家里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简直莫名其妙嘛﹗其实我这个侄子很爱国﹐亲自到重庆﹑南京的空军烈士公墓的石碑去找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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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他父亲的名字﹐可是却把我姐姐弄得四不像﹐就好像从前小说里的女间谍一样﹐开玩笑﹐我们家里那么古板﹐怎么可能。还有﹐我们家与周围邻居的关系很好﹐他们出的那本书里说邻居们拿石头扔我妈妈﹐根本不可能有这回事﹗我很气我上海的侄子﹐不知道就不要乱编嘛。
还有这本书里照片也修的四不像﹐把姐姐描的一塌糊涂﹐哪里有这种笑话﹐画得像什么样子﹖根本就不像了。哪有一个人的嘴像鸟的嘴一样﹐突出来的﹖不提了﹗姐姐个子很高﹐五呎六吋﹐照相的时候总是人有点缩起来。还有﹐那时照相穿的衣服都很特别﹐是当女嫔相穿的﹐特殊场合才穿﹐平时生活中都不是这样的。
李安的电影我没有看过﹐也不感兴趣。听说他请人吃饭﹐来了好多记者﹐可能是记者多事吧﹐说李安想见我。我没有理他﹐有什么可说的﹖我们没什么话可谈。那时候我就开了一个记者会﹐我在记者会上没说什么﹐我也没骂人﹐也没说什么﹐就发了一个声明﹐只是说我很气愤。我就是表白一下﹐电影不真实。后来好多记者来过﹐还有香港的凤凰卫视。那时候我请了一个律师﹐姓方﹐后来才知道请错了﹐原来他跟李安他们都熟得不得了﹐糟糕的很。后来我就给了他一点钱﹐就算了。他就写了这么一封律师信﹐就在报纸上一登﹐有什么用﹖
妳看这个是日本人写的东西﹐我觉得很有意思﹐写我妈妈的身世。有人在日本拍了一个电视片﹐他们到我家里﹐跟我谈过一点点﹐我反对了﹐说里面的衣服也不对﹐时间也不对﹐讲话的态度也不对﹐你们拍电视一定要经过我本人同意。结果片子拍出来后也没有给我看。有朋友看到了﹐告诉我的﹐那时候我有好多情报来源。
我们家里的家教很严﹐父亲管我们管得很严﹐尤其对姐姐﹐我们每天到时候一定回家﹐姐姐根本不可能在外过夜﹐哪里会在外面自己有房子﹖他们说姐姐带着枪去76号自首﹐那也不对。姐姐是从家里去自首的﹐我们家根本不可能有枪的。再说姐姐怎么可能带着枪去﹐那还不一下子被搜出来呀﹖有许多话﹐他们怎么可以乱写﹖很幼稚﹐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有的说姐姐让姓丁的到家里来坐坐﹐准备在家里进行暗杀﹐我们家里面有老﹑有小﹐这么多口人﹐妳说这可能吗﹖怎么搞行动﹐不是很可笑的事情﹖根本不符合事实嘛。有许多话很可笑﹐说姐姐在跳舞厅门口等﹐要找机会认识丁默邨﹐姐姐怎么可能这么做﹖首先跳舞厅﹐说起来在我们家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扯不上关系﹔还有姐姐确实很漂亮﹐她守在那里﹐人家一下子就会注意到﹐所以说真是很幼稚﹐怎么可能呢﹗
因为妈妈是日本人﹐还有表舅的关系﹐我们家跟很多高尚日本人关系都很好﹐姐姐也跟很多高级的日本人都有来往﹐很熟悉的﹐经常参加他们的聚会。她要搜集情报﹐根本不需要去找汉奸。所以说那些书呀什么的﹐根本是在瞎编。再有﹐就是一般有活动﹐姐姐也都会带着“小尾巴”﹐或者我﹐或者小哥哥。我那时还小﹐去应酬不是带我﹐多数是小哥哥跟着。我有时会被带去参加那些反战日本人的会议。他们有一个办公室﹐很大的旅馆里﹐租了一层﹐几间屋子。我一般都是在外面﹐有桌子﹑茶几什么的﹐上面有些吃的﹑喝的东西﹐政治方面的事情我就不懂了。
那时爸爸和姐姐做事应该是分开的﹐爸爸有段时间很不高兴我姐姐﹐回到家里看到姐姐﹐我总是感觉他心里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能是爸爸不知道姐姐做的事﹐肯定是有朋友在外面看到了﹐回来讲给爸爸听﹐说你家小姐经常跟日本人在一起﹐怎样怎样的……。后来郁华给打死以后﹐姐姐就跟爸爸公开了她做的事﹐两人的关系就好了。每天早上爸爸要上班去﹐经常会说﹕“我要去上班了﹐有没有人有什么事要我办呀﹖有没有信要去寄呀﹖”姐姐就说﹕“爸爸﹐……”爸爸就笑眯眯地说﹕“又是妳呀﹗那拿来吧。”这说明他同意姐姐和王汉勋的关系了﹐他认可他们俩交朋友的关系了。所以说起来﹐我们家里是很快乐﹑很幽默﹑很不错的家庭。像电影﹑小说里说的那些﹐好多都不是真实的。
还有一样不好的事情﹐就是人家认为做间谍就都是浪漫得很﹐总是怎么怎么样﹐姐姐又很漂亮﹐做这种事﹐就是利用这个啦﹐其实不是这样的。想想真是太过分了﹗太气愤了﹗唉﹐姐姐也真是……当然姐姐漂亮﹐有人喜欢她是另外一件事。被人喜欢很普通﹐我们也可能会有人喜欢嘛。
其实日本人还是很敬重我姐姐的﹐很尊敬我们家﹐特别是那些反对战争的日本人﹐如果不尊敬﹐事后就不会与我们再来往了。我还记得珍珠港事件的前两天﹐有个日本人打电话来我家﹐那段时间家里的电话都是妈妈接﹐他们讲日文﹐意思让爸爸赶紧逃走。我妈妈问为什么要爸爸逃走﹐那边就说日本人要进租界了﹐会对你们不利。妈妈问为什么要告诉我们﹐那边说因为我们钦佩爱国的人。
姐姐后来也救过共产党。我记得有一个女的﹐是福建人﹐带个孩子来﹐胖胖的﹐让姐姐帮忙救她丈夫﹐因为我父亲在法院有一定生杀权。姐姐帮她找了一个律师﹐教他写一份悔过书﹐后来救出去﹐送到内地去了。还有其它的我就不记得了﹐只是因为她常常到家里来找姐姐﹐带个孩子﹐所以我记得。
本来想要出本书的﹐是中文﹐计划在美国出﹐有两个朋友帮我整理材料﹐因为我太生气﹐前段时间一直生病﹐也就给耽搁下来了。我也是想不开的人﹐想到从前的事情﹐心里觉得太冤枉﹐想到爱国爱到我们家这样﹐哥哥﹑姐姐﹑爸爸﹑妈妈﹐还有姐姐的男朋友﹐最后被人家随便拿来这样乱写﹐真是太冤枉了。唉﹐风风雨雨总是有很多事情﹐不提了。
梁文道的博客 后色戒电影
2010.08.18
一般人說起梅蘭芳,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在戲曲上的成就。一般人提起葉問,很自然就會扯上李小龍的師父這六個字。一位空前絕後的藝術大師,一位開宗立派的武術巨匠,皆不以抗日著稱,但卻分別被《梅蘭芳》和《葉問》這兩部電影拍成了力拒強讎的英雄。更妙的是,這兩部傳記電影皆有傳主後人的參與,據說是為了讓電影更真實。
葉問的高潮是他和日本佔領軍的將領來了一場中日武術大對決,《梅蘭芳》則以他拒絕日本粉絲的登臺邀請替整部片子寫下最光輝的結局。兩個日本軍人,一文一武,一個想請梅蘭芳用京劇替日本掌握中國民心,另一個想要葉問教導日本軍人武術之道,兩個都是中國文化的仰慕者,因此兩個人都可說是未戰先敗,而我泱泱中華自然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厲害得很。
可是真正的武術迷與京劇迷會怎麼看這兩部電影呢?我相信葉問絕大部分的徒子徒孫,都不曉得早在大師兄李小龍怒打日本人之前,葉宗師就已經有過這麼燦爛的抗日戰跡。他們或許反而記得葉老先生出身富貴,早年曾經東渡日本留學。
說也奇怪,電影不只沒有顯示出這段經歷,甚至還乾脆讓葉問變成一個不懂日語的純正中國好男兒,與日本軍人的一來一往全要靠一個漢奸居中翻譯。梅蘭芳避居上海期間蓄須明志,乃大快人心的真事一樁,可是在他的仰慕者心中,這件事再重要也用不著花掉整出戲三分一的篇幅吧?如此重彩濃墨,似乎這才是他一生中的完美結局。
《梅蘭芳》一直被外界詬病的一點是梅家後人干預過多,不只阻礙了編導的創作自主,還不惜扭曲事實以為先人製造出完美的形象。例如好好一位齊如山,身為梅蘭芳的藝術導師,戲裏頭卻要更名改姓,只因他是個後來跟著蔣介石跑去臺灣的國民黨!在我看來,它和《葉問》更值得關注的,其實是它們怎樣在民族主義成為主導意識形態的情況下,刻意把兩個人物描繪成民族英雄。
電影當然有藝術的自由,可以虛構,能夠改篇。但是這兩部片子的製作團隊與兩位傳主的後代彷佛覺得光是藝術與武術的冠冕還不夠,非得扯上民族大義才叫做完美光榮。這到底是為甚麼呢?是為了迎合今天的觀眾口味?還是看到《色戒》美化漢奸之後的遭遇,要趕緊站穩政治正確的大方針呢?
蘋果日報 她把地圖畫反了 李純恩 2010.10.19
去上海拍上海男女,臨出發的時候想起張愛玲,想起張愛玲自然又想起香港的張學專家馬靄媛,想起馬靄媛便想起前兩年《色,戒》熱潮時她為《蘋果日報》寫的那篇關於張愛玲的文章,想起那篇文章就想起同時刊登的張愛玲書信手稿,想起那份手稿便想起手稿中張愛玲手繪的一幅簡易地圖。
對了,我就想要那一幅地圖。
於是打電話給馬靄媛,請她幫忙影印那一份手稿給我。
然後我就拿着那幅簡易地圖到了上海南京西路(前稱靜安寺路)和陝西北路(前稱赫德路)交界的十字路口。
那是張愛玲寫《色,戒》的一個場景,十字路口附近,有平安大戲院,戲院的另一邊,有凱斯林咖啡館和西伯利亞皮草公司。
我對那一帶也很熟悉,所以一到那裏,就站在平安大戲院的位置(現在戲院拆了,變成了「 Zara」時裝店),然後取出地圖,正想開機拍攝,突然發現,地圖上所有的標注跟現實環境都對不上號了。
我站在十字路口,左對右對都沒法找到方位,靈機一觸,將地圖正面向天一舉,透過天光,像看達文西密碼一樣,從背面看去,地圖上所有標誌的位置,又完全正確了。原來張愛玲把地圖畫反了。
回港之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馬靄媛,她也覺得有趣。這幅地圖刊出以來,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它的正確性,連我那麼熟地頭的人當初看了,也沒發覺有何出錯,結果,大家都被記憶的盲點騙了,包括張愛玲。
杏林隨筆2010, Vol .53, No.11 65 仔細看「色戒」 文/丁景俊
李安讀完張愛玲的小說「色.戒」,覺得「如不把它拍成電影,心裏委實過不去」,筆者在看完李安的電影「色!戒」,亦覺有些感想不吐不快,但得先研究一些相關歷史資料。
李安表示不了解為什麼張愛玲在這篇小說的書寫筆法迥異於前,「色.戒」完成於張愛玲與漢奸胡蘭成的戀情告吹之後,小說中的易先生殘留著作者對胡某的餘怨,文章寫成後二十餘年,年老的胡蘭成來台發展,頂著「張愛玲前夫」的光環到處招搖,張愛玲適時發表這篇壓箱舊作,大有劃清界線之意,知道這段歷史,就能理解此作品為何風格殊異。七○年代胡蘭成在台期間因與某文壇耆宿之家庭過從甚密,他家女兒在當時文壇初露鋒芒,奉胡為師,替他出版了許多冷門著作。筆者當年因對張愛玲著作多有涉獵,連帶對影響她文字風格與其生命軌跡甚鉅的胡蘭成產生好奇,因而也讀過不少胡蘭成作品。
胡作後來多因銷路欠佳而絕版,在這個難得的機緣上,我又進一步研究有關胡蘭成加入汪精衛政權時期所謂「和平運動」的非主流觀點,因此我認為由我執筆來寫電影「色.戒」的影評,應可避免落入某些因為知識缺陷造成的框架。
初稿完成後,我讀到許多名人的影評,著眼點各不相同,彼此看法差異也大,令我不禁信心動搖,遲遲沒有公開發表。回顧筆者發表過的文章,某些曾引發議論,共鳴處固令人欣慰,某些溢美之詞卻令人心底竊笑「原來你不懂我的心」,於是我更審慎於害怕曲解創作者寓意,只讓少數親友看過初稿。後來李安得金馬獎接受專訪時感嘆讀到的影評好像寫的都是另一部別人的電影,顯見對當時多如牛毛的影評多不認同。經由他的暗示,男女主角回憶,編劇欲言又止的透露中,我審視我的觀點雖未敢言精確命中,到底是「亦不遠矣」,這才決定整理這篇文章。
一般認為張愛玲寫色戒的靈感來自女特務鄭如蘋謀刺漢奸丁默邨之歷史事件,研究這段野史對解讀小說意義不大,因為張是借題發揮,書寫自己交往漢奸胡蘭成的一段心理轉折,探索女性情慾的浪漫、無知和危險,同理研究李安的色戒,若只從原著小說的隱喻中找答案亦未免小看了李安的格局。李安一方面把原著不便言明處抅勒完成,另一方面也是借題發揮,完成一部關照層次更廣的電影,試圖打破傳統道德教條的框架,從人性深層翻耕,重新定義真正的道德勇氣。
電影「色!戒」概述
張愛玲的文字功力似乎不可能以電影的形式表現得更好,過往的導演乏善可陳,只有關錦鵬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勉強算是與小說平分秋色。這次導演李安聯手編劇王蕙玲和夏慕斯竟是青出於藍,也許正是「不夠忠於原著」之賜。小說的易先生冷酷無情,佳芝糊塗無知,是獵人與獵物的關係。電影的易先生則投射了編導對汪精衛政權核心某種典型人物的同情,基於編導對和平運動那段歷史的理解,相信其中有一些人是基於不忍生靈塗炭,並判斷中國大約必敗而必死傷慘重,日本就算打贏卻也吞不下來,只會平白便宜了歐美帝國主義坐收漁利,所以結合雙方反戰的非主流,意圖減少彼此無謂的傷亡,從「引刀成一快」到「願將剛膽壓柔腸」的汪精衛,或許正是這樣的悲劇人物,他反蔣又反共,註定了今天兩岸的罵名,但根據國外資料顯示某些所謂「漢奸」實有忍辱負重之苦衷。在眼下的政治氛圍中編導技巧的略加平反。反擊重慶刺客其實是以暴制暴求自保,劫獲美援彈藥卻不交給日軍,易先生密室中的陳設擺明是孫中山信徒,他冷靜務實以自己相信的途徑救亡圖存,使得易先生究竟該不該殺都變得忠奸難辨見仁見智。
稚氣未脫的王佳芝一樣是聰明絕頂並有極佳的現實感,被捲入時代的巨浪中,慘遭池魚之殃,她觀看電影「北非諜影」時淚流滿面,「在這兵荒馬亂的大時代裏幾個小人物的情愛實無足輕重」,她秉持真摯的信念為戰爭出力,為心愛男人的理想犧牲奮鬥,當以鄺裕民為首的嶺南幫熱血組黨時,佳芝是最具現實感的猶疑,當大夥興緻勃勃預演時她憂心忡忡存疑,當烏合之眾窩裏反時亦只有佳芝有具體的謀略和作為,挽救鄺某並且和預設目標如此迫近。在精神血緣上佳芝與易先生有許多共構,只是太稚嫩太心軟,易某畢竟老於世故,言談間再再暗示了對佳芝的來歷心裏有數,對佳芝終究嚴男女之防,而讓三年前那場女間諜謀刺易先生的鬧劇流於兒戲。
她為愛與理想獻身的結果換來一段不堪回首的空白,以致三年後當鄺裕民再次找上她時,她的義不容辭不再是為支持男人的理想,而是為自己犯傻的過去重新尋回某種失落的價值,刺殺易某不再只是民族大義,而是讓自己在世景荒荒人海茫茫的無依中找回存在的意義,一趟贖罪之洗禮。
隨著與易某相處的機會增多,他們驚艷於彼此心靈的共鳴,佳芝愈是懂得愈是慈悲,靈與肉的雙重陷落。精明如易某當然知道佳芝不斷釋放誘餌是另有所圖,芝有芝的煎熬,易有易的交戰,芝不敢過問易的公事,怕易起疑。易不願過問芝的私事,是怕揭發了真相,就必須理智的結束這種暱暱的貪圖。從佳芝對男女之事有所體會後裸身迎向晨曦這情慾甦醒的時刻起,沒有一場床戲可以省略,導演安排這些床戲有其深刻用意。各階段的體位代表的是心理距離,佳芝每欲對易放餌,易不是迴避就是意有所指的透露出警戒,這警戒隨佳芝的主動積極而升高,當佳芝終於跨上他大腿時,他幾乎可以肯定佳芝將對他採取行動,所以那場普遍被解讀成洩壓式
SM的第一場床戲,應該是特務式的拷打搜剔,稍早佳芝矇眼操鎗的訓練就暗示了床笫將是暗殺的理想地點,這可以解釋易為何勃然大怒,為何將她反綁,分明是高度專業的特務式強姦!如果只是為了情趣,又為何在確認對方沒有武裝之後中途替她鬆綁,易先生眉眼間傳達著有別於虐待狂式性愛的另一種訊息。
隨著彼此的陷落,床戲愈來愈戲假情真,第二場床戲每當佳芝欲起身時,易就將她按住,這戒心還在,也只容許對等的「迴紋針式體位」。最後一場女上男下的床戲,狡黠如易實已讓出一個隨時可以被殺的空間,而佳芝一直蓋住他的臉,是害怕面對這個男人,不能殺亦下不了手。
苦於不能忍受等待殺戮的煎熬,三年前親眼目睹兇殺的血腥畫面歷歷再現,佳芝期待假手別人快速做個了斷。旗袍在身上、穿著。鴿子蛋在手上、戴著。這個男人真正懂得她欣賞她,對她也無疑是真心的,她不敢把火油鑽公然戴上街,易先生說:「我和妳在一起。」沉靜有份量,人海孤雛半生漂泊,終於遇到願意讓她倚靠的肩膀,放過他自己就只好死,佳芝內心多了這點明白,電影就比原著深化了艱難的交戰。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獻身,拿出預藏的毒藥猶豫片刻卻沒有自殺,是對易還心存著一點放水的期待,慈悲的想像,偏要試試易是否當真忍心殺她。也是為了見那真正的悲劇製造者,正義凜然熱血沸騰,信誓旦旦「我不會亦不容許妳受傷害」卻終於害死她的幼稚男人最後一面。或者自己也要走完這趟贖罪之旅。
「為什麼不早說?」易先生嘴裏假罵副官心中卻正懊悔著,事情其實可以不必發展到這步無可轉圜的田地,給出去的真心隨同鴿子蛋覆水難收,能活著已經不容易,為了生存,活下來迎接明日的朝陽,活下來推動和平運動早日結束戰爭的苦難。易先生也只好紅著眼眶做個了斷,忍將狠心壓柔腸。多了寸斷柔腸,易先生亦不再如小說版的面目可憎。編導究竟認為易先生該不該死?
易先生全名易默成,在角色塑造上有丁默邨的陰狠,有胡蘭成的了解女人,有汪精衛的憂國憂民,名字且有默默成事之隱喻。
易先生一出場,身旁的「真漢奸」張副官就催促他快把抗日分子交給日本憲兵隊,易先生冷冷地說:「給他一個痛快!憲兵隊沒說要死的還是活的。」陰狠!但真正的用意豈不是避免犯人受到多餘的刑求,更避免中國人在日本人手裏招供,張副官又逼問:「日本人在查美國給重慶那批軍火的下落。」暗示易先生暗槓了那批軍火為的是致力於雙方和平而非協助那一方去贏得戰爭,所以不願繳交給日本。
劇中重慶與偽政權間的特工戰,汪政權方面一直處於被動反擊的狀態,以在朝為官而言,主和的人身危險遠比主戰還高,高層主管多人遭暗殺,連汪精衛本人都曾身中三槍,後來還舊傷復發死在日本人手術檯上。易先生冒這麼大風險卻「不喜歡鑽石」,不為名利又為的是什麼?
且看導演在易先生密室中的擺設,儼然是一個孫中山的信徒,卻毫無媚日通敵者的東洋情調。
王佳芝在虹口酒館私會易先生,眼見日軍召妓,戲問易某:「你要我做你的妓女?」頗有試探真心之意。易某的回答更妙:「我比妳還要懂得做妓女。」
接著把日本鬼子罵了一頓。編導手法顯示兩人殊途同歸的願犧牲名譽為人民做事。而稍早易太太藉由看戲的不滿說:「你們汪政府連一台戲都演不好,做再多的好事人民也不買帳呀!」暗喻了真心推動和平運動者的困境,像易先生這樣別有用心在應付日本人的人,身邊卻湧進了像張副官、曹副官這類的真走狗。
讓他這個「高貴的娼妓」一場戲演到荒腔走板。個人認為導演有藉易某影射汪精衛之意,有興趣的讀者可上網查詢「真實的汪精衛」。本人在此不過度延伸。
王佳芝為什麼放走易先生?
有人說是被一顆鑽石感動,有人說不只是鑽石,還有鑽石背後一個男人的理解和關愛。這些都有道理,但這樣的理由卻還不夠充分,更重要的是那個刺殺他最重要的理由「日本人的走狗,賣國的漢奸」可能是一種誤解,這段心路的轉折在劇中很有層次的展開,首先要探討的是她為什麼加入刺殺易先生的行動中,有人說是為了鄺裕民,因為別人都很乾脆,唯她是在鄺懇求的目光中加入。有道理卻也不盡然是,她的猶豫是不能確定殺漢奸是不是救國的好辦法,在此之前她對百姓疾苦早已面露憐惜之色,她在戲院裏看到淚如雨下的那部電影陳述的是犧牲個人情愛,成全救國事業的故事,片名「北非諜影」,編導早就暗示了她將犧牲個人的情愛完成大我。問題是她所理解的漢奸是像張副官和曹副官那種賣國求利,甚至於當不成漢奸,跑來抗日陣營找營利的機會也可以的傢伙。
但她遇到的對象易先生卻不是,第一眼就「跟想像的不一樣」,她雖不敢過問易的公事,隨著交情日深,性與愛的相輔相成提升了私情的因素,更重要的是有機會進入他的生活他的密室,體會到他繼承孫中山遺志的心意,從而感覺到易先生的形象是被污名化了。
當佳芝被捲入麥太太這個角色後,漸漸發現同志們的演出個個荒腔走板,鄺裕民警告同學「言多必失」時,佳芝提醒他「你也一樣」,早就點明了他的成事不足。當事與願違苦無進展時,鄺裕民一時激動準備去送死,佳芝看在眼裏不惜犧牲名譽,義無反顧的冒死拯救鄺裕民,可是義正詞嚴的鄺裕民卻毫不顧慮她的感受,在愛國主義的大帽子底下把她當工具犧牲掉,其他同志們覬覦的覬覦,嫉妒的嫉妒,皆主張把她的初夜送給拿抗日基金嫖妓的梁潤生,只因他有性經驗,男女間事本無師自通,又不是學高爾夫還要請教練來教,鄺裕民為了愛惜羽毛,不敢自己來。「跟妓女?」佳芝質疑梁潤生的師承,問之沉痛受之委屈,結局是一場遊戲一場夢,曹副官的臨時闖入更讓一場「殺死一個漢奸很容易」的天真想像在現實考驗下不堪一擊。一群手忙腳亂的志士們竟連一個最不入流的小嘍囉都險些不能搞定,不但讓佳芝深刻體會到浪漫愛國主義背後的無知和無能,怵目驚心的血腥畫面也埋下日後下不了手的伏筆。
原著中「一切有了個目的,連梁潤生也不再那麼令人討厭」,到李安手上的王佳芝卻始終嫌惡梁某,李安要反駁的是「通往女人心裏的路經過陰道」,並且進一步證明「通往女人心裏的路其實是通過理解與關愛」,所以他的佳芝喪母又被父親遺棄,在心理背景上儲備一種戀父情節的傾向,得以走出易先生的陰暗面,感受到他人性中的亮點,卻從愛國志士們的光明面切入,見識到他們的自私怯懦昏昧不負責任等等黑暗面,在政客吳局長的指令下,她的心聲完全沒有得到同情,鄺裕民完全無能為力,事洩後,吳局長立刻棄一班熱血青年於不顧,坐實了這批青年被利用為政爭工具的可悲命運,而期間唯一了解她欣賞她並且真心對她好的人只有易先生,難怪當鄺裕民終於鼓足勇氣對她表白時,她冷冷的說:「三年前可以的你卻不願意。」大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感嘆。
李安談起鄺裕民這角色時借用外國編劇的話說:「這個人怎麼這樣好笑。」又說:「王力宏是很認真的演員,不是很有天份但很認真,我們一直給他加戲。」由於演得很著力,正好可以詮釋像鄺裕民這種把日常生活誇大成戲劇來演的人格特質,演來做作效果卻很好,如同
911駕機撞樓的那些人在不同國家人的眼裏將有天壤之別的評價。
佳芝在感情陷落的過程中曾對易先生說:「我恨你你相不相信?」這時的恨已經不是恨漢奸那樣簡單,而是必須恨他殺他,卻覺得他事實上不像被醜化的那樣可恨,自恨遇上一個與想像差距很大的漢奸,實是一種因愛生恨的糾葛。
佳芝在酒館為易先生獻唱,頗有餞別之意,還在該殺與不忍之間猶疑,但在小我的私情與大我的為民除害間,她還傾向於犧牲小我,一曲天涯歌女道盡彼此才是志同道合的同類。日本人路過,易先生俯避,佳芝替他掩上門,這個小動作顯示佳芝至此已經體會到易先生對日本人的真實態度。
大我與小我兩條原本衝突的線,到了易先生贈鑽戒時私情到了頂點,但政治理念的趨同才是她終究放了他的更根本原因。在佳芝被馴化的過程,她逐漸了解並且同情他的處境,她放走易先生犧牲自己和同志有更崇高的目的和理由,是看穿了所謂愛國志士們的盲目衝動,對比易先生的深思熟慮,她竟至相信易先生與日本人週旋的苦心孤詣,她為他放棄了原本的任務,但箭在弦上非得有人要死,最後一句無力的「快走」,賭上了自己和同志的性命,性與愛只是催化劑,她終於相信易先生正用不同的途徑在解決抗日的難題,也許與虎謀皮的易先生終究不免像佳芝被不同立場的政客所利用,淪為日本人的棋子,但就動機而論,佳芝和易先生是誠摯而敬業,精神血緣同質共構的天生一對。李安詮釋下不論「漢奸」或「愛國志士」的陣營都有好有壞。
易先生能不能放過佳芝?
她放過他,他卻殺了她,難道心狠手辣真是男女有別?女人多情男人現實,容或有幾分道理卻不全是事實。
仔細看易先生一開始就查到或至少猜中了佳芝的真實身份,所以在香港餐廳的第一次約會,每當佳芝用言語挑逗勾引他時,他的回答除了拒絕還有「知道妳想幹什麼」的意涵。他因為欣賞她而不為難她,只是翩然不告而別。
她的知心讓他接招,在易先生的穿著品味上佳芝和易太太唱了一次反調,卻暗暗擊中易的心弦。由此她的知心讓他有違專業的步步犯上色戒,在香港刻意繞過的陷阱到了上海卻又忍不住往裏跳,曾經逮到兩個企圖色誘他的女特工的易先生卻反常的「從不過問她的私事」,是不願掀她的底,否則點破就必須收網,收網只好殺她。他欣賞她欲接近她又若即若離地矛盾著,何止執行暗殺的犯色戒,負責調查的也犯了色戒,他等待她的諒解,期待因為諒解而放棄行動。
所以她第一次主動跨上他的腿上他震怒,展開特務式烤打,發現她至少當天並非有備而來,因而寄望於未來以性與愛來馴化她。所以每當佳芝想進他的工作場所他就生氣,這提醒他佳芝尚未繳械,他刑求重慶特工時「想像他在你身上幹那檔子事」這話能成立就除非他知道並且震怒於重慶方面把佳芝這麼好的女孩當成政爭工具。呼應歷史,鄭如蘋是個優秀又高貴的女孩,原本鎖定汪精衛為暗殺目標,卻因汪精衛的愛情忠貞從一而終,才把目標轉移到丁默邨,編導透過易先生之口,控訴政客利用年輕人愛國心的行為,等於是強暴了無數花樣年華的青年。
既然知道佳芝的真身份,卻又戲假情真的和她交往,便是把希望寄託在她的諒解,彼此的肢體語言流露了真情,降低了彼此心防,因而出現了行刺的機會,易先生沒有想到她一直並未放棄殺他的念頭,才會坐視事態進展。在張副官語帶威脅的暗示下,易先生自身難保,若要力保佳芝,至少工作就要被迫放棄,而他既是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連同犧牲名譽在從事和平運動,便不太可能為了心愛的女人放棄理想。
假設佳芝覺得易先生始終是個自私的賣國賊,那麼佳芝恐怕還是不會放過他,這其中有大是大非的問題,就不是簡單一句誰比較心狠手辣可以解釋。
結語
胡蘭成的自傳在書寫自己的部分被認為語多矯飾,但對客體的描繪,卻被了解內情的人公認有精準客觀的觀察力。他對自己的漢奸同事們多半不以為然,唯對少數像汪精衛這類的人推崇有加。易先生這角色總讓人想到胡蘭成筆下的汪精衛,所以我認為編導在易先生這個角色的塑造上是就其理解中某種人物典型的再現,絕非只是「美化漢奸」的憑空捏造。
王佳芝「生是易的人,死是易的鬼」亦不再只是小說版那個冷血漢奸洋洋得意的喃喃自語,倒像是佳芝最後為國為民為情人的無私奉獻。在理念與感情兩個面向層次分明的心理轉折深化了佳芝「變節的合理性」。
觀眾們長期以來深受主流文化宣傳暗示與影響,難免帶著既有道德戒律的有色眼鏡看待情節發展,從而感覺到故事的發展跳脫了傳統愛國主義的舖陳。觀眾從舊思維的框架之外見識到不一樣的人世風光,撼動傳統價值,有些如挨了悶棍般心情沉重,激起觀眾的內省,進而重新審視定義自己刻板的道德思維。不論就大我與小我兩個層次的論述,電影版的開展都比原著完整豐富且具合理性,別的導演不能達到張愛玲的高度,李安一舉超越了,導出一部史詩般的傑作。
闲闲书话_天涯论坛 张爱玲的《色,戒》到底开写于何年?
2011.06.31
张爱玲的《色,戒》到底开写于何年?
作者:孙旭诞
安徽文艺一九九二年版的《张爱玲文集》五卷本第四卷尾附有《张爱玲作品系年》一文,
在小说部分的尾部列有:
《相见欢》,收入《惘然记》。
《色,戒》,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1979年,收入《惘然记》。
《浮花浪蕊》,收入《惘然记》,1983年。
(以上三篇约作于1950年,发表时间晚。)
安徽文艺版的这个《色,戒》写作时间,是从何而来的呢?刚查了一下北京十月文艺版的《重返边城》一书,蔡登山文章中提及的一段话:“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出自张爱玲发表于一九八三年四月的《<惘然记二三事>》一文。此文收入《惘然记》一书时,改名即叫《惘然记》(收入《重返边城》一书里,也是此名)。其实,蔡引用此段文字的上一节,也值得重视:“这小说集里三篇近作其实都是一九五O年间写的,不过此后屡经彻底改写,《相见欢》与《色,戒》发表后又还添改多处。《浮花浪蕊》最后一次大改,才参用社会小说做法,题材比近代短篇小说散漫,是一个实验。”
很显然,蔡登山忽略了此段,而安徽文艺版《张爱玲文集》的编者金宏达与于青这两位,采信了上一段,然而不敢太肯定,故加了个“约”字。《色,戒》收入第一卷时,文尾附的写作年份是一九五O年,没有加“约”字。
考据癖又犯了。
又,蔡登山认为《色,戒》的一九五三年的写作时间,出自张的另一个篇文章:《续集自序》。在此文里,张爱玲确实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很高兴我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短篇小说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如此一来,关于《色,戒》一篇的开写时间,张爱玲自己的说法也是矛盾的。这一点很有意思。她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或者说她为何要如此说?这里必有原因。
我猜测可能关乎两点,一个是台湾文坛对《色,戒》发表后之“歌颂汉奸文学”之攻击;二是张似乎在撇清什么,即是张爱玲写这篇小说前,知不知道郑苹如一事?张爱玲在《续集自序》一文里,说了一段辩解之言,“最近又有人说,《色,戒》的女主角确有其人,证明我必有所据,而他说的这篇报导是近年才以回忆录形式出现的。当年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那里轮得到我们这种平常百姓知道底细?记得王尔德说过,“艺术并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艺术。”这一段下面,接着就说出了一九五三年开写的这句:“我很高兴我在一九五三年开始构思的短篇小说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
张爱玲是不了解“敌伪特务斗争的内幕”的“平常百姓”吗?当然不是,她是汪政府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法制局长胡兰成的妻子,她有没有可能从胡或胡的圈子里听说过郑苹如一事?倘听说过,她不必看后发的郑苹如报导或回忆录,即可先写吧。张在这里,像不像是在撒谎呢?台港的读者市场估计是她很在乎的一块?倘若政治不正确,挂了个“汉奸文学”的高帽子,会影响多年立下的文坛声望?还是不愿与在台的胡兰成惹上关系吗?
又,张爱玲会否真是闭门造车,写出的小说,某些情节与郑事件相合,虚构,纯属巧合?“小说终于在人生上有了着落”?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张之前写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文,即与域外人打笔仗的那篇,开篇说过,“拙作短篇小说《色,戒》,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这说明《色,戒》这一故事,还是有来历的,有所本的。张爱玲的“以后再谈”,显然在后来的《续集自序》一文里,并没有谈开来,从现有的资料来看,以后也没有再谈过?
所以,在我看来,张开写《色,戒》的真正时间,只有她自己知道。关于是否是一九五O年开写,还是一九五三年开写,这个议题,甚至《色,戒》发表后让张如此纠结,纠结到写文章辩白时前后矛盾,想撇清又撇不清的难堪地步这个层面,都可以进一步探讨一番。
再来谈一下《色,戒》这一小说本身。《五四遗事》在张爱玲后期的短篇小说里,可算是水货之作。我就对里面有一句句子,有点印象,张形容杭州西湖湖水,“是前朝名妓的洗脸水”。张的后期短篇小说,《相见欢》与《色,戒》,《浮花浪蕊》,皆是其毕生短篇中之集大成者,改了又改,搁了N年才发表,甚至有的发表了还要再改,可见其用心。三篇小说也可说是长篇小说《小团圆》写作前之短篇试笔。与《小团圆》一样,为文风格变了,结构更意识流,更西化,前期短篇小说里抖小聪明式的比喻少了,也少了《倾城之恋》等小说里初露的洞世机锋语词。其实,这样的张爱玲才更可怕。《色,戒》一篇,没李安来凑热闹前,我就很膜拜,当然,最膜拜的是《相见欢》,N年前我曾顺其思路弄过一个短篇《祭祖》,结果很是失败。
张本人对《相见欢》与《色,戒》当是很看重的,晚期在《表姨细姨及其他》一文时,谈了林佩芬的评张文章:《看张——<相见欢>的探讨》,居高临下,有些得意。而在《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一文里,与域外人的《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批评文章打起了笔仗,后又在《续集自序》一文里,再为《色,戒》一辩,当然,这是因了当初之台湾评者,认为此文为“歌颂汉奸的文学”,跟现在大陆之陈某康一个调调。张晚期是难得开笔写短篇散文,可见其重视程度。
看过《雷峰塔》与《易经》,要是再回过来过一遍张前期的小说,收获当不会少。《金锁记》里的一些故事原型,一些细节,会在这两部自传小说里潜着蛛丝。大背景当是父系张家的,不是祖母的李家、也不是生母的黄家。当初大爷分家“不均”,后来张父与姑姑要与大爷打官司,这个在小说里也有反应。我很疑心七巧的影子里有张爱玲后母的底子,季泽是张的老爸,白哥儿是她弟弟。她在自传里将其弟写死了,没活过二十岁吧。她自称要报仇,读者分明能在其生前没发表的自传小说里看出这些纠结一辈子之愤怒,张爱玲用文字,向她的父亲,后母,生母,弟弟,姑姑,丈夫,朋友,N多亲戚画脸谱,毫不留情的表达真实而苛刻的看法,真是可怕的杀熟高手。其实,张的报仇之举,从二十二三岁就开始了。想想她的父亲后母在一九四三年读到《金锁记》时的心情吧,拗断,反正只当没有过这个女儿。
张爱玲应当会对宋淇夫妇笔下留情,不然,写得人家不堪,看了一火冒,存稿全烧了就不好玩了。
二O一一年六月三十日
张爱玲小说《色戒》的叙事特点评析 方胜 邵泽明
摘要 电影《色·戒》的热映引起人们重读张爱玲小说《色戒》的兴趣,张爱玲运用现代叙事方式显示出其作品独特的叙事魅力。本文从个人化叙事、限知视角、叙事时间等方面,对小说《色戒》的叙事特点进行分析.从而对作家驾驭现代叙事技巧的能力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关键词 张爱玲,《色戒》,现代叙事
2007年下半年,李安导演的影片《色·戒》在华人世界引发了轰动效应,电影的成功引发了读者对原著小说的关注。人们对《色·戒》的关注转为对特异背景下人的心理及人性的刻画,大都集中在小说的内容倾向。本文旨在从张爱玲作为现代意义上的自由作家所具有强烈的文体意识,就其独特的叙事特点,来解读张爱玲的《色戒》。
一、以个人化叙事消解宏大叙事
有人说,张爱玲“极其别异的地方应该在她专有的一种‘庸俗’……她写作的题材都是些‘庸人俗事’……她的主角十之八九是女人,然而绝非什么有才华性灵的‘才女’……她既不尝试着在小说中谈社会文化问题,亦不想探索生命的意义——解决人类终极关怀,甚至连可歌可泣的爱情都没有”。张爱玲自己也承认她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在革命战争题材与爱情题材二者之间,她一定选择后者,她认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在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素朴,也更放恣的”。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张爱玲为什么会把一个抗日女英雄写成一个平庸的有着七情六欲的平凡女子了。
刺杀案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故事,张爱玲在最初,也许尝试过要将它写成一个很有刺激性的故事,但这个故事太“飞扬”,火药味太浓,她在叙写王佳芝对易先生的假情诱惑和易先生为她的美色所迷时,觉得男女情感戏更耐人寻味。这是我们的一个推想,但也并非毫无根据,张爱玲的一句话应证了这一点,她在《自己的文章》中说:“斗争是动人的,因为它是强大,而同时是酸楚的。斗争者失去了人生的和谐,寻求着新的和谐。倘使为斗争而斗争,便缺少回味。写了出来也不能成为好的作品。”正是基于此种认识,张爱玲把一个抗战女英雄的故事改写成一个分属敌对阵营的男女间不该发生的爱情故事,在血腥的暗杀背景下,偏要上演一出迷惘的情剧。
作为张爱玲惟一的一篇特工题材小说,她不写这类小说应有的紧张、惊险的斗争场面,而采取她常用的庸常化叙事手法细细描摹家常、琐碎、庸碌的生活场景。小说开篇就写几位官太太一边悠闲地打着麻将,一边谈论吃喝穿戴。王佳芝看到太太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钻石戒指,而自己“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感到自惭形秽。小说丝毫也没有涉及王佳芝的爱国动机和杀敌报国的志向,起先只不过对同学邝裕明有好感,愿意按他的要求去做罢了,后来又被限定在色诱易先生的麦太太的角色里。小说还写她甚至为自己无端地牺牲个人贞操而懊悔。张爱玲笔下所写的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平常的女子。张爱玲太熟悉这样的女子了,可以说生活中随处可见,她可以贴近她,写出她内心曲折的历程,也只有这样,才能直达读者心里,才能真正打动读者,这也正是张爱玲所希望取得的艺术效果。
在读过《色戒》后,大多数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恐怕对女主人公王佳芝更多的是寄予同情与理解。因为从王佳芝身上人们会看到自身卑微的影子,她的物欲和情感都是普通人身上所拥有的。在小说最后。王佳芝在易先生为她挑选了一个昂贵的钻戒,并慷慨地答应拿十一根金条给她买下来时,她的理智在瞬间崩溃了,“这个人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竟不惜背叛大义和组织放走易先生,将个人的爱情置于国家民族之上,导致爱国小集团全军覆灭,自己和同伴亦被脱离险境的易先生赶尽杀绝。小说通过对人性弱点的冷峻观察,将女性话语置于国家民族话语之上,客观上解构了国家民族话语的存在,这样的结局似乎背离了读者的价值观,使这部小说显现出思想意蕴的深度和力度。
二、限知视角与多个叙事者
限知视角与中心意识经常相互重叠,均是指故事中的人物对故事中的事件的认知是受到限定的,与隐含作者比较起来,人物的认知、判断、感受不一定可靠。通常,人物与作者之间嵌下一个使他们不能完全相互通约的内在间距。限知视角与中心意识之间的区别是,后者“只出现在第三人称叙事中,并且,通常体现为选定一个单一意识过滤生活现象。相反,限知视角既可以出现在第一人称叙事中,也可以出现在第三人称叙事中,而作为第三人称叙事出现时.限知视角总是不会选定特定的个人意识过滤生活现象,确切地讲,是从一个意识滑到另一个意识”。在传统叙事中,由单一的叙事者带领读者穿过整个事件的进程,文学印象主义叙事与传统叙事一个重要的分野是采用了多个叙事者,在某种意义上,这体现为被增殖为多个的限知视角,多个叙事者各自经验的生活现象是不能相互通约的,由此,感同身受地显示出主客体间的相互改变和受到他们出现其中的语境的影响。
张爱玲的《色戒》就是运用了多个叙事者的限知视角叙事。通常以为,看不见的作者作为叙述者都是全知视角叙事,主要原因是错把这个叙事者当做了隐含作者本人,而忽略他们之间存在的内在间距。张爱玲由于追求贴近真实生活写作,从而强调从读者的位置与故事中的事件相遇,她采用的只能是限知视角。《色戒》的限知视角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王佳芝,另一个是易先生的。尤其是在最后一刻,王佳芝放走了易先生,毁灭了整个暗杀计划,也送了自己的命。这一过程中的微妙的心理变化用限知视角渲染得淋漓尽致,文本耗费整整一页,描写王佳芝对自我的发现及对爱情的思考: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而在枪毙了王佳芝之后,又转向易先生的视角,他认为“她还是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并且喜气洋洋:
得一知己足,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人物限知视角的运用,使事件中各人物有了更多的话语权,有效地缩短了读者与人物的心理距离,使读者深切感受到故事人物的情感和内心世界,不知不觉将同情偏向主人公。从审美角度上看,这种限知叙述视角对全知叙事视角的入侵,使小说中的故事产生了一种立体感,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极大地丰富了主题思想。
三、叙事时间与故事时间的融合
叙事文学离不开时间的扭曲与变形,按照现代叙事学的观点,叙事时间就是“故事与本文之间按年月次序排列的关系”。小说涉及两种时间: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二者并不一致,故事时间是指故事发生的自然时间状态,而叙事时间是叙事者对故事时间加以描绘形成的文本时间。
《色戒》充分运用叙事时间的艺术表现手法。像一把扇子似的把时间打开或折拢,巧妙地利用故事和叙事双重时间的差异,打破了叙述者独自叙述的沉闷与单调。使得文本的表现层次得以丰富和扩展。
《色戒》的故事时序是:(1)两年前在香港关于本次暗杀事件的策划,(2)两年后一场未遂的暗杀事件全过程。而叙事时序则是。(1)两年后一场未遂的暗杀事件全过程。(2)两年前在香港关于本次暗杀事件的策划。故事时间上的跨度有两年,但作者对时序作了调整,不按事件发生的实际顺序讲述故事,而是有意从两年后的一天讲起,开头从王佳芝在易太太家打麻将写起,接着易先生回来,两人出去约会,利用这个机会行使刺杀计划,却终于功亏一篑,易先生重新回到麻将桌旁的太太身边来。
在这一叙事过程中巧妙地穿插了“追述”来处理整个故事,在时况上形成了第一叙述层和第二叙述层。如果把约会途中暗杀易先生看做是第一叙述层,那么交待两年前二人的交往是属于第二叙述层。“我们把相对于错时而言的那个叙事文的时况层次、即错时所相对的原叙述层称为第一叙述层”。而所有的错时,都构成了一个第二叙述层。由文本的叙述得知,易跟王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其追述的跨度为两年,而他们在香港的交往只持续了两个星期,其追述广度是两星期。即两年前的交往只有两个星期。当然,第一叙述层和第二叙述层只是作为一种时况区分,并不意味着其中哪一个更加重要的意思,在这里,第一叙述层更多地起到了一个叙述时间框架的作用,它引出了故事,并说明了故事的结局-而第二叙述层是对事件加以补充和说明,或为某一特定目的服务,从而以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补充叙事作品所表现的全部往事,文本饱含的这种内在张力。使读者对故事情节的发展不断产生期待感。
南方都市报 《色,戒》之外的故事 2013.06.18
最近,钱锺书、杨绛的私人书信和手稿被拿来拍卖,以致年过百岁的杨绛也不得不出来维权。其实钱锺书的亲笔信,我家中就藏有60多封,而张爱玲跟我爸爸妈妈40多年的书信,合计起来更有650封以上。前几日看《锵锵三人行》,主题是名人信札市场,节目嘉宾许子东在节目中提及我,他说:“大家知道,《小团圆》差点被烧掉,是因为宋以朗决定才给它出版,他现在垄断着一大批张爱玲给宋家的信息。”另外他又说我没把张爱玲的信件全数出版,“他说在慢慢整理中,急死人吧”。早就有人说我出版张爱玲的方式是“挤牙膏”,仿佛我故意吊人胃口。说到底,真有必要“慢慢整理”吗?甚至你还可以问,私人书信是否应该出版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就私人书信而言,读者不是收信人,不可能完全明白背景,若不附注说明,只会看得一头雾水。所以不论是夏志清或庄信正,甚至我的《张爱玲私语录》,都要给张爱玲的信件加上按语,而很多资料也必须核实,这就是我要“慢慢整理”的原因。至于第二个问题,即书信是否应该出版,我觉得可以借《色,戒》的事来说明一下。
2006
年,导演李安向我买下《色,戒》的电影版权。我当时看小说,就觉得有点奇怪,就这么二三十页的篇幅,头几页还是一群太太在搓麻将,恕我实在看不出什么戏味,李安要怎样把它拍成长片呢?于是,我又把张爱玲和我爸爸在通信中讨论《色,戒》的内容看了一遍,但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发表什么文章。事后,我非常后悔。如果我赶在电影《色,戒》上映前说明经过,就不会有以下事情发生。
《色,戒》公映后,很多看过《色,戒》的人都以为男女主角是影射中统特务郑苹如和大汉奸丁默邨,加上媒体大肆报道,这仿佛成了事实。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不但影响张爱玲的声誉,甚至连累民族女英雄郑苹如。甚至有人认为,张爱玲把郑苹如扭曲成交际花的模样,是因为张爱玲本身就是汉奸妻,于是对民族女英雄心怀怨恨。结果连郑苹如的家人,也要在美国召开新闻发布会声讨李安与张爱玲。
其实,《色,戒》的故事并不是源于郑苹如。1978年张爱玲写了篇《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开头就说:
“拙著短篇小说《色,戒》,这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这些材料其实就是她跟我爸爸的通信内容。若要从头说起,可以上溯到
1950年代初,爸爸在香港告诉了张爱玲一个故事,当时他只说是“一个电影剧本的题材,叫Spy R ing”,张爱玲听了很喜欢,用她自己在《〈惘然记〉序》的讲法就是:“这三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其中一个故事就是我爸爸跟她说的《色,戒》故事,那么他是否在讲郑苹如和丁默邨呢?
我爸爸在1983年曾跟水晶提到《色,戒》故事的来历,说角色原型只是他燕京大学的一批同学:“主角当然不叫王佳芝。那时候燕京有一些大学生、中学生,爱国得不得了,自己组织一个Cell(单位),也没有经验,就分配工作,家里都是大少爷。其中一个是孙连仲的儿子孙襄德,后来我在香港碰见他。他是一个头子,然后他们在北京、天津哐哐哐一连开枪打死了好几个汉奸,各方面一查之下,什么也不是:军统也不是,中统也不是,国民党各方面都不是。而且特务各方面都通的。彼此都有double-agent(反间谍)。日本人、宪兵队、中统、军统……大家一查,都不知是谁搞的。后来,就有人不知道怎么搭上戴笠军统的线,就拿这些人组织起来,一旦组织起来就让反间谍知道了,于是有几个人被逮去了。”
由此可见,《色,戒》原型根本和中统特务郑苹如无关;不但无关,我爸爸在1977年的信中更是斩钉截铁地跟张爱玲说,女主角绝对不能是国民党政府正统特务。为什么呢?因为我爸爸认为,一个抗日女间谍事到临头出卖自己人,一般读者不会接受,尤其对当时的台湾国民党政府来说,他们的特务绝对不会变节。若这样写,审批肯定通不过。我们不要忘记,当时台湾可是张爱玲最大的市场。于是他建议,一定要把女主角写成“一个普通人受特务安排,而去执行一件特别的任务,甚至可以说连外围都不是”。
最后是张爱玲自己想通了:岭南大学迁港后,有这么一群爱国学生,共谋由一个女生出面去诱杀一名大汉奸。因为她是以少妇身份去勾引他,所以先得跟一个同伙的男生发生性关系。结果大汉奸在香港深居简出,她根本无法接近。她觉得同伙的男生占了她便宜,而且也不是她喜欢的人,反而因为那些同学好像看不起她,所以有点受委屈的感觉。有了这心理背景,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对钻石、戒指眼花缭绕而埋下伏笔。珍珠港事变后,这一群人来沪转学,与一个国民党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地下工作者看他们虽然没受过训练,但有宝贵的经验,不过觉得他们太嫩,就只派了一人参与指挥。事败后他成功脱逃,而学生群体则被一网打尽。这个故事有哪一点像郑苹如事件?所以王佳芝根本不可能是郑苹如。
电影上映后,因为太多人捕风捉影,说什么“张爱玲诋毁民族女英雄”,我只好公开澄清《色,戒》故事的来历,但不少媒体依然继续推波助澜,令谣言越传越凶。这不奇怪。如果你是刊物编辑,要吸引读者眼球,你认为以下两个标题哪一个较抢眼呢?是“张爱玲与宋淇的文学讨论”呢,还是“汉奸妻张爱玲污蔑民族英雄郑苹如”?
我爸爸跟张爱玲在1977年不断通信,对《色,戒》里面的细节互相探讨、修改,差不多一年,张爱玲才把小说写好,终于在1978年1月号的《皇冠杂志》上发表了。我认为,尽管我爸爸给《色,戒》提出了一些大范围的提纲,但最终还是要靠张爱玲一个人想通想透。《色,戒》刊出不久,台湾一个作家张系国便以“域外人”的笔名在《中国时报》发表《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他认为《色,戒》是歌颂汉奸的文学,于是对小说进行严厉批评。
张爱玲很少回应评论,更抗拒笔战,但这一次指责非同小可,于是便写了一篇文章《谈〈色,戒〉》反驳,并寄给我爸爸过目。他看后回信说:“文章名字太没有吸引力而且缺乏时间性”,便把它改为“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因为有点一语双关,一是指王佳芝,她是外行去作特务,结果闯了大祸,送了性命,还是由于她本人不好。二是指‘域外人’也是外行,结果发表错误的意见,其原因也是出自他本身为外行。”为什么爸爸要强调“羊毛”呢?因为“羊毛”是京剧界对外行的称呼。他在信中还指出,张爱玲的回应“没有致对方以重大的打击,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令他难以还手”,于是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张爱玲读后,回信说:“Stephen这封信上说得对极了,我当然照改照抄。”结果她真的把爸爸的话近乎原封不动地插入文中。
事实上,如果把张爱玲创作《色,戒》时跟我爸爸的讨论文字公开,大家便可立即发现,像张系国这类书评人的议论根本都是废话。举一个例子,张系国为了证明这是“歌颂汉奸的文学”,写道:“‘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辣椒是红色的,‘吃辣’就是‘吃血’的意思,这是很明显的譬喻。难道张爱玲的意思是,杀人不眨眼的汉奸特务头子,只有‘吃辣’才‘胡得出辣子’,做得大事业?这样的人才是‘主贵’的‘男子汉’?”到文章结尾,他还特地写上一句:“因为过去的生活背景,张爱玲女士在处理这类题材时,尤其应该特别小心谨慎。”由作品本身,刻意扯到作家“过去的生活背景”,还要放在文章结尾加深读者印象,居心实在不言而喻。
但实际上,“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这一句,根本就不是张爱玲自己想出来的。张爱玲的《色,戒》初稿里面没有这句话。爸爸读了初稿后,便提出了一个意见:“结尾很好,从麻将局开始,在麻将局结束,将来评论家一定会说是象征———有一部电影好像是从打bridge(桥牌)开始,就有人说象征钩心斗角。我想最后应该加一句:马太太说:‘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易先生,你说对不对?’大家抬起头来一看,易先生已在争论声中,悄然走了出去。易先生可能听见,可能没有,让读者去猜好了。这是我唯一建议要添的地方,把吃饭拉回到麻将上来,同时又点了题。”结果张爱玲在终稿里面加了:“‘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张系国什么句子不用,偏拿这句来大做文章去攻击张爱玲,还要放进标题,在知情者看来简直是天大笑话。一般而言,作家要反驳评论者是不容易的,像罗生门一样,大家也不知道谁的版本才是真相。即使张爱玲想说自己没有意图要借“吃辣”一句来鼓励读者心狠手辣,别人还是可以说她抵赖。但《色,戒》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其创作过程有大量书信文献佐证,一切“作者意图”都可考本溯源,有力限制了评论者的胡乱猜测,也许是中外文学史上一个罕例。
文学研究者若没有充足的第一手资料,随时便会犯下张系国的毛病,闭门造车,的确可以错得很厉害。现在写关于张爱玲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张爱玲的作品有市场,连带写她的文章也有市场,所以我觉得,现在更有必要把书信这类第一手材料公开。
看过《色,戒》的人,都记得男主角买钻戒给女主角时,女主角临场变节这幕吧?张爱玲原先安排这幕发生在永安公司,爸爸告诉张爱玲这是常识错误。他说:“永安公司不会有首饰部卖钻戒。现在香港各百货公司,连Lane
Crawford (连卡佛)在内,也不会有卖钻石戒指的。”
张爱玲听后觉得有道理,但她不熟悉珠宝店的背景,就让我爸爸告诉她房子是怎样,装修怎样,有什么样的店员,守在店外刺杀男人的情境要怎样安排。爸爸很注重细节,便画了一幅图给她参考,后来张爱玲又凭记忆,画了另一幅更详细的。但原来他们两个都搞错了。
《色,戒》上映后,马霭媛曾在香港报纸发表一篇文章,解释小说的创作过程,文中还附有我所说的张爱玲手绘地图照片。两年后,香港一位专栏作家李纯恩到上海拍摄电视节目,拿着马霭媛文章的那幅地图,亲身走到上海南京西路(旧称静安寺路)和陕西北路(旧称赫德路)交界的十字路口,竟发现地图上所有标注都跟现实环境对不上号。李纯恩事后在专栏中说:“我站在十字路口,左对右对都没法找到方位,灵机一触,将地图正面向天一举,透过天光,像看达芬奇密码一样,从背面看去,地图上所有标志的位置,又完全正确了。原来张爱玲把地图画反了。”
可见我爸爸和张爱玲虽然熟悉上海,但人的记忆还是不大可靠的。如果你真有兴趣想知道当年上海那十字路的实景,我建议大家最好翻看《色,戒》电影,因为李安的考证功夫做得非常仔细,比我爸爸和张爱玲都要准确。

1977年3月14日,宋淇给张爱玲信中所画的《色,戒》中女主角临场变节一幕细节地图。

1977年4月16日,张爱玲给宋淇信中所画的更为详细的地图。
宋以朗口述、供图
采写:南都记者 陈晓勤
乌有之乡
祝东力:《色•戒》与国家认同危机 2013.08.04
《色戒》在“艺术”上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张爱玲想用她那个汉奸的“魂”,去附郑苹如烈士的“体”,结果“魂”不附“体”,造就了《色戒》这一怪胎。《色戒》还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国家认同危机。重建国家意识和国家认同,中华民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1
郑苹如是在西伯利亚皮货店一击不中之后,才又身藏手枪,孤身前往汪伪特工总部的。她的父亲郑钺(英伯)早年留学日本,是老同盟会员,后在国民政府司法界任要职;母亲木村花子出身日本名门,因同情中国革命,追随丈夫来到中国,改名郑华君。郑苹如曾为上海名媛,因美貌而成为《良友》画报封面人物。以这样的高尚门第和个人资质,郑苹如在日本侵华战争中毅然加入国民党中统组织,周旋于日伪上层,并且在行刺丁默村的行动中以命相搏——我们可以想见这个柔弱女子的性格、意志和情怀,必超乎凡俗之辈。
执行秘密使命的职业特工,假如在行动的最后一刻,因突然想到“这人是真爱我的”而缴械,全盘放弃上峰委派的重大使命,而且要以自己和多名同伴的性命为代价,则显得太不专业,而难以令人置信——所以张爱玲在《色戒》中必须把职业特工改写成一个单纯的女学生,因为只有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学生才有可能出于似是而非的男女私情而以那样的方式功败垂成。但是,以这样人为颠倒的主人公为逻辑支点,整个故事便不成立了。
一群演出爱国话剧的男女大学生,走下舞台后意气难平,渴望有所行动,在熟人熟地的英属香港,寻机刺杀暂居此间而人地两生的汉奸头目——这是可能的;但是,从千里之外赶到日伪戒备森严的上海,一个幼稚的女学生竟敢独闯龙潭虎穴,住进汪伪特务首脑的府邸,与其交往圈子周旋多日——这可能性很小;不仅如此,而且在性经历十分有限的情况下,以一个青涩的女学生假托成熟的少奶奶而与特务头目兼资深淫棍耳鬓厮磨,颠鸾倒凤,竟未引起他的怀疑——这是绝无可能的。
李安版《色戒》不是缩小,而是放大了张爱玲《色戒》的破绽:在银幕呈现上,汤唯扮演的王佳芝即使在麻将桌上,也始终是一副怯生生、羞答答的形象和仪态
——这有一点点像拥有私家轿车和专职司机的进口商阔太太吗?另外,李安还特别增加了老曹发现疑点而上门勒索的情节——小特务都能轻易看穿的破绽,特务头目竟毫无察觉,这又如何可能呢?
所以,一切站在所谓“艺术”立场上为《色戒》辩护的观点,首先就应当怀疑其是否具有起码的艺术鉴赏力。
2
《色戒》在“艺术”上失败的根本原因,是张爱玲想用她那个汉奸的“魂”,去附郑苹如烈士的“体”,结果“魂”不附“体”,造就了《色戒》这一怪胎。
但是,这里并不想讨论《色戒》的“艺术”问题,甚至也不想讨论《色戒》的“政治”问题,即它以男女私情和大段床戏颠覆为国捐躯的郑苹如,在忠奸、善恶、敌我等大是大非问题上解构中华民族的国家伦理。这里唯一想论述的是中国社会的国家认同和国家意识的变迁。
《色戒》先是经政府权威部门审查通过,继而在上映前后,赢得国内主流媒体和评论界的追捧与喝彩。例如某著名周刊就以《〈色·戒〉的身体及阴谋想象》、《张爱玲与郑苹如的上海》和《上海,张爱玲与郑苹如的命运交叉》等文章,渲染了一个上流社会的风月加冒险故事。而北大中文系某教授、清华新闻传播学院某副院长则分别以《电影与文学的情欲大战》和《当男人进入女人身体的时候,也进入了她的灵魂》为题,生吞活剥地阐发情欲与人性的陈旧话题。在人性与国家、艺术与政治之间,主流舆论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所谓“人性”和“艺术”一边。我们且不论这种人性论和艺术论是否成立。但从《色戒》的主流反响中所传达出来的,首先是国家意识的惊人的淡薄,则毫无疑问。只不过,国家认同这种濒于解体的现状并非天然如此。
在中国传统社会,“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国家认同基本只限于士绅阶层,广大民众一般并不分享多少国家意识。以往教科书上讲:“皇帝是地主阶级的总代表”,其实也是从历史唯物论的立场表述“士绅阶层构成了封建国家的社会基础”这一命题。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国家意识的动员抵达民族全体成员,而这也正是近代“民族国家”的实质含义所在。在中国,这个国家意识在全民族的广泛动员恰恰是发生于抗日战争时期,而完成于新中国建立之后,并于“文革”期间抵达巅峰——正如当时一首歌所唱的:“七亿人民七亿兵,万里江山万里营”。这种高度的国家认同,支撑中华民族完成了几件大事:第一,是基本实现了国家统一,重建强大的中央政权;第二,是到70年代初打破了帝国主义的战略包围,以胜利者姿态重返国际社会;第三,是在70年代中期基本建成了现代工业体系,奠定了未来中国发展的物质基础。
但是,“文革”的失败使这个国家认同遭受重大打击。1971年的林彪事件使中国革命发生夭折,一种怀疑主义、虚无主义的情绪和思想弥漫开来,逐渐瓦解了当时已开始空洞化的国家意识。这股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思潮在80年代转型为启蒙主义,倡导反传统反封建,批判国家和权力,为日后资本和市场的新的统治秩序开道;在90年代以来,启蒙主义又让位于全球化和消费主义浪潮,以享乐和情色为依托,继续解构国家认同,《色戒》的公映及其主流反响正是这一历史线索中最新的案例。
从国家权威部门到主流传媒和学界,这次围绕《色戒》所表现出来的国家意识的淡薄的确怵目惊心。如果说,士绅作为传统社会的精英阶层构成了古代国家的基础,那么,我们今天的精英阶层在国家认同上反而远远不如传统士绅。这种情形在世界各国是绝无仅有的。究其原因,还是由于不承认中共执政的合法性,进而否定中国国家存在的合法性。但是,实际上,自1840年以来,“救亡”和“发展”就是中国从古典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两大环节、两大任务。如果说,共产党曾出色地完成了“救亡”使命的话,那么,作为中国最强有力的政治组织,共产党仍需要在未来几十年内组织中国社会继续实现“发展”的任务——这一点责无旁贷,而这也正是中共现在和未来合法性的根源。
在全球竞争日益剧烈的今天,国家认同的瓦解将使中华民族陷入分裂、动荡和贫困的深渊。但是,重建国家意识和国家认同,中华民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北方文学
浅析张爱玲与色戒 2013.10.25
赵天雄 保定广播电视大学
摘
要:本篇论文主要是对于《色•戒》进行分析和解读。全篇通过题目、主题等方面对其进行了阐释。“色”体现的是一种感性,“戒”体现的是一种理性。文本中其实是体现着感性的情感与理性的警戒,及这两者之间的辨证关系;其次,是对于《色•戒》的主题的探究,通过对人性的分析,总结出《色•戒》和张爱玲众多经典的作品一样,只是通过对一件事情或人物的内心的记叙,使读者明白生活现实或人性本质。小说是张爱玲对于爱情冷酷的揭示和对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物命运的关注。
关键词:色戒 感性 理性
有人说《色•戒》是张爱玲最精彩的一部小说,但是,在张爱玲众多经典小说中,《色•戒》却算不上突出。而且,张爱玲从1950年间开始写这部作品时,早已经过了她创作力最旺盛、的阶段。初读《色•戒》总是若有所失,甚至烦闷,因为它没有了张爱玲的签名式样——她用来诠释、体验世界与世界互动的主观性。本文将试图从题旨、人物等几个方面对这部作品进行阐释。
一、《色•戒》题目的解读
《色•戒》的题目中,用符号把“色”与“戒”隔开,表明了“色”和“戒”是整篇小说的主题。
抛开字面意思,去深入挖掘,“色”又是指人的情欲,体现了感性。在这场美人计中,无论是王佳芝还是易先生,都倾注了情感。“色易守,情难防”,王佳芝因为“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在最后的关键时刻选择了放弃,导致一切都功亏一篑,甚至搭上了性命。张爱玲虽然笔触刻薄,但是也在小说最后安排易先生意识到了自己对于王佳芝的爱。同样也赋予了这个汉奸以普通男人的柔情,演绎了一场伤感的爱情故事。电影中的易先生是很爱王佳芝的,处决佳芝之后,他坐在空荡荡的床沿,满眼是泪。张爱玲在《色•戒》出版的卷首语上写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所以说,“色”字还体现着“情感”、“欲望”等感性方面的内涵。
而“戒”字,对故事情节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作用。当然,“戒”不仅指钻戒,还有“防备、警惕”,“警告”和“戒除”的意思。在《色•戒》中,“戒”字的核心意义,可以解释为警戒。
或者,就《色•戒》的故事而言,“戒”字可以通俗地解释为戒色、戒情。“色难戒,情更甚”。要理智对待色与情。但是,知易行难!况且还有人认为“一个无欲无情的空心木偶,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总而言之,“戒”字表明一种睿智的态度,体现着理性方面的内涵。
易先生,是个懂得戒情的人。他与王佳芝不过是逢场作戏,只把两人的交往看作是一宗艳遇。在珠宝店里实施暗杀时,张爱玲这样写道:“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4]”王佳芝死了,可是这份情却在易先生心中根深蒂固了,随时都会出来刺痛他。这样的情节正反映了“色”与“戒”之间的内在的一种辩证关系。
二、《色•戒》中的人性探索
《色•戒》里的爱情是残缺的,尤其少有与爱情的结合。中国传统社会男女之间的爱情感受与爱情分离,足以成“痛”,足以为“苦”。《色•戒》既写了感性之爱不能结合的“痛”,又写了永无情爱的“苦”,此外还有大量的无情爱的“悲”。
《色•戒》之情沉重;是复调的爱情;悲哀地让人感到缺憾。中国人有着“人之初,性本善”的信念。大概因为婴幼儿对他人没有伤害形成的概念,却不知那是因为幼儿还不具备伤害他人的能力。而且,所谓“善”应该有与人为善的意思。其实,人的基因里携带了两类不同行为的潜质:友善、利他等正向品性发展的潜质;同时也具有发展负面品性的潜质,那便是自私、破坏性的一面。对于每个个体,他(她)生长环境促使、允许哪个方面的潜质发展,那些品质便成为该个体的成人后的品性。
《色•戒》的人性是晦涩的。性的隐私和禁忌,是世界各民族文明的共同认同。在西方文明中,吃了智慧果的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两性有了羞耻之意,摘下无花果叶盖住了隐私部位。东方的传统文化,更是含蓄。在中国,性从来是隐性文化,孔孟之道、礼义廉耻使性禁忌更为普泛。孔子思想和西方基督教、印度佛教统称为“黄金法则”,标志着人类正在寻求的伦理底线。
爱情是人类最高贵美好的感情,是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凡是读过《色•戒》这部作品的,无不为王佳芝、易先生那种似是而非,若即若离。并不能称之为爱情但又不能完全否定的两性关系而困惑不解。不知道两人是何种原因如此的结合。
让我们把人性、动物性从感性和理性的角度出发。还原到整部作品之中。那么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我们就要从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物与环境去着手。
《色•戒》既不是张爱玲的偷梁换柱,也不是什么爱情的检讨,王佳芝不是张爱玲自己,易先生也不是或胡兰成。可以说王佳芝和易先生是很独特的个体,他们很典型地体现着人的本质。而通过对于王佳芝和易先生心理、思想的揭露,张爱玲想说明的是人类本性的某一方面的本质。《色•戒》从动笔到出版经历了近三十年,多年的修改推敲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写成了一部仅万字的小说,而且淡化了背景,浓缩了情节。可就是这一部不足二十页的小说里,张爱玲给出的是生活的真实和人性的根本以及生命存在的意义。将时代的残酷与冷漠,人性的虚荣与自私,爱情的无奈都表现地淋漓尽致,可以说小说《色•戒》给予读者的不仅是眼泪,更是一种无奈,甚至绝望。这样的感觉烙在读者心中,根深蒂固,难以磨灭。这正是张爱玲通过《色•戒》所要表达的对于人的认知和对于生活现实的判断。
参考文献:
[1]张爱玲.《张爱玲作品集》[M].山西省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1-10: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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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刘建平.《〈色︱戒〉撕裂了了我们的历史记忆》.[J].《新华文摘》.2008年第4期.P91;
[5]戴锦华.《时尚•焦点•身份:〈色︱戒〉的文本内外》.[J].《新华文摘》.2008年第4期.P92;
[6]郑培凯主编.《色︱戒》的世界[M].广西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1:105
作者简介:赵天雄(1985—),男,河北保定人,本科,保定广播电视大学助教,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金馬影展 大師講堂-李安《色,戒》 2013.11.14
聞天祥(以下簡稱聞):首先代表金馬影展感謝李安導演的大力支持,今天馬不停蹄從評審記者會忙到現在的大師講堂,接著又要閉關看37部入圍影片,選出今年金馬獎得主。偏偏我們又選了一部李安導演最不想面對的電影《色,戒》(全場笑)。這部作品不只對導演來說是個很大的關卡,對於他的影迷也是一場震撼的觀影經驗。
我先替大家丟幾個問題。導演早期的「父親三部曲」:《推手》、《喜宴》、《飲食男女》,都是原創劇本,導演甚至自己參與編寫;但從《理性與感性》後,您不斷挑戰文學,甚至面對公認最難改編的張愛玲。可以跟我們談談這當中的轉變,以及挑戰張愛玲的感受嗎?
李安(以下簡稱李):我是在拍這個片的三、四年前看了這本小說,看到小說結尾王佳芝叫易先生快走時,我覺得很震驚,我對張愛玲感覺非常憤怒(全場笑),她怎麼可以這樣寫呢…我不曉得為什麼這麼憤怒,我只是覺得張愛玲怎麼可以寫這樣的東西,挺不像她。
這篇小說挺詭異的,好像是在模仿電影,所以我覺得它可以拍成電影。她文字這麼好,你去follow文字當然是死路一條,所以連試都不要試。但這篇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不過當時沒想要拍,只是覺得憤怒,真是的…(全場笑)對日抗戰是中國最神聖的一場戰爭,而且用色情小說的方式…我從不覺得張愛玲會寫色情,但這本我基本上覺得是黃色小說,而且很不誠實,,拐彎抹角的地方很多…繞著我又繞出去。
中間我去拍了《綠巨人浩克》、《斷背山》,也沒特別想,但三不五時張愛玲就好像來纏我,我覺得很奇怪。老實說,我覺得拿到奧斯卡好像就可以拍了(全場笑),捨我其誰?!我必須挑戰它。你們年輕人不曉得那時代,起碼我聽父母那代說還有點間接印象,再不做,這段就在中國歷史消失,就是這麼一個想法。但我其實很不願意去拍,因為它非常大逆不道,可是我又感受到這是中華民族的共業,很像一個鬼纏著我。
越不想做、越覺得奇怪的東西,相反地越有吸引力。基本上我很像王佳芝啦,是個好人去拍壞人,好女孩去演壞女孩,結果壞女孩才是最真實的自己,只有透過演戲才能觸摸到不敢面對的真實自己。這主題對我非常重要。
還有個地方非常震懾我。我18歲跟王佳芝一樣第一次站上舞台,魂好像出竅,我覺得我屬於黑暗的地方,因為燈打在我眼睛上,什麼都看不到。也是在第一次演完戲、拆了台,跟同學出去唱歌,下著小雨,跟小說寫的一模一樣,我感覺到戲劇的力量。我感覺我就是王佳芝…
拍進去以後,又是另外一個故事。我覺得,我的心好像王佳芝,我的頭好像鄺裕民,我的那個…那個…不好意思講,好像易先生(全場大笑)。小說雖然只有短短30頁,但挺詭異的,以張愛玲的才氣,幾天就可以寫出來了,但她花30年時間,其實在重寫,用修改的文字掩藏真正要寫的東西。我想她心裡害怕,怕人家不知道,又怕人家知道。我拍的時候也體會到這種心情,有點大逆不道,又忍不住要做,跟我拍其他片不太一樣。
我以前的電影自己寫劇本,是因為剛剛出道,沒人給我劇本,只好硬著頭皮寫,等到拍出名了,大家就給我東西,好多東西,何必自己寫(全場笑)。因為我知道的有限,生活有限,拿到世界名著很快樂,學習各種語文、社會,嘗試各種電影形式,我覺得拍這些電影真是我最好的電影學校,希望我永遠是個電影系學生。但我最新在準備的片就是自己的想法,我請別人寫,但這次不是改編。
聞:導演剛才講到18歲那年,演戲演到彷彿靈魂出竅,然後去慶功的經驗;是因為這些經驗的難忘,非拍不可,才跑去馬來西亞重建那個時代環境的氛圍嗎?
李:那其實是我的純真年代,看起來你們很多人還在純真年代(笑)。那段對我來講挺重要的,不過王佳芝的經驗在香港,我是在板橋(台灣藝術大學)。我希望把60年前香港還沒發達的場景、味道做出來,但現在香港並不存在這樣的地方,反而馬來西亞像點,把屋頂用電腦修一下就可以,片中的電車也是用汽車改裝的。
聞:《斷背山》跟《色,戒》的原著都是篇幅非常短的短篇小說,但您完成的影片長度卻比一般劇情長片都長,全都超過兩小時;您好像在幫它們寫註釋、做延伸。但比起來,《斷背山》的觀點比較接近原著,即使結筆的手法不盡相同,觀點、態度倒是挺一致的;可是看《色,戒》卻覺得你跟張愛玲的大相逕庭。
我覺得王佳芝的凝視非常有意思,我在小說沒看到這部分。比方說,他們遷校去香港的路上,在女同學的喧嘩聲中,我們看到王佳芝的眼神望向穿著白襯衫、很帥的鄺裕民,而鄺裕民正在凝視行進中的阿兵哥;後來在排戲演戲時,王佳芝的凝視也很清楚。我不斷在猜測,你安排她父親帶弟弟去英國,把她留在中國,好像拋棄了她,然後她似乎在鄺裕民身上看見「理想男性」的典型,但後來「殺漢奸事件」又好像摧毀了這份寄託。相較之下,她理應要恨的漢奸易先生,好像更有真性情。我覺得電影裡面有好多讀小說時沒看到的,這是你氣憤張愛玲而改寫的地方?或者你覺得是她藏起來的部分?
李:我覺得是她藏起來的,我氣歸氣,可是我…(全場笑)進去以後一直在想,王佳芝有很多張愛玲的影子。因為這篇寫得很賊,不能完全相信。我不敢講其他小說,因為我在張愛玲煉獄裡活了一年多,有很深刻的體會,我沒辦法跟張愛玲專家辯論,可是我真的體悟到她講的是這麼回事。
你剛才比較了《斷背山》把小說的其他地方補足就是這部電影,《色,戒》不是這麼一回事,有點狂想。演話劇演到去殺漢奸,怎麼有這種事?!真的付諸非常寫真的影像,可信性值得懷疑。這其實是心境的寫照,很多伏筆、假筆、歪筆,合不起來,你進去後要想怎麼圓這個故事。
大家說她後面寫得很絕望、很冷酷,但其實我覺得她很需要父愛,所以我用搖籃曲、很多方法來圓這個東西。當然這是我跟張愛玲的神交,我不是做學問的,沒辦法引經據典,只是將心比心;但我覺得她可能在純真喪失時受到很大打擊,對胡蘭成、那個時代有愛有恨。最重要的一點,她用女性的性心理學,來對抗父系社會下對日抗戰這麼神聖的事,當她把易先生放走時,小女子小小一句話,好像把幾千年父系歷史結構抽掉一個東西,突然瓦解。這是一個小女子的力量,性慾的力量,是個很不道德的力量,可是又很巨大,讓我們深深反省。
這力量是很可觀的,我不能用道德力量來解釋這小說,我覺得這小說也不是一個很完美的小說,有些不是很高明的比喻,要不是她不會寫,要不是故意寫不好,讓我這種人鑽進去吧(笑)。我說不上來,總之我覺得導這部戲時很焦慮,轉不出來,心情大受影響,需要用劇烈手法,得用性和毀滅來面對真實、底層的東西。我也不是神經病,我也很正常的一個人(全場笑)。
包括我三個主要演員也非常投入,他們還回頭來安慰我。記得有天我哭到不行,梁朝偉過來對我說:「導演啊!我們只是露個皮肉,你要保重。」(全場大笑)梁朝偉被我折騰成那樣,還反過來安慰我,拍完後我們四個都生了好久的病,好像大病一場。這東西雖然我不願意講,但跟張愛玲一樣,又怕人不知道(笑)。我不是張愛玲專家,只是有種神交的感覺,隱隱約約,覺得她就是這樣寫。
聞:如果王佳芝是這樣的,讓我們把角度轉到男性易先生去看呢?張愛玲在原著最後寫了易先生對整起事件的反應,他怪易太太惹禍上身,又覺得好險全身而退,最後還覺得人到中年能遇到如此紅粉知己,也算難得了。但在導演您的版本裡並非如此。我認為李安導演是全世界最會拍結局的導演之一,《飲食男女》最後父女共扶一碗湯的尾聲真是厲害,再多一秒就矯情了。《色,戒》裡易先生最後一場戲也是,他是這麼幹練、甚至陰險的人,可是顯然在您的詮釋下,也動了真感情,又不讓我們直接看到他失魂、含淚的眼睛,所以你拍了背面、衣櫃鏡的反映等,最後他走出去時,拍了他的影子回頭。我覺得影子這招太厲害了,都已經這麼壓抑、含蓄,最後還能讓觀眾感受到易先生餘情未了的感覺?
李:小說這樣寫易先生,當然很糟蹋他,我覺得因為她很恨胡蘭成(全場笑)。只是她不愛胡蘭成,怎麼把他罵成這樣子?罵他鼠輩,這「鼠輩」我覺得是膽小如鼠,不是尖嘴猴腮的鼠相,他長得很清秀。拍那麼絕情,電影怎麼看呢?!把易先生寫這麼絕情,可能是她的火氣吧?她那麼恨胡蘭成,我沒有,沒必要跟她那麼去(全場笑),一個電影沒有感情沒辦法看。所以我覺得她的感情很重,是用反筆寫一個很動人的愛情故事。
聞:這部片子有非常清楚的歷史跟地域特質,但您合作的編劇、攝影、剪輯、音樂都有外國人,他們要怎麼進入這個世界?你要跟他們解讀這些歷史環境嗎?
李:他們需要了解。要拍這樣的電影,中國電影本身是不夠用的。他們有film noir(黑色電影),我們沒有film
noir裡的俏皮台詞;前半段我用了很多melodrama,言情劇的東西,但這又不合西方的film
noir。他們來拍我的電影,當然得經過我的詮釋。比方說我用James
Schamus 來加強編劇口白的部分,中國語言不太有鬥嘴,張愛玲是很西化的人,她是個電影迷。就我的眼睛來看,這篇小說至少抄了三部片,影像上的shadow(陰影),還有intercut(對切),這些其實是用電影手法寫的。因為是學電影的,所以可以拍,只要還原一下。
作曲的話,因為上海在學西方作曲,場景設在租借區,所以我找法國人很合理。攝影就找剛剛拍過《斷背山》的老搭檔。拍上海、香港本來就可以摻很多東西,因為本來就很洋化。
聞:如果我們從當中找一個人繼續深入聊,比方法國音樂家,他作的曲子聽起來有點中國風情。這是他本來作曲風格就有的,或者你有幫他進入這個時代氛圍?
李:其實我不跟他強調中國風,反而要他聽像《豹人》Cat People(1942)這種老好萊塢片,中國電影當時剛起步也都在學西方。他對樂理很清楚,並不困難,例如我要求那個搖籃曲,他就做得非常中國。其實《斷背山》的音樂我覺得也很像中國音樂,用留白、空間的方式。西部片其實也非常中國…這些東西想穿了,其實可以互通有無、互相呼應。
我也不曉得,用西方人來做中國片的話,絕對不會叫他們去學個五音階,我就跟他說中國一點就好了。反正聽聽嘛,不像再換。
觀眾1:片中有梁朝偉這麼資深的演員、也有湯唯這樣的新演員,也有舞台劇的,跟他們合作的關係是怎樣?
李:要調和。先觀察、排戲,再調和。不光是經驗問題,他們本來就是不同的演員,表演方式也不同;我很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讓他們在一個電影、不是三個電影。
指導演員也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對他們的啟發,一個是對他們的捕捉。新演員有個好處,很純真,很努力的時候,樣子很動人,梁朝偉就沒有辦法(全場笑);層次的話,新演員就很困難,像梁朝偉這種戲精,我說他已經變「戲仙」了,就很容易。各有長處,看你怎麼調和,用攝影機捕捉,跟他們對話。任何表演方法都不可拘泥。我覺得表演方法就是學來知道怎麼丟掉,像我們做導演的,什麼方法來,就要知道怎麼去應付。
選湯唯有個很重要的因素,因為這戲情色很重。我第一次看到湯唯,很像我高中的國文老師、歷史老師,有那個味道,現在中港台很難找到這氣質。所以她本身不是那樣,演這樣的戲就不怕。如果她本身太上相,我就會擔心走到太色情。選她也因為她蠻天才的,不是說她會表演,而是她會相信,你給她一個指令,她會相信,這不是導演的自我獲得滿足(笑)。像我最近選《少年Pi的奇幻漂流》那個小孩就很幸運,告訴他一個狀況,他在裡面不會跑出來,這是做演員最大的天份。
梁朝偉比較難這樣做,進進出出太多次。梁朝偉很專注,他是導演夢想的演員,不用擔心他,反而有時要把他磨到沒力氣去演,有時我真的很折磨他,他也知道我在幹什麼,就比是我還是王家衛比較會磨,看誰比較狠(全場笑)…他也知道我們在幹什麼,他也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們也知道他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東西。已經13條了(拍13次),已經很不人道了,我說看起來你還有點力氣。把他磨到像第一次演戲,從完美到不完美,連他都無法控制時,就會很動人。對於這麼好的演員,我會去榨他。
湯唯就不一樣,不能把她的純真磨掉,因為這是最動人的。她相信王佳芝是自己,看電影看到爸爸不要她了,真的哭了,搖都搖不醒。湯唯的個性這麼容易相信,人就容易漂浮,比較情緒。我就先拍湯唯這邊,拍完再去拍梁朝偉,磨他的戲。比如說拍湯唯要被抓了、看戒指(藏有毒藥)的表情,拍了13條,每一條你要告訴她新的意義,都給她一樣的,她可能就散形了。
王力宏的話,演戲就沒有,但他是個很努力的人(全場笑)。他跟湯唯我都後拍,他是在練,很穩定的進步,就是一個金牛座的人。很難講啦,要講挺長的…(笑)
聞:梁朝偉的戲那麼好,但這片很明顯有磨練他的口條,車內咆嘯那段很明顯看出訓練上的成功,這部分也要折磨他嗎?
李:我請了台灣的樊光耀,口條很好,三個人都有訓練。那時國民政府定的國語的不是現在大陸講的北京腔,而是以北京話做底,像小時候聽的播音員、看的國泰電影。
觀眾2:您好,見到您很激動,因為您是我超喜歡的導演!(台下鼓譟:告白了)我今天從台中單天來回來看您。你在拍「父親三部曲」前很困難,也在一次採訪提到,拍電影有很多外部、內部壓力,但您都撐下來了。您在奧斯卡說:「感謝電影之神」。我很想知道是什麼讓您堅持到現在。我是一個學生,從大陸來台灣學電影,我想從您身上得到答案,因為我以後也想堅持現在這種熱情。
李:我老實講,在我身上適用,在你身上不見得。每個人都有他的長處、短處,要自己去摸索。在我還沒「開張」以前的六年,不是我堅持,是我沒有選擇。我拍電影就很靈光,不拍電影就很不靈光,非常明顯。常常有人說,你要怎麼鼓勵我們啊,我說這種行為千萬不要做,因為我現在看到在做的,都是明明沒有希望還是要做,這種人才是拍電影的人。如果你喜歡安全感就不要做這行,不管怎樣都沒有安全感,你要很愛冒險,喜歡新鮮的東西,喜歡影像。你現在在學,代表你有熱情。
天份也相當重要,你有天份就會有些自信,自信也需要一些肯定,來增加自信。我在沒轍時幫人打光,拍電影、電視劇,打了一上午,到下午連導演都聽我的,我不曉得為什麼(全場笑)。做學生時我英文不好,一句英文都講不全,但不管做什麼職務,最後大家都來問我怎麼做。老實講,有點天份吧。我拍《理性與感性》時很緊張,還沒有亞洲導演拍文學片,我那時英文連個句子都講不全,真的很害怕,也被我做出來了。這片子被我做出來後,好像電影沒什麼不可以的。如果我那時的英文都可以拍Jane
Austin,好像什麼都有可能,給我很大的自信。
電影這東西很奇怪,跟它有緣,什麼都有可能,不要想太多現實。當然也有些人因此吃很多苦,我是很幸運,真的,有比我努力、聰明、有天份的,不見得有機會。我太太不管我,她上她的班,我在家發我的呆(全場笑)。拍片在外面跑,她自己帶小孩活下去,也不喜歡參加我的活動。她平常不穿裙子、高跟鞋這些,奧斯卡來了,沒辦法,就穿了,就去了,化妝嘛,隨便啦(全場笑)。我想我的命裡也有一點緣份吧。對電影的熱愛很難形容,我也不是意志堅強,只是很喜歡,不做出來很難過,弄不出來也不曉得怎辦,就繼續弄,其實很簡單。
觀眾3:請問您跟Tim
Squyres的合作關係?
李:大部分都問James Schamus,沒人問Tim
Squyres,你是第一個問的。我在拍《推手》時,雖然在美國拍,但這是完全為中文世界拍的,得找個中英文通,找到一個女的,但她生了小孩得養,我們付不起,就開始interview,第一個碰到的就是Tim
Squyres,就僱用到現在。
他是一個腦筋很清楚的人,很好的editor。《推手》全部是中文,但他剪出來完全是對的,我不曉得怎麼弄的(全場笑)。不光選對的畫面,哪個接哪個,哪句話接哪句,他都能做得一格不差。也沒別人雇他,一直跟我做,直到《理性與感性》才做英文片。他是個美國人,現在中文只會說一句「謝謝」吧。
我們的關係最密切。電影有一半時間在後期,有特效會更長,會到一年、一年半。這20幾年裡等於有一半時間,每天跟他在一起10到12個鐘頭,我跟太太或所有人都沒講過這麼多話。他除了是個很好的剪接師,也是個科學家,理路非常清楚。他的家學很好,都是優秀科學家,像他哥哥主持火星計畫。他跟我是很好的搭配,因為品味非常相反,而且第一天就認識我,不太甩我,直話直講。兩個人關在一起,若是一言堂會常常犯很多錯誤,有個人商量其實非常好。
每部片都他剪,除了《斷背山》。很不幸的,我跟他說拍完《綠巨人浩克》要休息起碼一年,他就接了《諜對諜》,但過三個月我受不了了,就繼續拍。他看到初剪時,氣死了(笑),差點跑去撞牆;最慘的是後來得獎,一直有人打去恭喜他(全場爆笑)。
觀眾4:請問最近作品《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攝影與配樂,怎麼跟《色,戒》不同,是因為《亞果出任務》的關係嗎?還是您本來就沒把他們列入考慮?
李:別的片子怎樣跟我沒有關係。攝影方面,我用Claudio Miranda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是David
Fincher的人,一個很好的導演,所以藝術上我很信任他;這片是用數位拍,我以前沒拍過,需要這方面的專家,因為她拍《班傑明的奇幻旅程》拍得非常好,在我們之前他也拍了部真人3D片,當時沒多少攝影師有這種經驗。所以總體加起來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但老實講,我覺得他的打光還是比較傳統,我希望將來還能突破。
作曲其實算是我的老搭檔Mychael Danna,跟我做過《與魔鬼共騎》、《冰風暴》,在做《綠巨人浩克》時因為不合適換人,我這次想把他抓回來,因為他很合適,印度音樂是他的專長。我做《冰風暴》時想做70年代東南亞風味,但當時沒這種東西,他就做出minimalism(極限音樂)的效果,當時很流行。所以我知道他對印度下過功夫,太太也是印度人,也為很有名的印度導演Mira
Nair作過曲,總體加起來很適合。他還是加拿大北方人,講究精神生活,非常喜歡探索。
觀眾5:我看過導演的《理性與感性》、《斷背山》、《色,戒》等,想說導演應該是個很神奇的存在,可以拍這麼多不同種類的片,想問導演有特別想拍哪種?還是隨緣就好?
李安:隨緣(全場大笑)。再補充一下,我最近發覺,過去都要給自己找個理由,因為拍了就有人問,我就盡量想想回答。但我最近覺得拍了一個片,就想逃離一個片,不曉得在躲避什麼、逃離什麼,不曉得為什麼,很不喜歡被人定位。也可能我無法給自己定位,也可能我是個很用功的電影學生吧,有這麼多類型、題材。就跟看風景一樣,為什麼每次都去同個風景區?再露骨一點,婚姻要忠實,但拍電影不需要(全場笑),像交女朋友一樣,圖新鮮。
觀眾6:終於看到未刪節版的《色,戒》了,非常高興,我看完後覺得這是個愛情電影。我有三個問題:第一,這三個主角中,導演您覺得誰最幸福?誰最痛苦?第二,這裡面有沒有您的愛情觀?第三,您在現實生活中怎麼看待愛情?
聞:這好像應該要問吳若權才對(全場大笑)
李:三個問題可以一句話回答:我電影裡拍的都是我生活上做不到的事(全場爆笑)。當然有很多我的感情寄託,但跟我的生活關係不大。這三個人都有我的一部分。他們在拍片時也看出來了,我就看他們怎麼演,觀察他們在演我的哪個部分,所以拍床戲非常痛苦,不曉得哪個部分打哪個部分…
不只愛情上困惑,對自己的存在也有。因為電影是個虛相的東西,可是在我們的心裡又是比實相更真實的投射,虛實之間讓我覺得人生很困惑,我真的存在嗎?或怎麼一回事?我眼睛看到的是什麼?還能相信嗎?我在裡頭打轉。我拍電影想把最好的、最真實的解剖給觀眾看。
拍電影是一個容器工具,燃燒自己,讓觀眾得到一些啟發,不是我啟發他們,是他們看完有所啟發。我總覺得我的生活很刻板、很無趣,但在電影裡,尤其是愛情戲,感覺很浪漫。你講得沒錯,這是個很浪漫的電影,對我來講,能浪漫好像很不容易。我拍浪漫就這兩部吧,其他沒去講愛情的東西,不像《斷背山》跟《色,戒》連著兩片談愛情。也是有投射,不過我生活上沒什麼精彩的故事(笑),我很期待有精彩故事,但現實生活不是那麼回事。
聞:謝謝導演今晚動人的分享。請問導演最後還有什麼要跟滿場觀眾說的?
李:這電影其實也沒什麼結論。電影對我來講就是一直拍,直到沒人看,拍不動了,拍煩了,就這麼回事…總體來說,拍了這麼多年,好像電影的奴隸,不是電影的主人。今天這麼多人擠進來,好像可以從我身上得到什麼答案,其實沒有,答案在你們心中。我電影拍得多好,也沒有你們想像得那麼好。所以我覺得電影最好的不是在做一個表達、告訴你一個故事,而是你在觀眾心裡激起了什麼,我覺得這個比較重要。
我常常跟年輕的外國演員講,我自己的兒子也要做演員,我直接跟他們講:「其實你並不重要,我也不重要,觀眾的想像最重要!」
當你演得那麼足,就不需要觀眾投入了。在半知半解、半到不到,觀眾隱隱約約比這個演員、這個角色知道還多時,是他們最投入的時候,我覺得這也是電影最可貴的地方。不是說我們是藝術家,你們來吸納,而是你們在腦筋裡有什麼東西。既然我有這個天份,就繼續做,就這樣。電影要有觀眾看、有回應,電影的活動才叫完成。電影真是蠻好的發明,功德一件,謝謝大家(全場掌聲如雷)。
李安羞认心像汤唯脸像伟仔 中国时报【林志勋/台北报导】2013年11月13日
李安导演12日为金马奖马不停蹄赶场,下午出席评审团记者会,晚上现身金马影展「大师讲堂」《色,戒》映后座谈会。《色,戒》当年勇夺威尼斯影展最佳影片金狮奖,在金马奖拿下最佳剧情片、导演、男主角等7大奖,却是李安最不愿面对的电影。他被张爱玲小说吸引,碍于道德不愿拍,「很不愿去拍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但是越不想就越有吸引力,像个鬼一样缠在那边。」
拍完仍难走出电影
他读张爱玲小说,觉得自己是王佳芝(汤唯饰),「我18岁时跟王佳芝一样,第一次站上舞台,灵魂出窍,第一次演完戏,拆了台,外头很凉,跟著大家庆功。」他笑说:「拍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是王佳芝,脸是邝裕民(王力宏)或易先生(梁朝伟),都不好意思再讲下去了。」
他回顾拍《色,戒》时像著了魔,「转不出来,心情受很大影响,需要用性和毁灭去面对底层的东西。」他说:「我不是神经病,我也很正常,3个演员跟我一样很投入,眼睛发直,我边拍边哭,伟仔还跑来安慰我:『导演,我只是露个皮肉,你要保重。』拍完我们都生好长一段时间的病。」
不忘感谢太太宽容
他谈伟仔,赞他现在已经是戏仙,「他不只是戏精,是戏仙,我当时好像在跟王家卫比,看谁把他磨得更惨。我记得有场戏拍了13次,很不人道了,我问他:『你看起来还有力气。』他点头,我们就再来。」
有电影影迷希望大师给意见,李安说:「还在做电影的都是劝不醒的人,需要安全感的人千万不要做。」他觉得自己有拍电影的命,「也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早上去帮人家打工打个光,下午大家都听我的,我想应该是对于教别人做什么比较有天分吧。」
他有今天成就不忘将部分功劳归给太太林惠嘉,「我太太不理我,她上她的班,我发我的呆,她自己带小孩活下去,想想能有今天,她对我的宽容也满重要的。」
李安拍色戒痛哭 梁朝伟给安慰 中央社 ━ 2013年11月13日
金马50系列报导(中央社记者徐卉台北13日电)导演李安昨晚谈及拍「色,戒」转不出来像着魔,有天他在片场哭了,梁朝伟还安慰说,「导演,我们只是露个皮肉,你要保重」。
李安昨天晚间出席金马影展「色,戒」映后「大师讲堂」,这部片让李安获奖连连,却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作品。他表示,当时看完张爱玲小说很愤怒,「这基本是个黄色小说,文字又不诚实」,碍于道德不愿拍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但是越不想就越有吸引力,像个鬼一样缠在那边。
李安在完成「断背山」之后,仍选择走进「色,戒」的漩涡,果然像着魔般转不出来,让他心情受到很大影响,「需要用剧烈手法,用性和毁灭方法去面对真实、底层的东西,我也不是神经病,我也很正常一个人」。
他提到,当时他和梁朝伟、汤唯、王力宏3个主要演员都非常投入,眼睛也发直了,演员还常来安慰他,「记得有天我在旁边哭到不行,梁朝伟还来安慰我说『导演,我们只是露个皮肉,你要保重』,梁朝伟被我折腾成那样还反过来安慰我,拍完以后我们4个都生了好久的病,好像大病一场」。
讲起梁朝伟、汤唯这2个程度不同的演员,如何调和在「色,戒」中?李安认为,导演要能做到对演员启发以及捕捉演员,汤唯是新演员,纯真、努力时会很动人,汤唯的天才是在进入角色状态后,就不会出来了,梁朝伟就比较难做到,因为进出角色太多趟。
但李安大赞梁朝伟很专注,是导演心中的梦想演员,「他不只是戏精,是戏仙」,可是最重要的戏,反而要把梁朝伟磨到没有力气演,「有时我很折磨他,他也知道我要干什么,就比是我还是王家卫比较会磨,看谁比较狠」。
李安想起有场戏拍了13次,很不人道了,他就问梁朝伟,「看起来你好像还有一点力气」,梁朝伟点头,他们就再来,直到梁朝伟像第一次演戏,从完美到不完美,「连他都无法控制时就会很动人」。
而台下想从事电影工作的大学生,也询问李安有何建议?李安直说,电影这个东西有缘的话,什么都有可能,他是很幸运;他也将成就归给太太,「我太太不理我,她上她的班,我发我的呆,我到处拍片,她自己带小孩活下去」。
李安表示,他的生活很刻板无趣,可是电影非常浪漫,像是谈恋爱;而李安从不给自己定位,各类型电影都尝试过,他笑说,「婚姻要忠实,但拍电影不需要」。
李安在结语时说,电影对他来说,就是一直拍,拍到没有人看、拍烦了,「拍了这么多年电影,我像电影奴隶不是主人」,观众都期望从他身上得到电影的答案,其实答案就在观众心里创作,最好的电影不是表达,而是在观众心里激起什么东西。
李安说,他常跟演员讲,「你不重要,我也不重要,观众想像最重要,演太足就不需要观众投入」。
李安曾看张爱玲小说很愤怒:《色戒》是黄色小说 中国新闻网 2013-11-13
中新网11月13日电据台湾“中央社”消息,导演李安昨晚出席金马影展《色·戒》映后“大师讲堂”,谈及拍《色·戒》转不出来像着魔,有天他在片场哭了,梁朝伟还安慰说,“导演,我们只是露个皮肉,你要保重”。
李安昨天晚间出席金马影展《色?戒》映后大师讲堂,这部片让李安获奖连连,却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作品。他表示,当时看完张爱玲小说很愤怒,“这基本是个黄色小说,文字又不诚实”,碍于道德不愿拍这样大逆不道的东西,但是越不想就越有吸引力,像个鬼一样缠在那边。
李安在完成《断背山》之后,仍选择走进《色·戒》的漩涡,果然像着魔般转不出来,让他心情受到很大影响,“需要用剧烈手法,用性和毁灭方法去面对真实、底层的东西,我也不是神经病,我也很正常一个人”。
他提到,当时他和梁朝伟、汤唯、王力宏3个主要演员都非常投入,眼睛也发直了,演员还常来安慰他,“记得有天我在旁边哭到不行,梁朝伟还来安慰我说‘导演,我们只是露个皮肉,你要保重’,梁朝伟被我折腾成那样还反过来安慰我,拍完以后我们4个都生了好久的病,好像大病一场”。
讲起梁朝伟、汤唯这2个程度不同的演员,如何调和在《色·戒》中?李安认为,导演要能做到对演员启发以及捕捉演员,汤唯是新演员,纯真、努力时会很动人,汤唯的天才是在进入角色状态后,就不会出来了,梁朝伟就比较难做到,因为进出角色太多趟。
但李安大赞梁朝伟很专注,是导演心中的梦想演员,“他不只是戏精,是戏仙”,可是最重要的戏,反而要把梁朝伟磨到没有力气演,“有时我很折磨他,他也知道我要干什么,就比是我还是王家卫比较会磨,看谁比较狠”。
李安想起有场戏拍了13次,很不人道了,他就问梁朝伟,“看起来你好像还有一点力气”,梁朝伟点头,他们就再来,直到梁朝伟像第一次演戏,从完美到不完美,“连他都无法控制时就会很动人”
北京青年报
李安:对张爱玲的愤怒促成了我拍《色戒》 2013.11.22
评审团主席李安:台湾电影基本上还是穷拍
“金马50年”特邀李安担任评审团主席。李安笑称自己被金马照顾了这么多年,应该“反哺”了。作为国际大导,李安希望自己能对台湾电影工业有所帮助:“台湾电影基本上还是穷拍,单打独斗,电影工业不是很健全,需要一些推力帮助。”
“金马50年”特邀李安担任评审团主席,李安欣然接受,笑称自己被“金马”照顾了这么多年,应该“反哺”了。这次李安的行程安排得异常紧密,在观看37部电影之余,他还参加了金马奖大师班与观众见面聊自己最不想聊的电影《色戒》;出席了张震的婚礼,支招夫妻相处秘诀就是听老婆的话。虽然忙碌,但李安很开心地表示,这次回台北,真的是回家了,放松惬意。当然,一向稳重的他也表示,绝对会尽责地完成评审团主席任务。
对张爱玲的愤怒促成了我拍《色戒》
李安在与观众交流时,谈到自己早期的“父亲三部曲”——《推手》、《喜宴》、《饮食男女》,都是原创剧本,他本人甚至自己参与编剧;但从《理性与感性》后,李安不断挑战文学,甚至面对公认最难改编的张爱玲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李安在创作思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
李安透露,在拍《色戒》之前的三四年看了这本小说,当时很愤怒,“看到小说结尾王家芝让易先生快走,我很震惊。张爱玲怎么可以这样写呢?我觉得挺不像她的。”李安表示,自己当时并没有想将之拍成电影的想法,“我之前从不觉得张爱玲擅长色情描写,但《色戒》却让我觉得基本上是黄色小说,而且很不诚实,拐弯抹角的地方很多,绕来绕去。大概是这种诡异让我反而难以忘记它,后来,我觉得《色戒》在模仿电影,我觉得如果不再抗拒它,反而可以拍成电影。”
而对于所拍影片总能引起观众的各种解构,李安认为他没有办法,“这是你自己找的,你铺下的路就是让大家解读。我们有一些意愿放在电影里,肯定就会激发一些反响,这大体上是好的事情。”
汤唯像我高中的国文老师历史老师
对于梁朝伟、汤唯和王力宏三位演员,李安说他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把他们调和在一部电影中而非三部电影中,“先观察、排戏再调和,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演员,表演方式也不同。”
李安说第一次见到汤唯,感觉像是高中的国文老师历史老师,“有那个味道,现在内地港台很难找到这种气质。因为这部电影的特质,若找个太上相的女星,我担心电影会显得太色情。此外,汤唯很天才,不是说她会表演,而是她会相信,和少年派的那个孩子一样,告诉他一个状况,他在里面不会跑出来,这是做演员最大的天分。”
和汤唯的纯真相比,李安认为梁朝伟则是戏仙,是导演梦想的演员,不用担心他的演技,反而有时要把他磨到没力气去演,“有时我真的很折磨他,他也知道我在干什么,王家卫已经比较会磨人了,但我比王家卫更狠。一个镜头已经拍了13条了,已经很不人道了,但我跟他说,看来你还有点力气,所以还要再来。我把他磨到像是第一次演戏一样,让他从完美到不完美,连他都无法控制时,就会很动人。对于这么好的演员,我就用这种方法去榨他。”
台湾电影还在单打独斗
对于此次担任评审团主席,李安笑称自己的工作就是维持秩序,“这么多年我得到那么多座金马奖,适逢今年金马50,我也该来为金马服务一下,我的工作就是维持秩序,并让大家畅所欲言。”作为国际大导,李安希望自己能对台湾电影工业有所帮助:“台湾电影基本上还是穷拍,单打独斗,电影工业不是很健全,需要一些推力帮助。”
而说起自己目前的拍片计划,李安表示,每拍完一部电影,他都是很放空很混沌的状态,很难像别的导演迅速开始新工作,“我本人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沉淀下来,想想我为什么拍这个电影,看看观众的反应,对我来讲也是很大的学习过程。”
近来在为金马评审“闭关”的同时,李安还抽时间参加了张震的婚礼,见到众多明星。李安笑说自己很专业,跟大家聊天绝对没有涉及金马奖话题,“我在婚礼上主要是聊感情,建议张震夫妻相处的最佳方式就是听老婆的”。(本报记者肖扬自台北报道)
天津在线
汤唯为什么被封杀 汤唯被封杀的五大原因揭秘 2013.12.19
圈靠一脱而成名的比比皆是,外国诸如麦当娜,内地如温碧霞,舒淇、范冰冰之辈,舒淇前几天还荣获13届华表奖优秀境外华裔女演员奖;《色戒》都公映了,汤唯却遭封杀,汤唯的封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色戒》太过显黄,亦或广电局为了杀一儆百,还是有其他幕后黑手?娱乐圈这样的事儿不是太多了吗?这里面的猫腻究竟是什么呢?
仔细回想整个事件的发生,恐怕汤唯被封杀的原因也无非几下五点。
1.
“艳照门”事件让广电总局封杀汤唯。自从艳照门事件曝出以后,娱乐圈就没有一天好日子可过。无论是香港娱乐圈,还是内地娱乐圈,都被一层不光彩的阴影笼罩着。在所有人都在痛斥着艳照门事件和那些艳照的外泄,并且在怀疑着娱乐圈时,广电总局却只能够干着急。这个时候,广电总局需要一个事件来证明他们的态度,说明他们对艳照门事件的强硬以及强烈纠正的意愿。汤唯在《色,戒》里的全裸出镜,无疑成为了广电总局重点打击的对象,这也是为什么广电总局会说出“对事不对人”的原因。
2.
《色,戒》过于曝露的情节画面。虽然中国电影没有分级,因此《色,戒》在上映时,也将充满着暴力和色情的画面删得一干二净。但是尽管如此,国内很多观众仍然通过不同的途径几乎都看过那些被广电总局删掉的画面。在《苹果》因涉及色情画面而被广电总局通报批评,更是传言演员需写检查时,《色,戒》似乎与这次事件毫无关系。让所有人都不禁猜测,为什么《苹果》挨批,而《色,戒》却逃过一劫呢?现今汤唯被封杀,如此看来,不是广电总局不以批评及做出相应措施,而是时候未到而已。
3.
《色,戒》美化汉奸形象?从《色,戒》上映伊始,就一直深受观众的议论,尤其是《色,戒》对梁朝伟所饰演的汉奸的美化,一直遭到各界的抨击。虽然导演李安不止一次的表示纯粹只为电影,但是站在中国人的情感立场,是无法接受这样美化汉奸的。很显然,李安对中国的历史以及国情非常的不了解,就算是站在张爱玲的角度,李安的想法也是背道而驰的。但是由于李安是台湾人,加上他在上的影响力,广电总局不可能对他做出什么惩罚,于是饰演王佳芝的汤唯便很自然的成为了代罪羔羊。
4. 李安的电影《色戒》本身,因为电影严重的、无耻的歪曲了历史。
总之,造成汤唯被封杀的悲剧是多种多样的。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汤唯的复出是必然!蹿红更是必然!
她那丝丝入扣的演技、豁的出去的性格、以及可塑性强的特点,必将让她在演艺圈越走越远。
南方周末 【24楼影院】色戒,诛心
2013.12.19
佛经《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著:“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空澈、澄明,物物相异、物我相化。记忆煞科在那半壁悬崖的漆黑矿场,一声枪响,王佳芝消失。
张爱玲写了30年,一直到胡兰成发表《今生今世》之后,《色•戒》才面世。
那是上海沦陷,孤岛时期的故事。曙光前的黎明,命悬一线。在那种可以产生传奇的年代,总有些事情让人不能忘怀。
借郑苹如和丁默邨的原型演绎易先生和王佳芝,投射出40年代的命运交叉,在阴谋与信仰的躯壳里,挖掘一个叫做爱情的魂魄。前面有那么多的铺垫,都似乎是几个理想主义的学生在做一些无妄的努力。学子们的轻浮在老奸巨猾的特务面前显得太过可笑,三幕剧一落便作鸟兽散。每个人都是在玩票,只有王佳芝投入了自己的角色。
杜鹃泣血而歌,处女一夜成人。
目睹残破的颓垣败瓦,王佳芝已经习惯了从饿殍满地的街边去讨回一日的口粮,即便满目慌张,却走得毫不胆怯。世故与圆滑,汤唯把麦太太应该拥有的一切素质演绎的浑然天成,在清纯和艳丽间恣意摇摆,若即若离。这是接近老易的前提条件。老易动心,唯色之起也。
看似物是人非,实则情欲满涨,老易并非坚不可破。
因为刻意的安排,她终于再度成为狼的目标。一个似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猎物。这是一个危险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稍不小心,丢掉的就是性命。她走在有轨电车的路边,她坐在黄包车的叮咚声里。黄昏散发的光线很美。以至于只是路过静安寺路,也让我为这个名字而神为之夺。或许曾经张爱玲也这样走在这些明黄色里面,只是以她的性格。说不定会偷偷的在自家阳台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看着众生的那些小聪小慧,是让她最快乐的事情。
老易不再把自己包裹在那精心定制的西装里,他抽出皮带肆意的抽打,让潮水般的情欲漫过逐渐往后蔓延的发线,面无表情却汗流不止。赤汗淋漓,施与受,又岂是两个人的游戏?王佳芝清醒而麻醉,用柔软的身躯,疼痛的去感觉爱情。
李安创造的69式曾经是碟片市场最大的卖点,但看过之后,我才明白体位带来的冲击,绝不是高潮后的空虚和寂寞那么简单。从后面的强势进入,再到有那么一刻,老易温顺的躺在下面,柔情似水的看着澎湃的王佳芝。梁朝伟在最激烈的时刻泫颤不已,脸上是老骥伏枥后的满足。汤唯精致的妆容卸去,柔光中只有肌肤汁水满溢的涌动,春色无边,却像到达爱情的两极。
张爱玲说,“他与她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王佳芝在日本艺妓淫声霏霏的乐声中,唱出那一首《天涯歌女》。那一刻老易流泪了,他将王佳芝揽在怀里,仿佛是一对多年的夫妻,温暖的彼此烫慰。
他阴骘的面孔流出一种怜悯的气息,像对精美瓷器,不忍碰碎。整个影片长久营造的阴暗氛围仿佛在一瞬间被融化,低温的炭火诉说着家国仇恨。王佳芝却说:“我知道,你要我做你的妓女。”老易含泪:“我比你更懂得做娼妓”。
那颗硕大的鸽子蛋晃得王佳芝一脸眩晕,她纠结在说与不说之间,眼神在错乱间扫过去竟是老易含情脉脉的脸。她颔首踟蹰,说:“快走”。老易如丧家之犬、身份全无的夺门而逃。
南郊、矿场,最终的枪响,让情与欲殊途同归。整个城市再一次沦陷,暗花牵起的涟漪,在一场冒充的浮华背后烟消云散,记得的,是摇曳的令人抓心的旗袍。末世纪的华丽,终将归于莲花的清癯。
Douban
身体•政治•国族 ——从张爱玲到李安 BY戴锦华 2013.12.23
[非常感谢我们中文系的文学社和团学联邀请我来做这个讲座,也谢谢大家牺牲自己这么美好的夜晚来听我的讲座,也谢谢中文系的学生盛情地推选推荐我去参加十佳教师的竞选,我终其一生很少受到体制的褒扬(大笑)。全部的肯定都来自于同行和同学们,我唯一珍视和在乎的是同学们对我的肯定,所以真的谢谢大家。(掌声)所以结果不重要,大家有这份心意,我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
今天是一个很时髦、很媚俗的题目——讲《色戒》,讲张爱玲和李安。为了给大家做这个讲座,我上网去看了一些资料,然后我非常惊讶地几乎是感到恐怖地发现,在上海电影放映完毕以后,据说观众起立,长时间鼓掌,同时欢呼“李安万岁,万万岁!”(大笑)这种反应的状态和一周4000万票房的记录——
在台湾的票房已经超过了2亿这样一个辉煌的成绩,以及它战胜了威尼斯电影节上多部极有竞争力的影片,包括我个人评价甚高的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笑)而拿到了金狮奖,本身也是一个奇迹。我们可以说李安到这个时候已经上升到了一个神话和奇迹的高度,在中国大量的传媒上大量出现的字眼是“华人之光”。事情发展到这儿的时候,它已经超过了一部电影,超过了一个导演,就开始成为了一个社会文化现象。但是考虑到李安是相当成功的世界级导演,而且是相当成功地受到了好莱坞体制充分认可的这样一个好莱坞导演。所以这总影片又不仅仅是一个华人的、华语的、东亚圈的这样一个文化现象,而我们应该把它放到一个更大的文化现象当中来思考。
所以今天呢,我希望大家不失望,特别是在广告片之后,真的很难做讲座。但是失望有个很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就走出去,没有问题,我一再说我不会受到打击(笑)。所以我们今天从影片开始,然后讨论一下与影片相关的现象,再回到影片。这是我最初的一个计划。另外我还要再做一个说明,影片我是在台湾看的,在台北看的,所以看的是海外版(全场“哇”声一片,大笑),(戴笑说)我就知道一定是这个效果,我也希望达成这个效果(笑)。但是我看了一下色戒这个官方网站,说海外版是157分钟,国内版是148分钟,就是9分钟的差距。但是我也找到了第一手资料证明,李安不是剪刀手李安,不是李安在检查制度之下剪去了著名的床戏,而是李安真的剪辑了一个大陆版本。所以它的差距不是几分钟的色情戏的消失的问题,而是有两个版本的问题。所以我要说明的是,这个几分钟的差距,在大陆引起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强烈的、有心理效应的效果,大家带着有一点郁闷、有一点悲愤、有一点极大的窥视的欲望,有一种被挫败的心理去走进影院。但是其实我想,这个差距应该说是重要的,但又不是那么重要,这是我将会去讨论的一个话题。我之所以要先声明这一点,我很怕造成这种,你说“啊,你真幸运,你看到了全版”的我非常不喜欢的这种效应。但我要说明的一点就是,可能我在分析的当中,我看到的一些东西和大家看到的这个版本,是有版本学的不同。所以大家不要说这个老师号称是搞电影的,但其专业水准极差。她看到了一些不存在的和没看到一些存在的(大笑)。事实上我们在看电影的时候,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就是说我们的心理投射足够充分的时候,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不存在的和忽略到了一些事实上存在的。电影的骗术就在于此。可能我也有这样的问题,可能这一次不完全是因为这样的问题。
好,那么说我在电影院里看到了这部电影,然后这部电影对我来说——直接来说,好的电影对我来说分成两类,一类是我欣赏的,一类是我喜爱的。区别在哪里?就是欣赏的我是用眼睛和脑子在看,喜爱的我是用身体和全部的情感在看,那么这部电影是我所欣赏的电影,不是一部我喜欢的电影。
这部电影近乎完美,或者说是十分完美。非常的富丽,非常的华美,然后极端缜密。李安把张爱玲的一个不无破绽的故事,一个张爱玲晚期、从某种意义上说江郎才尽之后的一部小说拍得极为华彩,而且滴水不漏。他把一个充满迷团、陷阱、猜疑、悬疑的故事,变成了一个极有说服力的心理剧,到了这种惊心动魄的程度,所以应该说这是一部成功的电影。我在台北的时候,和台北一些电影界的朋友相聚的时候,大家也立刻分成两派,一派说他是大师、是杰作,另外一派说,前提是它不是杰作。所以我们先把这样一个纯粹的价值评判、审美价值评判先放在一边。
刚才我们说它几乎构成了一个全球性的文化现象,而它在华语地区构成了一个空前的、几乎令人匪夷所思的文化现象。而实际上我们在真的看这部影片的话,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学来,有些是因为我来的,更多的恐怕是因为李安和《色戒》来的。我想大家看过这部电影大概会同意我的观点,就是这并不是一部复杂的电影,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电影,张爱玲原来小说当中的情节就非常简单。我们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个业余女间谍色诱(笑)一个非常成熟的、非常老谋深算的、非常嗜血的特务头子。而这个色诱的计划在它充分成功的时候,色诱的主体掉进了色诱的陷阱。或者我们用一个非常老的说法,它会带出我们今天讲座的最后一个题目,就是:国族身份,国族认同,春秋大义。这个老套的说法意味着这是一个具有忠奸意味的故事,忠臣和奸臣最后换了位置的一个故事。这是一种总结方法,同时它也是我们进入这个影片的可能的路径之一。
那么我们试着从几个路径去进入这部影片。中一个路径是小说和电影情节当中非常重要的、非常基本的、我想也是作为李安阐释张爱玲故事的一个最重要的叙事点,那就是这个故事是一个戏梦人生的故事,是一个扮演的故事,是一个假戏真做、假戏真情的故事。我们回到美国黑色幽默小说家冯•内古特著名的说法,就是“我们迟早会成为我们乔装改扮的那个人,所以我们在乔装改扮的时候务必要分外小心”。我们看到的整个的剧采取了一个倒叙事的结构,它从一个似乎真实的场景开始然后进入到一个倒叙当中。所有这一切起自一次舞台剧,起自一个流亡中的大学的业余剧团,起自一次成功的演出,起自一个年轻女大学生的一次业余表演成功所带来的巨大的满足感。于是这支剧团欲罢不能,把戏剧、把表演带到了真实的人生当中,带到了一个大时代的极端残酷的血雨腥风之中,这个剧的结局是以这些年轻人的年轻的生命为代价的。这又是一种概括的方法。我们从戏剧,从表演,从扮演,从扮演者落入了自己表演的陷阱之中来总结这个故事。
从这儿也许能引出另外一个阐释,我在港台的重要影评当中,看到了大量这样一个阐释:这是一个在不期然之中遭遇真我的故事。也许有些时候我们在表演,也许有些时候我们在扮演,但在更多的时候,我们在迷失之中,我们不知道我是谁。可是在生命的某一个时刻,某一些巨大的压力,某一些巨大的张力,迫使你遭遇到真实的自我,遭遇到你的本真,谓亮出你真正的身份证来。那么这个故事就被解释为一个人性的胜利,一个人性战胜历史的扭曲的故事。那么这种阐释如果成立的话,故事就离张爱玲很远了,张爱玲从来不讲这样的故事,她从来不讲“真我”,不讲“人性”战胜“扭曲”,从来不讲扮演与真实,她从来不讲这样的故事。对张爱玲来说,人生的残酷在于我们为了艰难的生而不择手段。这又是一种阐释路径。
还有一个阐释路径,刚才我们说的忠奸意味的故事。那么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大概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被反复地讲述,我们说叫“漏洞”的故事,“裂缝”的故事。什么意思?是指一个安排得非常完满的计划、阴谋,在最后时刻,在最关键的地方裂开了。致使这个阴谋完全流产,这个阴谋的策划者、指使者、执行者走向了自己的反面。这无疑也是一个阐释路径。那么联系着157分钟和148分钟,关于这个影片的讨论会集中在“性”、“身体”、“性爱”上面。那么在张爱玲的小说当中,我们或许会得到一种解释,王佳芝的失败在于她不期然的色诱易先生的过程中,事实上经历了一个身体的和性的启蒙,最后身体战胜了头脑。用好莱坞电影的一个很矫情的台词来说,就是“身体不参加欺骗”(笑)。当身体的体认是如此的真实的时候,一切的理性、立场、国族、忠诚,都没有力量了。从这条路径我们也可以进入到弗洛伊德,我们看到在整个影片当中给王佳芝这个人物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在大动乱的时代,在血雨腥风当中,在人海茫茫当中漂泊,孤苦无依。父母的不在身边,父亲的再娶,而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如此伤痛的又如此沉着的处理,就是给父亲送去一个祝贺,这好象成为了一个年轻的、美貌的、充满了魅力的女性,如何爱上了一个中年的、秃头的、矮小的、一脸鼠相的(笑)——这是张爱玲小说中所写的,对吧?这给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心理解释,就是恋父——获得一个恋父亲的满足。这是又一重解释。
但是这个影片可以有一个非常形而下的解释,在张爱玲的小说当中,在李安的电影当中,似乎这个解释都可以成立,尽管这个解释太庸俗了,但是显然它可以构成这个影片的一个解释,叫作女人和钻石的故事(笑),就是没有什么女人能在钻石面前保持冷静(大笑),保持忠贞,更不用说国族大义,春秋大义,政治使命,政治立场。在小说中,王佳芝拿着这个硕大的钻戒,然后心情开始恍忽,然后在心里涌出说,“他真的是爱我的”(笑)。在电影当中更为直接,那个硕大的真钻石的光影在王佳芝脸上晃来晃去,把王佳芝晃晕了(大笑)。她就急急慌慌的说出那句“你快跑,你快跑”。所以我说这是一个女人和钻石的故事,关于女子无忠贞的故事。可是考虑到叙事人张爱玲、李安,这样的解释,一定不是他们的初衷。但这显然是这部影片可能的阐释路径。可能相当多的观众看完这个故事以后,接受到的最直接的信息就是:王佳芝的背叛——钻石诱发的背叛。这是又一个阐释路径。
还有一个重要的阐释路径,也将成为我们这个讲座第三部分多少展开一点的一个路径。就是这部电影由于157分钟、148分钟的重大的宣传,当然有一个玩笑,实际上也是一个真实事情,就是157分钟和148分钟的区别,为李安赢得了巨大的香港票房(笑)。因为对于香港的电影市场和电影观众来说,李安和张爱玲都太过艺术,都是纯艺术,通常不会引发人们如此大的兴趣。但是在后97以后的香港,这个157和148分钟引发了非常复杂的中港之间的政治情结,社会情结和心理情结,于是大量的观众涌进影院,去享受他们的自由和和权利(大笑)。由于这样一个时间差距,以致几乎所有讨论,包括台湾的讨论。台湾的讨论就更好玩,最早的第一批影评就全部是围绕着这个床戏、体位、身体姿势(笑),弄得李安非常尴尬,以致李安尴尬到以致一次电视采访当中痛哭失声(笑)。就为这种不能得到理解,为所有人都在这儿把他当作一个三级片导演(大笑)而感到悲愤。这样的讨论我在GOOGLE上面检索的时候出来第一条就是说,为什么叫色戒啊,干脆叫床戏比较好(笑)。好象不是恶意的一个说法。所以我说把大家所有的注意力、思考、关注都导向了这个床戏,然后都自觉不自觉的,所有的观众都把自己安置和定位在一个窥淫者的位置上(笑),致人们就忽略掉了这部影片实际上是一部间谍片。它是一个间谍故事,一个标准的间谍故事。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有一个我想大家肯定注意到了,在2004、2005年,涉案片被叫停之后,中国的电视剧相当一部分转向了间谍片,几乎在每一个时段都有一部间谍片在拍摄。这个间谍片改编自50年代直到70年代的中国地下工作者的故事,打进敌人内部的故事,慢慢地我们发现这些所有的故事开始变成了中国大陆版的《无间道》(笑)。所以我说是一个间谍故事,不光因为王佳芝的身份是一个色情间谍,而且整个影片有着间谍故事的最典型的最具有文化症候性的这样一个内涵,就是间谍片好象是打进敌人内部,敌我分明,在这种前提下才能拍间谍片。但是《无间道》或者说香港卧底电影不经然地揭示了间谍片的一个真正的谜底:敌我不分。这是间谍片的真正特性,敌我难辩,认敌为我,认贼作父,面对亲人不能相认,面对敌人不能表白。间谍片实际上始终负载着一个主体身份、敌我阵线、是非善恶必须被辩明而很难辩明的主体。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张爱玲的这个色戒的故事是一个典型的间谍片,而李安强化了这个间谍片的因素。
大家一定会说,这个片子让你这么一说就不简单了,其实很简单,对吧?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理解它,而任何一种方式你都或多或少地抓到了这个影片的关键。然后我们说作为一部电影,它的成功除了它的缜密,除了它的叙事的滴水不漏之外,我们注意到在这个影片当中非常迷人的是它把好莱坞的悬疑片作为它的一个主要的模式。李安说张爱玲的小说是一部杀气很重的小说。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感觉到了,电影刚一开幕,麻将桌上的太太们在搓麻,然后一双双玉手上戴着硕大的钻戒。可是李安的成功或者是巧妙,李安式的娴熟和到位,就是在这样一个麻将桌上,一群阔太太搓麻将,然后说闲话谈论钻戒当中,已经带出了一种极不稳定的一种悬疑的气氛,一种不安全的、紧张的、有张力的气氛。或者可以说到这儿,李安在以李安的方式向希区柯克致敬,一个非常日常的场景让他拍得杀机四伏。那么好莱坞的悬疑片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了,或者大家是否有电影方面的知识,这部电影可以同时被视为一部后现代的黑色电影。它完全采取了黑色电影的这种影像模式、拍摄方法,但是不同的是,李安和《巴别塔》的墨西哥摄影师商定,这个是带有黑色电影的风格,但是这个黑色电影当中的黑色或者说阴影却被极大地柔化了。所以我也可以用一个文学式的电影表达方法来说,这是一个柔焦之中的黑色电影,一个光影晃动、光影重重,但是又被极度柔化了的感觉,那么整个影像的富丽实际上是来自这样一个柔焦之中的黑色电影。
但是这个电影当然有另外一个东西,我在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想起来了现代话语之中消失了的描述方法,这是部哀情文艺巨片,象三十年代的《魂断蓝桥》,其实我们就可以说它是浪漫情节剧。那么悬疑片、黑色电影、浪漫情节剧的特征组合在这个电影当中,构成了这个电影的另外一个视觉冲击、饱满的视觉魅惑。所以我们说是一部简单的电影,给每一个人、不同的观看的人给出一个不同的切入,也以它这样一个拼贴,这样的一个重叠,呼应着整个世界、激变之中的世界的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人群所遭遇到的现实的困惑。
那么,我们说一部简单的电影,一部成功的、成熟的,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中规中矩的电影,何以赢得如此的辉煌?在欧洲三大A级电影节上摘得桂冠,然后在全球旋风一般地带来巨大的票房成功。后面我将讲到,李安做为一个神话,作为一个奇迹,当然首先是叫做好莱坞的华人,那么好莱坞的华人明星背后有巨大的,我们的美国崇拜,我们的美国想象,我们对美国作为权威的仲裁人和评判者的一个这样的身份估价。李安是被这个权威的仲裁人、评判者肯定了的导演。那么同时李安作为一个成功者和神话,就是迄今为止,绝少有人同时摘取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外语片和柏林金熊、威尼斯金狮奖,三年之内两次获得金狮奖;然后赢得亚太电影节、金马奖及全美各大艺术电影节及欧洲几乎所有国家重要的电影节的奖项。我们说一部中规中矩的、内容相当单纯的电影,何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我先从华语地区进入,然后给出我的一些初步的阐释。
这个电影一方面说,它的成功多少有点匪夷所思。从另一个角度说,它的成功又有充分的理由。为什么?因为我说它几乎是一个造成它必然成功的俄罗斯套盒,一个俄罗斯娃娃。那么这个套盒是什么呢?你可以说最外一层是李安,套着的是张爱玲,套着三十年代上海,里面套着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你也可以说,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包裹着张爱玲,张爱玲的人生,张爱玲的创作,张爱玲的故事传奇包裹着李安,你可以说他们互为表里,互为皮核。而这三个元素,已经足以在华语地区和广义的东亚地区构成一个巨大的成功的票房感召。当然李安作为极端内敛的、极端温柔敦厚的、极端自制的一位导演,这一次口出狂言,说我拍什么不重要,我不需要寻找卖点,我就是卖点(哗然)。这一次他的口出狂言也似乎颇有道理,可是下面我将要说,如果说我就是卖点,我拍什么不重要,我养什么成什么。那么我们刚好要问的是,如果选择是不重要的,那么选择就变得空前重要了。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对吧?如果说我需要票房,我需要投资,我需要保障,我需要观众,我需要奖项,就决定了我选择什么。如果我选择什么都无所谓,他的选择才是成为一个最重要的,必须从内在予以解释。
我们现在稍稍作一下梳理这个李安神话或者叫李安奇迹。李安的成功,首先他在今天的世界上意味着一个跨界,或者叫越界者。因为他跨过了华人世界和好莱坞世界,这是最重要的。几乎几十年来,华人在好莱坞当中打拼而绝少成功。我有幸在晚年的时候遭遇到胡金铨导演,然后在洛杉矶看到他那个艰难的、困苦的生活,我在最后的时刻,看到他是如此地高兴,在历经了几十年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一小笔投资,要拍摄他已经准备了很久的一部电影《华工血泪》。为了这个电影他准备去做一个小小的心脏支架手术,而他最终没能够走下手术台。那么以胡金铨一代华语大师,整个中国新武侠片的缔造者、奠基人和最高成就者,在世界各大影坛已经取得一致公认的导演,仍就在好莱坞沦落。从这我们大致可以想见,李安从华人世界跨进好莱坞的故事是多么地迷人。这是电影。抛开电影而言,我们还是可以想象一下中国和西方,中国和美国,中国和世界,那么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大致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李安这一个跨界的意义之重大。
还不仅如此,李安不仅跨过了华语世界和英语世界,李安还跨过了东方和西方。这是不断被描述的,不断被讨论的关于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双方的冲突及理解、融合。而李安的意义不仅在于他一个华人导演身份在好莱坞成功,而且在于他在华人世界或者东方世界的成功使得他把东方文化带入了西方世界。他在西方世界的成功是由西方的主流、经典所认可的。所以我们对此稍作一下追溯,我们举几个简单的例子(我要把李安获奖的名单念下来估计也要念个十分钟)。大家记忆犹新的《卧虎藏龙》,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美工,最佳音乐,最佳摄影和最佳外语片。而除此之外,它几乎在欧洲的主要国家,比如说欧洲电影节、凯撒电影节、自由独立精神电影节,都获得最佳外语片奖。那么胡金铨参与奠基和创造的这个中国功夫片,决不是可以简单的等同于西方的ACTION(动作片)的这样一个片种,终于进军好莱坞了,征服全世界。也是《卧虎藏龙》的示范作用带起了《英雄》到《满城尽带黄金甲》华语大片的黄金时代。
那么再举一个例子。李安在好莱坞的成功,并且站稳在好莱坞当中,是以一部叫《理智与情感》的电影,改编自简•奥斯汀的小说,英语世界的桂宝,文学史上的经典。李安以执导这部电影而确立了他在好莱坞的地位,一个华人导演拍摄了欧洲文学经典,并且受到了好莱坞的肯定。
下面一个例子大家熟悉得不得了了——《断背山》(笑)。一个华人导演拍摄了好莱坞文化的核心,也是美国文化的核心,美国的神话,美国的历史,美国精神所在的一部西部片,而且他逆转了这个西部片,把同性恋文化放置到西部片当中。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成功,巨大的改写和巨大的冲击。因为西部片作为美国开拓的神话,美国精神的神话,也就是男人的神话,男性的神话和男性的世界。而对于男性的世界来说,最具威胁力的,最可怕的、最丑陋的东西,就是男同性恋文化。而李安不光成功地拍摄了这部影片,而且以这部影片摘取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不是最佳电影,但是最佳导演常常对于一个电影艺术家来说更为重要,因为那是对他个人成就的肯定。而同时这部影片为他摘取了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有过但是为数不多,一部电影同时获得奥斯卡和欧洲三大A级电影节的肯定。
所以我们说李安对于东西方的越界,对东西方的跨越,是空前的,是惊人的。同时大家不要忘记,尽管这个说起来可能不大光彩,李安还成功地拍摄了典型的好莱坞影片或者说好莱坞的垃圾片《绿衣人》(笑),他也成功地拍摄了好莱坞式的好莱坞电影《冰雪暴》。我想大家知道《冰雪暴》同时获得叫作A级电影当中的A级电影节——嘎纳的金棕榈奖的提名。所以我说他同时以《推手》《喜宴》《饮食男女》而成为华语世界的电影新浪潮的代表性成就。而《喜宴》为他赢得
——和谢飞的《香魂女》一起分享了那一年的柏林电影节的金熊奖。在这样的程度上,我们说李安的成功是惊人的,是极有说服力的,是我们望尘莫及的,是华语世界的导演们、艺术家们望尘莫及的。
还不仅如此。李安的成功还在于他达成了一个人人梦想而难以达成的高度,这个高度就是跨越商业与艺术,跨越叫好与叫座,跨越雅俗而达到雅俗共赏。这样一个每一个艺术家都心向往之而难以达成的目的,比如说《色戒》这样的电影,作为金狮奖的获得者,同时也是票房前锋。实际上中国电影获金狮奖、金熊奖、金棕榈奖已经为数不少了,但是到今天为止,基本欧洲国际电影节奖项,还约等于票房毒药(大笑)。而李安跨越了这个人人向往而难以跨越的鸿沟,所以我说李安到了这里就成了一个神话,成了一个奇迹,成了一个仰望的高度,所以李安可以说“我就是卖点”。
但是如果仅仅以李安为卖点,这个电影至少在华语世界也许广义的东亚区还不会这么成功。那么作为一层核或一层皮,下面是张爱玲。不仅是张爱玲,《色戒》的故事始终让人联想着,或者总有人暗示和提醒着,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张爱玲作为一代才女,作为一个文学的奇迹,作为一个近年来在中国、华语世界当中最辉煌、最璀灿和一个文学经典(后面我会提出我的质疑),她的小说已然迷人之至,最热爱张爱玲的人已经用张爱玲比喻英语世界中的莎士比亚(哗然)。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脉络,因为张爱玲的高度,所以张爱玲和李安的双重品牌效应,已经足够造成这个影片的票房感召。
我说还不仅如此,这后面还有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我看到中国的一个权威杂志专门作了这样一个阐释性的报道:《色戒》作为张爱玲的晚期小说之一,是张爱玲小说写作史上创作时间最长的一部。小说1950年完成初稿,一直到1977年在台湾的《皇冠》杂志上发表,直到83年,才收入《惘然记》。多次改编,数易其稿。一个解释说,张爱玲之所以写得这么久,是因为张爱玲在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故事。张爱玲借了郑苹如刺丁默村案在写自己,在写自己这段不堪的、不能回首的、难以忘怀的情感。张爱玲同时想对整个世界讨论、阐释也许她忏悔她爱上了一个汉奸的故事。可能更重要的是前者(这个已经涉及到我们后面要讲到的国族、春秋大义的问题了),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张爱玲要如何去面对这段情感,如何去总结这段情感?于是我们这个权威杂志作出的这个解释为什么可以成立?因为张爱玲这个小说写好以后,久久久久地不发表,久久久久地修改,直到胡兰成出版了《今生今世》以后才予以发表(张爱玲给它起的名字是《今世今生》,胡兰成记错了,就写成了《今生今世》)(笑)。这个权威杂志的解释是,胡兰成不仁在先,张爱玲也就不义在后了(笑),这段故事就这样出台了。到今天当张爱玲成为了一个传奇,成为一个奇迹,成为中国文学史上被描述为中国文学史上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的时候,张爱玲胡兰成传奇也就开始一波一波地变成通俗文化或者小资修养的组成部分(笑)。
很有意思的是大家都会记得一部影片,叫《滚滚红尘》(哗然),它叠加上了另外一个传奇女子三毛,然后又叠加上了林青霞,来演绎了胡兰成和张爱玲的故事。我不知道大家是否知道一个插曲,这个影片拍摄完成,在香港制作完成,成功地在两岸三地同期上映。不久以后,是当时的台湾当局率先禁止这部影片,因为美化汉奸。继台湾当局禁止《滚滚红尘》之后,大陆也禁止了《滚滚红尘》。换句话说,在不远的从前,春秋大义和汉奸问题还是一个不可触及的问题。但是接着,我悄然地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今世今生》《山河岁月》已经在大陆出版,已经开始成为小资经典。而且我看到人们盛赞胡兰成的才情,胡兰成的文字的时候,在人们用艳慕的、传奇的、浪漫的口气谈论胡兰成张爱玲的时候,好象没有人谈到两个东西,一个东西是汉奸问题,另一个问题是胡兰成的无耻和背叛。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实。所以我说这个东西已经如此的尽人皆知,一波一波的传播开去的时候,我似乎没有必要在这儿重复,但是我还是想念两段胡兰成的文字,来作为对这样一个传奇,和对这样一个俄罗斯套层的理解。大家知道胡兰成和张爱玲见面之后,张爱玲赠送了自己的照片给胡兰成,在后面写了这样一句话: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作为女人,是一个长得很高的女人,所以胡兰成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哦,你怎么长这么高啊(笑)。然后张爱玲的回应是“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两个人结了婚约,举行了婚礼,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婚礼,只有一页纸,胡兰成张爱玲缔结为夫妻,然后后面是那句著名的“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一个张爱玲式的祈祷,一个很低很低的要求。到胡兰成的背叛已成为既成事实,对胡兰成来说,不背叛才是奇怪(笑),背叛是常态。张爱玲给他的回答是,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不会去寻短见,也不会去爱别人,我将只是自我枯萎了,自我萎谢了、凋谢了。够美丽的,够感伤的,对吧?
但是在这儿我要稍稍带开去一点,胡兰成和张爱玲的这个传奇何以深刻的缠绕在张爱玲的阐释当中?比其他艺术家、作家的生命中的爱情故事更深的缠绕?是因为张爱玲同时在当代中国,在整个华语世界联系着一个大时代,一段大历史,那么这段历史就是冷战的历史。这个时代就是两岸在美国第七舰队的隔绝和保护之下残酷对峙的这样一个时代。而张爱玲的著名故事在大陆经常是欲说还休、欲语又止,其中包含了张爱玲在49年新中国建立之后最终离开,定居香港,并且在香港撰写了两部毫无疑问的反共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于是张爱玲就在冷战的世界当中,成了自由世界的旗帜,一个逃离了共产党员统治,英勇地反抗共产党统治的这样一个英雄式的人物。但是这种冷战的格局当中,被派定的这样一个位置,显然和张爱玲的个性极端不吻合,所以她去了美国。大家可能知道,她第二任丈夫是美国共产党员,是美国的左翼作家、思想家,这一段在自由世界就被隐而不论了。
张爱玲的这样一个脉络,首先赋予了她在冷战叙事当中的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所以当张爱玲被作为沦陷区的女作家,作为和汉奸不清不楚的女人,作为反共急先锋,在整个大陆文学、文学史上完全消失了的时候,她在台湾,在海外中国学当中,早已脱颖而出,被赋予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必须向大家说明,1988年,准确地说是1987年,我发现了张爱玲。在没有任何一行文字的情况下,我读到了《倾城之恋》,我为之倾倒(笑)。我发现原来有这么伟大的作家和这么伟大的作品,于是我开始撰写张爱玲的研究文章,以为我对文学史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大笑)。到我和孟悦合作的那本书《浮出历史地表》出版的时候,张爱玲热如平地春雷,在全国炸响。我就只能说我无功可居,也无罪可负,我只是在历史的大潮当中,不期然的做了一回俗人(笑)。
那么我们说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之下,张爱玲在大陆完全消失,而同时有另外一个脉络,就是在49年以后的台湾,曾经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就是一部无字天书。因为同样的冷战逻辑使得他们把所有的、曾经有过左倾的、亲共的和留在大陆的作家一律定为共匪作家。所以这些作家完全消失了,文学史上留下了屈指可数,大概一个巴掌就可以数过来的作家。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张爱玲的位置不仅是突出的,而且是唯一的。而同时当时作为台湾的主旋律有两个作家支撑着台湾的当代文学的文坛,一位作家叫林海音,大家会因《城南旧事》而熟悉她;另外一位作家是朱西宁,大家不一定熟悉他,但大家一定熟悉他的两个著名有女儿,朱天文和朱天心(哗然)。而朱西宁作为抗日战争时候的国军或者叫国民党军队当中的一个文学青年,他是背包当中、急行军当中、枪林弹雨当中背包当中的一本张爱玲,对张爱玲的无限的爱和忠诚而著称的。而由于他对张爱玲的爱,他就爱屋及乌,他就宴请胡兰成到台湾。在台湾他的家中办了著名的他的文学私塾,于是今天我的同龄的几乎一代的台湾重要的作家,都是在胡兰成的文学教养中长大的。他们通过胡兰成爱张爱玲,通过胡兰成来分享张爱玲,似乎他们也可以无视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背叛和再没治愈的巨大的伤害。
所以我说胡兰成张爱玲的故事又成为了台湾文学、台湾当代文学一个极为重要的一个脉络。而海外中国学的脉络、台湾文学的脉络,在1990年,中国社会的再一次巨变当中,再度涌入中国大陆。而且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光彩被迅速的放大。1988年我遍找中国的图书馆,找不到张爱玲,找不到苏青。我就哎呀,果然有发现史料这回事(大笑),我就是这样伟大的人,伟大的女性文学果然是被男性文学给消灭了,现在我要重新来书写历史(笑)。而到1990年的时候,当时刚刚遍布在中国大陆大中城市的那个书摊上,到处都是张爱玲,人人都在谈张爱玲,接着对张爱玲的高度评价成了重写文学史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到了现代文学百年经典讨论的时候,一度张爱玲要直逼鲁迅甚至要超过鲁迅或者取代鲁迅。
所以我说张爱玲有这样一个深刻的、极端复杂和缠绕的冷战的历史脉络。但是她却在后冷战时代的中国历史当中被赋予了一个奇迹般的位置。而接着她以文化市场、文化消费对于优雅的上等人、优雅的精神贵族、优雅的小资生活的向往,张爱玲成为了这样一个被广泛阅读,一个被广泛接受和爱戴的这样一个偶像,一个明星。
接下来我要稍微短一点地说,《色戒》的故事还叠加了一个重要的元素,我想成千上万的观众,中国的,外国的,亚洲的,欧洲的观众涌进影院去看这个电影的时候,他们还在看另外一组表象,另外一个重要的空间,那么就是老上海。抛开整个的殖民的历史、全球化的历史、中国现代化的历史不谈,我们说老上海在90年代开始成为全球怀旧潮当中的一个重要的怀旧表象。而老上海的表象,通过怀旧产品的复制再生产,通过电影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拍摄,它慢慢地凝聚成了一些意象。这些意象当然是上海的街道,当然是上海的十里洋场,当然是霓虹闪耀的夜市,但同时更重要的是旗袍美女、西装男人(笑)。西装还不够,还要那个发蜡涂到——我们小说中会读到的——苍蝇都会劈叉的发型(大笑),象头盔一样的男性的发型,体面的西装男人。然后黑色的老爷车、月份牌、封面女郎,所有的这一切,成为了凝聚老上海的怀旧的意象。
如果说在世界的范围之内说老上海的怀旧是一个全球性的世纪末效应的话,那么在当代中国,老上海怀旧毫无疑问的包含着一个重要的社会政治事件,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社会症候,这个东西是什么?——就是告别革命。我们要把我们的社会事件、我们的文化做一个蒙太奇式的处理,我们拿一把剪子,一刀从49年剪开,再一刀从79年剪开,然后我们“咔嚓”一接(笑)——这是现代的中国。所以老上海的怀旧负载着这样的内容,而张爱玲成了老上海怀旧热当中的一个核心的景观,它在老上海的怀旧热中不断地升温。我坦率地告诉大家,我非常热爱张爱玲,但是我无法热爱此后对于张爱玲的这个不断地放大,和不断地把这个政治的实践、政治的想象附加到张爱玲的写作以及张爱玲的人生故事中去,我更不能认同对张爱玲的这样一个欲加夸张的已经完全丧失了历史的定位和文学史的基本常识的这样一种经典化的过程。
下面我们非常简单的说一下郑苹如。因为《色戒》,郑苹如这个被遗忘了的女人开始被人们反复地谈论。郑苹如是上海滩上的社交名媛,在她18岁的时候,已经开着一辆三枪牌跑车去上学而成为上海滩上风头最劲的女人。而她的身份非常有趣,这会带出我们最后的关于国族的讨论,那就是她的母亲实际上是个日本人,她的父亲是上海的成功人士,她自己也曾经在日本生活过很长时间,所以他19岁,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她被中统招募为情报员,因为她有太好的条件,她的美貌、她的身世、她在上海滩社交场合这个成功的位置和她极端流利的母语一样的日语,据说她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谍报员。关于她的另外两个重要的故事就是37年
7月,她成为《良友》杂志的封面女郎,想必大家已经在很多传媒上看到这张照片了,相当的30年代(笑),在30年代的审美标准当中相当的美艳。其他故事我们就不去讲了,我们只讲她受命色诱丁默村——这个汪精卫政府的情报负责人,一个铁血的,两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到1939年12月21号,郑苹如和丁默村同出,她说她要买皮大衣,然后两个人就进入商店,刺客埋伏在那里。然后人们看到的就是丁默村突然之间仓皇出逃,然后埋伏的枪手连开4枪,没有击中。接下来的事实就是,郑苹如再次和丁默村约会,就约会在著名的魔窟76号,郑苹如把自己送进去,然后立刻被关押。40年的2月,郑苹如被杀害,被杀害的时候她只有
23岁。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丁默村作为汉奸,作为两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被逮捕、被公审、被枪决,审判和枪决他的重要罪之一,就是杀害郑苹如。也是在这个时候,国民党政府给郑苹如授予烈士的称号,就是一代忠烈,而且当时的说法是满门忠烈,因为他哥哥是空军,死于空战。这是官修历史上的故事。那么民间故事的版本,有一个是说之所以丁默村从百贷商场之中落荒而逃,是郑苹如说“你快跑吧”(大笑)。另外一个版本就是郑苹如被逮捕她自始至终也没有供认她和中统之间的关系,而整个的日伪情报系统不能确认她的间谍身份,于是整个的案件和卷宗始终在一个色情关系的纠缠当中,郑苹如的被杀是由于汉奸们的太太不能容忍一个小狐狸精勾引他们的丈夫,破坏他们的家庭。这是另一个版本。而这个故事之所以需要讲述,是在于两个东西。一个是它直接联系张爱玲和胡兰成的故事,联系这个影片当中一个熟悉的一个有教养的观众,自然而然会产生的联想。为什么?因为一种说法是,张爱玲如果真的知道这个在当时绝密的故事的话,应该是胡兰成讲述给她听的故事。另外一个重要的连接就是,整个这个故事采取哪个版本,它就建立了关于那段历史的某一种重要的叙述。
那么,这样的三个故事,象俄罗斯套层一样地套在这个影片当中时候,这个影片就具有了足够的感召力和足够的卖点,而且它就具有了一个奇特的接受和阐释结构当中的一个复杂的关联。而更有意思的是,张爱玲本人是一个酷爱讲述自己小说原型来源的人,她所有的故事都有原型,她的大部分的写作是身边人、身边事,是她自己坎坷的、辛酸的整个的成长历程当中的对人情世故的体认。所以她很愿意告诉你们她小说的每一个原型是什么,但是只有《色戒》,张爱玲矢口否认有任何原型,她极端憎恶人们把这个故事和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联系在一起。为此,张爱玲还打了两场笔墨官司,当然其中一场不是关于原型,而是关于是否为汉奸论辩。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从这样的意义上说,今天我们把这个故事视为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为原型的故事,我们不大负责任。因为历史、虚构、想象,偶然相遇的时候太多了,有的时候一些非常奇妙的情形,是人生模仿着艺术。你完全没有想到说,一个白日梦般的故事,原来有它的一个真切的现实对应物。可是,当它作为一个话语,作为一个叙述被确认,被反复地生产出来的时候,作为接受和理解这这部影片,它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部分,它已经成为影片套层当中的一层。
然后我们回到影片。我们讲到的最后一个阐释的点,那个被床戏所遮盖了的那个点,是这个电影是一个间谍片。今天中国的电视剧也有一轮的间谍片作为中国大众文化,开始连篇累牍地出现。但是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到了,事实上这不是中国独有的一个文化现象,实际上非常有趣的是,21世纪以来,间谍片的重新的风行,实际上一个全球现象。在欧洲,在美国,在东亚各国,都开始再一次地出现间谍片热。我曾经做出过一个研究,得出的结论是:间谍片是冷战类型。你们想一想007在什么时候出现?你们想一想《国庆十点钟》《英雄虎胆》《虎穴追踪》,你们想一想《最高的荣誉》《无名的英雄》《侦察员的功勋》这些苏联电影,你们会发现,它绝对和冷战,两大世界一分为二这样的一个事实联系在一起的。于是我们就要问,为什么后冷战,不仅是后冷战,而且是冷战已经远去,冷战已经被人遗忘,人们已经不再知道什么叫冷战,整个冷战的历史,冷战的逻辑,不再能够被人们所理解的时候,为什么间谍片又成为一个全球风靡的类型?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做什么选择的李安,在张爱玲的众多的小说当中,选择了一个非常不重要的小说。而这个小说是张爱玲通常不会去触及的大历史当中的小人物,大历史当中的戏剧性的时刻和戏剧性的人生。
我对这样的一个问题做了这样一个尝试性的理解和回答。那么首先这个回答不是我的原创,我引用了——如果听我的课的话,会记得我讲过一部俄国的大片叫《守夜人》,那么它以后有《守日人》《守昏人》(《守昏人》最近已经出了小说了),这个三部曲的片名似乎可以成为间谍片热的一个阐释,三部曲的名字叫“无主的时间”“无主的空间”“无主的法令”,我把它改写成“无主的土地”“无主的世界”“无主的权力”。真的我们说有无主的土地吗?有无主的世界吗?有无主的空间、无主的权力吗?我们说没有,那么它在什么意义上我们说它无主?是在冷战结束,我们再次进入了某种新的全球权力争霸战之中的时候。我用一个比喻说,叫逐鹿寰球。我们表面上看到美国作为一个帝国在崛起,而我们在另一个角度看到,美国作为一个帝国,其权力受到了空前的威胁。那就是欧盟作为一个新帝国,一个老帝国在复活。与此同时还有中国的崛起,和亚元区的预期、亚元区的可能的威胁。另外在世界多个地方,经济的高速增长,能源战,生物战,空间资源争夺战以空前的规模在展开。所以这是一个权力空前诱人而权力空前的没有确认的时期。这样一个大的环境同时带来的就是每一个在这个无主的时间、无主的空间、无主的土地、无主的法律、无主的权力面前,个人身份、个人意义、生命的方式空前的不确定的时期。
所以我们看间谍片表面上看是一个关于分清敌我的问题,关于一个除奸的故事,关于一个惩恶扬善的故事,但事实上在冷战年代,间谍片它之所以这么风行,它是负载了在世界一分为二,人类一分为二,每个人都必须站边站线,分清自己立场的时代,其实太多的暧昧、太多的含混、太多的艰辛、太多的不能分辨,以至我们每个人在这种间谍片的类型的娱乐当中,受到某种抚慰,得到了某种安然。我老开玩笑说,好的商业片的价值在于你看完了之后,再由你去活一个礼拜(笑),你已经绝望了,看了这个电影以后,还可以再活一个礼拜。好的间谍片就是在这样一个意义上,抚慰着那个极端冷酷、铁血环境当中的这个如履薄冰、颤颤兢兢的生命经验。而今天情形完全不同,但是这个无主的权力,对无主权力的争夺,在这个争夺当中,极度残酷的竞争,不只是成王败寇,而是今日是成王,明日就可能是败寇。今日入局,明日就可能出局的这样一个残酷的生命状态,一个人没有内在的可依凭的价值系统能够确认自我身份的这样一个年代,间谍片再一次风靡,来负载这种政治无意识,这种社会无意识,这种生命的体验。这是我试图给出的第一种解释。
而第二个解释——我不知道大家是否注意国际新闻,希望你们关注。你们会发现,新世纪以来,在全世界范围之内,突然有一个字,消失了很久的一个字,出现频率越来越频繁了,这个字就是“间谍”。一会美国中央情报局抓获了一个大陆中国人的一个间谍,一会抓了一个台湾的间谍,一会又在哪儿哪儿发现了一个商业情报间谍,不断地出现间谍战,包括我这样出生在冷战年代长大的人我都经常说,真的呀?真是这么回事吗?真的有间谍了吗?但是这个词却成为了国际事件和国际新闻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换句话说,对无主权力的争夺,再一次展开了全球性质的间谍战。这当然是间谍片的灵感和现实来源之一。
而第三个我想可能更为深刻,而且和张爱玲李安郑苹如的故事似乎有着一个非常微妙的呼应和对照的关系,那么这个层面就是我认为,为什么在冷战之后,新世纪之初,这样一个本来应该充满光明、充满希望,充满了和平与发展的畅想的这个时期,而间谍片盛行,个人的身份开始变得如此的不明确,如此的暧昧,如此的焦虑,如此的艰难,我想它联系着一个事实,一方面我们面临着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而全球化时代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流动。什么在流动?资本在流动。文化在流动。人群在流动。我再一次重复那句老话,90年的时候我们召开比较文学大会,著名的我最钟爱的作家和学者艾伯特•埃柯来北大演讲,他站在讲台,最后一句话说,全世界的统治者都弄错了,他们以为这是个移民的时代。他说这不是一个移民的时代,这是一个种族迁徙的时代,他说一个大迁徙的时代开始了,也就是说天下大乱了。他说朋友们,这就是我从欧洲给你们带来的消息(大笑)。这句话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一直记得。那么一方面是这种大规模的流动,顶层的流动,就是越来越多的世界公民,青年白领、青年学生,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小说多种语言的人,他们是真正的世界公民。我不说另外一些人,因为他们有足够多的钱,所以他们是绝对的世界公民,而且是绝对全球的上等人,他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任何的问题,我不想讨论他们,因为他们的比例太小了。另外一个就是底层的流动,大量的非法移民,大量的流动的民工,他们跨过国境线,跨过海峡,跨过大洋,无数多的悲惨的故事,无数多的感人的故事,就看你站在哪边。比如说一架木船在美国的海岸边靠岸了,然后里面是中国的非法移民,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粪便和屎尿当中,包括孕妇,包括孩子,美国人说人类精神的象征,他们说为了投奔自由世界,多么不惜代价,我看到了那个极度的悲衰、极度的悲惨。或者你在火车站看到民工们在非人的象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箱里拥挤的时候,我的一个好朋友,一个中国著名的作家说,我多么感动,我看到人类向往、追求幸福的力量(笑)。后来我说,我多么得悲哀,我看到了流离失所,被这个生存和欲望的驱使之下,是在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这是出于不同的立场,但是事实上是一个全球的流动,一个巨大规模的流动。临时看到一个新闻,就是北京机场的飞机起飞的时候贷仓盖打开的时候,掉出两个非洲的黑人,他们藏在那里面,我想他们不是想偷渡到中国(笑),应该说是想偷渡到巴黎或者说法语区的一个比较发达的国家去。太多太多的故事在这儿我就不去一一讲了。
我们说这样一个全球性的流动,它开始跨越民族国家的疆界,开始造成着一个民族、国家这个必然连接之中的断裂。比如说我原来我是中国人,那么意味着我是中华民族的儿女,但是现在我还是中华民族的儿女,但可能我是美国人,是法国人,是德国人,我的国籍,我的身份,可能完全是另外一个东西,但是我的种族,我的人种,我的文化记忆,我的亲情,我的生存的土地,那是另外一部分。我们现在不去讨论民族国家这个大理论问题,但民族国家曾经在世界范围内被我们相信为一个非常自然的东西,因为我是这个民族,我是这个土地,我是这个语言,我是这种血统,我是这种肤色,叫“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对吧?——我是中国人,我是亚洲人,我是骄傲自豪的蒙古人种(笑)。我说它是曾经的逻辑,它曾经支撑着我们每一个的非常重要的东西,但是这个时候开始发生断裂。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伦敦发生大规模的连环爆炸案,据说是伊斯兰教恐怖分子所为,但是事实上执行爆炸案的这些伊斯兰教恐怖分子们都是英国国籍。于是两个东西开始动摇,一个东西就是说当我说我是中国人的时候,这句话不那么不言自明了,因为我是中国人,也可能我拿着美国护照,是美国国籍,也可能我是非洲的国籍,那么我是不是应该说我是加纳人,我是玻利维亚人,我是美国人呢?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是对的,可是他又是不对的。另一个东西就是,当伦敦大规模的连环爆炸案发生之后,对于英国来说,威胁不是遥远的基地派来的恐怖分子,威胁就在我们内部,就在我们身边,那么谁是敌人?
那么回来,突然间谍案在国际新闻当中多了起来,我们就会发现,在这样的国际新闻当中报道的,绝少有美国的间谍机构发现一个美国人给中国做间谍,发现的一定是个美国国籍的中国人给中国做间谍,美国国籍的台湾人给台湾做间谍。换句话说,民族又一次成为了一个指认的方式。好象讲得有点太理论化了,大家都开始困了(笑)。那么我们就进入一些不那么理论化的,比如说床戏之类的(大笑)。我说的另一个东西就是,有一个概念出现了,我说出来大家会非常的清楚,叫做“全球华人”。当我们说“华人”的时候,不再是在国境线之内,不再是在一个地理的政治概念之内,不再是在一个确定无疑的所谓的社群之内,而我们超越了空间,我们建立了“全球华人”的概念,用它来呼吁一种新的民族认同。但是请大家注意,我经常开玩笑说,其实批判的思想方法,某种智慧的思想方法,很简单,就是多做些反面思考,多做些意味思考。当我们说“全球华人”成为一个新的想象、新的象征和新的呼吁时候,我们能够看到它正在于同时表明了今天的华人、中国正在参与到全球化的这样一个巨大的流动和离散之中。
有一个字叫“Diaspora”,这个词不太好翻,有翻为“流散族”,什么“流离失所”,有叫“家国之外”,其实这个字我们之所以不好翻译,因为它原来只属于犹太人。世界上存在一个犹太民族,但是没有一个土地属于犹太,而犹太人流离失所,他们在世界任何地方,属于世界任何地方,是世界任何一个民族国家的国民,但他们又深刻的自我认同,他们顽强的保留着他们的文化,他们的习俗,他们的价值,他们的家庭结构。所以这个字它告诉我们离散的事实,也告诉我们一个新的呼吁和重新凝聚的这样一个事实。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我说间谍片带出了我们新的生存方式,新的生存空间,新的生存的困境之中的伤痛、困惑、暧昧,于是就有这样的表述说,我是美国人,但我也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但愿我也是韩国人,但我也是日本人这样的一种认同,针对着那种被称之为新移民或者客居者、侨居者的人群。你对生存的土地的忠诚和对你与生俱来的民族的归属之间,有时并不是那么和谐的。这是我理解间谍片在全球再度成为热点的给出的几种尝试性的阐释。
回到具体的这部电影当中。我认为在这部电影当中,刚才我问了有些同学,说看没看过电影啊?大家说看过。那么看没看过小说啊?大部分同学说看过。因为中文系的同学居多。接下来我问大家什么感觉啊?得到的答案是,有人认为小说比电影好,多数人认为电影比小说好。我自己认为电影比小说好。首先在这个电影当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变化发生了,张爱玲作为一个女作家书写了这段故事,李安作为一个男导演改编了这段故事。但是在我看来,在这个故事当中,是性别意味的。张爱玲以她的练达,以她的精明,以她的灰黑色的人生视野,以她的冷酷,写出了一个决绝的故事。而李安以他的温存(笑),以他的敦厚,以他的敏感,以他的细腻,重写这个故事。在这个故事当中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结局的改写。在张爱玲看来,主流社会的逻辑是极端清晰的,我再念一次大家都可能烂熟的一个说法,在《倾城之恋》当中,她说本来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一个女人给男人当上那就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男人当上失败了,结果上了人家的当,就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还嫌污了刀——这是张爱玲的透彻,张爱玲的练达和冷酷、决绝。所以这个故事郑苹如是个刚好吻合所有这些叙述的(大笑),她给男人当上还上了男人的当,结果就杀了她还污刀。张爱玲在这个小说当中她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结尾,说王佳芝刺杀失败落到了易先生手里,易先生立刻就把她杀害了。易先生决不手软,决不恋旧,易先生决不温情。他立刻把她杀掉之后,他就面露春色,喜滋滋的回到了家里。他的太太看到他神情恍惚又面有春意,于是太太猜想说,莫非得手了吗?
第二条是易先生的内心独白,张爱玲写出了易先生的内心独白。她说他觉得她(王佳芝)的影子会永远依傍着他、安慰他,虽然她(王佳芝)恨他,她最后对他的强烈感情与是什么感情不相干了,因为只是感情。她说他们是原始的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虎和伥的关系,最终的占有的关系,她说这才是“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是张爱玲的结局。李安的结局回到我们所说的人道主义的高度(大笑),或者人道主义的低度。李安最后给出了一个古老的阐释——个人是历史的人质。王佳芝一个小人物,一个业作演员,一个业余侦探,一个对戏剧的成功迷恋,而误入到了人生的、社会的、历史的大漩涡当中去了,她的悲剧固然是个人在历史中的悲剧,但是易先生是大权独揽,凶狠残暴,但他也是一个人质。李安添下了那一笔,第一次刺杀被中统情报局洞若观火,第二次刺杀被中统情报局所操纵而被日本情报机构洞若观火。之所以他们完全不动,是因为他们照顾易先生的情欲满足。所以最后那个非常有力量的那个巨大的钻戒返回来,他的部下把它扔在他面前说
“你的钻戒”,然后易先生非常孱弱地说“不是我的”,人家根本不予解释,扬长而去。最后易先生坐在王佳芝住过的房间里,无助的、软弱的抚摸着那个床单,怀念着这个永远失去的恋人。大家注意到他使用了黑色电影——光影移过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的眼睛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但在黑暗中,我们还是看到了泪光。
我说性别意味,冷酷的张爱玲、铁血的张爱玲(笑)、透彻了人生的张爱玲和温情的、信仰人道主义的、相信人间真情的李安。但同时性别意味表现在那9分钟上面。张爱玲的故事当中,张爱玲把故事起名为“色”——逗号——“戒”,她没有写到色,并没有真的书写到情欲,并没有真的书写身体,但是当她以
“色戒”为名的时候,她其实潜在的欲语又止、欲盖弥彰地带出了故事当中的色诱、色情间谍、身体关系、性欲、满足、情欲这样的主题。但是一个重要的性别意味是,在张爱玲的故事当中,是色诱者为色所诱,王佳芝来色诱好色的间谍,而她自己却在这个也许是年长的花花公子,一个登徒子的性启蒙之下,被她自己的身体弱点所击溃。这是张爱玲的故事。
而李安的故事,却变成了“这是女人的身体”“这是男人的身体”。这是在一种权力的——S&M——施虐与受虐的角逐当中,最后双双溃败,两个人都成了被色所诱的牺牲者,两个人都以一个性的交易,身体的交易,身体的关系,最后变成了一个绝对不期然的由色而心。由身体而情感的故事的这样一个过程。这是李安的最重要的改写。这也就是我说的8分钟也罢,9分钟也罢,重要也不重要的原因。它不重要是因为整个故事的情节、框架选、选材、讲述方式,已经足够传递李安想要传递想要传递的东西。说它重要在于在这里面他对张爱玲有了最重要的改写。他把身体的书写、身体的表现绝不是三级片、色情片或者是床戏,而是它通过S&M这种极端暴力的关系,比如第一场戏几乎是一场强暴戏。从这样一个极端赤裸的、一个嗜血的、一个内心极度扭曲的男人,只能使用这种暴力和权力的关系来强暴一个事实上吸引他的或者说为他所爱的女人,开始到进入到两个人进入到一种肉搏式的身体关系,而这种肉搏式的身体关系是双双败落,或者说双双的心理防线的溃解而到达了生命的最原初的那个状态。而第三场戏他再一次回到S&M的那个主题,但是主体变化了,王佳芝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的施虐者,易先生接受王佳芝这样的作为,表明他缴械了,他投降了,他放心了,他放弃了。所以我们说在这儿又是一个性别意味的书写。张爱玲仅仅写了女人的身体,女人的欲望,这个是密而不宣的,而张爱玲也是欲语又止、欲盖弥彰的。而李安却写出了两性,写出了这个性战和这个性战的终极或者说至高的状态,并不是权力的获取,而是溃败而是落败,从这儿身体抵达心灵。
那么下面我介绍一下台湾著名的文化研究学者张晓虹教授的一个影评,据说她是华语世界关于《色戒》最出色的影评者,她的题目叫《大开色戒》。她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论述,我快一点读一下:
李安的成功是在于李安的改编是打开了张爱玲小说的文字的皱褶,打开了藏在文字皱褶里的那些色戒故事。
她说李安在张爱玲的地盘上“大开色戒”。说张爱玲这个小说的不成功,小说不能够和她全盛期的作品比,是因为在于,它语焉不详,甚至破绽百出,我们读了,我们读不懂。张晓虹在她的影评当中说,我们读不懂这个小说,是因为在小说当中,张爱玲也没让王佳芝读,连王佳芝都不懂的,我们当然也没法懂(笑)。那么李安把张爱玲没有说出的,王佳芝懂得了的,也许是张爱玲懂得了的故事呈现了出来。这就是性别意味,就是李安的改写。也是在这儿我们引入到了最后一个话题,这样一个性别意味,这样一个改写,这样一个人性的遭遇,说老实话,刚才我是不负责任的说李安上升到了一个人道主义的高度,或者说下降到了人道主义的高度,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它在冲击着人道主义,就象《断背山》延续着西部片又冲击着西部片一样。因为经典的人道貌岸然主义叙述从来不去触碰性、身体和所谓的人的性欲,以及弗洛伊德所揭示的死本能之间的那种连接,而到这儿它就触及到了这样一个层面。可是当他把一个间谍故事,一个张爱玲的小说,也许寄予了张爱玲个人生命经验的小说,也许源自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这样的一个历史的悲剧性的时刻的小说给予了新的阐释,把它阐释为一个身体的,一个男人的身体和一个女人的身体相互遭遇的,相互搏击、相互启蒙的故事的时候,我们说它给出了一种对于历史的阐释,同时它改写了历史、扭转了历史的方向,在这儿,我们没办法再谈大政治了,我们没办法谈国族,我们没办法谈忠奸,我们没办法谈春秋大义,我们没办法谈汉奸、除奸英雄和除奸英雄的背叛,我们只能谈身体,谈后现代的小政治,我们谈身体政治,我们谈性别与权力的关系,于是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身体的表述,身体的政治,成了李安的逃逸之路。
我认为在今天,在全球化流动、在国族的暧昧、国族叙述的加强,但是具体到我们所在的地区,我们面对的是被冷战分割的大陆和台湾,面对的是台独、台独叙述所建立的和日据时代的历史叙述之间的连接,面对着这样一个叙述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历时8年之久的抗日战争,联系着我们怎么讨论这段历史当中的国族,讨论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加害者和施害者,怎么去讨论这个时候的民族身份,怎么去叙述储如汉奸这样的历史概念。所以当它是张爱玲的故事,当它是《色戒》的故事,当它是不论是否联系郑苹如刺杀丁默村案,它的背景是这样一个它的男主人公是一个汉奸、特务头子和爱国女志士之间的故事的时候,这个背后的大政治和历史的叙述,我认为是无法逃脱的。而李安的精彩的处理,使他找到了一个滑脱开去的逃逸之路。于是一个很有趣的症候就出现了,李安作为一个神话,作为一个传奇,作为一个成功者,我在我们大陆的网看到的字眼是“李安,华人之光”,他是我们民族的骄傲,他是我们自我的尊严。但是我读到了我的一篇朋友的文章,铿锵有力,掷地作金石声,题目叫《中国已经站起来了,只有李安还跪着》(哗然)。不久之前我又收到一篇群发网络中的文章,说在抗日战争胜利以后这么多年的今天,在我们今天中华民族的崛起的历史过程当中,这样的电影的出现,就是绝对的国耻。最后这个结尾是,我有点振动但是心情也有些复杂,他说我们何以面对郑苹如烈士的英灵于地下(大笑)?你们也不要笑,也没有那么可笑。到这儿我想它带出了在当代中国、在当代华语区、东亚区成功的可能谜底。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国耻之作,我也不认为它是一个非干政治之作,我也不认为它在歌颂汉奸,但我也不认为它在遣责汉奸。我认为它在两个点上,李安在我们华语世界当中他是非常成功的、非常聪明的、他也是非常狡猾的。他用这样一个张爱玲故事,极端准确地踩到了一个富于张力的点,在这个点上,国族的问题被提请,国族的问题被遮蔽,国族的问题被追问,国族的问题又滑脱开去。我们每一个人在这个故事面前,我们找到一种去放置我们在全球化时代的生命经验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是一种清晰的暧昧,一种暧昧的清晰。在这样的一个意义上说,床戏重要也不重要。因为床戏它提供了李安的电影的完美,因为他用身体政治,用性别政治,用身体的语言或者说身体的表述,来找到了一个不是真的突围,而是我所说的逃逸或者说滑脱开去的可能。但是整个故事即使没有床戏它仍然有饱满的张力状态,这个张力状态关系着大政治,关系着小政治,关系着历史,关系着国族,关系着个人,关系着身份,关系我们岌岌可危的个人的状态,而影片当中提供的所有的丰富的入口、丰富的阐释可能,给我们进入它的可能,也给我们从影片所提请的问题当中逃逸出去的可能。所以我说没有不干政治的艺术,也没有只干正政治的艺术,艺术当然首先是艺术,但是艺术始终永远是它时代的镜子,或者是潜意识的储藏体。好,我讲完了,谢谢大家。(掌声)
中國網 湯唯口述:被封殺後我在英國街頭賣藝 2014.02.13
很多人覺得我是花瓶,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實力。
我有自己的底子,而這些底子長久以來被大多數人忽略了。我憑藉自己的實力考進中戲導演係,剛入學就做了職業模特;大學期間,還學了表演、播音、美術,獲得了羽毛球國家二級運動員資格;我演過電視劇、話劇,做過話劇編導;我拿過很多獎,雖然不是什麼國際大獎,但這些獎項印證著我一步步的腳印。
《色戒》在成就我的同時,也輕易將我此前的成績輕輕抹去。我的過往無人提及,仿佛我是一個空降兵,直接落到了金馬獎的頒獎臺上。送給我的形容詞都是幸運、機遇……這些與自身努力無關的字眼———我的確很希望成名,但不是以否定自己的付出為代價。
然後,我被封殺了。我很冷靜地盤點大紅大黑後的收成:金馬獎最佳新人獎、某化粧品廣告代言、花瓶、一脫成名、過火表演、對青少年有不利影響……我就像上證A股,瘋狂地衝到了歷史最高點後,稀裏嘩啦地崩了盤。
我選擇出國一段時間,不是逃避什麼,只是不想總有人喋喋不休地追問我未來的計劃。在我看來,未來,不是説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我去了英國,帶著全部身家:《色戒》片酬50萬,廣告代言費80萬。簽合同時説好代言費600萬,可新廣告沒播幾次就被叫停,雖然我可以坦然將這600萬稅後的480萬據為己有,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最終退還了400萬。
出去之前,我不知道要在國外待多久,也不知道這筆錢能用多久。但我不發愁,我覺得,我一定能讓自己過得很好。
我本打算找個學校讀書,去了才發現很不現實。首先,英國的藝術院校,對學生的基礎要求很高,雅思成績要在6.5分以上,託福至少要在1550分以上。我的英語水準遠達不到可以被錄取的要求。其次,英國學費高,哪怕是倫敦藝術大學這樣的公立高校,對於正規錄取的學生收費也在每年1萬英鎊,對於我這樣的自費生,則是3萬~4萬英鎊。
我掂量了一下錢袋,打消了自費就讀的念頭。接下來我找了個語言培訓班,專攻英語。我的目標是以好成績爭取到全額獎學金。我打聽得很清楚:倫敦藝術大學的最高等級獎學金是每年1.8萬英鎊———有了它,不僅可以免費上學,還能從中賺到所有生活開支。
之後,我開始考慮經濟問題。手裏的錢在國內可以買一套房子外加一輛車,可在英國,不過是一個白領的年薪水準。而我,還不知何時才有賺錢的機會,所以,我不想動用這點老本。而我知道,只要一個人肯開動腦筋,就肯定會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在大學學的兩樣東西派上了大用場———美術、羽毛球。在英國,街頭藝人是一份很有“錢途”的職業,只要有一技之長,且可以在街頭展現出來,就能獲得回報。
我的第一次“賣藝”是做街頭另類時裝秀,我用舊報紙撕出大概的衣服樣子,再用大頭針別在身上。我穿著紙衣服,站在街邊,面前擺個帽子,就算開始營業了。為了配合時裝的色系,我撲了厚厚的粉,畫了個類似日本藝伎的粧。看我造型奇特,創意新鮮,不一會兒路人就開始熱情地投硬幣紙幣。我腰裏別著MP3,塞著耳機聽英文歌,姿勢擺累了就換一種。在路邊站了兩小時後,我有了26英鎊55便士的收入。
在英國人眼裏,任何與創作有關的行為,都被視為藝術。我用油彩在臉上畫出京劇臉譜,有錢收;拎一桶水,用海綿做的毛筆在人行道上寫書法,有錢收;搬一張椅子,替路過的人畫肖像,也有錢收……每天抽出兩個小時,琢磨個點子,總能有幾十鎊收入。這些錢足夠我每日開銷,這些錢也讓我在英國的日子漸漸不那麼拮據。
除了“賣藝”,我還“賣身”。打羽毛球給我帶來了更高收入。
在英國,人工費非常昂貴。我找了一傢俱樂部,跟駐場教練打了一場球,再跟老闆談談,就成了俱樂部的兼職陪練。每小時80鎊,老闆收取20鎊的管理費,我自己凈賺60鎊。每週大概陪練15小時,收入900鎊———正好承擔了房租和上語言班的費用。
就這樣,到倫敦一個月後,我就從吃老本變成了自給自足。這種自給自足,不僅給了我安定的生活,還讓我變得更加自信。
來到倫敦4個月後,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是韋恩斯坦兄弟電影公司總裁Bey Logan打來的,説想初步接觸一下,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一個星期後,當我正裹著一次性桌布改造的“時裝”在街邊表演行為藝術時,Bey
Logan笑瞇瞇地出現在我面前。他稱讚我極具創意和美感,我們進行了第一次簡單的交流。讓我最開心的不是他的誇讚,而是我可以很流利地用英語與他溝通。我們聊了一刻鐘,然後Bey
Logan邀請我一起吃晚餐。約好晚餐的時間地點後,他離開時,在我的帽子裏擱了一張100歐元的紙幣。他説,作為合作夥伴,他請我吃晚餐;作為路人,他為我的行為藝術買單。
做街頭藝人和羽毛球陪練終歸是賺小錢,我覺得我的才幹不止於此,所以,我將目光瞄準了我的老本行———專業模特。
因為有Bey
Logan的引薦,我認識了英國本土的影視界資深人士,通過他們結識了一批在英國有名的化粧師、形象設計師,最終聯繫上了每年都與“倫敦時裝設計周”有固定合作的服裝設計師加雷。
我告訴加雷,我曾是專業模特,有豐富的舞臺經驗,而且我有著他麾下別的模特不具備的東方神韻與氣質。我把自己的寫真帶給他看,我相信那種側面特寫、嘴唇鮮紅的老上海風韻足以打動任何設計師。
我成功了,2008年的“倫敦時裝設計周”上,我成了加雷的“御用模特”。我穿著他最新設計的歌特式面罩時裝,走上了時裝發佈會的T臺。我沒有經紀人,價碼是我跟加雷親自敲定的。我做了一週的模特,拿到的薪水是2萬歐元。
加雷對我非常滿意,在他的幫助下,我先後認識了眾多國際一線品牌的設計師。可以這麼説,只要我願意在英國時裝界發展,我相信我會在短時間內成長為最受關注的時裝模特。
正當我為前途做著樂觀規劃時,我接到了來自香港的電話,因為“優才”計劃,我獲得了香港居民身份證,港方邀請我前去發展。
在香港迎接我的,是與張學友合作新片《月滿軒尼詩》的合約。準備出演新片時,我不得不再次去補語言課,因為我的粵語很爛。我覺得,在一個新環境,要想獲得良好發展,與人溝通必不可少。身邊的人都講粵語,我改變不了這個環境,就只能去適應環境,因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適者生存,人只有融會貫通,才能走得更遠。
现代快报 "色戒"王佳芝旗袍高开衩至臀 反映民国穿衣时尚
2014年04月22日
张爱玲对服饰的热爱众所周知,不仅限于她那篇刊登于英国报刊专门针对中西服饰研究的美文《更衣记》。从她年仅19
岁时写的自传《天才梦》到《童言无忌》、《十八春》、《色·戒》……几乎她的每篇小说中每个人物都有鲜明而细腻的穿衣风格,她习惯于从服饰观察人间百态。 20
世纪40
年代的时尚风潮是一袭紧身的丝绸旗袍,配上复古小卷发,项链、耳环、手表、皮包,透明丝袜及高跟皮鞋,一方手帕随手掖在裸露的手臂腋下纽扣间。有钱人家的太太们手戴大颗钻戒,“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色·戒》)。在张爱玲的字里行间,可以整理出一套民国时装行头。
王佳芝的高衩旗袍 既高贵又富挑逗意味
20 世纪30
年代开始,世界女性时尚风潮被欧美引领,可可·香奈尔、玛德丽·维奥内特将女性解放意识通过服饰表达出来,这一时期欧美的女性风尚可以用“透”、“露”、
“瘦”、“短”四字概括。勤快而开放的上海女人很快便接受了这种新思潮,并戏剧性地加以改良,便形成了当时上海滩中西混搭的时装风:在领子和袖口上设计西式翻领、开叉袖、荷叶袖,下摆缀有荷叶边或是蕾丝边等欧化风格的装饰物。穿着旗袍的方式也局部西化,如在旗袍外搭配一件略有男性风格的西装外套。
早期“局部西化”的时候,旗袍长及脚踝,还是相对保守。张爱玲在《十八春》里写道,“初兴的旗袍是严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风格。”1927
年,有些时髦女子想提高旗袍的高度,又怕遭到守旧派的非议,便一面将旗袍做到小腿肚以上,一面又在旗袍下摆钉上三四寸长的蝴蝶裥。1928
年,旗袍进入新阶段,长度缩短到膝下两寸许,整个小腿都裸露在外,很方便行走。直至1932
年以后,旗袍从低衩、无衩变成高衩,衩高过膝甚至及臀,蔚然流行。上海当红明星顾梅君当年就常穿着高衩旗袍出入交际场,电影《色·戒》中扮演王佳芝的汤唯件件旗袍都高开衩至臀,既符合其贵妇身份,又极富挑逗之意。
张爱玲喜欢把刺目鲜艳的“花朵”穿上身
张爱玲留在世上最出名的那张照片:寒得沁人的深秋,张爱玲穿着无袖旗袍,袖缘还往里裁减得很深,从这边的肩胛骨可以看到那边的肩胛骨,张爱玲把瘦削的旗袍穿到了刻薄。
1937
年之后,主流旗袍的袖长缩至肩下两三寸,几乎没有袖子,被称为旗袍史无前例的特色。在电影《色·戒》中由于旗袍无袖,王佳芝给易先生唱《天涯歌女》时,腋毛若隐若现,成为电影话题之一。李安称,那个年代上海滩淑女,原本就是不刮腋毛的。
对于布料的选择,张爱玲喜欢“参差对照”,“红绿对照,有一种可喜的刺激”。那时候流行的旗袍布料,夏季多选择纯棉印花细布、绸缎、麻纱、提花布等薄型织品。电影中王佳芝的旗袍在南方香港相对比较薄透,不同于传统中国旗袍上的牡丹、龙凤、鸳鸯等传统花纹,王佳芝的旗袍上花纹多为唐草、腊梅、玫瑰、云纹、几何等图案,更显素雅。
张爱玲在《对照记》中有两张照片穿着广东土布做的衣服,布面图案是“最刺目的玫瑰红印着粉红花朵,嫩黄绿的叶子,印在深紫或碧绿地上”,她就喜欢穿着“博物院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完全不管别人的观感。”张爱玲从小就喜欢去虹口买日本布料,因为日本花布一件就是一幅图画,一卷卷都像古画儿似的卷起。
阿波羅新聞網 《色戒》女主角原型鄭蘋如 美女間諜為國犧牲 20140705
看過張愛玲小說《色戒》或同名電影的人大多知道,女主角王佳芝,在歷史中真有其人,不過名字叫鄭蘋如,是一名愛國的中日混血美女間諜,因刺殺漢奸丁默村失敗就擒,為國捐軀。
鄭蘋如(1918-1940)是民國名媛,中日混血兒,革命英烈。父親是追隨孫中山奔走革命的國民黨元老鄭鉞(又名鄭英伯),母親是鄭鉞留學日本結識的日本名門閨秀木村花子(隨丈夫回到中國後,改名為鄭華君)。
上海淪陷後,鄭蘋如秘密加入中統,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混跡於日偽人員當中獲取情報。後參與暗殺日偽特務頭子丁默邨的行動,欲以「美人計」除掉他。
丁默邨本是個色中餓鬼,交到如花似玉的鄭蘋如自然是喜出望外,而鄭蘋如佯裝成涉世未深的少女,不時恃寵撒嬌,與丁默邨若即若離,令丁默邨神魂顛倒。中統見時機成熟,佈置下手。第一次行動,由鄭蘋如請丁默邨到她家作客,在鄭家附近安排了狙擊人員,然而丁默邨詭計多端,他的轎車快到鄭家時,他改變主意掉頭離去,計劃遂告失敗。
1939年12月21日,丁默邨在滬西一個朋友家吃中飯,打電話邀鄭蘋如前去,鄭便趕到滬西陪丁默邨直到傍晚。丁說要去虹口,鄭說要到南京路去,於是兩人同車而行,當汽車駛至靜安路、戈登路西伯利亞皮貨店時,鄭蘋如突然提出要去買件皮大衣,並讓丁默邨同她一起下車,幫她挑選。
丁默邨心想,到一個不是預先約定的地點,停留不超過半小時,照理說不會有危險。於是他便隨她下車,但當鄭正在挑選皮衣時,丁默邨突然發現,玻璃櫥窗外有兩個短打衣着、形跡可疑的人,正向他打量。丁一看情形不對,便從大衣袋摸出一叠鈔票,向玻璃櫃檯上一摜,說:「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說完就急轉身向外跑。
鄭見丁默邨突然向外奔跑,起初一愣,本想追蹤出去,但走了兩步,又停住了。此時徘徊在店外人行道上的中統特務,沒料到丁默邨會不等東西挑好,就突然衝出店來,因此稍為躊躇了一下,竟讓他衝過馬路。丁的司機見他狂奔而出時,早已發動引擎,開好車門。等到槍聲響時,他已鑽進車內,拉上了車門,子彈打在防彈車門上,他毫髮無傷,揚長而去。
暗殺行動功敗垂成。但鄭蘋如不甘心,又心存僥倖,決定深入虎穴,孤身殺敵。於是她繼續與丁默邨虛與委蛇,但暗中身藏一支勃朗寧手槍,準備伺機下手,但她哪知丁默邨早已布下羅網,等她上鈎。第三天當鄭蘋如驅車到76
號要見丁默村時,就被丁的親信林之江給扣住,把她關進76號的囚室。
1940年2月,鄭蘋如被秘密處決於滬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身中三槍,年僅23歲。據記載,鄭蘋如臨刑前神色從容,對劊子手說:「乾淨些,不要把我弄得一塌糊塗。」鄭蘋如犧牲後,文學史家鄭振鐸曾稱頌她:“比死在戰場上還要壯烈!」
鄭蘋如的未婚夫王漢勛是其弟鄭海澄的空軍戰友。1939年春,王漢勛兩次寫信約鄭蘋如到香港結婚,但國難當頭,鄭蘋如一再推遲婚約,兩人相約抗戰勝利後再步入婚禮殿堂。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對戀人為了抗戰先後倒下。1944年8月7日,王漢勛在衡山執行軍事任務時犧牲,時為上校大隊長。
CNET科技资讯网 《色戒》毁于集体意淫 轰动之外还是原来故事么
2014/08/07
《色·戒》静静躲在张爱玲文集(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第一卷的尾端,我以前一定看过它,可是没太注意,以至于连它的内容都不大能记得起。这套四卷本的文集初版时,我还是穷学生,借了来读,记住了这套文集以及《十八春》、《红玫瑰白玫瑰》、《倾城之恋》,当然还有那句“出名要趁早”。随后又找了余斌的一本《张爱玲传》,从文字里找寻女作家的人生脉络,可放下书,就又幻化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
工作后逛书店,在三联书店里见到了张爱玲的这套文集,当即买了下来。回去重读,有点儿回想学生时代的味道--年轻时看张爱玲,是当言情风月来看,看到是情爱,而不是苍凉,当然也就记不住这薄薄几页《色·戒》。从开始写它,到最终发表,相隔30多年。不多的文字里,透着尘世沧桑,真读得懂,需要阅历。
这篇短短的小说重又被提及,而且成为公众热点事件,是因为李安,因为国际影坛大奖;更重要的是因为情色。媒体热闹地渲染电影《色·戒》中的激情戏,它成为最最激动人心的卖点。《色·戒》的大陆版删除了多少分钟的片长,新加坡版又删除了多少激情戏等等的新闻随之而来。以至黄金周前有消息说,去香港的看点之一,就是全版的《色·戒》。在一片暧昧的意淫中,影片像是只为床戏而存在。
对了,还有影星,梁朝伟和汤唯。前者已经是影帝和大牌,有没有《色·戒》倒也无足轻重;后者算新人,一举成名,那张“纯静,没太多欲望”的脸,走上全球诸多大杂志的封面。
大丰收了。这恐怕不是大导演李安想要的全部。他应该真正理解张爱玲的《色·戒》,那肯定不是激情戏或者床上表演。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一个青年团体里的进步女学生,演过自由解放、暗杀之类的舞台剧,有过感情的受挫经历,在团体里并不是很受欢迎。她受某个有“背景”的人的指派,亲近一个亲日的汉奸特务,配合完成行刺任务。女青年的资本是年轻漂亮,她的手段只能是色相相诱,这是任务的指派者和执行者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行动按别人的计划进行,女主角将汉奸骗至了逼仄幽暗的珠宝店,在他给她买钻戒时,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他是爱她的。瞬间心软,让他逃离。舞台上表演性质的杀人,最终成为她的个人结局。
压抑和晦暗,看不到一点亮色;紧密厚实的文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你需要一点点读,然后慢慢想,慢慢消化。这或许是张爱玲作品中唯一一篇有“政治性”的小说,但是背景及倾向都不清不楚。她原本就对政治没多大兴趣,却在无意中沉陷其中。上海的孤岛时期,绝大多数作家都投身政治,张爱玲却浑然不觉。并且,她爱上,至少是同一个大汉奸,胡兰成,关系密切。不管世人的众说纷纭,她自己如何看待这一段情感?记住,对方是汉奸,特务头子,更有妻室。《色·戒》里多多少少有自己的影子吧--不是经历,而是情感;经历是另一个故事,有它的原型。小说写出来了,却压在箱底儿好多年,直到胡兰成的回忆录发表,她才让它公之于世。算是回应吗--胡兰成说,他们之间有爱情;张爱玲说,它只是情欲。
好了,我们说说《色·戒》这个故事的原型吧。据说是当时发生在上海的一件被视作桃色新闻的刺杀案。被刺者叫丁默邨,汉奸,胡兰成的同僚;行刺者是位有钱人家的小姐,《良友》的封面女郎,热情漂亮自由的郑苹如。一个中日混血儿(母亲是日本人),和当时日本政坛的上层人物关系不错。可这么个有日本血统的大家小姐,却成了国民党的编外特工,为其提供日本方面的情报,参与绑架日本高官的儿子。后来,接受指派暗杀汉奸丁默邨,行动失败后(当然不是因为爱上了丁),稀里糊涂不明不白被特务组织杀掉。至死,她都是个不受重视的“客串”,国民党的特工人员名录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
有人说,作为同僚,胡兰成了解这一事件的内幕,他肯定在闲谈中说过此事,这些饭后谈资成就了张爱玲这篇《色·戒》的草稿。
好些年过去了,不显山不露水的《色·戒》终于引起轰动。可这个顶着激情戏招摇过世的作品,还是原先那个故事么?有过多少历史我们不知道啊,它们可能只在小说里和记忆中。那些个鲜活的主角,男人和女人们,曾经像绚烂烟火一般燃烧,然后悄然消逝,被遗忘或者不被记起。
人民网-娱乐频道 《色戒》原型王佳芝曝光 汤唯被赞真实还原
2014/08/08

人民网北京8月7日电
(吴亚雄)郑苹如,色戒女主人公原型,生于1917年,中日混血。为上海名媛,当年上海第一大画报“良友画报”曾将其作为封面女郎。上海沦陷后,秘密加入中统,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混迹于日伪人员当中,获取情报。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邨,而暴露身份,被捕,一口咬定为情所困,雇凶杀人,成为当年上海滩重大花边新闻之一。1940年2月,被秘密处决于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连中3枪,时年23岁。
郑苹如
郑苹如
郑苹如
汤唯剧照
汤唯剧照
人物对比照

《色戒》中男主人公原型丁默邨,大汉奸,汪伪政权76号特工总部头子,抗战期间大肆捕杀抗日志士,双手沾满人民鲜血。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迫于社会舆论压力,将其处决。

丁默邨在军警押解下赴法庭受审。

法庭上的丁默邨
女主角原型为上海名媛郑苹如,而男主角原型则是汉奸丁默村。张爱玲是从其情人胡兰成处获得了郑苹如刺杀事件的详细细节并最终将其写进了《色,戒》中。
《色,戒》主人公确有其人
《色,戒》是张爱玲的一篇重要小说,故事讲述岭南大学的女学生佳芝和几个男女同学有志报国,自发组织起来做业余特工,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佳芝去接近易太太,然后诱惑汪精卫身边的红人易先生,把他引出来再除掉他。但是,在和易先生的周旋中,佳芝竟然动了真情,在暗杀中放过了易先生。李安将《色,戒》搬上了银幕,并在正在进行的威尼斯影展中成为得奖的热门影片而引起广泛关注。而近期,国内的学术界在对张爱玲的研究中考证出,《色,戒》中的男女主角并非张爱玲的艺术虚构,而是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张爱玲研究专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昨日告诉记者,目前学者们考证出的《色,戒》女主角佳芝的原型是23岁的上海名媛郑苹如,而男主角的原型则是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
陈子善告诉记者,上海名媛郑苹如生于1918年,中日混血。当年上海第一大画报“良友画报”曾将其作为封面女郎。上海沦陷后,她秘密加入中统,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混迹于日伪人员当中,获取情报。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暴露身份被捕。她一口咬定自己为情所困雇凶杀人,成为当年上海滩重大花边新闻之一。1940年2月,被秘密处决于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连中3枪,年仅23岁。
中国青年网
《色戒》原型曝光私照恬静如水 刺杀细节来自胡兰成 2014.08.08
王佳芝造型原型。
王佳芝造型原型。

女主角原型为上海名媛郑苹如,而男主角原型则是汉奸丁默村。张爱玲是从其情人胡兰成处获得了郑苹如刺杀事件的详细细节并最终将其写进了《色,戒》中。
8月6日,担任《色,戒》造型设计与美术设计的朴若木先生通过微博曝光王佳芝造型原型,并透露称:“《色,戒》原型,电影里王佳芝造型灵感来自这张旧照片。(照片中人身世不详)”照片中,一位看起来面容姣好的民国女子坐在窗前手端咖啡杯,一头漂亮的卷发,戴着礼帽,表情严肃,恬静如水,非常的迷人,乍看和汤唯非常的神似。微博曝光后,勾起网友再次对《色戒》的美好回忆,有网友称:“咖啡馆一场还原度好高!怒赞!”更有网友称赞道:“朴先生的民国美术总是做的特别特别特别出色!!!”
《色,戒》主人公确有其人
《色,戒》是张爱玲的一篇重要小说,故事讲述岭南大学的女学生佳芝和几个男女同学有志报国,自发组织起来做业余特工,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佳芝去接近易太太,然后诱惑汪精卫身边的红人易先生,把他引出来再除掉他。但是,在和易先生的周旋中,佳芝竟然动了真情,在暗杀中放过了易先生。李安将《色,戒》搬上了银幕,并在正在进行的威尼斯影展中成为得奖的热门影片而引起广泛关注。而近期,国内的学术界在对张爱玲的研究中考证出,《色,戒》中的男女主角并非张爱玲的艺术虚构,而是在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张爱玲研究专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陈子善昨日告诉记者,目前学者们考证出的《色,戒》女主角佳芝的原型是23
岁的上海名媛郑苹如,而男主角的原型则是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
陈子善告诉记者,上海名媛郑苹如生于1918年,中日混血。当年上海第一大画报“良友画报”曾将其作为封面女郎。上海沦陷后,她秘密加入中统,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混迹于日伪人员当中,获取情报。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暴露身份被捕。她一口咬定自己为情所困雇凶杀人,成为当年上海滩重大花边新闻之一。1940年2月,被秘密处决于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连中3枪,年仅23岁。
刺杀事件发生在服装店
专家学者从当年的报纸和各种解密档案中还原了郑苹如、丁默村事件的脉络。1939年,郑苹如奉命诱杀丁默村。为了削减丁默村的疑虑,郑苹如设计了
“不期而遇”的场景。她盯上行踪神秘的丁默村,在驶往外滩方向的电车上,两人有了“巧遇”。郑苹如与丁默村有过“师生之谊”,郑苹如在民光中学上学时,丁默村任该校校长,两人早就有过一些交往。郑苹如在电车上亲热地打招呼,两人相谈甚欢,情意若隐若现。分手时,丁默村给郑苹如留下了电话号码。此后,两人频频约会。
1939年12月,郑苹如打电话给丁默村,柔言细语地说:“圣诞节快到了,我想买些新衣服。老师能否陪我去西比利亚毛皮商店选购大衣?”丁默村欣然前往,车子停在静安寺路戈登路口。两人携手走到店门口时,老奸巨滑的丁默村觉察出周围的气氛有些异样,路边晃晃悠悠的几个人好像有所企图。他不动声色走进店堂。在郑苹如试穿貂皮大衣时,丁默村如猎豹般窜出商店,纵身跃入防弹专用小车,急令司机驾车逃离。事后不久,郑苹如就被捕并最终被枪杀。
刺杀细节来自胡兰成
陈子善教授告诉记者,郑苹如刺杀丁默村的时候,张爱玲并未在上海,当时她是在香港读大学。她知道这件事情,是从后来上海各种小报的大肆渲染中获悉的。而后来,张爱玲和时任汪伪政府宣传部次长的胡兰成交往,她从胡兰成口中得知了郑苹如施美人计的详细故事。而张爱铃一生的好朋友宋淇夫妇也曾明确表示过,他们曾经向张爱玲讲述过抗日时期,郑苹如等年轻人组织暗杀团的事情,张爱玲对这些故事非常感兴趣,不久就写出了小说《色,戒》。
作为国内研究张爱玲的权威,陈子善教授表示,这一考证出来后引起了轰动效应,但是如果大家把《色,戒》的故事简单理解成为郑苹如刺杀丁默村的事件再现,则辜负了张爱玲的苦心和小说的艺术水平。张爱玲通过郑苹如刺杀丁默村的事件,展现了女性和男性对情感的不同价值取向,以及悲剧人物的悲剧宿命。
曾绑架日本首相之子
李安电影《色戒》中“王佳芝”的原型郑苹如,不仅“色诱”汉奸丁默村,还曾绑架过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现实生活中的郑苹如是个中日混血儿,其姣好外貌让汉奸丁默村为之倾倒,最后却因为刺杀任务失败丧命。
郑苹如父亲留学日本,担任过首席检察官和大学校长,日本籍母亲则是跟随回到中国。郑苹如拥有显赫家世,加上她本身受过高等教育,原本该嫁给担任飞行员男朋友王汉勋过着正常生活,但是遇上当时在中统局工作的陈宝骅,因为中日战争即将开打,陈宝骅看上郑苹如中日混血又有美丽外表双重条件,鼓动郑苹如接下特务工作。上海史志专家指出:“她的作用呢,就是混在日本的和汪伪高层人物之间,交际圈里面来搜集情报,这是她的任务。”
郑苹如参与搜集日本情报工作,游走在高层长官之间,第一个被她锁定上钩的,是当时日本首相儿子近卫文隆。
1938年底,日本首相近卫的儿子近卫文隆失踪了!后来,近卫文隆虽然平安归来,但这不是一场虚惊,而是郑苹如策划的一场绑架。近卫文隆原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就读,他来到上海进了东亚同文书院。过惯了美国夜生活的近卫文隆不甘寂寞,经常到市中心娱乐场所消遣,很快,他认识了郑苹如,被她的美貌和气质所迷。一天,两人从巴拿马夜总会出来,郑苹如提议到她的一个朋友家去玩,想把他软禁起来。直到重庆方面命令她中止这一行动时,她才罢手。原因是,重庆方面担心把近卫首相推向强硬派一边。
美人计虽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却也让郑苹如陷入三段复杂男女情爱里。为了完成暗杀任务,郑苹如不仅周旋在多个男人之间,还曾拒绝原本恩爱男友王汉勋的求婚,王汉勋最后也死在战场上。
郑苹如被记载于当时中统局的英雄榜中,而有关郑苹如的资料,现在都存放于台湾调查局的局史陈列馆中。
环球网 色诱失败牺牲的女间谍 2014.08.22
郑苹如是浙江兰溪人,1918年生。父亲郑钺,又名英伯,早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追随孙中山先生奔走革命,加入了同盟会,可说是国民党的元老。母亲是郑英伯在东京时结识的日本名门闺秀木村花子。花子对中国革命颇为同情,两人结婚后花子随着丈夫回到中国,改名为郑华君。他们先后有二子三女,郑苹如是第二个女儿,从小聪明过人,善解人意,又跟着母亲学了一口流利的日语。抗战爆发后,郑苹如毅然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上海沦陷后,她以自身的优越条件(良好的社会关系和卓越的日语能力),担任抗日的地下工作,她加入了中统,这时她只有19岁。她花样年华,风姿绰约,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美女,当时全中国最为重要、最有影响力的画报-《良友》画报,在1937年7月的130期就以她为封面女郎,只是因为她身份特殊,只称“郑女士”三个字,而未写全名。
2007年,李安根据张爱玲小说导演的电影《色·戒》,将人们的眼球吸引到抗日战争,“孤岛”时期的上海。当尘封已久的历史画卷打开,五光十色的当年底片,展现在我们面前。1937年8月13日,淞沪抗战爆发;11月11日,中国军队撤退;上海随之沦陷。正在其时,《色·戒》女主角王佳芝的原型郑苹如出现了。电影中男主角易先生的原型丁默邨,原系国民党中统的骨干。
郑苹如是位极优秀的情报员,她凭借母亲的关系,周旋于日寇的高级官佐中。她曾和日本首相近卫文磨派到上海的和谈代表早水亲重攀上关系,继而又通过早水的介绍,结识了近卫文磨的儿子近卫文隆、近卫忠磨,以及华中派遣军副总参谋长今井武夫等人。她曾想绑架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那近卫文隆见到郑苹如后,一下子堕入情网。“若掌握了近卫文隆,不就能迫使日本首相作出停战让步了吗?”她大约出于这样的考虑。但上级命令她中止这一危险的游戏,近卫文隆才不知不觉地逃脱了政治肉票的命运。
郑苹如探听到汪精卫“将有异动”的重要情报,通过秘密电台上报重庆,可惜当时政府起先并未重视,直到汪精卫离开重庆投敌后,方知郑苹如早已掌握此一情报,因此政府对她极为倚重。于是,他们把制裁汉奸丁默邨的重要任务交给她。日伪时期,汪精卫政权在当时上海极司菲尔路(今万航渡路)76号设立了特工总部,主任丁默邨是原军统第三处处长,在汉奸李士群撮合下投靠日伪,破坏抗战。为此,中统上海潜伏组织负责人陈果夫的堂兄弟陈宝骅,决定抓住丁默邨好色的弱点,施“美人计”除掉他。
丁默邨本是个色中饿鬼,交到如花似玉的郑苹如自然是喜出望外,而郑苹如佯装成涉世未深的少女,不时恃宠撒娇,与丁默邨时断时续,若即若离,逗得丁默邨馋涎欲滴,神魂颠倒。中统见时机成熟,布置下手。第一次行动,由郑苹如请丁默邨到她家作客,在郑家附近安排了狙击人员,然而丁默邨诡计多端,他的轿车快到郑家时,他改变主意掉头离去,计划遂告失败。此时中统上海区的负责人换了张瑞京,他重新策划第二次“刺丁”,他安排郑苹如以购买皮大衣为由,想把丁默邨诱杀在西伯利亚皮货店。岂料就在此时张瑞京被李士群逮捕,张李原有一番交情,当张和盘托出“刺丁”计划时,正中李士群夫妇的心意,为防事迹泄漏,他们先把张瑞京保护起来,而中统上海区见没有任何异状,于是原计划照常执行。
1939年12月21日丁默邨在沪西一个朋友家吃中饭,他打电话邀郑苹如前去参加,郑便赶到沪西陪丁默邨直到傍晚。丁说要去虹口,郑说要到南京路去,于是两人同车而行,当汽车驶至静安路、戈登路(今江宁路)西伯利亚皮货店时,郑苹如突然提出要去买件皮大衣,并让丁默邨同她一起下车,帮她挑选。丁默邨的职业反应是到一个不是预先约定的地点,停留不超过半小时,照理说是不会有危险的。心想郑的执意要他同去,不外乎是想乘机敲他一笔竹杠。于是他便随她下车,但当郑正在挑选皮衣时,丁默邨突然发现,玻璃橱窗外有两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正向他打量。丁一看情形不对,便从大衣袋里摸出一迭钞票,向玻璃柜台上一掼,说:“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说完就急转身向外跑。郑见丁默邨突然向外奔跑,起初一愣,本想追踪出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此时徘徊在店外人行道上的中统特务,没料到丁默邨会不等东西挑好,就突然冲出店来,因此稍为踌躇了一下,竟让他冲过马路。丁的司机见他狂奔而出时,早已发动引擎,开好车门。等到枪声响时,他已钻进车内,拉上了车门,子弹打在防弹车门上,他毫发无伤,扬长而去。而李士群派出的狙击人员,因只是“协助”成分,因此也没有怎么出力,暗杀行动乃告功败垂成。但对郑苹如而言她不甘心,又心存侥幸,决定深入虎穴,孤身杀敌。于是她继续与丁默邨虚与委蛇,但暗中身藏一支勃朗宁手枪,准备伺机下手,但她哪知丁默邨早已布下罗网,等她上钩了。因此在第三天当郑苹如驱车到76号要见丁默村时,就被丁的亲信林之江给扣住,她被关进76号的囚室。
李士群的老婆叶吉卿很快就得知消息,她派了畲爱珍、沈耕梅前来审讯,丁默邨自然不好阻拦。郑苹如否认她与中统的关系,只承认暗杀丁默邨是因为她不甘被玩弄。丁默邨虽然恼恨郑苹如参与对自己的谋杀,但又着实迷恋她的美色,因此他并没想要置她于死地,只是想关她一阵子,再把她放出来。但丁默邨的老婆赵慧敏却悄悄找到林之江,并对他面授机宜,于是郑苹如被暗中移解到忆定盘路三十七号的“和平救国军”第四路司令部内,这连丁默邨与李士群都不知道。 汪精卫的夫人陈壁君曾对郑苹如晓以生命无常之理,劝她投靠日伪政权,然苹如不为所动。后来,他们又以苹如为人质,要挟其父亲,希望他出任汪伪政权的司法部长,郑英伯以自己有病在身毅然拒绝。 汪伪政府的首脑人物恼羞成怒,对重庆当局不择手段暗杀己方大员非常恐惧恼恨,一致主张非杀郑苹如不可。虽然丁默邨余情未了,颇有怜香惜玉之心,并不一定欲置郑苹如于死地。但他行事不慎遇刺在先,被政治对手抓了把柄,已经颇遇攻讦,故也无力救郑苹如。
1940年2月,汪伪政权下达了对郑苹如秘密执行枪决的命令。在一个星月无光的晚上,由林之江担任行刑官,押着她到沪西中山路附近的荒郊旷地上执行。解押她上车时,讹骗她是解赴南京,不久即可开释。等到抵达中山路附近的荒郊要她下车时,郑苹如已经知道这里将是她的殒命之地。她依然态度从容,下了车,仰着头,向碧空痴痴地望着,叹了一口气,对林之江说:“白日青天,红颜薄命。你我有数日相聚之情,今若同去,亦不为晚。若君无意,则有死而已。唯勿枪击我面,坏我容貌。”林之江对此一代红颜,竟至手颤心悸,下不了毒手,他背过脸,指挥他的卫兵上前。枪声起伏,郑苹如连中三枪,血溅荒郊,一位温婉娴淑的女子就此为国捐躯,年仅23岁。郑振铎先生曾称颂她:“比死在战场还要壮烈!”
冯文谓:“有时译文欠妥,倒不能责怪译者,因为文化语言的鸿沟,原文有些确是「不可译」的。杜甫说「读书难字过」,这时候译者也只能「译书难字过」。我试举例说明。”
<色,戒>中文原文(出自宋淇):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法译:Mais si vous ne mangez pas ce qui est trop fort, comment pouvez-vous
espérer remporter la partie?
法译中:但如果你不「吃」味道太浓烈的东西,又怎能期望得胜呢?
英译1:If you can’t eat hot chilli, you won’t clean up at mahjong!
英译中:如果你吃不了热辣椒,就不会胡得出牌!
英译2:Only cold fish won’t eat hot chili!
英译中:只有冷鱼才不吃热辣椒。(「冷鱼」可以指冷漠的人,或床上反应冷淡的女人,似乎离题万丈。)
德译:Wer nicht scharf isst, spielt auch nicht scharf
德译中:不吃辣的人,也玩得不辣。
意译:Suvvia, non siamo forse piccanti anche noi?
意译中:别这样吧,我们不也很辣吗?
评:四个译本都显然应付不到原文的一语双关,但效果却各有不同:法译本没有「辣」也没有「胡牌」,只说「浓烈」和「胜出一局游戏」;意译本名副其实是随意翻译;英译本1看不出「吃辣」跟「胡牌」有何关系;英译本2似乎离题万丈;德译重复
“scharf”(即「辣」),彷佛照顾了双关语,但 “scharf spielen”(即「玩得辣」?)
不见得跟麻将有关,用字配搭也很生硬,似乎不是现成的德语用法,我不肯定德国读者是否明白。
今传媒
论电影《色·戒》对原小说的改编 2014.10.08
摘 要: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讲述了一群爱国学生刺杀汉奸未遂反被处决的悲剧故事。由于传播媒介的不同,由李安导演的电影《色?戒》在原小说的基础上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在淡化了原小说中刺杀汉奸的那种激扬的爱国情绪的同时,又对原小说故事情节进行了扩展和增添。改编对于作品合理的延伸使原故事中对人性关照的主题在电影中得到了更加完美的诠释。
关键词:电影;小说;色戒;人性
一、引 言
电影作为一种以视听为载体的传播媒介,有其特定的限制。因此,电影《色?戒》在遵循原小说故事框架的同时,又有所发展。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淡化了原小说中刺杀汉奸的那种激扬的爱国情绪。李安通过电影所主要展现的并不是一群爱国学生刺杀汉奸失败的故事,更多地是想借助这个故事来展现人性的复杂面、来展现一个真实的小人物在集体感情和个人感情之间的权衡与抉择。
二是对原小说故事情节的扩展和增添。这其中又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小说中仅一笔带过,而电影围绕这一笔进行详细的情节扩展。比如王佳芝和易先生的三场床戏以及和地下工作者老吴的数次会面。第二种情况是小说中没有,在电影中新增加的情节。比如邝裕民等人杀害老曹、王佳芝和易先生日本艺妓馆的约会以及多次对涉及王佳芝家庭环境的场景的展现等等。这些情节的增添或扩展对于电影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一来,它对原小说中未交待清楚的地方进行了创造性地完善。比如小说中对于刺杀汉奸易先生的原委、王佳芝与易先生感情的发展过程等情节介绍都是极为简略的,不足以构成一部电影所必须的容量。二来,以何种方式来增添和扩展故事情节并不是随意的,它要为整个故事的发展走向服务,要让大时代背景下的小人物在放弃集体感情而偏向个人感情时更自然而然和顺理成章。下面将择取部分增加或扩展的情节来解读。
二、电影对王、易二人感情发展细节的增加
小说中对于王易二人之间的关系交代的非常简略。王佳芝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获取易先生的信任并实施锄奸计划。同时,作品中也并没写出易先生究竟是怎样的大奸大坏,他只是一个代表汉奸的符号。
在影片中,李安通过对易先生戏份的增加,从而使他的形象饱满起来。比如电影对王、易二人交好之后的交往做了细致的展示,但并没有简单地停留在表面的床笫之欢,而是进一步去探究人物的情感世界。透过影片的一些场景和细节,李安向我们展示了王佳芝是如何一步步爱上刺杀对象、以至于最终背叛自己的政治使命的发展脉络。早在王佳芝第一次扮演麦太太接近易家夫妇,并与易太太一起逛街之后,她的内心就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觉得易先生“跟想象的不大一样”,这就为后文王佳芝对易先生的感情升温埋下了伏笔。
“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1]”小说将王、易二人交好的描绘一笔带过,而电影则将其扩展为三场感情逐步升温的床戏。如果说第一次比较粗暴的性关系中流露出来的是易先生作为一个男人的征服欲望的话,他们第二次在一起时就温和了许多。
同时,我们从镜头中看到王佳芝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独守空房的怨妇。“你相不相信,我恨你……一走就是四天,一句话也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分钟都在恨你!”短短四天不见,她对易先生则已爱恨交加。易先生一句“我现在回来了,你还恨我吗”,王佳芝带着哭腔扑入易先生的怀抱:“不恨”。此时此刻,易先生已将完全走进了她的内心。这是对小说中“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1]”这句话最好的注脚了。当她以一种幽怨的语调告诉邝裕民:“这几天他又不见了,阿妈说他去了南京,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是不是他还有别的女人。前天他带我去霞飞路1237弄,公寓的空气里有香水。附近还有茉莉花香的味道,可是又不像是当天留下来的,枕头上还有灰尘。”俨然她已吃起醋来。此时此刻,她离哪些伟大的政治使命越来越远,渐渐地从大我回归到了小我,回归到那个有一己需求、有个人爱恨的平凡小人物。
尤其是在影片中她在向老吴汇报工作时的那段发泄,“你以为这个陷阱是什么?我的身子吗?你当他是谁?他比你们还要懂戏假情真这一套。他不但要往我的身体里钻,还要像一条蛇一样地往我的心里越钻越深……”,这段歇斯底里式的发泄,表明当时的王佳芝已经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了。与此同时,易先生对王佳芝的感情也在不断地升温。当他和王佳芝在日本艺妓馆约会时,说道:“你听他们唱歌像哭,听起来像丧家之犬,鬼子杀人如麻,其实心理比谁都怕。知道江河日下,跟美国人一开打,就快到底了。跟着粉墨登场的一班人,还在荒腔走板地唱戏,你听……”,此时此刻,易先生一改往日强硬、冷峻的姿态,敞开心扉,对王佳芝曝露自己内心的恐惧、展露自己的柔弱的一面。可见他已经逐渐卸去了对王佳芝的戒备心理,将她作为红颜知己接纳了。王佳芝的一曲《天涯歌女》打动了易先生。婉转的歌声也道出了易的心声:国破山河碎。二人在国破之时同处于殖民者的艺妓馆里,都在扮演者寄人篱下的角色,同是天涯沦落人,患难见真情的意味油然而生。感慨于此情此境,易先生不禁潸然泪下。两人的感情也通过这场戏得到了升华。
有了上述感情发展的铺垫,王佳芝在珠宝店里的抉择也就水到渠成了。有许多观众错误地认为影响到王佳芝的最后抉择在于女人的虚荣心。其实最后打动王佳芝的并不是那颗让人惊叹的钻石本身,钻石只是一个载体,传递着一个男人对所爱之人的心意。影片中,易先生在枪决王佳芝之后,久久地留恋于王佳芝曾住过的房间。影片最后的一个镜头中,易先生的影子占据了整个画面,影片也利用这个影子对房间的回眸来表现易先生对王佳芝的留恋与无奈。
三、电影对王佳芝与家庭和组织之间关系的交代
王佳芝之所以那么容易地为易先生动容,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其一:王佳芝的家庭环境。关于王佳芝的家庭背景在小说中没有提及,而电影为了使王佳芝的转变更合理,影片中间几处穿插介绍了王佳芝所处的家庭环境。
她的父亲带着弟弟去了英国,而将她抛弃在国内。而父亲留给她的房子也被舅妈给卖掉了。由此可知她在这个家庭中是处于一个游离的状态的,缺乏亲人的关爱。在这样缺爱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王佳芝对易先生动情也就合乎清理了。
其二:组织上的冷落。“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1]”“她不但对梁润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一样的眼光看她。[1]”当王佳芝为了暗杀行动献出自己的身体时,得到的却是同伴投来的“异样的眼光”。这一切让她后悔,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另外,回到上海之后,王佳芝继续投入到暗杀的工作中去,原小说也只有一句“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1]”。只此一句,这就是小说的高明之处,着墨不多,而力度刚好。然而,电影作为一种影像的表达,只有通过改变故事表现方式、增补故事情节来弥补影像表达的不足。最巧妙的就是电影中对王佳芝见老吴的三个场景的增加。第一次见面,老吴俨然一副神圣、大义凛然的神态,送给王佳芝一片药丸,让她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服用。在这里我们看到第一个要王佳芝奉献出宝贵生命的并不是敌人、也不是汉奸,而是那个神圣的组织。第二次见面时,当王佳芝将自己写给父亲的信交给老吴,说道:“我给我父亲写封信,请你看完之后替我交给他”。而那个组织却在王佳芝转身之后即将信给烧掉了。这个场景的增加是颇有意味的,王佳芝已经完全献身于组织,将包括自己生命在内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项爱国的事业,毫无保留。然而却没有得到组织的尊重。再次汇报工作的时候,王佳芝的控诉被老吴严厉而粗暴地打断了。
四、小 结
小说问世之后,台湾作家张系国批评张爱玲“歌颂汉奸的文学——即使是非常暧昧的歌颂——是绝对不值得写的。[2]”同年,张爱玲写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作为回应,指出其“穿凿附会,任意割裂原文,予以牵强的曲解。[3]”
电影问世之后,许多观众也纷纷表示对电影所传达的价值观持否定意见,认为王佳芝爱上汉奸而放弃革命这一价值取向是错误的。个人觉得这些并是不电影所要传达的主要信息,这个故事本身只是一个载体。借着这个载体,电影把王佳芝和易先生剥去了外在的身份,剥去了外在使命所附加的光辉,还原成一个最真实的有生命的个体、一个生于大时代背景下有着私心的小人物。可以说电影本身更接近真实的人性。电影本身相对于小说把抗战和汉奸的背景描述的很虚弱,爱国的激情度也被极大地淡化,保存最多是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个事件本身其实并不太重要,它只是张爱玲用来演绎人物关系变化的背景。
改编后的《色?戒》,完美地释放了小说中隐藏和一笔带过的部分。政治只是影片的背景而已。如果我们能从女性的角度、从一个普通小人物的角度去解读《色?戒》才会更接近于作者的内心。与那些批判者相比,李安是更懂张爱玲的。
参考文献:
[8]
张爱玲.色?戒[A].金宏达,于青.张爱玲文集(第1卷)[C].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9] 张系国.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评《色戒》[N].中国时报,1978-10-01.
[1] 张爱玲.羊毛出在羊身上——谈《色戒》[N].中国时报,1978-11-27.
(作者系上海大学 文学院 )
凤凰网读书
韩松落:张爱玲的匮乏使我恻然 2015.02.26
据说,当年,作为王佳芝原型的郑苹如,“从没动摇过”。年轻、貌美、家境殷实,又会玩,玩得好,玩得漂亮,诸种因素,使她轻易地成了上海滩的名媛。1937年7月的130期《良友》杂志,她是封面女郎。流传至今的照片上,仍然可以看出她的风韵,不是无可挑剔的美,可是饱满、洋溢、自信--女人受欢迎,只有百分之五十是因为相貌。
所以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大概不大容易被打动,尤其不会被矮小猥琐的中年男人打动。所以,现实中,他们的刺杀行动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的同志们行动不够谨慎,而刺杀对象丁默村又太过谨慎。所以,一旦听说《色,戒》开拍,郑苹如的妹妹在美国洛杉矶召开记者会,所要澄清的事实不过这几点:她们家教极严,她姐姐不是交际花,而且,自始至终,她没动过真感情--背后的意思还是,她什么都不缺。她缺的只是一点点刺激,一点点假想中的来自家国的荣誉,对于她那样一个清白慎重的女学生来说,“佳人”显然是已经当定了,但还要配上“乱世”才完美,况且还是那样理由铿锵、万世流芳的“乱世佳人”荣誉称号。这点刺激,这点荣誉,促使她去做一枚棋子,促使她慷慨赴死。在别的方面,她什么都不缺--她甚至都没主动表现出要点什么的愿望--连命都不要了。
而在张爱玲笔下,在李安的《色,戒》里,王佳芝动了真感情。她的感情世界白纸一张,所以她全盘接受了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当他是天地鸿蒙第一个人。何况这男人在她作为特勤的剧本里,早被规定好了,是她必须要接受的人。她有理由、有动机、有推动力去接受他。他还弥补了她的匮乏,感情的、情欲的(像洗了一个热水澡)、物质的(大衣或者钻戒或者几百块钱牵系的被呵护感),也许还有一点权力带来的尊荣。《色,戒》里的王佳芝,什么都缺,什么都要,她或许只是一个纯白混沌的女孩子,只是被那个男人激发着,成为一个什么都要的女人,但她毕竟被激发起来了。郑苹如的家人,最气不过的,大概是这一点。
于是我想到张爱玲。都看出来了,她花了三十年才写了二十八页的《色,戒》,是经过改装了的她的故事。她想说明,她有多么恨胡兰成,她那样经过良好的大家庭教育的、善于掩盖自己感情的人,有多么恨胡兰成,恨到三十年以上,恨到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但还是恨。她又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说明她只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人,“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而这感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结果,甚至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爱推到“色”那样不堪的境地去进行全盘否定。所以和菜头说:“张爱玲最大的悲剧不是爱上一个汉奸,而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
于是我又想到她的匮乏。她笔下的世界那样富丽,大家庭的器物服饰那样丰裕,但她实际上非常清寒,连胡兰成都说她“并不买什么东西”。写《色,戒》的时候,在美国,她甚至要靠领救济过日子,所以她笔下的王佳芝最终被一个戒指打动了。至于感情世界,在那样冷漠的家庭里长大,在流离中辗转,这样的匮乏中,胡兰成确实是她天地鸿蒙第一个人。她确实无法想象,郑苹如可以不动真感情。
在匮乏之中去爱,在匮乏中匀出爱去爱,是多么艰难。想到张爱玲,还是有点恻然。
陈子善:《色戒》是张爱玲最精炼也最易误解的小说 2015.09.10
本文由澎湃新闻经授权摘自《张爱玲丛考》,陈子善所著,海豚出版社2015年8月出版。
一
小说开门见山,详写易家麻将牌桌,出手不凡。太太们的对话围绕“钻戒”而展开,巧妙地点题。王佳芝亮相,“胸前丘壑”生动含蓄,用乳房表现女性内在情感与情绪是张爱玲的拿手好戏。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为什么?此中大有玄机。
易先生亮相,“有点‘鼠相’”。寥寥几笔,易先生的嘴脸就活灵活现。
牌桌是“钻戒”展览会,进一步点题。易先生不肯为太太买“火油钻”,也为小说情节急转直下埋下伏笔。而易先生向王佳芝暗示,也向读者暗示了两人的暧昧关系。
王佳芝和易先生各找借口开溜,有戏了!
二
离开易家的王佳芝与其上级鄺裕民祕密接头。“暗号”两字一出,足证她在从事地下工作,尽管她只是个“业余”的,是在“作秀”。
上级强调“今天”非采取“行动”不可的理由。带出汪伪特工头子易先生的诡祕行踪和多疑秉性,“非得盯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王佳芝复杂的心理活动,点出易先生主动提议为她“买个戒指”。小说情节急速推进。
“现在还在台上卖命”,可圈可点。王佳芝其实并不自觉她只不过是在“演戏”,今天的“行动”也是要把这场“好戏”演完。
三
倒叙王佳芝的过去。王佳芝怎么成为爱国戏剧的“当家花旦”,又怎么成为“美人计”的主角,简洁,一点也不拖沓。
为了“美人计”的顺利实施,王佳芝必须成为“麦太太”,必须抱着“牺牲的决心”与她“十分讨厌”的梁闰生把“戏继续演下去”。“不止这一夜,”暗示王佳芝的“牺牲”之大!
易先生突然自港赴沪,“美人计”功亏一篑。而“大家”“都用好奇异样的眼光看她”,使王佳芝强烈地感觉到“只有我傻”!
姓吴的专业特工出场,一笔带过,神龙见首不见尾。
四
王佳芝重新进入易先生家,重新开始她的“作秀”。她先前的献身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有了明确的“目的”。短短三句话,胜过多少具体的性爱描写!
写王佳芝等待易先生的焦急紧张心理,写王佳芝对“行动”的种种设想,“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毕竟还是“业余”。这一大段铺垫决不是可有可无的。易先生终于出现,“好戏”开场了。
写易先生对女色的垂涎:“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真是神来之笔!
王佳芝以为耳坠补配碎钻为由把易先生骗进印度珠宝店。这是这篇小说继牌桌会后第二场重头戏,也是最关键的一场戏。易先生真的要为王佳芝买“钻戒”做纪念了。
五
详细描写珠宝店内景,突出王佳芝的思绪仍在完成“任务”上。
张爱玲写王佳芝的心理活动不吝笔墨,细致,细腻!珠宝店主出示“有价无市”的“粉红钻”,终于让王佳芝感到面上有光。
对王佳芝这样的“业余特工”而言,六克拉的“大钻戒”毕竟是有一点吸引力的。但直到此时,她仍惦念着完成“使命”,暗暗为“钻戒”作为“舞台上的小道具”
“只用这么一会工夫”而惆怅。
“钻戒”既然买下,王佳芝与易先生短暂的单独相对,情势陡变。小说最初在一九七八年一月台湾《皇冠》第十二卷第二期发表时,从“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起直到“他不在看她……”之前整整八个自然段没有,是小说五年后收入《惘然记》一书时张爱玲特意增补的。也就是她所谓的“发表后又还添改多处。”这新增的八段真是画龙点睛。所谓“到女人心里的路透过阴道”,未必是辜鸿铭老人的名言,极有可能是张爱玲自己的创造!
王佳芝的复杂心态,爱上老易还是仍没爱上?她说不清道不明。张爱玲刻画王佳芝的情爱心理真是精细入微。这里交错描写王佳芝和易先生的心理活动,浑然一体,但仍以王佳芝的为主。老易的“温柔怜惜”,只是王佳芝一瞬间的自我满足而已,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于是“快走”两字一退场门,“事情败露”,一切轰然坍塌!
易先生顺利逃脱,王佳芝迷乱慌乱,惴惴地乘三轮车撤离。她的戏演完了,演砸了!
三轮车车把上拴着的小风车“团团飞转”,这个细节设计真好,也只有像张爱玲这样注重细节的作家才会有如此妙思。
六
小说第三场戏,重新回到牌桌上,但一切都改变了。
着重刻画逃过一劫的易先生的心理活动,“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易先生终于从小说前半部分的“空白”中走出现身。
“无毒不丈夫”,易先生处理这场未遂暗杀行动如此迅速而又不露声色,足见其手段之狠毒!
“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精采之极!只有像张爱玲这样描写男女情事的高手才会有这样深刻的归纳。易先生的无情和得意和盘托出。
“易先生是该请客了。”马太太话中有话,与小说开头遥相呼应。整篇《色,戒》往往在不经意处让读者感受到弦外之音。
小说戛然而止,“喧笑声中”,易先生“悄然走了出去”,“悄然”两字耐人寻味。
“色,戒”,“色,戒”,由“色”生情,由“色”而放下戒心,由“色”而引来杀身之祸……小说《色,戒》实在值得再三玩味。
凤凰网读书
张爱玲反复修改《色·戒》三十年,只为表达…… 2015.09.14
我不是"张迷",张爱玲的文章虽没有全部读过,但他的小说、散文也读过几本,现在家里书架上也还有几本。《色·戒》的小说、电影都看过。但看了也就看了,有关小说和电影引出的一系列话题却不是很关注,无论是有关隐射还是原型之类的猎奇报道,看看也就一笑而过。
另一方面,作品写出来、发出来了,怎么解读就由不得作者了。有人偏偏要把《色·戒》当野史看,即便是作者张爱玲"希望读者专注于小说本身,拒绝读者将《色·
戒》'还原'为野史、黑幕",也是无能为力的,只能任人评说了。何况这篇作品,从构思到写出来发表,经过了二十多年,期间数次改写。其中甘苦以及因由,张爱玲在书信等处可能只道出了零星的一点点。可说之处,实在太多了。
拍成电影后,《色·戒》被更多人知道,在我看来,小说毕竟是小说,它出自于张爱玲之手,就是张爱玲的。这一点,我在读台湾文史作家蔡登山先生的《临水照花人:<色·戒>中的郑苹如与张爱玲》时,找到了共鸣。
《色·
戒》之所以现在还为人津津乐道,毋庸置疑,电影起到了很大的推波助澜作用。从蔡先生这本书的《后记》中,我们知道,李安之所以拍《色·戒》,或有蔡登山的推介之功。此外,和张爱玲的这篇小说本身也有很大关系,张爱玲到底是否是融入自己的意念后再"还原"历史事件,都在吸引着读者和研究者去关注、了解、解读。
任何一部好的作品,大约都是有多重解读的可能。无论这种解读是由于文本本身,还是文本创作的背景,抑或作者的花边新闻等其他的什么原因。蔡登山先生的这本《临水照花人》就是从各方面解读《色·戒》的作品。
关于张爱玲的研究,蔡登山算是关注比较早的学者之一。他的这本解读《色·戒》之作,摒弃了八卦臆想猜测,从学术角度如剥洋葱般层层剥开,至于解读正确与否,属于学术范畴,可以争鸣。
蔡登山的解读,从九个方面展开,涉及到《色·戒》的种种,相对比较全面,环顾四周都有兼顾。他从张爱玲的海上旧梦开始,对丁默邨、郑苹如、李士群、"七十六号"等都做了详略不等的交代,以及有关"刺丁案"发生以来的几种描写都有所涉及。从故事来源、到张爱玲为什么改写了二十多年,再到为什么拒绝读者将小说还原为历史事件,以及张爱玲如何改写、如何偷梁换柱、如何不经意地坦露自己的感情和爱情观,蔡登山都结合张爱玲的作品以及有关史料、论述做了详细的剖析。
本书作者没有否认张爱玲的《色·戒》故事来源于"刺丁案",而他在分析张爱玲拒绝承认材料来源于胡兰成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胡兰成对她感情的背叛,而是因为若提及胡兰成将会再度遭"汉奸"污名的攻讦。这两点,对张爱玲都是至关重要的。而蔡登山也认为追溯小说的源头,非常有助于加深对张爱玲的解读:"追索小说的'本事',却有助于对小说的通盘了解,甚至你更可从张爱玲的'改写'过程中,看到她所谓的'灵魂的偷渡'"。
在《临水照花人》中,蔡登山对此用力尤深。他在比较小说《色·戒》和真实的"刺丁案"后发现了两处不同:一是女主角身份的转变,由原本的职业女特工变成了业余的、爱国的大学生;另一处则由案件中"丁默邨自己察觉气氛有异夺门而逃"改为了小说中的"王佳芝提醒易先生跑掉"。在蔡登山看来,两处的改动,都非常符合张爱玲的一贯风格。
"王佳芝的放走易先生,使她一下子由刺客变为女人",这是蔡登山说的,大概也是符合张爱玲初衷的。因为对张爱玲而言,"王佳芝首先是女人,她唯情感是尊,唯情感是大,这是女人的特点,也是女人的悲剧"。由小说中王佳芝对易先生的爱和易先生对王佳芝的狠心,不由得让蔡登山想起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关系,并引用了论者严纪华的"似乎是借尸还魂地道出了张爱玲过去与胡兰成的情感试炼与创伤"的论述,从而得出了"我们也可以看到张爱玲的自身投影,不仅是和胡兰成的,还有和赖雅的爱情"、"这又是张爱玲的一次不经意地坦露自己"的结论。
有了以上的基础,在分析张爱玲近三十年间反复地提炼修改这篇小说时,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作家本人在这个故事里找到了强烈的精神共鸣。张爱玲是通过《色·戒》这篇小说来表达她的爱情观:"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张爱玲习惯于在传奇里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如今,她已经是一个传奇,还是个未完的传奇,寻找之人很多。
日照日报 陈子善:《色戒》是张爱玲最精炼也最易误解的小说 黄海晨
2015.10.25
一
小说开门见山,详写易家麻将牌桌,出手不凡。太太们的对话围绕“钻戒”而展开,巧妙地点题。王佳芝亮相,“胸前丘壑”生动含蓄,用乳房表现女性内在情感与情绪是张爱玲的拿手好戏。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为什么?此中大有玄机。
易先生亮相,“有点‘鼠相’”。寥寥几笔,易先生的嘴脸就活灵活现。
牌桌是“钻戒”展览会,进一步点题。易先生不肯为太太买“火油钻”,也为小说情节急转直下埋下伏笔。而易先生向王佳芝暗示,也向读者暗示了两人的暧昧关系。
王佳芝和易先生各找借口开溜,有戏了!
二
离开易家的王佳芝与其上级鄺裕民祕密接头。“暗号”两字一出,足证她在从事地下工作,尽管她只是个“业余”的,是在“作秀”。
上级强调“今天”非采取“行动”不可的理由。带出汪伪特工头子易先生的诡祕行踪和多疑秉性,“非得盯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王佳芝复杂的心理活动,点出易先生主动提议为她“买个戒指”。小说情节急速推进。
“现在还在台上卖命”,可圈可点。王佳芝其实并不自觉她只不过是在“演戏”,今天的“行动”也是要把这场“好戏”演完。
三
倒叙王佳芝的过去。王佳芝怎么成为爱国戏剧的“当家花旦”,又怎么成为“美人计”的主角,简洁,一点也不拖沓。
为了“美人计”的顺利实施,王佳芝必须成为“麦太太”,必须抱着“牺牲的决心”与她“十分讨厌”的梁闰生把“戏继续演下去”。“不止这一夜,”暗示王佳芝的“牺牲”之大!
易先生突然自港赴沪,“美人计”功亏一篑。而“大家”“都用好奇异样的眼光看她”,使王佳芝强烈地感觉到“只有我傻”!
姓吴的专业特工出场,一笔带过,神龙见首不见尾。
四
王佳芝重新进入易先生家,重新开始她的“作秀”。她先前的献身也就有了别样的意义,有了明确的“目的”。短短三句话,胜过多少具体的性爱描写!
写王佳芝等待易先生的焦急紧张心理,写王佳芝对“行动”的种种设想,“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毕竟还是“业余”。这一大段铺垫决不是可有可无的。易先生终于出现,“好戏”开场了。
写易先生对女色的垂涎:“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真是神来之笔!
王佳芝以为耳坠补配碎钻为由把易先生骗进印度珠宝店。这是这篇小说继牌桌会后第二场重头戏,也是最关键的一场戏。易先生真的要为王佳芝买“钻戒”做纪念了。
五
详细描写珠宝店内景,突出王佳芝的思绪仍在完成“任务”上。
张爱玲写王佳芝的心理活动不吝笔墨,细致,细腻!珠宝店主出示“有价无市”的“粉红钻”,终于让王佳芝感到面上有光。
对王佳芝这样的“业余特工”而言,六克拉的“大钻戒”毕竟是有一点吸引力的。但直到此时,她仍惦念着完成“使命”,暗暗为“钻戒”作为“舞台上的小道具”
“只用这么一会工夫”而惆怅。
“钻戒”既然买下,王佳芝与易先生短暂的单独相对,情势陡变。小说最初在一九七八年一月台湾《皇冠》第十二卷第二期发表时,从“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起直到“他不在看她……”之前整整八个自然段没有,是小说五年后收入《惘然记》一书时张爱玲特意增补的。也就是她所谓的“发表后又还添改多处。”
这新增的八段真是画龙点睛。所谓“到女人心里的路透过阴道”,未必是辜鸿铭老人的名言,极有可能是张爱玲自己的创造!
王佳芝的复杂心态,爱上老易还是仍没爱上?她说不清道不明。张爱玲刻画王佳芝的情爱心理真是精细入微。这里交错描写王佳芝和易先生的心理活动,浑然一体,但仍以王佳芝的为主。老易的“温柔怜惜”,只是王佳芝一瞬间的自我满足而已,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于是“快走”两字一退场门,“事情败露”,一切轰然坍塌!
易先生顺利逃脱,王佳芝迷乱慌乱,惴惴地乘三轮车撤离。她的戏演完了,演砸了!
三轮车车把上拴着的小风车“团团飞转”,这个细节设计真好,也只有像张爱玲这样注重细节的作家才会有如此妙思。
六
小说第三场戏,重新回到牌桌上,但一切都改变了。
着重刻画逃过一劫的易先生的心理活动,“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易先生终于从小说前半部分的“空白”中走出现身。
“无毒不丈夫”,易先生处理这场未遂暗杀行动如此迅速而又不露声色,足见其手段之狠毒!
“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精采之极!只有像张爱玲这样描写男女情事的高手才会有这样深刻的归纳。易先生的无情和得意和盘托出。
“易先生是该请客了。”马太太话中有话,与小说开头遥相呼应。整篇《色,戒》往往在不经意处让读者感受到弦外之音。
小说戛然而止,“喧笑声中”,易先生“悄然走了出去”,“悄然”两字耐人寻味。
“色,戒”,“色,戒”,由“色”生情,由“色”而放下戒心,由“色”而引来杀身之祸……小说《色,戒》实在值得再三玩味。